殷羽庭倚窗眺望,但见刘子桓一身靛蓝色的长衫正匆匆出府,目送他的背影在月亮门的转角处消失,也终于等到了人。
李春秋撩起水晶帘,但见窗下琴前坐着的男子正抬眼看他,一双眸子里似乎敛着清愁,隐隐闪着暗淡光泽。
“王爷。”殷羽庭站起来正欲行礼,却被一双修长的手扶起。
李春秋扶起殷羽庭,顺势将人带入怀中:“几日不见我的奴儿了,好像瘦了一些。”
殷羽庭道:“王爷怎么来了。”
李春秋笑道:“来看看你。”
殷羽庭轻推李春秋凑过来的脸,颔首道:“王爷老爱与我开玩笑。我知道王爷最近正忙着为陛下寻找名医治病,特来找我定是有事。”
李春秋见殷羽庭一语中的,不免苦笑了下放开了他:“哎,好罢,奴儿猜得不错,我确是有事才来找你。”
殷羽庭将李春秋让到凳子上坐定,自己又回到窗下琴前,单手撩弦,弹着一首调子简单的琴曲,他的声音随着音乐显得有些飘渺:“我也正有事要找王爷。”
李春秋自己斟了茶,正将茶盏端在手中把玩。
殷羽庭又道:“我想要再次进宫,见薛妃娘娘。”
李春秋放下茶盏,叹道:“奴儿见我母妃,依旧是不让我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吧。”
殷羽庭停琴敛手:“这次见过薛妃娘娘后,我就会如实相告。”
李春秋轻点下头:“好。”
殷羽庭话锋一转:“听说陛下的病已甚难治好,不知王爷找到名医了没有?”
李春秋道:“找是找到了。可却不是我找到的,是太子。”
“太子?!”殷羽庭微微一怔,抬眼道:“难道太子也积极为陛下的病四处奔走?”
李春秋听他这话,温柔多情的桃花眼流光暗转,不由笑道:“太子是父皇的长子,儿子孝顺父亲,有什么奇怪的。”
李春秋一语使殷羽庭想到了那日接风宴上见到的太子李长平。当时还是宁王的李长平飞凤般的眼角向自己斜来,确有一种凛然之气。想他初登太子大位,表面上皇帝病重他积极寻医理所当然,实际上皇帝才是他登帝之路的绊脚石,这道理李春秋不可能不知道。殷羽庭望了望李春秋,却丝毫不见一丝异样,因问道:“不知太子为陛下找来怎样的名医。”
李春秋走过来坐在殷羽庭对面,两人一琴之隔,殷羽庭的手放在弦上,李春秋便轻轻握住了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国师说父皇的病已非药石可治,太子是去昆仑山玉虚宫中请的仙医来救父皇的命。”
“请来了仙医?!”
李春秋悠然一笑:“是啊,请来了仙医。”
“那仙医有什么方法救陛下的命?”
“仙医开出一张药方,用七十二种世间珍奇的药材配伍,还有一味特殊的做药引。”
殷羽庭听罢只问:“什么药引?”
李春秋眸光一暗,秀美的脸上阴晴不定:“童男童女。”
第48章
刘子桓来到城外的一处废寺,上前未等叩门,门却从里面开了。
开门的是郑国公家千金郑兰蝶的侍女巧儿,巧儿见了刘子桓一把将他拉进了门里。刘子桓被那巧儿拉到一角,巧儿急道:“刘公子你可来了,巧儿等你老半天了。”
刘子桓前几日已收到郑兰蝶送到王府的私信,只因殷六郎没有放话,一直拖着不见巧儿。昨晚那殷羽庭突然来他的镜临苑,这事终于定了下来,他才将巧儿约来这处僻静的寺中。
刘子桓亦故作焦急:“郑小姐怎样了?”
巧儿一跺脚,粉拳砸在刘子桓胸前:“你还记得我家小姐?哼,小姐为了你哭的眼睛都快瞎了。我家老爷急的眉毛胡子一把抓,只要小姐一点头,我家老爷就去找他的皇帝小舅子,到时候谕旨一下,看你后悔不后悔!”
刘子桓抬袖掩面:“好巧儿,你快说郑小姐到底怎样了?”
“哎……”巧儿长叹一声:“还能怎样,拖一天算一天,反正就是不点头,天天盼着刘公子你。”
刘子桓眼珠一转,将早已写好的信从怀中拿出递给巧儿:“烦劳将此信送给郑小姐。告知小姐且等一晚,明日我就去提亲。”
巧儿双手接信,开心得不知说什么好,收好了信,竟抹起眼泪来:“呜呜……这回小姐终于盼到头了……”
刘子桓扶住巧儿肩头,杏子眼中的褐眸一瞬不瞬的盯住巧儿:“这封信一定要交到郑小姐手中,明白了么。”
那巧儿被刘子桓这么一看,小脸儿羞得通红,低着头小声说:“知……知道了。”
刘子桓拍了拍小丫鬟的头,笑道:“好巧儿,多谢你。”他转身欲走,胳膊却被巧儿抓住。那巧儿与她家小姐一样,何尝不是日盼夜盼刘子桓,今日见了他,当然舍不得他走,巧儿急忙抓住刘子桓胳膊,问道:“刘公子,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提亲?”
刘子桓春山微蹙,拂去巧儿的手:“我是成王府的管家,自然要得到成王爷的允许。”
巧儿有些失望,但只一想到明日刘子桓就来府上提亲就又高兴起来,大力的点点头:“巧儿一定把信送到小姐手中,明日一定要来。”
刘子桓撇她一眼,唇边浮起一朵似有似无的笑,推门出了废寺。
……
琼临苑
“希望王爷明日就带臣进宫面见薛娘娘。”殷羽庭甩开那只要拂上他脸颊的手。
“这么急?”李春秋悻悻的收回手,唇边勾起一抹笑。
殷羽庭颔首:“事不宜迟。”他浓墨色的眸子晦暗深沉,眉心的朱砂红得妖冶:“如今陛下病重,太子勤政,形势对我们十分不利。”
李春秋:“奴儿的意思是……”
殷羽庭:“我的意思是,王爷千千万万不能让陛下驾崩。”
李春秋勾起殷羽庭的下颌,看着那张雪白的脸狠绝的眼,那桃花眼里竟生出些讶然和腻烦,神色一闪而过,又温柔妩媚起来:“这就是奴儿见我母妃的原因?”
“不是。”殷羽庭垂下眼睑,长睫如扇。
李春秋突然伸头吻了吻殷羽庭眉心。
“王爷。”殷羽庭抬头,正望尽李春秋的眼中。
李春秋赞道:“奴儿城府颇深,是我最称职的张子房。”他只手轻抚殷羽庭的脸,突然话锋一转:“可我却不喜欢你这样的张子房。”
“王爷?”殷羽庭一怔,瞬间变了脸色。
李春秋道:“殷六郎,本王毕生从来没有情人。你是否愿意放弃典鉴一职,做我的情人呢?”
这话真真令殷羽庭大为惊介,他怎么可能想到李春秋说出这样的话来!愣怔一瞬,才慢慢缓过神来,心中细想,与李春秋从初见到如今也有一年的时间了。这一年来,李春秋对他也算百般呵护,上战场时给他软猬甲;遭偷袭时为他中毒。平日里虽然爱动手动脚,却也从不忤逆他的意思。得堂堂成王如此相待,他殷羽庭实在该答应这个要求。他良久没有回答,头低着,慢慢的摇了摇,苦笑道:“我还是留恋原职。”
李春秋目光微颤,一向如春风般的俊脸竟白了几分:“为什么?难道本王配不上你?”
殷羽庭轻声道:“我不是刘子桓,不想雌伏人下。”
李春秋冷声道:“好。”他放开殷羽庭的手,走之前说了句:“本王明日带你进宫。”殷羽庭目送李春秋清绝的背影,心中有些苦涩。
夏夜晚风,温柔吹彻他的脸。一重江水一重山,谁知此去路又难;任他改求终不过,是非终久未得安。任他蹙损春山,也是枉然。
人工湖的睡莲开了,夺目美景,阵阵荷香,水晶帘一阵响动,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殷六郎,我可见到你了!来了几次你都不在。”裴兴刚上午来的时候撞了空门,想着晚上人总该回来了,再来一趟,果然看见殷羽庭正坐在窗下琴台前发呆。
“阿冈。”殷羽庭回过神来,笑得却有些不自然。他起身给裴青冈倒茶,才发现李春秋用过的茶盏还放在那里。
阿冈动了动鼻子:“王爷来过了。”
“你怎么知道?”
“这屋子里面有很浓的龙涎香,听雪阁里常年点的,我怎么会闻不出来。”
殷羽庭快速的收起残留残茶的茶盏,拿出新茶盏给裴青冈倒了杯热茶:“我回府至今也没去看你一看,反倒你来看我,真是有些愧疚。”
裴青冈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暗喜,掩饰不住的裂开嘴角:“殷六郎你……跟我客气什么。”
殷羽庭明眸流转,眉间暗动,那朱砂痣也不经意的一闪。裴青冈的黑脸竟是一下子红了。两人虚寒几句,殷羽庭只说了回府后忙着打点平疆战后事宜,裴青冈喝茶静听,不是抬眼看一看他。
“说了这么多,却只顾说我的事情。我与阿冈一别也有个把月了,不知阿冈近来可好?”殷羽庭笑着喝了口茶。
裴青冈道:“我虽为武将,却在平疆之初就打道回府。虽然这是王爷的命令,却有辱我保护王爷的使命。”他顿了顿,才道:“听说王爷受伤了?”
殷羽庭指尖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是,不过已经痊愈了。”
裴青冈叹道:“唉,我就是有辱使命,一会儿就去向王爷谢罪。”
殷羽庭掩口偷笑,想那李春秋又不是在战场上受伤的,他这黑木头又是谢的哪门子罪。他笑够才道:“阿冈听我一言,你去了只会令王府上下多一个笑柄,还是别去吧。”
裴青冈想不明白,俩眼发愣望住殷羽庭:“王府上下多出什么笑柄?”
殷羽庭摆了摆手,心想说了也是白说,这家伙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裴青冈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道哪里错了,问又不好去问,只能闷声不语。
殷羽庭笑道:“阿冈休要多想,与你开个玩笑罢了。平疆之战你是执行王爷的命令没有全程陪同,所以不用去谢罪的。”
裴青冈黑着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完喝了一大口茶。殷羽庭见他将茶水喝光本想给他斟满茶盏的,却是一抬手从袖中掉出个东西来。
裴青冈拿起来一看,正是那个做工极差的平安结。这东西是离开西凉的路上李春秋所赠,殷羽庭收在袖中到给忘了,今日一见才想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长的好丑。”裴青冈拿在手里垫了垫:“分量也很轻,不是块好玉。”
殷羽庭睹物思人,一下子想到方才李春秋问他的话,脸色瞬间艳如桃花,神色却冷淡的很,愈显清冷绝丽,“平安结。”说罢从裴青冈手中将那玉珏夺过来又收到袖中。
裴青冈黑面微窘,殷羽庭不说话,气氛遽然僵冷。
过了半晌,裴青冈才尴尬的问:“殷六郎,这平安结是不是王爷给你的?”
“是啊。”
裴青冈听了,竟是连连搓手,额角冒汗,似有难言之隐。
“阿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殷羽庭看不下去,将斟满的茶盏推到裴青冈面前。
裴青冈抬起黝黑脸庞,炯炯有神的望住殷羽庭。那殷羽庭微一挑眼,等着他开口。可裴青冈却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殷羽庭叹一口气,曼声道:“你可能误会我了。”
裴青冈这才说道:“殷六郎,王爷他是个风流男人,你千万不能喜欢上王爷。”
殷羽庭想不到他竟说出这样话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什么?”他这一笑,犹如春花迎风,风致恭美,令人怦然心动。
裴青冈见他这般,胸中气血翻涌,急切的道:“殷六郎,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王爷他将来必会迎娶王妃,你喜欢王爷最后什么都得不到的!”
殷羽庭俊脸一紧,沉声底问:“谁告诉你我喜欢王爷了?”
裴青冈被他问住,半晌才道:“据我所知,接近王爷的人都喜欢王爷。”
殷羽庭喝了口凉茶,淡淡的道:“多谢阿冈提醒,我自有分寸。”
两人正说到这,家丁阿财登上楼来:“裴公子,殷六郎,王爷请你们过去。”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49章
且说殷羽庭与裴青冈一同前往成王爷的听雪阁,走在水榭边上就闻见了浓郁的龙涎香味儿,步进阁中香味儿反而淡了。
屋中点了几盏灯烛,成王李春秋身穿淡月云纹亵衣倚在卧榻上闭目假寐,他的头发发梢湿润,想是刚刚出浴,温柔的烛光落在他的面上,好似珍珠般的肌肤更显柔细光泽。刘子桓已经到了,坐在一旁品茗读书。
听见脚步声,李春秋张开眼睛。殷裴二人进来,未等行礼,李春秋看了裴青冈一眼:“把门关上。”裴青冈应了声是,接着是走出听雪阁部署一番,然后回来从里面把门锁住。
李春秋拍拍身旁床榻,对殷羽庭道:“坐过来。”
此时刘子桓抬起头来,他的颊上薄薄的嫣红,那含笑的杏眼今日却有些幽深,原本褐色的瞳仁竟深不见底。
殷羽庭目光调到李春秋脸上,对方也正淡淡的望住了他。那殷六郎一语不发的走到李春秋身畔却没有坐下,“王爷。”
李春秋道:“子桓有话要说,你们也一起听听。”
刘子桓抖抖靛蓝色的长衫,站起来道:“我刚听说太子殿下找来昆仑山中的仙医为陛下治病。”他目视殷羽庭:“不知殷六郎听说了么?”
殷羽庭道:“刚听说。”
刘子桓问:“殷六郎对此有何看法?”
殷羽庭垂下眼睑,眼角余光落在李春秋身上,对方却假装没看见将目光调向别处。他缓缓坐在卧榻之上,漫声道:“太子是陛下的长子,儿子孝顺父亲,有什么奇怪的。”这话语气虽轻,却似曾相识,横卧着的李春秋不禁抬眼去看殷羽庭。
刘子桓冷笑道:“殷六郎真的这样想?”
殷羽庭道:“希望子桓也这样想。”
刘子桓冷哼一声:“我可不这样想。”又道:“殷六郎真好一个张子房,听到这样消息,竟还无动于衷。”
殷羽庭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的望住李春秋,轻声问:“王爷,我是不是一个称职的张子房?”
李春秋一瞬不瞬的看着眼前这张洁白俊逸的脸,眼神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情愫,半晌收回目光,闭目道:“子桓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刘子桓见李春秋不理会殷羽庭,褐色的眼睛暗含得意之色:“太子监国以来对我成王府强势打压,便是这次王爷平疆有功也没有大封。如今陛下病重,那太子会真的为陛下寻找良医么?!想必是招来什么妖人来置陛下于死地的罢!”
殷羽庭听罢刚想说话,被李春秋用眼神制止,只听成王爷慵懒的用右手大拇指的扳指敲着床沿:“继续说。”
刘子桓肃然道:“臣以为,此时正是危急存亡之秋,王爷是千千万万不能让陛下驾崩啊。”
李春秋却被这句逗得笑了,伸臂揽住坐在身前的殷羽庭纤腰,将人往怀中拉了拉。站在一旁的裴青冈见此情景,焦急的盯着殷羽庭的脸,却是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