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秋伏在殷羽庭耳边,柔柔的问:“这不就是你刚才说的?”殷羽庭眸光一闪,眉间的朱砂轻轻蹙起。
刘子桓继续道:“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暗杀太子。”
“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将太子暗杀了吧!”阴暗的光流转在那原本含笑的杏核眼里,刘子桓走到李春秋身边,目光狠狠的盯着王爷怀中的殷羽庭:“只要一举功成,就能力保王爷当上太子!殷六郎,你说我这个计划好不好?”
殷羽庭刚撇开李春秋伸来的咸猪手,站起来躲床榻老远,沉声道:“即使太子死了,还有同为嫡出的二皇子,儒生推举的四皇子,怎能力保王爷当太子呢?”
刘子桓不屑的瞥了殷羽庭一眼:“就算不那么顺利,也总能解眼下燃眉之急。若是陛下驾崩,太子登位,我们成王府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殷羽庭蹙眉道:“不能肯定太子为陛下寻来的良医到底是真是假,贸然行动……只怕不妥。”
刘子桓冷笑,不理会他,对李春秋道:“请王爷采纳臣的建议,即刻派出杀手刺杀太子。”
殷羽庭对李春秋道:“请王爷三思。”
刘子桓见殷羽庭直接跟与他枘凿冰炭,心生怒意,含讥带讽道:“没想到你殷六郎这样的胆小如鼠。凭这般胆量还敢享受王爷的厚爱?!”
殷羽庭道:“我只觉得,太子非等闲之辈,不会用如此手段。这里面想必有我们不清楚的原因。”
刘子桓道:“只要陛下驾崩,太子就能登位,他还有甚么原因?!——当然希望陛下早点死了!”他这话刚一出口便知不妥,陛下毕竟是李春秋的父皇,实在有些冒犯,于是赶紧向李春秋行礼道:“臣一时情急,请王爷原谅臣的不敬。”
李春秋只是笑得慵懒,摆了摆手道:“无妨,子桓的心意本王明白。”他桃花眼向上一挑,却对一直木桩子般立着的裴青冈道:“阿冈,你同意子桓的建议吗?”
裴青冈立即单膝跪下道:“臣本愚钝,听从王爷吩咐。”
李春秋又对站在远处的殷羽庭道:“你留下来给我弹琴听罢,嗯……就弹那首《醉花阴》。”
“请王爷采纳臣的建议,即刻派出杀手刺杀太子!”刘子桓急道,本想离李春秋更近些,却见李春秋只望着殷羽庭,便没再走一步。
殷羽庭应了一声,对另两人道:“王爷想听琴,子桓与阿冈就先下去吧。”
刘子桓见这情景,心知李春秋嘴上虽不说,还是偏倚了那殷六郎的意思,不免妒恨交加,怒火中烧,竟气得忘了规矩一甩袖子推门而去。殷羽庭焉能看不出来刘子桓那张气歪了的脸,向着裴青冈抬下巴使眼色半天终于使这位榆木疙瘩开了窍追去劝解刘子桓了。
殷羽庭搬来琴台,置好瑶琴,抬手弄弦时轻声问道:“王爷怎么突然想起他?”
“奴儿说的是谁?”李春秋一手支头,一手掐着蹙起的眉峰,闭目养神。
殷羽庭心道:你明知故问。起手弹琴,正是那首醉花阴。曲调阴柔,婉转如莺啼:“沈冰君。”他迟疑一瞬,又道:“伯颜那海。”
“嗯。”李春秋轻应一声。
沈冰君离开成王府也有一年了罢。自从那口空箱子抬回来,李春秋对这位曾经极宠的乐师绝口不提,殷羽庭也几乎快忘了他的长相。如今弹起这《醉花阴》来,才依稀想起那人冰雪般的眼神,冷若寒霜的气质和他指尖清澈的琴音。
李春秋听着曲子,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轻敲床沿,跟着打节拍。《醉花阴》即将弹完,只剩按下最后几弦,李春秋才慢慢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他另眼相看吗?”
一曲弹完,殷羽庭一推瑶琴:“臣不知。”
李春秋说:“他不爱说话,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爱弹琴给我听。”顿了顿,才道:“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担忧和怜惜。”
殷羽庭颔首不语。
“你与他不同,就是我向你表白,你也直接拒绝了我。”他苦笑了声:“银尘道长让我把你变成我想要的你,我想要的你……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听到这里,殷羽庭猛然抬头,正看见李春秋半张着桃花眼,眼里的是期期艾艾的情愫,唇畔梨涡浅映。朱唇轻启,声音悠远:“我想要的你……”
殷羽庭叹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床榻前,伸手握住了李春秋的手,前额抵着他的颈窝:“羽庭一心只为王爷成就大业,希望王爷成全。”
李春秋抬起他的下巴,四目相对,桃花眼里映着对方须眉如画的脸,眉间的朱砂红得刺目:“刚才你反对子桓的建议,你以为子桓会乖乖听你的话吗?”
“没有王爷的允许,臣相信子桓不会轻举妄动。”
李春秋忽然笑得妖邪:“那可未必。刘子桓,他跟了我这么多年,有时却还是不听我话的。”
殷羽庭沉吟道:“以王爷之见,太子此举意欲何为?”
李春秋摸了摸殷羽庭雪白的脸,慢慢合上双眸:“以我对父皇的了解,只怕连称病也是假的。”
殷羽庭吃了一惊,直直瞪着李春秋的脸,对方却是一脸闲适的闭目养神。半日才回过神来,道:“如果依王爷所言,太子寻医也是假的。那……”他心下思量,狐疑的问:“那对刘子桓的建议,王爷算是默许了罢?”
李春秋听到这里,微微张来一丝眼缝,但看他懒眼流盼,流光飞彩,淡淡的道:“杀太子也没什么不好。”
殷羽庭这才是大为惊介,颔首垂眸,将一脸惊色尽数收敛,他心中暗忖:如果皇帝称病是假,太子寻医是假,那这两父子定是同谋一事。这时候刘子桓设计行刺太子成功了还好,失败的话只怕所有矛头都会指向我成王府。到那时,成王爷绝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管家引火烧身,他是必定会牺牲刘子桓无疑。侧目再看李春秋,只觉心重千钧,眼内剧寒,那多情的桃花眼盼来的不是秋水而是惊涛。
第50章
上章说到李春秋留殷羽庭在听雪阁弹琴,弹了一曲《醉花阴》
那殷羽庭侧目而视,只觉眼内巨寒,怎么看他李春秋哪里还有半分妖娆,反而是个妖怪,吃人不吐骨头。
李春秋半晌听不到殷羽庭说话,张开眼见对方正盯住了自己,唤了声奴儿。
殷羽庭浑身一震,俯身蜷进李春秋怀中:“王爷。”
李春秋:“奴儿担心过我吗?”
殷羽庭:“臣从不担心王爷。”他却没看见,话语轻散,李春秋难掩眼底失望。殷羽庭想了想又说:“只是那时……王爷中毒的时候……”
李春秋喜道:“那时担心我?”
殷羽庭点头。
李春秋笑了:“你是担心我死了,毁掉你的前程。”他推了推怀中人:“我也需要人担心和怜惜,奴儿不知道吗。”这种话李春秋原来从没说过,今日的他似乎与往日不同,失去了平素妖娆多情的美,却更添真情流露的美,殷羽庭对他,莫名的感觉,郁结在胸口。
“王爷累了,臣告退。”殷羽庭是无言以对,想溜之大吉。可他刚要起身时李春秋却快速在他唇上啄了一吻,坏笑道:“去吧,记得以后一定要担心和怜惜我哦。”殷羽庭无言以对,赶紧溜之大吉了。
……
且说刘子桓出了听雪阁驻足水榭之上,回望阁中弹琴听琴的两人,眼里的愤怒掩饰不住的喷出来。他与这殷羽庭,说不出是敌是友,虽然同为李春秋幕僚,也同谋了许多事,心却不是一齐的。望了一阵,他的嘴角浮起一朵冷笑,恰如那寒梅绽放。
回到镜临苑,偏巧在门口遇上了裴青冈。这裴青冈在刘子桓眼里不过是木头一根,空有武力没有大脑,仅凭借敏锐的嗅觉被王爷提拔起来。没想跟着王爷这么多年脑袋还是没开窍,而且最近还没那姓殷的迷住了,别以为他刘大总管不知道这件事,偌大王府,什么事能逃得出他的眼。
裴青冈杵在镜临苑门口,见着刘子桓来了,嘴张开来却没说话。刘子桓却没有好脸对他,瞥了一眼准备进屋。裴青冈几步上前:“刘总管,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事?”刘子桓冷冷的问。
裴青冈劝道:“你,你别生气,殷公子也是以大局为重。”
刘子桓立刻明白他的意图,讥笑道:“你不过是一个侍卫,政局大事你懂吗?少在这里跟我废话。”
裴青冈面露窘态:“我知道刚才殷公子反对你正在气头上,这样吧,你想骂就骂我两句,想打就打我两拳。”
刘子桓眯起杏眼,上前一步:“我当然生殷六郎的气,但是你又跟殷六郎什么关系,为何要替他赔礼?”
裴青冈这才惊觉言多语失,赶紧补救道:“我只是想刘总管气消了气。”
刘子桓沉吟一阵,褐眸在裴那张黝黑面上转了几转,忽然拉住他往镜临苑里去:“进来。”
一路将裴青冈拉入内室,刘子桓拿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这是东宫的地图。标红的地方有侍卫把守,换班时间我也已查明了。”
裴青冈一怔:“这……”旋即明白了刘子桓用意,摆手道:“刘总管,万万使不得,没有王爷允许,请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刘子桓冷哼一声,一掌拍在桌上:“王爷虽未允许可也并未反对,王爷这是默许了,你不明白吗!”他方才在门口想通这一层时,心里是无比欣喜,眼前就是刺客的最佳人选。别看这裴青冈平时迟钝,身上的武功可是一点也不含糊。本来这事就够机密,裴青冈是知情人之一,派他去比任何人都更稳妥。
“万万不可。”裴青冈站起来转身要走,被刘子桓一把拉住道:“阿冈,只要你答应我这件事,我就帮你把那殷六郎弄到手!如何?”
此话一出,裴青冈惊回头,半晌才呐呐的问:“你刚才说什么。”
刘子桓知道他上了钩,气定神闲的坐下来道:“如果你办成了这事,保王爷顺利登上皇位,我去求王爷——把殷六郎赐给你当妻子。”
裴青冈目光凝滞,却也没忘殷羽庭刚才的话:“殷六郎说,即使太子死了,还有同为嫡出的二皇子,儒生推举的四皇子……”
“他那是为了阻止我才这样说。只要太子一死,王爷一定能顺利登位。”刘子桓故作淡然,他知道殷羽庭这话不无道理,但是对不懂政局的裴青冈当然好骗。
裴青冈竟有些被说动了,转身在刘子桓对面坐下,连连搓手:“我不敢妄想殷六郎。王爷喜欢他……他也喜欢王爷。”
刘子桓听了这话,心里泛起一阵厌恶,面上却笑靥如花:“谁告诉王爷喜欢殷六郎!”他拍了拍裴青冈肩头,语重心长的道:“王爷只当殷六郎是他的张子房,等王爷顺利登位,张子房自然用不着了。你若立下大功,求王爷将殷六郎赐给你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别担心,到时候有我帮助你!”
裴青冈听他这话虽有道理,却此等大事非同儿戏,他依旧犹豫不决。
“可殷六郎他要是不愿意呢?”
见裴青冈面露难色,刘子桓心里恨得痒痒,嘴上却温言相劝:“你有所不知,他殷六郎是个权欲熏心的人,你若立下大功,必定会拜将封侯,殷六郎他肯定愿意依附于你。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不愿意,我还可以请王爷赐婚,他还敢违抗圣旨么。”
难怪裴青冈忒也好骗,刘子桓这话其实漏洞百出,裴青冈却真的信了。眼前忽然出现殷六郎身穿鲜红嫁衣的情境,同房花烛,风情旖旎,不由得黑面泛春,被迷惑得气粗胆壮。
“怎么样,想好没有?”刘子桓不失时机的道。
裴青冈终于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不求殷六郎做妻子,只望刘总管别强迫与他。我答应你,是希望王爷早点登位,殷六郎也就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了。”——这话何等纯挚无邪,又是怎个情意绵绵,把一旁听的刘子桓气得半死半活。想他殷六郎何德何能,竟得一个男人如此真心。刘子桓对殷羽庭是妒火更胜,心里已经转起日后如何除掉他的主意。
“好!”刘子桓大喜,指着桌上地图:“今晚行动。”
……
夜半时候,淡云散去,一轮满月赫然而现,端端然正居碧空,清光千里一泻而下,透了窗撒进屋来。殷羽庭皮衣而起,李春秋的话言犹在耳,使他心中不安。夏夜里他站在窗下思虑良久,一抬眼却发现月隐云浓,天际已经漆黑一片。
“咚!咚!咚!”琼临苑响起三声缓慢的敲门声。
殷羽庭心中一凛,深更半夜,谁会来此。
敲门声又响起,依旧缓慢,似乎门外之人颇为淡定。
“是谁?”殷羽庭从二楼下来,隔门问道。
门外人轻轻叹一口气,“是我。”
这声音使殷羽庭浑身一震,开门的手竟有些发抖。
秀丽的双眉斜飞入鬓,黑沉的双眼闪着暗淡的光,眼角微红,淡淡的看人一眼,顾盼流芳,妩媚妖娆。——公子荀。
“是你?!”殷羽庭哪能相信自己的眼,这是长安京城成王府内苑之内,守备不可谓不森严,公子荀一个病弱的人怎能进来?!
只见月色下那公子荀淡淡一笑,竟是上前轻拥了门口的人:“殷公子,别来无恙。”
“你,怎么会是你?”殷羽庭见到公子荀心中既惊又怕起伏难平,一把将人拉进了琼临苑,左右仔细观瞧,确定安全才反手关门。
公子荀双手捧起他的脸来,突然就在那暗红的朱砂上吻了下去。殷羽庭与他关系本就暧昧,此时也只有他们二人,也就任他落这一吻。公子荀道:“我想你了。”
殷羽庭却惊魂未定:“幸好没人看见。你私闯王府,有多么危险。”说罢拉着人上了二楼。公子荀看见那晶莹剔透的水晶帘道:“来看你的王爷待你不错。”殷羽庭回身望他一眼,俯身将桌上点的蜡烛吹熄,“声音低些,别看四处寂静无声,其实戒备森严的很。”
公子荀道:“你这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自己受牵连?”
殷羽庭:“还不都一样。”他翻杯倒茶,送到公子荀手上:“我就算是担心你。”
公子荀听罢底笑,握住那只送茶的手:“我这次来,只是看你一眼。”
殷羽庭苦笑:“看来我又要问你——武功这么高,怎么从来不露?”
两人沉默一阵,殷羽庭又道:“我回长安之后,想起过往种种,才发现当时疏漏许多,你这人——果然够怪的。”
夏风透窗而过,吹得水晶帘子叮当作响。人工湖里的水莲花香幽幽传来,月亮重又露出娇容,银光洒落,伴着荷香,醉人心扉。
屋里没有灯烛,月光将殷羽庭勾勒得姿容秀丽,体态风流。公子荀眨了眨眼,深沉的目光隐藏在黑暗之中:“殷公子,我劝你和你的王爷不要跟唐太子作对。他的势力,远不止在朝廷。”
殷羽庭大惊,开口想问,这时腕子上的那串赤曜子竟微微发热。他一手握住手腕,垂首敛起目中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