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帅被这戏子抛出的一连串的问题逗笑了,“我的那辆汽车,是从外国买回来的,外国人用他们的机器造出汽车,再高价卖给咱们。”
楚云舒抬眼,望着这个仿佛什么都知道的男人,“咱们自己不能造么?”
许大帅轻叹了一口气,但刀一样的双目中,眼神却无比坚定,“咱们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汽车、轮船,会有自己的机器、工厂,也会有自己的长枪、大炮。”
楚云舒愣愣地望着这个男人,那份坚定实在令人着迷,所以这心也就被完完全全地俘获了……
“留洋的那几年,我真是见识到了不少新鲜的事物。”许大帅搂着楚云舒道:“尤其是西洋的油彩画,鲜艳明亮的色彩和崇尚自由的精神,都涂鸦在那一张小小的画板上,光是看着,就能让人充满向往。所以,当时的我选择了西洋油画这个专业,把我之所见、所学,全画在这画上,如能以此来唤醒国人的精神,振奋图强,则国运必昌。”
“只靠几幅画,就能唤醒国人?”楚云舒有些怀疑。
许大帅点点头,“是啊,我那时尚且年少,想法真是简单得可笑;以为凭借着自己的一腔热情,就能改变一切,可结果,却并不是这样。若真是想着国富民强,还不如直接拿起枪,驰骋疆场,所以我便弃了画笔,上了军校。”
“一定很苦吧,军校……”楚云舒的语气比之前轻柔了些。
许大帅笑笑,“云舒啊,当一个人的理想足够强大时,再多的苦也不叫苦了。”
楚云舒不再说话,身子又贴紧了许大帅几分。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静静地呆了一会儿,一阵敲门声响起。
“大帅,早饭已经准备好了。”蔡副官站在门口,礼貌地微笑道。
许大帅与楚云舒随即起身。
穿戴整齐、洗漱完毕之后,楚云舒不由得转向那副油画前,想看看在那男人眼中,自己究竟是副什么样子。谁知刚走到那画板前,他的脸便立时红透了——只见画中的自己脸颊绯红,醉态尽显,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精瘦的身材倒也不显得阴柔,秀美的肌肉更令他看来阳光了几分,一只被角若隐若现地遮住羞处。
整幅画将楚老板昨夜的性感、诱惑挥洒的淋漓尽致,从五官到身体线条都极尽细致地勾勒出来;楚云舒咬着下嘴唇,两颊通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中不由得暗暗怪罪许大帅:你画就画了,还偏要画这种劳什子的像!继而一个转身,想要走出房间。
许大帅却趁势将他拽过来,“咋样,昨晚的你,是不是特别美?”
“滚!”楚云舒当即甩开这个讨厌的家伙,逃也似地奔出门。
许大帅在后面追上来,道:“云舒,一起吃了早饭再回吧。”
“才不要。”楚云舒低着头,“我得先回去,昨晚在你这儿呆了一夜,大哥一定很担心……”
许大帅的嘴唇轻轻凑向楚云舒的耳边,“那我今晚去听你唱戏,可好?”
“嗯,好。”楚云舒红着脸应下许大帅,便慌慌张张地跑回去了。
再说楚云徳这边,他今早天不亮就跑去酒馆,准备把那个一夜宿醉的兄弟背回来。可到了酒馆一看,那大门紧闭,哪里有自家兄弟的影子?他一个人醉醺醺的,又能跑去哪里?楚云徳这样想着,便打心底里惦记着自己的兄弟。
他使劲儿地拍拍酒馆的木板门,里面没有任何应答。估计酒馆里的小伙计还没起床,楚云徳在外面急得直转圈儿。到底是去哪儿了,莫非是碰上了什么人?兄弟最近心情不好,该不会出什么事儿……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个穿着绸缎棉袍、夹着雪茄烟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别担心,云德。楚老板只是去了许大帅那里。”
楚云徳一转头,看到了一脸微笑的曹乐泰。
“你在这儿干什么?”看到曹乐泰,楚云徳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曹乐泰也并不恼,那笑容依旧和暖,“看你这段时间,天天都这个时辰来背你兄弟回家,我便也来这里等着了。”
“你等着我?”楚云徳的眉头已经开始打结。
曹乐泰似乎还没意识到楚云徳的不悦,“每天凌晨都要背一个醉鬼回家,很辛苦的吧?我担心云德,所以每天都等在这里。”
楚云徳哂笑一声,“曹东家你真是有心。你不出来绊我们一脚,就算我们兄弟两个积德了。”
曹乐泰略收了收笑容,一脸无辜,“楚大公子这句话是怎么讲?”
楚云徳的目光很冷,“曹乐泰,你说句实话,我兄弟搞成这样,是不是因为你又在背后做了些什么?”
曹乐泰朗然一笑,表情非常坦荡,“云德,你真的误会我了。你兄弟的伤心事绝对和我无关,不过,他为什么伤心我倒是略知一二……”
楚云徳听来眼前一亮,“你知道?那他因为什么伤心?”
曹乐泰斜过眼来,看着楚云徳,扬了扬唇角,“自然是因为许大帅。”
“许大帅?”这倒是将楚云徳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许大帅与我兄弟是好朋友,我兄弟怎么会因为他伤心?”
曹乐泰反问,“许大帅与你兄弟是好朋友,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楚云徳一撇嘴,“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许大帅是个豪爽之人,又喜欢广结朋友,他是我兄弟的戏迷,我兄弟自然也就成了许大帅的朋友。”
曹乐泰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云德,许大帅是什么身份,你就不想想,他怎么会跟你兄弟这样一个戏子交朋友?”
楚云徳似是被问住了,愣了几秒,随即又道:“曹乐泰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那么势利吗?许大帅是正人君子,他欣赏我兄弟的演技唱功,才会与我兄弟作朋友。”
曹乐泰冷哼一声,“正人君子?只怕他是另有目的。”
楚云徳怒道:“你说什么?!”
曹乐泰扬起下巴,“楚家大公子,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单纯的可爱。那许大帅又是送花篮、又是请吃饭,甚至昨晚还将你那位酩酊大醉的兄弟接到府上去过夜,就算是好朋友,也做不到这种地步吧?”
楚云徳也没再继续反驳,只是将眉毛拧成一团;一面担心自己的兄弟,一面又在琢磨着眼前这个悠然自得地抽着雪茄的男人——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为啥要跟自己说这些话?
“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曹乐泰抽了一口雪茄,吐出一个烟圈,又将唇凑到楚云徳的耳边,“听说最近很多权贵都喜欢赶时髦,养个男宠什么的……”
第二十六章:隐瞒
“放屁!”楚云徳立时怒道。在他心中,自己的兄弟是那样的知书达理、温润儒雅,又岂会作为卑贱的男宠去取悦权贵?
曹乐泰对楚云徳这样的反应似是早有预料,“云德你也不要激动,毕竟自己的兄弟摊上了这种事请,任谁都一时无法接受。只不过,我奉劝你最好还是对那个许大帅多一些防备,他表面上看似是个正人君子,但实际上却是个阴险小人,否则,楚老板又怎会被他逼得夜夜以酒买醉、连戏都不去唱了呢?”
楚云徳听完,不禁心底一震,“你是说,我兄弟最近这样,都是被许大帅害的?”
“不止这样,”曹乐泰掸掸手中雪茄的烟灰,“为达目的,他还逼死了楚老板的未婚妻。”
“什么?”楚云徳有些意外,“你说我兄弟有未婚妻?”
曹乐泰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笑了笑,“楚老板的未婚妻紫云姑娘,这不是当初云德你亲自为你兄弟说的亲么?”
楚云徳皱了皱眉,“我们两兄弟的事,你怎么都知道?”
曹乐泰道:“只要是和你有关的事儿,我不会落下一件。”
楚云徳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又冷下声音,“那个紫云是我托六姑说的媒,本指着能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谁知她却是个歌女。亏当初我为了那个老太婆的香茶钱,还遭了你的一顿毒打。”
曹乐泰轻叹一口气,“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哼,”楚云徳冷哼一声,将话题拉了回来,“你说的那个紫云怎么了?”
“死了。”曹乐泰很平静地说道。
楚云徳却陡然一惊,“什么?怎、怎么会死?”
曹乐泰勾了勾唇角,“许大帅一心要你兄弟做他的男宠,而与你兄弟情投意合的紫云姑娘自然成了他的眼中钉。他不择手段地将紫云姑娘害死,逼得楚老板走投无路;而楚老板失去了心爱的人,万念俱灰,最终也只有顺服他。”
“混蛋!”对于曹乐泰这样绘声绘色的陈述,楚云徳早已深信不疑;他咬牙切齿地怒道:“我说那晚我跟张经理去求那许大帅劝我兄弟,却被他一语驳回,原来他竟是故意教我兄弟变成这样。这个混账!骗子!”
楚云徳这边暴跳如雷,而曹乐泰则十分平静地抽着烟,道:“云德,等你兄弟回来,好好劝劝他,如若有何困难,可随时来找我帮忙。记住,不论何时,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说完,转身离开。
这时,正是上午八九点钟的样子,太阳已经出来,映出灿烂的光芒。
楚云舒到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进家时,大哥正坐在厅堂内等他。
“回来了?”楚云徳站起身,看着脸上略有倦色的兄弟。
“啊,回来了。”楚云舒虽应着大哥的话,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昨晚在大帅的府上过夜的事,不知怎么,面对大哥,楚云舒总觉得自己做错了。
看自家兄弟这个反应,楚云徳更加确信曹乐泰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中暗暗恼恨那许大帅:竟把我兄弟逼到这种地步!
“吃饭了么?我给你做点儿去吧。”楚云徳拍拍兄弟的肩,转身走去厨房,隔了一阵,端出一碗热汤面,“吃点儿东西,以后别总喝酒了。大哥知道你心里头不痛快,可你不能因为这样便伤着自个儿。老头子走了之后,就只剩咱们哥儿俩相依为命了,你要是再出点啥事儿,岂不就是要断大哥的手脚吗?”
楚云舒捧着大哥煮的那碗热汤面——说是热汤面,其实碗里只有清晰可见的几根面条而已,他的心中五味杂陈,面对大哥的关怀,只能应道:“放心吧,以后不会再让大哥担心了。”
这个兄弟从小就不是一个让别人操心的孩子,所以碰到任何事情,不管自己有多为难,他从不会去抱怨半句,只是放在心里,自己默默地承受而已。楚云徳轻叹了一声,“今天还去唱戏么?如果累的话,可以在家歇歇。”
“没事的,大哥。”楚云舒浅浅一笑,“我已经有不少天没去过戏院了,张经理他们也一定很担心……”
楚云徳无奈地摇摇头,“啥时候,你也能多考虑下自己的事儿啊……”
百汇大戏院。
张经理坐在后台,拿着积压在手里、卖不出去的那些票,唉声叹气,“楚老板已经连续多少天不登场了,在这样下去,戏院就真的要赔了啊……”
旁边练水袖的小月桂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功夫,刚发了一会儿愣,就被周师兄敲了一记爆栗子,“小子,看啥呢,还不专心练功?”
小月桂揉揉自己的脑袋,对周师兄道:“我说周哥哥,咱楚哥哥最近一直不登台,这到底是咋了啊?”
周师兄顿了顿,随即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少问。楚师弟有事,咱们得先把场子撑起来,你没看见张经理已经愁成什么样了,你就勤勉些练功,少给他添麻烦吧。”
小月桂闻言,便接着翻起水袖来,“可观众们都是冲着楚哥哥来的,人家是角儿,光咱俩也撑不起来啊。”
周师兄瞪了他一眼,似是在责怪小月桂又在乱说话。
此时,门外一个棉布长衫的人正迈步进来。张经理状若不经地抬头瞟了一眼,随即立刻站起身,对着来人两手作揖,“楚老板,您可算回来了!”
楚云舒对张经理欠身鞠了一躬,“抱歉,张经理,由于我自己的私事,这段时间又给您添麻烦了。”
张经理连忙摆手,脸上立时有了晴朗的笑容,“不妨事,不妨事!你能回来就好,能回来继续唱戏就好!”接着又吩咐一旁的杂工,“快,快去把门口的牌子换了。今晚不演‘柜中缘’,演一场‘凤还巢’。”
杂工急急忙忙跑出去换戏院门口张贴着“今晚戏目”的告示牌,这边,周师兄和小月桂也笑着迎了上来。
“呦,楚哥哥,您可算回来了。”小月桂上前拉住楚云舒就道:“您可不知道,你没来的这两天一直都是我跟周师兄连轴转地撑着场子,可即使这样,上座也不好,咱们张经理这几天啊,可都愁坏啦!”
“小月桂!”一旁的周师兄随即喝道:“谁让你这么没规没据地乱说话?”
小月桂瞥了瞥嘴巴,将头扭至一边。
楚云舒赶忙笑道:“小月桂年纪尚小,周师兄不要责怪他。这段时间,我确实给弟兄们添了不少麻烦,楚云舒在这里,先给大家陪不是了。”
张经理走过来,道:“楚老板能回来撑住场面,就是咱们戏院的万幸啦。您先好好歇歇,等会儿再过一遍戏,我出去安排一下。”
楚云舒点点头,便转去自己的化妆室,准备吊嗓、默戏。张经理朝门口走去,周师兄与小月桂继续练功不提。
到了傍晚,果不出所料,前段时间一直冷清的百汇大戏院,今晚上又是爆满。
楚云舒正在后台的化妆室默戏,门忽然被打开了。
张经理面带笑容地让出身后的人,言道:“楚老板,你看谁来了?”
许大帅背着两手,站在门口,眼波中柔情似水。
“你……”楚云舒刚想脱口而出“你怎么又来了”,想了想张经理还在场,便起身换了句客套的语气,“不知大帅光临至此,有失远迎。”
许大帅勾着嘴角,倒也会就坡下驴,“最近也没见着楚老板,难得你今晚登台唱戏,本帅可是特意过来捧场的,顺便……看看你。”
楚云舒忽然一怔,便不知道该怎么接言了。
许大帅看了看旁边的张经理,这时候的他便显得有些碍事了,“张经理,本帅有些话想单独跟楚老板说……”
这张经理是什么样的人?察言观色的功夫已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更何况许大帅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于是,他当即一拱手,“大帅,小人还有些事需要准备,请恕小人失陪。”
许大帅满意地笑笑,“你忙你的去吧,本帅这边跟楚老板单独聊聊就好。”
待张经理出去,许大帅这才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他递给楚云舒的是一只漂亮的盒子,“给,特意给你带来的。”
楚云舒接过盒子,“咋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神神秘秘的。”说完又笑了笑,“看你刚才那么一本正经的样子,是作给谁看呢?”
许大帅被说得脸上一红,急忙背过身去,“还不是云舒先跟我正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