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汇文解释道:“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一见钟情。这种情感非常强烈,因此这一段的表现一定要有肢体动作。”
“什么样的肢体动作?”楚云舒问道。
庄汇文回答:“当然是与朱丽叶接吻。”
“接吻?!”两人闻言,都是一惊。市长小姐的脸随后一红,“Mr.庄,你不能这样安排,我的初吻应该献给我的爱人,而不能就这样轻易地失去。”
庄汇文摇摇头,“不是让你们真正的接吻,只是需要楚老板在市长小姐的嘴边做一个亲吻的假动作。”
楚云舒低着头,看不出表情。市长小姐红着脸,勉强同意了。
庄汇文道:“接下来再重排一遍,就从‘请容我受下’这句开始。”
话音落处,楚云舒却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庄汇文对他催促了三次,“楚老板,该你说台词了。”
楚云舒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对不起,庄先生,我希望你可以将这段改一改,否则我做不到。”
庄汇文试图劝说,“楚老板,我们现在只是排戏而已。你要将自己想象成罗密欧,而不是你自己……”
“想象成谁也不行!”楚云舒突然提高了自己的音量,随后低声说道:“除了他,对着别人,我做不出那种事儿。”说完,走下舞台,出门而去。
庄汇文对他的这种反应很不理解,“只是做个假动作而已,楚老板却好像真的生气了。”
“因为楚老板的心被一个深爱他的人占据着,”台上的市长小姐搭言道:“我对这件事情多少知道一些。”
“深爱着楚老板的人?”庄汇文似是有些好奇,“这我倒不太了解。”
市长小姐笑笑,“那个人,宁可失去楚老板,也不愿背叛他,对爱情的忠贞就如同剧中的朱丽叶;我想,楚老板应该就是罗密欧,也同样不可理喻地坚持着自己最纯粹的爱情。”
从社团的旧礼堂出来,一路奔走,楚云舒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昌之,你在哪里?
在见不到许大帅的这些日子里,他都在极力地回避着跟许大帅有关的事,但越是极力地回避,就越是不可抑制的思念。一天、两天、三五天……许昌之,你到底要离开多久?
你已经成亲了么?
你真的再也不见我了么?
昌之你……大概已经将我忘记了吧……
说来也可笑,先决定结束的明明是楚云舒自己,但为何,至今念念不忘的,也还是他自己呢?
爱恨几许,教人唏嘘。
为什么那天,那男人将自己挽留的时候,楚云舒要那样的决绝?
是因为紫云的死让他自责?是因为当初的许大帅只是拿他当做筹码来做交易?还是因为这份不被旁人看好的感情让自己失去了勇气?
可如今,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昌之已经离开,楚云舒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当初怎么就没察觉到呢?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竟是对自己这般重要!
如果、如果再能重来一次,就算撒泼打滚,我也一定要将你留下!
昌之,我的昌之……回来、回来!
“你回来——”一声嘶吼,引得大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这一天,他们都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憔悴的男人,无力地蹲坐在地上,哭得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过了正月十五,咱们就回去吧。”
许公府邸,许大帅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盏昏暗的台灯,映不清这个男人脸上的表情。
蔡副官仍是那一如既往的睿智笑容,“您决定要那样做了么,即使损兵折将也无所谓?”
许大帅伸出两指,“给我一支烟。”
蔡副官从怀中拿出烟盒,递给许大帅一根细长滤嘴的香烟,“过度吸烟有损健康。”
“混蛋。”许大帅接过香烟,摸出身上的打火机,屋里立时充满了烟草燃烧的味道。
这味道涩涩的,并不好闻,却十分令人着迷。
“明天你出城,按我们的计划作下安排。”许大帅的声音依旧低沉,仍是一副不容违抗的命令般的语气。
蔡副官道:“您费了这么大劲儿,就不怕到回去之后才发现,您的一厢情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许大帅狠狠地吸着手里的香烟,“我怕、真的怕,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样怕过。可是,怕也得回去,因为我的心,好像能听到他在哭……”
蔡副官很少见地皱了皱眉头,“值得吗?”
许大帅掸了掸手中的烟灰,摸了摸已经微有些胡茬的下巴,蓦地,露出一丝极其浅淡的、幸福的微笑,“怎会不值得呢?他是我的爱呀……”
蔡副官为许大帅留下了那盒剩下的香烟,对他欠欠身,转身离开。
许大帅的房间,烟草燃烧的味道继续弥漫。
问君情深几多?两处闲愁、一种相思,你不知、我不知,却恨归来迟!
第四十六章:警告
“贴饼子——玉米面、高粱面的贴饼子——”每天一大清早,楚云徳都会坐在街角的石墩上卖贴饼子,粗粮面儿的贴饼子,天不亮就要烙好,到日出时分拿出去卖,一文钱一个,主顾多是些穷人。
这两天,楚云徳的贴饼子卖得很起劲儿。最近,他兄弟的状态非常不好,但其实,兄弟终日心事重重的原因是什么,楚云徳是知道的——许大帅的离开,似是让他兄弟害上了一种永远也好不了的病。尽管兄弟在他面前总是想表现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可那天兄弟通红的眼眶早已让楚云徳看穿了一切。兄弟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也从不习惯与别人分担自己的忧虑,无论什么烦恼愁苦都不言说,只默默地压抑在心中,但这些郁结压得久了,迟早要憋出病来。
楚云徳心疼自己的兄弟,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当初……就任由他们在一起罢了。看着兄弟现在这样难受,楚云徳很自责,而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多卖些贴饼子、多攒些钱,然后找个靠谱的媒人,为兄弟说一门好亲事,希望能让兄弟开心些。
“贴饼子——粗粮面儿的贴饼子——一文钱一个——”楚云徳提高了吆喝的声音,希望能够多卖出一些去。
“卖贴饼子很辛苦吧,可你宁愿这样辛苦,也非要离我远远的……”一个绸缎棉长衫、夹着雪茄烟的男人,带了四五个打手出现在楚云徳的面前。
见到曹乐泰,楚云徳的脸一拉老长,那脸上的表情也跟被冰冻住了一般。
“你要不是来买贴饼子的,就别站在跟前碍事,影响我的生意。”楚云徳的声音冷得如现在外面的空气一般。
曹乐泰笑着摇摇头,“云德,就算我不站在这里,你也没有多少生意可做。”
“至少我眼前能干净些。”就算在言语上,楚云徳也毫不退让。
曹乐泰却没有一丁点儿的不高兴,他抽了口雪茄,道:“云德,我来找你可是为了一件正事儿。”
楚云徳冷笑,“新鲜,你曹大东家找我这样的贫民居然有正事儿。”
曹乐泰朗然笑道:“云德,难道你忘了,我可是南城商会的会长,同阳城所有的商户尽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说到这里,他特意顿了一下,看了看眼前人的表情,才继续,“这其中,也包括卖贴饼子的小摊贩,就是云德你。”
知道这阴险狡诈的狐狸又是在变着法地坑自己,楚云徳心头来气,猛地站起身,吼道:“我在这里摆小摊儿,是堵着你家路了、还是挡着你家道了?你这条疯狗别给我乱咬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曹乐泰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接着,他收起了自己一直含在嘴边的微笑,“云德,虽然我十分喜欢你,可我不能一味地惯着你,有些规矩该教的我一定要教会你。在这里摆摊是要收保护费的,如果你拿不出十个大洋,我可不能保证你会安稳地呆在这里。”
“十个大洋?!”楚云徳只觉得自己心头的火一下直冲脑门,他猛地上前,一把揪住曹乐泰的衣襟,“你这个土匪,你还不如去抢!”
“唉……你这样的做法让我既遗憾、又心疼。”曹乐泰摇着脑袋挥挥手,他身后的那几个打手冲上前来,就把势单力薄的楚云徳按在地上。
曹乐泰背过身去,十分无奈地说了一句,“打。”那几个打手的拳头便如下雨一样落在楚云徳的身上。
楚云徳蜷着身体倒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高声叫骂,“曹乐泰你个畜生、人渣,老天迟早要收了你、迟早要让你尝到应有的报应!”
“停。”曹乐泰忽然挥手叫停,又重新转过身。他蹲下,对着躺在地上已经鼻青脸肿的楚云徳道:“你知道么,如果我曹乐泰怕报应的话,那我至今仍是一个小乞丐,根本不会有现在的财权、势力和地位。”
“呸!”楚云徳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其中却夹杂着鲜红的血丝。
曹乐泰的眉头忽然拧成一个疙瘩,他将说话的声音放柔,“云德,这段时间在家多歇一歇,别总这么辛苦了。”接着站起身,准备离开,但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住脚步,“哦,对了,云德,听说楚老板最近不去戏院唱戏,而是总跟一个文明戏社团的人们混在一起;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些人大多都是反动的革命人士,你最好教楚老板离他们远一点。”他说完这些,就走了。
楚云徳费了很大的劲儿才从地上爬起来,看来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了,他拎起两只盛满贴饼子的箩筐,摇摇晃晃地朝家走去。
这段时间,楚云舒还不需要去戏院唱戏,他便每天起早赶去旧礼堂,与文明戏社团的人们一起排演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
“啊,我最爱的朱丽叶,为何你依然是那么美丽?难道那飘忽的死亡,要将你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洞府中?我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要在这永无白昼的洞府中陪伴着你,我要挣脱那早已厌倦红尘的肉身,永久地在这儿安息!”舞台上,楚云舒动情地念着这一段罗密欧在殉情之前的台词,此时,他仿佛真的就是罗密欧,他的表演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庄汇文在台下紧紧地握着剧本,而躺在台上的市长小姐,也忍不住从眼角流出泪水——尽管她演的是假死状态下的朱丽叶。
“眼睛,快把你的最后一眼瞧完;手臂,快将你的最后一次拥抱结束!啊!嘴唇,用你这个呼吸的通路,快用你合法的吻与包纳一切的死亡来签订一个永久的盟誓吧!”台词说到这里,楚云舒的眼眶也有些湿润。如果说他就是罗密欧,那么他的朱丽叶,却连最后见一眼、最后抱一下、最后吻一次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就兀自消失了。无论多么想念,却终究不得见!他楚云舒,岂不是比罗密欧更加悲惨?!
想到这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楚云舒仍坚持着把台词念完,“来吧,苦涩的指路人、你这绝望的领路人,现在赶快把你的厌倦与风涛的船舶向那岩上冲撞过去吧!我要为了我的爱人干掉这一杯毒药!我在这一吻中,去见我的爱人!”
话音已落,社团的人皆为楚老板响起热烈的掌声。庄汇文收了收噙在眼眶中的眼泪,激动跑到台上,“太好了,楚老板,你演的实在是太好了!之前你不肯接受亲吻市长小姐的那个假动作,我还以为你从此不会再来参加我们的话剧演出,没想到这几天来,你一直跟我们一起排演,这一场竟将这部戏的精髓展现的如此淋漓尽致!”
社团的其他人也都围上来,纷纷对楚云舒说着赞扬和鼓励的话,只是楚云舒却似没有听到一般,眼泪仍然停不下来。
“楚老板,可以了,我们已经演完了。”庄汇文轻轻地拍了拍楚云舒的后背。
“抱歉,我有些……入戏太深了。”楚云舒好不容易擦干眼泪,勉强对着众人挤出一个笑容,而他自己却仍沉浸在罗密欧的悲伤中——干掉一杯毒药,罗密欧用一个吻便能见到所爱的朱丽叶;可是,昌之,我该用什么方法才能重新再见到你呢?!
第四十七章:醒悟
庄汇文友好地递给楚云舒一张白色的手帕,“楚老板,先擦擦眼泪吧。您的表演让我深深折服。”
楚云舒接过那张手帕,擦擦自己脸上的泪痕,“庄先生,您过奖了。我只不过是……想到了一些自己以前的事。”
庄汇文道:“这就很好。艺术就是来源于生活,只有自己的亲身经历才能够得到这种切身体会,从而将其自然地融入到作品中。”
听了他的话,楚云舒的脸色有一瞬的变化。一旁的市长小姐很敏锐地察觉到,她暗地里推了一把庄汇文。
庄汇文似是有所意识,他急忙道:“抱歉,楚老板,我刚才的话……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
楚云舒牵强地扯起嘴角,“不碍的,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的我,很好。”
市长小姐撅着嘴道:“你要是真的很好,就不会还想着以前的事儿了。”
楚云舒转头看着市长小姐。
市长小姐张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我有说错什么吗?不论你对他爱还是恨,都叫做有感觉。只要彼此之间的感觉还在,就说明你们两个人仍然有爱情。”
这一席话,倒是令楚云舒豁然开朗,他似乎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仍将那人记挂至今,正如市长小姐所说,是因为爱情。
缘何要对那个男人有如此之深的执念?不是因为楚云舒不能忘记,而是因为他舍不得忘记!如果一旦忘记,他就连许大帅留给自己的回忆都没有了!只是一味地去回避,在面对自己的感情时,楚云舒还是在犯着懦弱的毛病。事已至此,该做些挽回了吧,就算那个人终究不归,至少楚云舒能够将那份宝贵的当初珍藏好,而不是刻意去淡化,等那再也回不去的过去模糊成了碎片,自己就连追忆的资本也没有了。
所以,要勇敢;所以,要坦然。
想到这里,楚云舒忽而一笑,他对着市长小姐点点头,“您说的没错,我们之间仍有爱情。”
见他洒脱地确认,市长小姐便又对他说道:“既然你们之间仍有爱情,你当初又为何要放弃许大帅呢?你也许不知道,他当时来求我扮他的未婚妻时,我本来是不同意的,只是后来,他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宁可失去那个人,也绝不会背叛他。’我便答应了。”
听到这句话,楚云舒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忽然又痛到不知该怎么呼吸。宁可失去那个人,也绝不会背叛他……这句话楚云舒暗暗地默念了两遍,便又抬起头,他看向市长小姐的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肯定和坚持,“也许我之前做错了,但昌之一定会回来的。他说过,如果哪一天我背叛他的话,他一定一定不会原谅我,这个从来都不服软的男人,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我。”
今天从文明戏社团回来,楚云舒的心情莫名地变得很好,也许是心头积压已久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倾诉,又也许是自己终于找到了那份敢于面对这份感情的勇气。
有时,试着接受心中的痛苦并不是件难事,关键是该如何通过自己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