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楚云舒通过了。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跨进大门,却不见大哥从里屋迎出来。
“大哥,我回来了。”院子里静静的。
楚云舒觉得有些奇怪,平时只要他一迈进家门,大哥就会一跛一跛地迎出来,然后满脸憨笑地将自己拉近屋里吃晚饭。可是今天,似乎有些平静了。
楚云舒的心中不由得一阵担心,他赶忙冲进屋内,却见大哥从厨房中走出,“兄弟,你回来了。”
大哥的脸上仍是堆满憨憨的笑容,只是多了很多淤青。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谁把你打成这样?”楚云舒的眉头一下皱的很紧。
怕兄弟担心,楚云徳将今日见到曹乐泰的事情瞒下,说了个假话,“我今儿个回家绕了条路,一不小心绊着个砖块儿,就摔了一跤,也没扶稳,脸就先着了地。”
楚云舒也没说什么,而是直接拉过大哥的手臂,撸起他的袖子,“你摔跤也摔着全身了么?”
“呃……”楚云徳想了想,回答得肯定,“摔着了、当然摔着了。当时把我摔得七荤八素,费了好大劲儿才爬起来。”
楚云舒的脸一下严肃起来,“大哥,你今儿个碰着曹乐泰了?”
兄弟根本没信他的谎话,见瞒不过,楚云徳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今儿个惹到啥晦气了,偏偏碰着那个混蛋。他说什么摆摊要收保护费,交不出来便要挨顿打。他找了四个汉子,大哥没办法,便只能教他们……”说到这里,楚云徳自己都觉得窝火,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自责自己没本事。
楚云舒怒火中烧,厉声喝道:“欺人太甚!”
楚云徳见兄弟果然动了肝火,连忙劝慰,“算了,兄弟,狗咬你一口,你总不能反过来再去咬狗,总之大哥日后不在那里卖贴饼子就是了。”
想想大哥、又想想大宅院的刘老爷和那些孩子们,楚云舒深深地一声叹息,“这世道,怎么就不能给人们一个平等的活法呢?!”
最近因为总是去文明戏社团参加排演,楚云舒对于庄先生和市长小姐他们所说的“民主、自由”的思想十分认同——如果将来真能有那样一个时代,人人都过着自由平等的日子、生活富裕、欣欣向荣,那样的幸福一定最值得珍视。
听完楚云舒的话,楚云徳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拉住自己的兄弟道:“对了,兄弟,你最近也要小心些。曹乐泰今天说庄先生他们是反动的革命人士,让我劝你远离他们。”
楚云舒闻言,浅浅一笑,“大哥觉得,庄先生他们会反动么?”
楚云徳冷哼一声,“我倒觉得,说起反动,那个姓曹的更像些。”但说完这句,他又担心道:“只是,我怕这个混蛋最近会盯上你们,不知道他又会有什么害人的招数。”
楚云舒朗然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只是排演文明戏而已,我倒要看看,这个曹乐泰又能怎样无中生有。”
第四十八章:陷害
正月十五,今儿个是楚老板重返戏台的日子,已有将近半个月没见着楚老板的戏迷们,今晚似是要将百汇大戏院的门槛踏破。
戏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场,戏院里已将站票都卖光了。
楚老板坐在戏院后台化妆,陪在他身边的是他新结识的好朋友,庄先生和市长小姐。
市长小姐很兴奋,在化妆间里像个欢快的小鸟儿一样说个不停,“好厉害,想不到这里竟然有这么多漂亮的衣服和道具。”“咦,这不是杨贵妃的凤冠么,真漂亮!”“哎,这是《大登殿》上王宝钏的凤袍吧……”“还有这个、这个,一定是虞姬舞剑的那两把剑。”“这是什么?”
“这是穆桂英的花枪。”楚云舒早在化妆的时候,便通过镜子看到这位调皮的小姐在自己的身后,等到他上好妆再转过身,市长小姐已成了另外一副样子——只见她穿着自己纯白色的洋裙,外面却偏偏披上了一件大红的凤袍;她脚上穿的是自己那双心爱的蝴蝶结样子的高跟鞋,头上却带了一个杨贵妃的珍珠凤冠;左手拿着虞姬的双剑,右手还把着一杆穆桂英的花枪,市长小姐见楚云舒转头,竟还学着样子拉了一个登台亮相的架势,“怎么样,楚老板,你看我的扮相如何?”
楚云舒一时没忍住,被市长小姐这俏皮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市长小姐,您这副打扮,是要唱哪一出啊?”
庄汇文在一旁见了,也被逗得前仰后合,但还不忘打趣,“琳达小姐,你还不叫楚老板给你施些胭脂,稍后好同他一起登台?”
“也对哦。”市长小姐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接着跑过来,对着楚老板央求道:“楚老板,帮我也施上你那样漂亮的戏妆好不好啊?求你了,楚老板,我们好歹也同台演过文明戏的啊……罗密欧……罗先生!”
楚云舒禁不住再次被她逗笑,“什么罗密欧、罗先生的,市长小姐,你已经很漂亮,不用再化妆了。要知道,这些涂在脸上的油墨胭脂在洗掉的时候可是很麻烦的。”
一听麻烦,市长小姐便也作罢。
庄汇文忽然道:“对了,楚老板,咱们的话剧也计划在三日后正式演出,到时候你一定要记得准时到啊。”
“三日后,好的,我肯定会。”楚云舒欣然应允。
说话间,戏也快到了开场的时候了。张经理进来叫楚老板,“您可以过去候场了。”楚云舒遂站起身,跟张经理一起出去;庄汇文与市长小姐也随他们离开化妆间。
由于今日是楚老板的专场,所以整晚都是楚老板的大青衣戏,先是一场《凤还巢》,再是一场《状元媒》。两场大戏连在一起,楚老板自然是非常辛苦,然而前来看戏的观众们的热情,却让他不得不坚持下去。
登台、亮相、开嗓。尽管楚老板已有半个月没唱戏,但重返戏台的他却不见有丝毫生疏,反观他的演技与唱功又更精进一些。台下的观众为他频频叫好,而就在此时,戏院二楼的看台上,曹乐泰坐在那里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盯着这戏子,这只狐狸的眼神又多了几分阴狠,“不过就是个供人取乐的东西,他为什么偏偏是云德的弟弟?他又有什么资格得到云德的爱护?!都是因为他的存在,云德才不喜欢我!混蛋,这次我一定要让你生不如死,让云德彻底的讨厌你!”
狐狸的眼神由阴狠转为冷冷的杀意。曹乐泰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雪茄,站起身,走了——他是戏院中唯一一个在楚老板的戏结束之前离席的观众,当然,不包括他身后的六七个随从与打手。
一整晚的专场演出成功结束。尽管戏迷们的热情令楚云舒十分感动,但这也缓解不了他的疲惫。楚云舒回到家,也没怎么顾得上跟大哥打招呼,倒头便睡了。
楚云徳一跛一跛地走进兄弟的卧室,看他鞋子都没脱,就呼呼大睡;楚云徳无奈地笑笑,帮兄弟脱去鞋子,将他的腿放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便悄悄地出去了。
这一觉,楚云舒睡得很安稳,他久违地做了一个完美的梦,他梦见自己似乎被一重温暖包围着,可当他回过头去的时候,却只看到了一抹灿烂的光……
睁开眼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十点多的光景。楚云舒皱皱眉,坐起身,忽然想起他今日还要去旧礼堂排演文明戏,于是当下也不敢怠慢,急忙洗漱穿衣,准备出门。而正巧这时,他听得院子里有人叫门。
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叫自己家的门?楚云舒心下疑惑,走到院中打开门,却见曹乐泰一脸微笑的站在门外。
“上午好,楚老板。”曹乐泰一如既往地夹着一支雪茄,看上去心情不错。
“你来有什么事?”看到曹乐泰,楚云舒心下一沉,这狐狸找上门来准没好事。
曹乐泰笑笑,说道:“我是特地来拜访一下楚老板的,您昨晚在百汇大戏院的专场演出,我去看了,真的非常精彩。您唱到一半儿,我就走了。”
这话中的意思充满挑衅,楚云舒只当没听到,“于是,曹东家今天就是来跟我说,您昨儿个没听完戏就走了?”
曹乐泰微微扬起嘴角,“后来,在从戏院回府的路上,我听说同阳城最近有一拨打着革命旗号的反动分子,他们要占据本应用来建造福利院的那个旧礼堂排演反动话剧、宣扬反动思想,我便将他们囚禁在那里。”
一听这个混蛋居然囚禁了庄先生他们,楚云舒立时腾起一股怒火,但理智又告诉他,这样的情形下,他绝不能贸然行事。
“曹东家虽是南城商会的会长,但似乎没有抓人的权利。”楚云舒紧皱着眉头道。
曹乐泰对此十分不以为是,“楚老板有所不知,这伙反动分子占据了北城郊的旧礼堂,那可是我们南城商会准备出资修建福利院的地方。关于此事,我已经通知了警署,他们稍后就会派人过来调查,在此之前,听闻楚老板与他们似是有过些交往,因此我前来请你去帮忙指认一下。”
这摆明就是在陷害!
“如果我不帮这个忙呢?”楚云舒冷声道。
曹乐泰似乎聊到他会这样说,他抽了一口雪茄烟,说得十分语重心长,“楚老板,我劝你一句,还是跟我去一趟,或许那些革命人士还有获救的机会;顺便再说一句,令兄云德也在那里。”
听到大哥被抓,楚云舒有些失去冷静,“姓曹的,你敢动我大哥一个手指头,我楚云舒就能和你拼命!”
曹乐泰回以他一个轻蔑的冷笑,转脸对着身后吩咐了句,“带走。”
立时有几个打手冲上来,将楚云舒牢牢钳住,押上那辆停在他家门口的灰色汽车,那是曹乐泰的汽车。
汽车向着北城郊的旧礼堂驶去。
第四十九章:吸烟
来到旧礼堂,楚云舒被曹乐泰的随从押下车。
来到排演话剧的那个大厅中,楚云舒抬头一瞧:庄先生他们几人果然被绑在那里,周围还守着一群大汉,那是曹乐泰的打手。
被绑的还有市长小姐,她两只粉白的手臂已被粗糙的麻绳捆出了青紫的痕迹。从小娇生惯养的市长小姐哪吃过这种苦头,但努力挣扎又挣脱不开,见曹乐泰来了,她便只能通过言语将自己所有的怒气一并发泄出来,“曹乐泰,你不是人,快点给我解开绳子,不然我叫爹地狠狠地收拾你!”
曹乐泰听了,禁不住大笑,“你说什么?你爹地,同阳城市长蔺谓之?哎呀,我好怕呀……”说着走到市长小姐的跟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可怜娇弱的市长小姐被打得差点摔倒在地上,唇角边立时渗出一道血痕。她只觉得自己眼眶泛酸,但还依然坚强地忍住眼泪,未曾在坏人的面前露出逊色。
一旁的庄汇文怒道:“你连女人都打,还算是男人吗!?告诉你,社团是我组建的,话剧也是我排演的,你要追究什么责任,只冲我来就好!”
“冲你来,这么说你就是主犯咯?”曹乐泰对他轻蔑一笑,“你放心,你们几个都脱不了干系。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外地人,不但在我们这同阳城里四处宣传反动思想,竟然还蛊惑了蔺市长的女儿!罪不可恕,建议绞刑。”
“混蛋!”庄汇文愤怒地说道:“你非官、非权,凭什么定我的罪?”
“所以我说的是建议。”曹乐泰习惯性地摸出怀里的烟盒,抽出一支雪茄点燃,“不过我想,同阳城的权贵、官员们一定会赞同我的建议。”
“曹乐泰!”楚云舒在后面吼道:“你要是想对付我,就不要连累无辜的人!”
“楚老板!”曹乐泰回过神,语气中透着一丝兴奋,“幸亏有你在这儿,快来帮我指认一下,这几个是不是当初蛊惑你的反动分子?”
楚云舒沉着脸,冷声道:“我不认识什么反动分子,我只知道,这里有一只狐狸,无中生有、陷害无辜。”
曹乐泰闻言,一直浮在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回答错误。楚老板,对于我刚才的问题,你只能回答是或不是。”
楚云舒一挑眉,探着身子低声问道:“我若回答‘不是’,会有什么后果?”
曹乐泰嘴角一勾,也同样探出身子,眯起危险的眼睛,在他耳畔悄声说道:“我不知道,你何不试一下?”
楚云舒没有试,而是反问道:“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才可以放了他们?”
曹乐泰没有回答,而是重新恢复了笑容、拍拍手;他身后的随从闻声转身,不一会儿,又带上一个鼻青脸肿、被五花大绑的人。
楚云舒立时叫道:“大哥!”
楚云徳瞅见自己的兄弟也被押过来,扭头便骂曹乐泰,“你个杂种,抓他干什么?!”
曹乐泰显得十分无辜,“云德,我没抓他,我是来请他指认反动分子的。”
“狗屁反动分子!”楚云徳厉声叫嚷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庄先生他们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他们哪里反动了!?”
曹乐泰不耐烦地摇摇头,“跟你说不清楚。”接着又吩咐随从,“堵住楚大少爷的嘴,让他坐到那边的凳子上冷静一下。”
楚云徳被拉到一边,堵上了嘴,却仍在喉咙里发出“唔唔”的怒吼声。
曹乐泰看着对大哥一脸担心的楚云舒,眼中杀意毕露,“想救他们么?”
楚云舒将担忧的目光从大哥那边收回,充满恨意地盯着曹乐泰,“我想杀了你!”
曹乐泰展颜一笑,摸出一把左轮向后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子弹正打在市长小姐的脚边。
“呀——”市长小姐吓得惊声尖叫,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出来。
“曹乐泰你疯了!?”楚云舒怒不可遏地向那混蛋喝道。
曹乐泰皱着眉头,责备地望着楚云舒,“啧啧啧,楚老板真是的,居然把女人弄哭,虽然你喜欢男人……”
“你说什么?!”楚云舒血气上涌,怒吼着要冲上前去,却被两边的曹家随从死死制住。
曹乐泰笑道:“不过我给你个怜香惜玉的机会,你答应我成一件事,我便毫发无伤地把他们全放了。”
楚云舒停止了挣扎,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曹乐泰笑了笑,叫人拿过一盏烟灯和一杆烟枪,摆在楚云舒面前,“你将这一杆大烟吸完,我就放他们走。”
“!!”吸大烟?不可能!摆在楚云舒面前的是鸦片烟,这种东西染上了就会上瘾,自己的父亲楚老赖就是死在这个上面,他是亲眼得见!因为这个东西,他的家败了;因为这个东西,他的爷爷被气死、母亲被迫寻了短见;因为这个东西,大哥瘸了一条腿;更是因为这个东西,他楚云舒才会……才会为了还债去当戏子,而他的理想、抱负,却不知是何时被失去的……
都是因为这个害人的东西!
楚云舒对大烟深恶痛绝,他又怎能允许自己去碰这烟枪?他又怎会安安生生地坐在这里、当着自己亲人、朋友的面,做一个大烟鬼?!他若从此堕落,那他的大哥、他的朋友都会离他而去,最终,他也不得不重蹈自己父亲的覆辙,在病弱和耻辱的折磨中,慢慢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