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吻便缠缠绵绵纠缠到榻上。等衣服都退了,肌肤相贴,相合交融,孟义只觉得心中柔情万千,在床上便越发折腾。他吻着宣帝鬓角的白发,将宣帝抱着让两人都坐起来,宣帝哪里经过这种事情,咬着他的肩膀,每到舒爽至极,便浑身哆嗦。
两人紧紧贴着,头发裹着身体,头发又缠着头发,包成一个黑漆漆的球一样,仿佛要将两人都吸进去。这样,竟也相缠尽夜。
太后祭礼一过,马上就是春祭。往年皇帝要亲临农耕缫丝,祭天祭祖。
今年皇帝又要亲往,所以护卫一事不能忽略。本来春祭护卫队一直由北军一支抽调,但适逢太后新丧,北军的那一支仍在丘山皇陵还没回来,于是护卫队就缺了空。
最终皇帝与军部商定,由南北军各抽调相同人数组成护卫队。大司马大将军霍延推荐了北军校尉李青作为护卫队统领。不想李青到任不过几天,就将南军一名卫士打伤。南军自然不服气,告到了圣前,要为兄弟讨个说法。
“舅舅也不必太过责难他了。到底是年轻人,有不周到的地方。此一次就当是个教训,吃点亏也不是坏事。”皇帝看着递上来的状表,语气平常,倒像此事在预料之中。
霍延丢了脸,也不好说什么。李青是当朝镇远将军李老将军的孙子。霍李两家都是将门,从先皇时期就交好,推荐李青也在两家交情之中。哪知这李青自觉是将门之后,自视甚高,到任后不免干纲独断。
“陛下说的是,是臣疏忽了。”
皇帝说,“现下最要紧是统筹护卫,把春祭的事情安排妥当。李青的事情,朕有定数,只罚他一年饷钱,回家到他爷爷跟前反省三个月。过后还是他的北军校尉。”
霍延点头,“陛下英明。”
“舅舅可还有推举人选?”皇帝问。
霍延想了想,摇头,“军中优秀将才不乏,只是要协调南北军,怕不好胜任。”
南北军自建朝伊始以相互制衡而生存,井水不犯河水,此系难处。
皇帝说,“朕倒是有一个。”
“陛下看中的是?”
“皇长子亲卫队长,孟怀瑛。”
若不是皇帝提起来,霍延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物。
皇帝放下那状表,说,“说来还是朕那日去瞧朔儿想起来的。这人在校场呆过一年,很得南军上下敬重。想来此一事北军吃亏,统卫一职自然要从南军出。孟义从前是带过兵的人,协调上下,统筹内外当是不在话下。”
霍延心中有疑问,“这么大的事情交给此人,陛下可信得过?”
“朕的皇长子每日由他鞍马伺候朕都由着去了,还有什么不可信的呢?”
霍延又说,“这人现在只是个亲卫队长,没有军职,怕难以服众。”
“那就给他个都侯做就是。也不是什么大事。”
霍延知道皇帝心中早已有数,这件事他已经吃亏,不好再驳皇帝面子,便随口应喏了。
太后新丧,皇帝又安抚了霍延几句。此时青釉掀开门帘进来,“陛下,道隐真人到了,在温泉亭等您。”
皇帝点头,急忙起来,“朕马上就到。”
霍延见如此,起身告退了。皇帝换了件衣服,由青釉扶着到温泉亭。
就见一青袍道人,负手立于亭下,冷清孤然,翩翩然有洒脱之意。皇帝屏退众人,独自入亭。那道人转过身来,施礼道,“皇帝陛下万安。”
宣帝扶起他,“真人多礼了。”
“一年之别,陛下龙体可安好?”
“还成吧。”宣帝扶着他坐下,“真人一向青春常驻,朕十分羡慕啊。”
那道隐面上虽是个秀丽青俊,实际已过天命之年,自称是茅山派后代,常年仙游,精通黄老之道,瞧着已有羽化登仙的趋势。皇帝也深信,能容颜不老的,怎么的也是个半仙。
“陛下过誉了。”道隐说,“再如何也是凡人,顺应天道,逃不过生死轮回。长生一事实为逆天,陛下切不可信。”
宣帝对长生不老其实没兴趣,笑笑,“朕要长生不老做什么?”
道隐点头。宣帝便与他说起些从前的旧事来。两人饮茶叙旧,如同故交好友重逢。
要说宣帝与道隐的渊源,其实也不复杂。茅山派原来只是几个炼丹求药的小道人,在瘟疫时期治药救民,攒了大功德,后来壮大,渐渐有教派规模。先帝在时,不满茅山派在民间影响力愈大,曾下令禁教,直至宣帝登基禁令才解。
坊间的普遍观点是宣帝还是皇子的时候身体就不好,所以有心研究黄老,曾偷偷出宫不辞辛苦,三登云山拜访道隐,于是便有些交情。后来宣帝做了皇帝,又解了禁教令,那道隐多少有感激之情,便每年春季停伫云山两个月,为国办祭祀典仪。
“太后走之前,仍一直念念不忘永嘉三十四年。朕每每做梦,想起太后的脸来,总要惊醒,想想实在是后怕。”皇帝叹了口气。
永嘉三十四年,五皇子杀长兄太子,夺长登基,号宣帝。这是宣帝胸口的一块病。太后惦记了一辈子,导致母子不睦多年,至死不忘诅咒皇帝。宣帝有时候做梦梦到母亲死前瞠目含泪的脸,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一夜无眠。
道隐是为数不多知道真相,但在那场腥风血雨中得以独立的局外人。他低着头,只顾饮茶,“陛下是在担心什么吗?”
宣帝定睛看他,“真人曾经说过,顺天应命才是王道。命里有的逃不掉,朕命中注定要当皇帝,所以太子的事情也是命中注定是不是?”
那道隐微微一笑,“陛下要如此理解也可以。”
“是真人当初说的,朕命中有真龙天象。朕果然登基成帝。那如何还要受噩梦缠扰?”皇帝说得有些烦躁,“既然是顺天应命,这就是朕本来应该得的不是吗?”
道隐道,“陛下,我黄老之道只讲天命,不讲因果。陛下既然心安理得,自然不怕区区噩梦。太后娘娘已经仙去,陛下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皇帝一把将那案上茶具扫落在地,霍地站起身来,“她咒我!她死之前还要咒我!我去看她,她睁大了两只眼睛狠狠盯着我说,‘这是你造的孽!你迟早也要偿还的!’我一做梦就是她那张脸!我是她儿子!她为什么要这么狠毒来咒我!”
道隐见他语气激愤,神态悲怆,显然是动了大情绪了,便连忙上前扶着皇帝,叹了一声,劝道,“陛下冷静,当心伤身子啊。”
宣帝栽在坐具上,面色发青,有些喘,竟是气没上来。那道隐忙倒了热茶来,安抚皇帝喝下,为他顺气,道,“陛下是执念过深了。这样对龙体没有好处。陛下既然知道顺天应命,必然也知道如何自处。陛下只要做陛下认为该做的事情,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了。”
皇帝顺了半天的气总算是面上恢复了些,靠在坐具上显得有些颓唐。他握着道隐的手,嗓子都在抖,“真人不知道,朕怕什么。朕怕啊,怕得一宿一宿不敢睡觉。”
道隐见皇帝眼中戚哀,有些动容,回握皇帝的手,“陛下不能怕。陛下要是怕,这天下就要乱,天下乱了,百姓就不安,就会起灾难。所以陛下不能怕。”
皇帝闭了闭眼,面上竟有绝望之意。
道隐也长叹一声,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
半晌,久久的岑寂中有皇帝终于平静的声音,“朕其实心中对她是怨怼的。这大概也是天命罢。朕对她,对霍家,终究是怨怼的。”
道隐听出了皇帝的意思,“太后娘娘走了。陛下打算拿霍家如何?”
“没了太后,霍家剩的也不多了。”皇帝的目光落在道隐的脸上,“真人方才说,朕要做朕认为应该做的事情,是吗?”
“是。”
“朕会给霍家一个交代的。”皇帝说,“接下来还要劳烦真人春祭事宜。”
“陛下所托,贫道自然会安排周全。”
皇帝握了握他的手,“朕多亏有真人帮助,才走到今天的。”
“陛下过誉了。贫道也是顺天应命,没有别的。”
皇帝动了大情绪,不宜在室外呆太久。两人又聊了些春祭的典仪之事皇帝便由着宦官扶回市内了。那道隐也带着徒儿暂离宫中,在皇帝安排的驿馆落脚。
小徒一路好奇,禁不住问道隐,“师傅,你且说那皇帝以后命势如何?”
道隐见那驿馆外一颗春风杨柳,唏嘘,“‘知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皇帝执念过深,以后自然不会好。该来的是逃也逃不掉的。”
第九章:春祭
孟义听说皇帝日前下午动了大情绪,回去还小病一场,心中焦急,暗暗托青釉想前去探望,但青釉那里总是没有消息。
刘朔却喜气洋洋,孟义升了南军右都侯,他比孟义还要高兴。想他长信殿里的人得了皇帝赏识,不仅得提拔护卫春祭队伍,而且还是统领南北两军,这等殊荣实在难得。虽然刘朔不明白宣帝为什么突然把目光放在了孟义身上,但他到底年纪小,以为这是孟义从前带兵资历所影响,再加上孟义身份单纯,才得了个侥幸。
孟义心中不安,不能外道,便找陆昭喝酒。
陆昭打着喝升官酒的心来的,但没感受到喜庆,反倒受了不小惊吓。孟义将前些日子侍寝、夜会清凉殿的事情倒了个干净。陆昭越听脸上越发凝重,往日那副笑脸也装不下去。
“我还想着皇帝怎么点你做这个右都侯,果然是有内情的。”陆昭灌了一口酒,撇撇嘴,“连李老将军的孙子被打发回去面壁思过了,这时候你上来要惹许多是非口舌。不过既然是皇帝认定的,也许是我多担心了”
孟义说,“我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做。”
“怀瑛啊,”陆昭忍不住,语气深长,“你说你好端端的,去惹什么皇帝?”
孟义不做声,低着头。
他心想着明明是皇帝惹他。而今惹得他全然脱不开身,一门心思都挂上面了。
陆昭还是不相信,“连太后去世那一晚都是你陪着皇帝的?”
孟义只说,“你没有看到当时的皇帝,他是很难过的。”
两人相继沉默。
陆昭对自家兄弟的过往如数家珍,这会儿不免挪出来回味回味。孟义十六岁时梁王给过他两个小丫头,没要,尚对感情事不上心,一心惦记着家里张口吃饭的几个弟妹;十八岁梁王妃给介绍了个年轻姑娘,在宫里做绣娘,如花似玉,又没要,因那年老母亲病重早去,顾着守孝去了。二十岁梁王又给了个小男孩儿,喝醉了酒稀里糊涂荒唐一夜,自此也算护了个周全,不想梁王起兵,男孩儿在逃亡中死了。
“子明,你有话直说。”孟义说。
陆昭说,“我只希望你不要与皇帝太过亲近,你离皇帝太近,容易招徕祸患,不是好事。他就是再对你好,你也听我这一句劝。”
孟义回过头深深看他一眼,颇郑重其事,“我喜欢皇帝,自然是想与他亲近的。”
陆子明长叹。就是知道这兄弟的个性才劝的。显然是劝了等于白劝。
“你既然喜欢,就喜欢吧。”陆子明无奈,“就是要多顾着自己,嗯?”
孟义这才点点头。
过不了几日便是春祭。
清晨春祭队伍从洛城门出发,出城一直向北走四十里,到城郊外。众人在车里用了午膳,又走了十几里,到社稷坛。祭祀典仪已在前一天就打点好,坛前塑土为牛,立五帝牌位,又摆放了许多耕具、蚕箕。那道隐着一身白袍,手中拿玉拂尘恭立在旁,身后还有一群徒儿。
宣帝上前,先去与道隐说话。刘朔跟在后面,给道隐行礼。
而后皇帝开坛祭礼,春耕缫丝,拜五帝,诵经,祷祝……
日落时分祭礼结束,宣帝牵着道隐的手下坛来,要人都退开些自己与道隐说话。
“师傅仙去,我要回去守灵了,此去明年不知还能不能来,万望陛下保重。”道隐说。
宣帝点头,“既然要去,那朕让人给你备东西。”
“不敢劳烦陛下,我只是一人回去什么也不必带的。”
“那何时才能回来?”
“归期不定。”
“是还有什么事?”
道隐摇头,“师傅去了,也提醒我大限将至。而今我这个岁数,时日也不会多,所以不敢妄自答应陛下,也许一去便不回来了。”
宣帝唏嘘,“真人得天道所助,一定是要回来的,不然朕心里也不能踏实。”
道隐微笑,“陛下若是觉得缺人主持祭典,我倒是能推荐友人为陛下效劳。”
“朕不是玩笑,况且那到底不如你亲自在好。”宣帝望了望后面黑压压等着一群人,“你瞧瞧,这些人。朕也是个没多少时日的,这些人反正是不会在意的。从前的老人们都走了,就剩你一个。而今你也要走了,朕就真的只是孤身一人了。”
道隐见他连生死都说出来了,有些动容,“可是,这天下也只能有一个天子啊。”
宣帝听到,垂下眼久久不语。
刘朔经过冗长枯燥的典仪有些疲乏,只想赶紧回宫休息,偏偏皇帝与道隐说起话来没个停。孟义取了些水与他喝,又耐心哄了两句。
“父皇就是太重黄老之道,才闹得身子不好的。”刘朔不喜欢道隐。
孟义安抚他,“殿下不要乱说,黄老之道不就是医治人的吗?”
“孟大哥,你是不知道。那真人每年供上来的仙药父皇珍重的很,吃了好些年了,越吃越多。但谁不知道秦始皇就是吃仙药吃死的,父皇本来就是天子,自然有上天庇佑的好好的。何必要这些个茅山小道的所谓仙药。谁知道那些药里有什么?”刘朔说,“偏偏父皇最珍重他,不仅解了禁教令,还要推崇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就连舅爷的劝都听不进去。”
刘朔的舅爷就是霍延。孟义问,“殿下不喜欢黄老之道?”
“不喜欢。”刘朔撇撇嘴巴,满眼不屑。
“嗯,殿下还年轻,不信这些也不怪。”孟义摸头,面带温柔。
“不是我不喜欢,舅爷和母亲也不喜欢,真的!”刘朔努努嘴,很正经说,“他们说父皇过于宠信这些真人道人不好。”
孟义心慢跳一拍,望了一眼远处的宣帝,正见宣帝握着道隐的手情意切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刘朔那个“宠信”冲撞到他心里,这一幕自然也就带上感情色彩。想到这里孟义不高兴了。
晚上到了床上孟义自然就有些控制不住。皇帝被他折腾得连叫也叫不出来,做的时候一直失神,久久回不过来。
“陛下,臣喜欢你。”孟义亲吻着皇帝的脖子。
宣帝浑身细细地颤抖。
孟义将他抱在怀里,下了床塌去沐浴。皇帝在热气氤氲的水池子里渐渐抖开一双眼睫,孟义亲吻在他的眼帘上,一直吻到他的嘴唇上,热情而温柔地纠缠。直到宣帝受不了了,抬起手来推开他,“够了。”
皇帝今天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孟义直觉是因为道隐,他也心里不痛快,忍到梳头发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就问,“陛下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道隐真人?”
皇帝正犯困,听了这句话有点精神,挑了挑眉,笑笑,“朕这个皇帝越来越藏不住事了吗?还是哪个乱嚼舌根的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