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鸿拿着文件袋进来,见他在收拾东西,交代:“正好,英才学院那里需要人过去调试,你过去看看吧,应该不会太长时间。”
陈默一愣,一般这种学校的项目不是都交给李勤的吗?
邵鸿也明白陈默的想法,他解释:“技术张总交代派个有丰富现场经验的人去,你正好在。”
“我明白。”陈默了解的点头:“那我去收拾收拾东西。”只能等回来再跟宫严谈谈了,也不差这两天。
当宫严所坐的航班到达美国时,陈默也坐着公司配车到了位于临市的英才学院。这所学校是一个私立综合型大学,专注培养各领域的精英人才,所以也有人叫他精英学校,据说校长是肖易的一个朋友。
跟陈默一起来的还有工艺部的冯真和陈亮,冯真是位有经验的老手,比邵鸿还略年长些,是个高级技术工人,陈默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很憨厚的一个人;陈亮是个新人,冯真的徒弟,这次来,也是让他练练手。
装置安排在了新建成的实验楼里,教学楼还没有投入使用,没有学生进入。控制电脑在隔了三个房间的控制室。
领他们来的,是学校化学系的苏教授,跟肖易也很熟悉,对待海瑞的人也就客气不少,他将人领到实验室,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然后,很冯真示意的点点头:“今天学生放假了,我就在三楼,有事就去那找我。”
冯真了然,三人在实验室调试一番,陈默就去控制室查看远端控制效果,冯真跟陈亮继续在实验室忙碌,下午的时候,装置开始试压,冯真将氮气通入装置,一切运转正常后,带着陈亮回到控制室。
试压过程很漫长,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冯真一边盯着控制画面,一边注意着什么,有些心不在焉。陈亮推了他一把:“师傅。你电话响了。”
冯真一低头,可不,他接起电话:“喂,哦,李工您好,什么,装置有些问题吗?什么问题,您跟我具体说说。”他边听边思考,间或回答几句,考虑到屋里的两个人,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里面的休息室里。
陈默忽然发现现场有个压力点显示不大对,他站起身,准备去看看,陈亮拦住他:“默哥,师傅说在这里等着就好。”
“没事,我就去看看就回来。”
陈默带上安全帽就出了门。陈亮还得监控画面,只能留在原处。
学校准备的安全帽很旧,扣不紧,陈默无奈的拽了拽帽绳,腹诽了一下学校的配置,仔细检查出问题的点,是传感器探头没有插好,他调整了下位置,紧了紧,又看了其他几个点,没有什么问题,拿了东西准备回去,此时,装置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陈默下意识的回头,心下一沉,不妙!他反射性的回身向前扑倒!
在两个设备之间连接的管线忽然爆裂,断管瞬间崩炸四散!陈默只觉得右脑被狠狠一击,安全帽飞了出去,紧接着头皮一凉,右臂一痛,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往前滑蹭了好一段才停下。
控制室电脑发出嗡嗡的蜂鸣声。陈亮骇然的站起身:“师……师傅!”冯真已经迅速的挂了电话跑了出来,声音凝重:“怎么回事?”再一看陈默不在,扬声严厉喝道:“陈默呢?”
陈亮反应过来,拉着冯真的手就往外冲:“默哥去现场了!”
冯真气急败坏,这次的领队是他,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他飞也似的跑到现场,一片狼藉。
崩裂的管线散落各处,设备东倒西歪,好在气瓶安好,气体用尽后静静的躺在那里。
而陈默,他俯躺在旁边的水泥地上,一动不动,背上还压着几根管子,冯真赶紧跑到他身边蹲下,掀开那几根管子,抬起手,犹疑的、轻轻的推了推:“陈默……陈默!”
从陈默的脑侧流出汩汩红色的液体,冯真心下一凉。
陈默出事的消息传到美国的时候,宫严刚刚开完会,听到肖易小心翼翼的声音时,他只觉得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断的问自己,为什么会是他?怎么会这样?自以为是设计的计划仿佛变成一张手掌,狠狠的扇了他的脸,鞭打着他的心。
他知道管子会炸。那是武旭定的管子,在厂内检测的时候发现,在温度200℃的时候,最高耐压只能到10Mpa,这简直太差劲了,武旭这么做简直在自掘坟墓!但同时,这也是一个彻底将他踢出去的好机会。他授意肖易,跟英才学院的苏教授打好招呼,在学生放假的时候进行调试,将装置安排在最宽敞的实验室,调试当天撤走了所有人,嘱咐好张先派遣经验丰富的冯真过去,知会冯真原因和需要他做的事情,一切的的一切都安排的滴水不漏,只要管子炸了,弄出响来,他就有理由将武旭踢走并同时掩住事故保住海瑞的声誉。
可他漏算了陈默,为什么他会在那里!!
第十二章
夜幕降临,H市下起了薄薄的清雪,飘飘扬扬,道路逐渐变得湿滑起来。
一辆黑色A8L飞快的向H市中心医院驶来,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肖易开着车,一脸严肃,路况不好,他一边注意周围的车况,一边向宫严汇报:
“昨天检查结果,轻微脑震荡,右臂轻微骨裂,其他地方都是些擦伤,不幸中的万幸。我先把他安排到了重症监护室,今天才转到普通病房。”
宫严脸色一紧,肖易赶紧补充道:“这种情况下这个伤势已经算是轻伤了,之所以将他安排到重症监护室,是考虑到对我们之后的计划有利,其实直接住普通病房就可以的。”
宫严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的攥成拳,又缓缓松开,道:“董事长那边?”
肖易嗤笑:“昨天把陈默这边处理完事后,我就给董事长打了电话,他原本要过来,但后来又打电话说,夫人突然昏倒了,让我谨慎处理就好。”
宫严冷冷一笑:“那就让他陪着吧。交代风棋,明天上班后,把涉事人员召集开会,该辞退的辞退,该停职的停职。”
“是。”肖易答。
两人很快到了医院,肖易在前面带路,宫严稍稍落后跟着,走到病房前,宫严忽然停下:“你跟陈默说了吗?”
肖易摇摇头:“还没有。”
“……嗯。开门吧。”
肖易轻轻的把门打开,单人病房里,陈默正靠着软垫坐着,呆呆的望着窗外,听见声音,他回过头,见是肖易,收起那若有似无的落寞,轻松道:“你又来了?给我带吃的了……”调侃的话音一顿,在肖易身后,宫严慢慢的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陈默笑容微敛:“听肖易说,你去美国了?”
宫严没说话,他贪婪的盯着陈默,直到现在,他都不敢去想,如果陈默站得离装置再近一些会发生什么事,而他,又会因此失去什么。
陈默不自在的错开眼:“我没什么事,都是小伤,倒是学校那边,处理不好的话……”
肖易连忙道:“学校那边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不用担心。”
宫严走到病床旁的椅子上坐好:“肖易,你先出去吧。”
肖易看了眼陈默:“……好。”
房门轻轻的关上了,宫严探过身,抬手拂向陈默的头,原本柔顺的头发已经都剃掉了,只留些毛茸茸的发茬,右侧被一块药布包着,用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非常刺目。
陈默微微欠身躲开:“没事,就是管子边在头皮上划了一道,留着头发麻烦,我就让他们都剃了。”他有些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调侃道:“怎么样,还是蛮帅吧。”
宫严盯着陈默打着石膏的手臂,半响不说话。
“喂你不是吧。”陈默故意扬声道:“我又没死,不至于不至于~”
宫严缓缓抬起头,陈默愣住,那眼中饱含的浓浓担忧与歉疚,任谁都不会看错。陈默心里发涩,发生事故的时候,真以为自己这回完了,没想到虚惊一场,但独自一人的时候,还是会想,如果自己真的就这么死了,会有几个人伤心?或者只是记挂着?
而眼前这个人,这个平日强势霸道的仿佛没有一丝弱点的人,竟然会为自己担忧至此。陈默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宫严哑然道。
陈默疑惑:“为什么道歉?”他想了想:“哦,你是想说装置出厂前没有好好验收吗?这事确实应该找质检部问责,这次只是损失一些设备,还可以补救,如果下次……”
“不是因为这个。”宫严打断。
“嗯?”陈默歪歪头,不解。
宫严盯着陈默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这次的事件,是我授意的。”
“你说什么?”陈默惊,缓缓坐直身子。
“这批管子是由采购部的武旭联系采购,董事长亲自批复,我为保险起见,安排给条件并不苛刻的英才学院项目,但事实上,管子并不符合要求,材质报告作假,工作参数不实。到厂检验,温度超过200度,压力超过10Mpa,管子就会损坏。武旭知道管子用向后,跟质检部的王一凡勾结,篡改检验报告,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把管子用在了这个项目上。肖易告诉我后……”
“你知道后,顺水推舟,让肖易跟学校打好招呼,故意提高参数弄爆管子,打算借此除掉武旭?武旭……武,原来如此。”陈默哼笑,点点头:“原来如此。”他让自己靠回软垫里:“我是你这个计划的意外对么,不过,似乎会比原来的效果更好。”他闭上眼睛,似乎在隐忍什么,但终究没有忍住,他睁开眼,怒视宫严:“还好如今只是我受些小伤,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控制失控,给学校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到时候怎么收场?事情如果闹大,对海瑞会有什么影响?”陈默越说越生气:“你身为海瑞的总裁,如此不顾后果不顾颜面,只是为你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你到底要怎么向你的员工交代?在你心中,海瑞到底算什么?”
“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宫严隐忍的反驳,陈默的质问让他很难受:“海瑞有武家在就无法前进,如果我不除掉他们,以后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你本可以采用更温柔的手段,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对海瑞,难道就不是一种伤害吗?”
“你不懂!”宫严站起身,原本冷冽的眼忽然变得狂乱:“你不懂!你懂什么?”他俯身紧紧攥住陈默的双肩,有些扭曲的面容贴着陈默的脸,他盯着陈默的眼睛:“如果不惹出事来,宫国伟怎么会因为采购一批次货就把武旭赶出海瑞?”
“我是不懂。”陈默抬手攥住宫严的手臂:“我不了解他们对你做过些什么,可是这行,出一次事故就等于自毁前程,为了那些人,你值得吗?”
宫严的眼神朦胧犹疑:“你……是在担心我吗?”
“作为朋友,难道我不应该担心你吗?”陈默回视宫严,坚定的回答。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宫严呢喃:“我想……”他猛地低下头,吻住陈默毫无防备的双唇。
第十三章
双唇依旧和上次一样美好,宫严满心的担忧和愧疚都因这句话变成了激情,他疯狂的辗转亲吻,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拥抱陈默,陈默推不开,他徒劳的用左臂挣扎,换来的是更猛烈的深情,陈默恼羞成怒,他张嘴毫不留情的要下去!
“呜……”宫严不设防的被实实在在的咬了一口,嘴里立刻流出血来。陈默赶紧向后扯动身子,右臂猛然一痛:“嘶……”陈默疼的紧紧皱了皱眉。
宫严顾不上自己的嘴,他小心翼翼的碰触陈默的肩膀:“没事吧?扯哪了?”
陈默向后撤了撤自己的肩膀,宫严的手落了空,他有些受伤的看向陈默。
“……”陈默无语,宫严的情绪转换太快根本跟不上啊!他平复自己的情绪,认真的说道:“宫严,我们好好谈谈。”
宫严怅然的收回手,舔了舔受伤的舌头,坐回原处:“你说。”
陈默斟酌片刻:“我知道,自从我出现后你的睡眠就好多了,这也许有我的一些原因,但我想,更主要的应该是你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你也是因此对我有所好感,但是,这样并不能证明你就是喜欢我的,你只是需要我在身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我的声音,你是否还有这种感觉?”
“可正因为这一点,我们才会相识不是么。虽然相遇的方式有些奇怪,但,我是真的喜欢你。”宫严认真的答道,放在腿上的双手暗暗收紧。
说不感动是假的,无论男女,被人表白,都是件令人感动的事,何况,这个人带给他的感觉,又何止于此呢,可是:“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失眠?”陈默忽然这样问。
宫严愣住,心中那堵塞的大门仿佛受到了撞击,蠢蠢欲动,他隐忍道:“这和我喜欢你是两码事。”
“不。”陈默坚持的表示:“我一直觉得,你失眠是有心理原因的,而我无论作为朋友,还是其他,我都一直希望,你能将你心中那个结解开。”陈默略带期翼的看向宫严:“你能告诉我吗?”
宫严攥紧拳头:原本冷静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些许狂乱。
“你看,你并不想告诉我。”陈默冷静道,将自己的失望悄悄的收到心底:“宫严,其实你很好。不能接受你,问题在我。”
宫严不解。
“我出生那天,原本健康的爷爷兴奋过度急病辞世,不久,奶奶也跟着去了;八岁那年,父亲因为长期抽烟导致的肺癌,也走了,而我母亲,在我高考那年,因为要参加我的家长会车祸去世了。我未成年,最亲的亲人便相继去世,究其原因,多是因我之故。那些曾经的亲戚都说,我是个不祥之人,避之唯恐不及。我对此说法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但,那都是对别人,真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往往也会问自己,是不是因为你,所以才会这样?”陈默轻描淡写的说着,可宫严,每听到一句,都觉得自己的心,疼上一分。
“所以,如果我不喜欢一个人,我可以和他正常的交往,不亲近也没关系;可如果我爱一个人,很爱他,我就会去想,跟他在一起,会不会给他带来厄运,他会不会因为我,真的发生什么糟糕的事。这种感觉太糟糕了,那我就宁可不要,这样,我不纠结,他也不会受到伤害,岂不两厢齐全。”陈默说罢,顿了顿,云淡风轻的笑笑,这样拨开自己的伤痛历史给别人看,却仿佛说的只是一段简单过往。
“但你不一样宫严。”陈默话锋一转:“虽然我们都有心结,但你的这个心结会左右你的行为,让你去做一些超出你正常准则的事,但事实上,因此伤的最重的人,其实是你自己,如果你不去试着解开它,它会伴随你一生,甚至让你做出一些今后会后悔的事情。而这些,你甚至连一些皮毛都不愿意跟我说,这样的我们在一起,只会彼此伤害。所以,你要找的,不是一个能让你睡个好觉的人,而是一个,能让你坦然说出自己过往的人,难道不是么?”
陈默问出最后一句话,轻轻的嘘出一口气,他看着怔愣的宫严,叹道:“晚了,我打算睡了,如果你今晚不走,就在那边睡吧。”他指了指旁边的陪护床,撤掉身后的垫子,慢慢的背过身躺了下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用自己的那些糟心事拒绝一个人,还是第一次。心中的酸涩感愈加猛烈,翻滚着涌上双眼,灼得眼睛都流下泪来,他不知道,这是为了这样无奈的自己,还是为了拒绝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