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昭肃的耳里,曲声时而沉重,时而激越,时而欢沁,时而舒缓就如一个皇子的人生,最后庄重而沉稳地登上打位执掌天下,天下子民归一,国盛民强。
其他人仕的则在脑海里补全了各自的一生,或顺风顺水或路途坎坷但也有希望。
廊桥后面还有一片清澈见底的湖泊,湖泊上漂浮着几只船只,围绕着一只素雅小舟。穆君生一直冷冷淡淡地遥天空,也无人敢前去打搅,就连船上的丝竹之声也是清雅至极,唯恐惊扰了穆君生。
久候之下,本以为今日听不见穆君生的飘渺仙曲,却忽然欣喜地瞧见穆君生点熏炉,整衣,净手,净面。这些人刚走出船舱,迎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静心欣赏时,忽闻一曲惊天之乐,顺着袅袅水雾而来,越听越无法释怀。
心潮澎湃之下,也不管呼喝会不会惊到穆君生,只管让船家速速靠岸,火急火燎地登岸循音而去。
做足姿态,吊足他人胃口的穆君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围绕的人全都远去,恨恨地将宫内珍品紫玉熏炉丢入水中,一旁侍立的宫人见之大吃一惊,来不及收敛表情就被穆君生看个正着,哆嗦着划水往湖畔而去。
但穆君生为了显示淡泊名利,不要磅礴大气的三层龙舟而选了这么具简陋的小舟,不但小还难以掌控,宫人又是被吓着的,一直在湖中心打转,待上了岸,已鸦雀不闻,就连三三两两从不来过问的真正名仕也不知去了何处。
穆君生一字一顿地极像咬牙切齿道:“去查,看看究竟是谁!”
宫人忙不迭地撒腿跑开,如无头苍蝇般乱撞,可是这里已无人可问。差点被吓死的宫人只好结结巴巴地回禀道:“五皇子,不如,不如我们去外面看看?这么多人不可能一下就退完的。”
穆君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15.前世纠葛,今世再来
‘君上殿’一结束,趁着大家还不曾从曲子内醒过神来,洛奉先将古琴往穆昭肃的方向扔去,一手提着穆焕生,招呼了声莫隐就往外飞纵。
穆昭肃见识过这些听客的真正疯狂,也溜的飞快,唯有莫隐慢了那么一会,被人围在中间一个劲地问着话,就是不放他离开,而且人越围越多,甚至人亲自递请帖,递牌子,只想另外约个机会。
莫隐脸部僵硬,这些人虽然倨傲,却也声朗而眸正,辞不得又驳不得,更是碰不得。眼见人越来越多,急的仰脖清啸一声,拔剑往地上一弹,整个人飞纵而起,跃出人群,几纵几落,一身青衣渐渐如雾般淡去。
那些原本虽围了过来,却依旧摆谱的名仕们,诧异地楞了楞,但很快对莫隐赞许无比,皆说他武功了得只是一层表象,志向高远,不为凡物所羁绊才是他的内心。
自此莫隐同洛奉先,穆焕生一道名扬天下,被称之为三君子。
而现行奔离此地的三人也遇上了麻烦事儿,周围竟然一辆马车也没有,原本安排好的也不见踪影,唯有一辆修饰华丽,马匹不凡的独独靠在墙苑边。
穆焕生歪了歪头,总觉得这马车很眼熟。
穆昭肃则与洛奉先互看一眼,将穆焕生往后扯了扯,继续往前走。
三人眼见就要经过马车,一位婢女提着裙摆优美地踏落下地,侧身行礼道:“见三位公子的礼。”
穆昭肃瞥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没有应答,捏紧了穆焕生的手腕,走的更快。洛奉先本就生人勿进,无知无感地依照原有的步伐走动。
婢女没有抬头,再行一礼,将身子蹲的更低,继续说道:“三位公子虽步履急切却眉目端正,若有急事,我家的马车可送三位公子一程。”
能驯养出这样婢女的,已无法用一般的世家或是有点底蕴的来形容了,样貌出挑,性子柔顺细腻,心思活泛,就是有些正经闺阁内的小姐都不一定能比的上她。
穆昭肃毕竟是穆国的大皇子,身份所限无法置之不理,就算明知道没马车可坐是对方的安排,算计也不会小,但还是顿住脚步沉声说道:“替我谢谢你家主子的好意,只是我们三人一起来当然一起走,你家的马车有些窄了。”
“三位公子如此气度当然不能坐奴家的马车,”说着拍了拍手,一辆由六马所驭的车哒哒哒地自一处角落驶出。踏步整齐端庄,马身黑亮如绸,无一丝的驳杂,就连个头,肌肉流线,鬃毛蓬松度也是一致,更别说是后面拖着的墨玉所搭建的宽大车厢。
穆焕生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猛地抬头,当见到这辆马车,原本亮澈的瞳孔猛缩,一圈圈地染黑,直至黑沉。完全不再透亮的瞳孔内满是痛苦与恐惧,咬紧牙关,不想被大哥发现异样,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只好咬着舌尖,试图清醒,试图告诉自己那些都已过去,也不可能再让他们发生了。
但越来越疼的头让他微张开嘴,血液顺着嘴角缓缓溢出。
洛奉先挑了挑眉,他倒是没什么怕的,倒是引出几分兴趣。数来数去能用这些吊人胃口的也就那么几家,但想要一同请动三位皇子,还是最有望继位的皇子,那么份量定是不够的。
同样想个通透的穆昭肃冷哼一声,若是方才那马车或许会上去听一听对方到底所为何事。但换成这般的反而变得不可能,如此的底蕴还想着要图谋,那么所图定是非小。不为掌控的事,不会做,更何况拉上了穆焕生。
“不必了,谢谢,我们还另有一同伴,正等他赶上来。”说罢垂眸看了眼穆焕生,一眼落下再也收不回视线,声音略带颤抖地唤了声,“阿生?”
洛奉先听着不对劲,也看了过去,眸子一闪,快速往他嘴里塞了块布巾,又利落地点穴将人往背后一驮,丢下句,“昭肃你等着点莫隐,我有话要问他。对了,告诉他别往住的地方去了,今日过后那里也不会安宁,只要他吹响哨音,自会有人来接你们。”
“阿生……”穆昭肃喃喃了声后,提气跟了一段,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背影越来越远。
“公子,可需要驾车送你?”婢女驾车赶来,细声问着。
穆昭肃勉力维持着镇定,冷笑一声,扫向婢女的目光快化为冰渣“你家主子究竟何方神圣?想必你也知我们几人皆是何种身份,要知道我这四弟从不结识他人,为何见到你后会变成这样?我倒是十分好奇。”
一声带着戏谑的笑声自一双细软小手掀起帘帐时,传入穆昭肃的耳内,入目的先是一十分貌美的女子,外面的婢女已十分出色,里面藏着的却更是惊为天人,只是再扫一眼却能发现她美则美矣,却没有神韵,就像一幅极美的皮囊内装了个极不相称的魂魄。
然后才是一年轻男子,长的器宇轩昂,眼利眉锋,却如软泥一般躺着,硬生生地躺出了一股纨绔子弟,风流不羁的模样。
“绿姌,去问问红绸为何要吓唬我的贵客,赏她一丸紫酥丸,若能得到原谅完成任务我便给一半的解药,若能伺候好那位小公子,可全解。”
男子不甚在意地嗅着手上捞起的软滑肚兜,眸光里全是绵绵春意。
绿姌取出一方小盒,目光空洞地将它赐给了已跪下的红绸,直到红绸颤抖着将药丸吞下,额心显出一点仙人点后,方才回到马车内。
马车扎扎而走,那名男子待绿姌撩起车帘后对着穆昭肃微微下合眼睑,发腻地一笑。
穆昭肃皱眉,没有将不爽流露出来,冷冷地看着袅娜走来的红绸,理也不理,见到莫隐飞奔而来的样子,才松了松眉结,指着屋檐说道:“走!”
红绸见此快走几步,双眸垂泪,清丽的脸上满是哀伤,“大皇子,婢女的命不值钱,但也想要活下去。若是非死不可,死在您手里也是值得的。”
穆昭肃看了眼红绸,“告诉我,四弟为何会这样?”
红绸摇头,“委实不知,我家公子也是第一次踏入穆国。”见穆昭肃不置可否,咬牙跪下,“奴家确实不知,如今的性命全掌握在您手里,岂敢有所隐瞒。”
莫隐目光纯然地扫了眼红绸,“阿生怎么了?”
“被奉先带走了,我们走”。
莫隐点头,带上穆昭肃踩墙跳上屋顶,快速远离了这里才吹响竹哨,往洛奉先暗中布置的地方赶去。
红绸缓缓起身,凄哀的神色尽退,一脸的冷艳。勾着嘴角轻拍手掌,立马有蒙面黑衣者自隐蔽处跳出。
她指了个方向,那些人取出只玲珑球,看了几眼后,往一个方向摸去。
16.索问真相,镇定如斯
一远离那马车,穆焕生其实已经好多了,嘴里堵着东西,呜了声。
洛奉先头也没回,“我不是昭肃不会由着你来,你身上疑点太多,要是交代不清楚,我不介意对你使使我教你过的那些手段。”
穆焕生倏地瞪大双眼,又呜了声,洛奉先不予理会,直到脚步停下才将人抖落,并眼神冷峻地摘了他嘴里的布巾。
舌尖咬破了,很疼,嘶哈了下后,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发现这里的地形竟然是南山崖,果然是上次的说法引起了洛奉先的猜疑,为何当场不发作,而是放到现在?疑惑地看了过去。
洛奉先见他依旧不怕不慌,思忖了会,缓缓问道:“说吧,是练出来的替身,还是隐藏的暗者?”
穆焕生又瞪了瞪眼,以为他会问那些疑点,想不到他直接总结了可能,只是最可能的事他没有考虑。咽了咽口水,试图去拉他的袖子,却被一眼扫回。
缩回手后,干笑了下,洛奉先是认真的,要是胡扯,真会用手段。眼珠子转了几圈,忽然亮晶晶地看向洛奉先,“我五岁落水,落水过后总是梦魇,梦里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但有几样是记得的,就比如你身上味道的来源,就比如刚才那辆车……”
说完脸色白了白,忽然转身干呕起来。
洛奉先手指搭上穆焕生的脉搏,“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穆焕生抖了抖身子,“洛殿,我说的是真的,怎么敢骗你。”说完双眼一翻直接装昏。
洛奉先冷哼一声,将人留在原地,他则跳上了颗最高最粗大的松树。
穆焕生等不到动静,悄悄地睁开眼,眼看天色将暗,也走不出这片林子,要是碰上狼群就完了,咬牙切齿过后,按照当年逃命时的印象,辨了辨方向,往记忆深处的崖穴走去。
脚下铺着厚厚的松针,踩上去声响不大却也总让穆焕生惊恐地瞪大双眼,四处环看,小心又小心。
站在松枝间的洛奉先若有所思,待人影快要看不见了才跳下树,潜行着跟上。
摸到崖穴的穆焕生还来不及松口气,就被眼前的布置震的张大嘴巴呆立在原地。洛奉先淡然地擦身而过,“进来。”
穆焕生这才发现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竟然发生了,本该是无主的崖穴变成洛奉先的,本只留了七日的洛奉先变成留一个月,而自己或许要面临一场没有任何胜算的拷问?
眨了眨眼,反应不过来。
“进来!”洛奉先发沉的声音再次传入耳内,抖了抖身子,惦着手脚小心翼翼地摸了进去,触及对方的目光,缩了下,又心虚地望了过去,咬牙坚持不挪开。
洛奉先嘴唇抿成一线,一把拉过迟疑着就是不肯靠近的人,往他嘴里塞了颗药,“说!最后次机会。”
吞下不明药丸的穆焕生如一只炸毛的小豹子挥舞这爪子,瞪着一双警惕的眼睛,嚷嚷道:“要我说什么,你又不是大哥,我凭什么要对你说。讨厌你们这种强大却总是自以为是的家伙,我要告诉大哥你欺负我,再也不让他理你,让你难受,难受,很难受!”
洛奉先观察半响,握上穆焕生双手的那一瞬,忽然轻笑一声,带着年轻男子特有的清爽与磁性,“你怕我,又不肯说实话。如果昭肃或是莫隐来问你,你是不是就说了?”
穆焕生动了动嘴,软下双手颓然道:“我死过一次,在十九岁那年。与莫隐一道自杀,死在洛国与沧国对垒的战场上。醒来后发现是沉在水里的,五岁。我不知道是梦还是让我重活一次,就连遇见你,都是意外。别告诉他们,我求你了。”
洛奉先楞了楞,很快反应过来,望入穆焕生的眼底,是真的。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却是事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也沉默了下来。
穆焕生往前挪了挪,“不要告诉他们,好不好洛殿?以后我都听你的你的好不好?”
洛奉先半阖着眼帘,没答应也没否定,只问了句,“你十九岁就死了?自杀死在战场上?为何?”
“死在继位的争夺手段上。”
“昭肃?还是穆君生?”
“穆君生。”
“昭肃呢?”
穆焕生为难地看向洛奉先,动了动嘴,不愿说。直到被他捏在怀里,掐着下巴才哭喊了出来,“死了,死的比我早。”
洛奉先将人整个圈住,靠近他的耳旁冷声问道:“都是谁做的?”
还不待穆焕生回答,就被洛奉先抱着滚了个圈,躲过穆昭肃挥来的拳头。
穆昭肃改拳为爪,抓向穆焕生,“洛奉先!放开阿生。”
“我有话没问完”,洛奉先再次滚了滚,抱着人直接往外面转。
“我说,放下!”穆昭肃眼见拦不住,声音都冷了下来。
莫隐忽然出手,没有攻向洛奉先,而是去抱穆焕生。莫隐的身手显然比穆昭肃好上太多,几下争夺下来,洛奉先也知道再也没机会问了。
这家伙要是躲在宫内不出来,也耗不过他。
停下来后,穆昭肃冷着脸将穆焕生抱了回来,上下看了数遍,只有眼眶通红,眼内带泪,舌尖的血也凝固住了,想必是吃了药了,神色稍暖。将人交给莫隐后,让他抱出这里。
穆焕生一落入莫隐怀里,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伸手抱着莫隐的脖子蹭了蹭,安静地伏着不再动弹。
穆昭肃缩了缩瞳孔,待人走出后,腾地站起身,甩袖说道:“奉先,你不该如此亲近阿生的,待明日起,我会为他挑选合适的皇子妃,”
“你如何对阿生,我便如何对他,有何不对?为他挑选皇子妃,可是真心?”
洛奉先音色浅淡,毫无起伏,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但穆昭肃却是听的面红耳赤,气的过了好半响也出不了声。
洛奉先弹袍坐下,继续说道:“昭肃,这是你第二次对我气急败坏了,对他的关心也超过一个兄长能有的限度。选皇子妃的事且放一放,不要惊动阿生,他对莫隐的感情是真的,要是想在莫隐离开前发生什么事的话,尽管做。”
穆昭肃真怒了,一把扯住洛奉先的领子将人压向地毯呵斥:“那你刚才想做什么?我可从没想过要去亲阿生!你别把我和你混作一团。我知道你的能耐,你要是敢动他,朋友都没的做。”
被拽住衣襟的洛奉先目光平静,身体放松,“昭肃,你是唯一能拎我衣襟的人,理智些。”
穆昭肃缓缓松开,头疼不已地坐在地上,抱着头不知改如何是好。
洛奉先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像我这样的人哪还奢望什么锦瑟和弦,举案齐眉。我要是真坐上那位置,怎可能将心交给任何人?就算有心仪,也不敢爱。不过阿生我想带他去洛国看看,他的心还是太软,将来若为皇,你是护不住的。”
穆昭肃没有去接热茶,静静地看着对方圈住茶盏的手指,如此好看,却早已染满鲜血。皇权角逐的时候,谁都避免不了,但这双手是握住主动的那一方的,就算自小被暗杀无数,也是站立在制高点。
“虽不知你代我照顾阿生的这七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真没察觉你已改变很多了?有的冷漠冷情只是表象,你则是真的冷血。阿生对莫隐的感情很深,我拆不了,但能将他们隔开。而你最好能控制住,阿生定是要娶妻生子,走上皇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