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虹伸手抱起那个孩子,那孩子有些扁平的小鼻子皱了皱,嘴巴一张一合,做出吸吮的动作。真是奇怪,这孩子看起来虽然很丑,却不知为何有种神奇的力量,似乎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要保护他,想爱护他,不让他受任何的委屈。
“尊使,这是个女孩。”边上的鬼奴凑上来低声说道。
“哦?”赤虹冰冷的面上表情不由放的柔缓,这孩子真轻,真软和。
“尊使,”边上的鬼奴为难的道。
赤虹斜眼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尊使,这孩子,身上没有一丝鬼气,看起来像个普通人类婴孩。这人类的小孩是要吃奶的,”他望了一眼床上战战兢兢的鬼母,“秀英是只恶鬼,可没有奶水喂养……”
鬼使神差的,赤虹忽然蹦出一个想法,当下冷哼一声道,“这点不用你考虑,这孩子由本使带走。”然后,她扬声叫道,“来人啊。”
门外两个鬼仆手里托着两个人类婴儿走了进来。
“秀英,虽然此胎未能产下百鬼,能生出这么个神奇的孩子,倒也辛苦你,这是本使让人找来给你补补身子的,你就受下吧。”赤虹对床上的秀英施恩。
秀英千恩万谢的接过婴儿。
赤虹抱起孩子,不再看她,转身走出房间。
出了门,门内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和咀嚼的声音,不一会,就重新寂静了。
赤虹扬起嘴角,抱着婴儿大步离去,这孩子如此神奇,先带给尊主看看,让她来决定吧。
屋里的秀英狰狞的鬼脸上满是泪与血迹,眸子里盛满了痛苦与悔恨,当初,她也是因为难产才死去的,今日却在吞噬他人家的孩子,她是多么的可恶又可恨!
赤虹抱着那女孩进入到尊主的房间,尊主还枕着一室花香在酣睡,忽然她怀里的孩子小嘴撇了撇,似乎是饿了,发出微弱的猫咪一样的哭声。
赤虹顿时眉头皱的山高,伸手就想掐死她,但是看那张哭的纠结起来的脸,不知道怎么,心里一软,竟然下不去手。
尊主也被这哭声吵醒了,媚眼惺忪的看着赤虹怀里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尊主,这是院中鬼母诞下的鬼珠子。”赤虹将孩子递给她看。
尊使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忽然之间,心里似乎被什么拨动了一下,冷硬的心肠都软了下来,她接过那个微弱啼哭着的小东西,手指伸到她的嘴边,那樱桃般的小口就直接吮了上来。
尊主脸上不由露出轻柔的笑,“赤虹,你是糊涂了,这个小东西,怎么会是鬼珠子。”
赤虹诧异,“不是鬼珠子?”
尊主抱着那孩子拍了拍,似乎找到了安全感,那孩子又沉沉睡去,“我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她绝对不是鬼珠子。”
赤虹眼睛一转,“尊主说不是便不是吧。只是这孩子,院子里的鬼仆可养不了,该如何处置才好?”
尊使仔细的端详着女孩的脸,“我记得,方府里,方世桥有个三姨娘,虽为鬼母之身,却未曾产下鬼胎。那女子性格看起来倒是温婉贤良,你去交代一下,让她住进来,好好照看这个孩子。”
赤虹一愣,但是尊主的话她也不敢反驳,脆生生的答了一声是,“尊主,那奶水什么的?”
“让那三姨娘想办法就是,若她带不好这孩子,就去方府把她亲生儿子抓来,丢到万鬼洞里去。”
赤虹点点了点,“我明白啦。尊主,这孩子的名字?”
尊使抬头看了看窗外,青天白云,艳阳高照,然后轻启檀口,“今日天气可真好,这孩子就叫青阳吧。”
赤虹心中一动,尊主在天界时所住的仙山,可就叫做青阳山呀。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出门安排去了。
尊使看着怀里那张静谧的睡脸,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海州城中,陈子敬驾着马车,在一处深深的巷子里停了下来,巷子深处有一扇不起眼的门,显然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门。他跳下马车,“方二公子,这里就到了,我去抱你下来吧。”
忽然帘子一掀,方颜玉已经探出头来,自己跳下了马车。
陈子敬一愣,“你可以走了?你的脸?”
他忽然看到方颜玉的脸,露出吃惊的表情。
就在上车时候还满脸烂疮,现在已经平滑紧致,露出一张姿容丰丽的脸来。
方颜玉淡淡看了他一眼,“神功既成,自然就恢复了。”
陈子敬点了点头,又从马车的门帘上取下个琉璃瓶来,瓶子虽小,却是流光溢彩,夺人眼球。瓶子中装了两根青葱翠绿的羽毛,显然是绿乔的。
“这羽毛灵力刚刚为对付那红衣女子,已经损耗了不少,但是用来隐藏你身上的气息,应该还是足够的。”
方颜玉摇了摇头,“你还是收起来吧。”
陈子敬纳闷,“为何?你不怕泄露行踪?”
方颜玉回道,“我现在已经有自保能力,别人找到我也是不怕。再说,陈家也是饲鬼之家,这里鬼气充盈,要盖住我的气息足够了。”
陈子敬点点了头,将那琉璃瓶子收在怀中。
“你从这门里进去,一路向东走,到尽头有间黑瓦房子,便是我的住处。瑾花小姐胆子有些小,你莫惊扰了她。”
方颜玉看了看他,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陈子敬跳上马车,将马车赶到别处。
这里,是同为海州府四大家陈府的后院。
和方府相似的深宅大院,略有些不同的就是,方府布局严谨,陈府却稍微随意。
方颜玉顺着回廊走,终于来到陈子敬所说之处,那是一个朴素的红砖黑瓦房,破旧的木板门没有上锁,方颜玉吱呀一声推开门,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谁在那里?”
方颜玉打量着发问的女子,那女子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头发用一支白玉簪简单的挽了个发髻,素颜白净,一身染青榴花裙,俏生生的如空谷幽兰般凌立。想必就是陈子敬口中的瑾花小姐了,当真人如其名,只可惜……
方颜玉看着她那双无神的眼睛,只可惜,这个女孩也是个瞎子,和他那小七弟一般。方颜玉有些惋惜的看着她,声音冷冽,“在下方颜玉。”
瑾花松了口气,“你就是子敬哥哥说的客人啊。子敬哥哥呢?”
“他在后面,一会就到。”
“哦,好。”瑾花有些紧张的捏着手绢,这个人声音听起来真冷,让她觉得紧张极了,恨不得陈子敬快些回来才好,“那个,你还是先进来坐坐吧。”
方颜玉嗯了一声,离她远远地坐下,闭目等待陈子敬回来。
瑾花松了一口气,不说话倒好,这个人身边的气让她觉得心里发寒,若不是陈子敬的朋友,自己几乎要恐惧的张口呼叫。
屋子里一片静默,直到陈子敬回来了,方颜玉没动,瑾花摸索着上前对他嘘寒问暖一番,才在陈子敬的催促下依依不舍的离去。
“瑾花小姐的眼睛并非天生如此。”陈子敬生火做饭,语调生硬的说。
方颜玉闭着眼睛盘腿坐着,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陈子敬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小姐年幼时候,虽然爹娘不是很关心,却也过的天真愉快。陈家和方家一样是饲鬼之家,作风却大不相同,方家极尽低调之能事,陈家却是胆大妄为。只是陈家家奴口风严,外人只道陈家奢华败坏,却不朝鬼怪方面去想。瑾花小姐十岁那年,亲眼看到她爹和她几个哥哥聚在一起吃人,受到了惊吓,从那以后,眼睛就看不见了,我问过绿乔是怎么回事,绿乔说,兴许是她不愿意再看见。奇怪的是,那天的记忆她也全部都忘记了。不过我觉得这样也好。”
他动作利索的洗菜,然后刀工整齐的切好,“我听说你之前身边有个长相丑陋的仆人,叫鬼奴?”
听到鬼奴这个名字,方颜玉终于睁开了眼睛,露出复杂的神色。
“听绿乔说,那鬼奴对你忠心耿耿。”
方颜玉紧紧抿着嘴唇。
“他虽然名字叫鬼奴,却做着实实在在人做的事情。而我,虽然是个人,却正的在为鬼做事。我和他,不知道谁才是真真的鬼奴。”陈子敬语带嘲讽。
“他不叫鬼奴。”方颜玉冷冷的说。
陈子敬不以为意,“那可能我记错了吧。陈家大少爷昨天就已经关照过我了,看今日海州城里有哪个含冤而死的少女。我昨夜就查到了,城南的山家,有个丫鬟,被山家一家虐待的惨,怕是挨不过今日了。大少爷表面叫我做事,背地里可是一点也不信我,我猜他会早早在那守着。今天晚上,你若是能行动,便和我一起去那看看吧。”
方颜玉的心思却早就已经飞了,阿荣,才离开他半天而已,他竟然已经开始想,那个男人现在在做什么?
阿荣,等我这边事情都解决了,我就去找你,只是,你来我身边是为了报恩,这恩已经报了,那个时候,我要用什么借口留在你身边呢?难道还要用主仆的身份束缚你吗?还是,和你像朋友般相处?或者,是没有亲缘关系的家人?
想到这里,方颜玉不由犯难为,一直以来都是鬼奴在照顾他,他却从未为他做过什么。是他一直在依恋鬼奴,想霸占他,可是,鬼奴对他是什么心思?若是他知道这次是方颜玉联合绿乔骗了他,他会原谅他吗?
20.罚跪
方颜良为方颜平的丧事忙了整整大半天,待到天黑的时候,主事的管家找到他,说要为四公子举行“引魂”仪式,却找不到三公子方颜舒的人,方颜良抓着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老三被他父亲叫到后院去了。所谓引魂,是海州府这一代的丧葬习俗,用一块白布悬在梁上,再用只白公鸡在棺木上拖几下,意思是将死者灵魂引入肉体,好一并带走。这引魂需要家属都在场,下仆找不到方颜舒和家主,就来求大公子出面。
方颜良早就听说上午正门口的那场骚动,也听说后来父亲曾逼问下仆,仆人供出那道士说是三公子找来的,心里一掂量,怕父亲是找老三算账去了,当即赶往后院。
后院就是方家的祠堂所在。平日里除了家主,没人敢来这里。而方家的子弟,也都是在犯了大错的时候会叫到这里来罚跪。方颜良小时候来过这里几次,自从懂事之后,他就来的少了,仅有的几次,也是兄弟犯了错,他替他们受过,才来的这里。
多年没来,这祠堂看起来竟是这般阴冷,古老的建筑看起来摇摇欲坠,院子里的梧桐在月光下影叠重重,刚踏入祠堂,方颜良就觉得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在呼唤他,血液似乎在跳跃,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他一直向前走。
方颜良闭上眼睛平息一下内心冲动,然后快步进入祠堂,远远地,他就看到方颜舒正跪在前方,背影挺的笔直。方世桥一脸冰冷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祠堂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谁在那里?”是方世桥的声音,冰冷又无情。
“父亲,是我,颜良。”方颜良进去,走到方颜舒的身边跪下。
“颜良,你这是做什么?”方世桥奇道。
“父亲,今日那道士是我叫来的,和三弟没有关系。父亲要罚,应当罚我。”方颜良谦恭的垂下眼睛,面无表情的说。
别说方颜舒,方世桥也吃了一惊,随即大怒,狠拍了掌下案几,“颜良,你当父亲是老糊涂了吗?你以前就会代你这些兄弟受过,他们犯的错小,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你三弟闯下的是大祸,你若要出头,我连你一起罚。”
“父亲误会了,这次三弟确实不知情,那道士是我叫来的。”方颜良脸上神色不为所动。
方颜舒偷看他这一向温润平和的大哥,这次脸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心里有些感动,也不免有些嘀咕,难不成真的是大哥叫来的?可那道士又为何诬陷他?
方世桥怒极,用手指着他,“好,你这次是打定主意背这个黑锅,我成全你。我且问你,那道士是何来历?你又为何叫他入府,他又为何诬陷是你三弟?你明知道我最恨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为什么要违抗我?你要将我这个父亲置于何地?”
方颜良沉默不语,方颜舒却是吓得后背满满的冷汗,他父亲脸上一向冷冰冰的,如此大怒还是首次,方世桥在他心中积威已久,任他平日再潇洒不羁,这次也被吓得不轻,他只能担心的望着方颜良。他父亲虽然表面对他们几个兄弟一视同仁,他却明白,每次只要事关大哥二哥,父亲就会轻易的让事情过去。这也是方颜良会替他们顶错的原因之一。只是这次,大哥要如何圆这个谎?
半晌,方颜良抬起脸,目光直视他的父亲,“父亲,难道,这些原因,你不是心知肚明的吗?”
方世桥握紧拳头,“颜良,你这是何意?”
方颜舒心里咯噔一声,大哥这是在顶撞父亲。
方颜良却是淡然一笑,“父亲,中元节那天,你为何要将四弟送入我院中?”
方世桥看着他,“颜良,你说的是何意?我只是让颜平带话给你,谁知你不在,反而让颜平遭了刺客。”
方颜良勾起嘴角,“父亲,颜平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我都清楚,父亲若不怕老三知道,我就在这里说出来,如何?也省的我们父子整日里掖着藏着的。”
方世桥不怒反笑,“颜良,为父就是喜欢你这性子。算了,你打定主意要替你三弟受过,我也不为难你,你和老三去替颜平引完魂,就回来这里罚跪吧。”
“父亲,三弟对此不知情,罚他不公平。”方颜良毫不退让。
方世桥无所谓的摆摆手,“随你。跪到明早自己回去。”
“还请父亲一起去前院,四弟年轻早夭,父亲当在场。”方颜良继续道。
方世桥看着他,被气的笑了出来,“好,我这儿子有担当,冲你的面子,我去就是了。”
方颜良拉着一边跪的僵硬的方颜舒起身,“孩儿在前院静候父亲。”
方世桥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走。
走出祠堂,方颜舒才发现他身上都湿透了,周围的风吹的他直打寒战。
方颜良仍是一脸的波澜不惊,好像刚刚和父亲顶嘴,逼迫他父亲露面,对他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两人刚走,玲儿就来到方世桥的身边,“颜良这性子,真像他父亲。”
方世桥不语,颜良是他大哥的孩子,他大哥死的时候,颜良刚出生,他就将他过继到自己膝下,因此方颜良也不知道他们并非父子。而这方家家主的位置,本也不是他的,而是他大哥的。
“大哥一生都在想着如何反抗尊主,可惜却落得早死的下场,还连带帮他的季家全家上百口全数被尊主灭口,颜良这性子是像极了他,让我欣慰却也担心,怕他落得和他父亲一样的下场。”方世桥脸上黯然。
“死鬼,这方家家主的位置迟早都是他的,只是,颜玉是你的亲生儿子,他又要如何?颜良能活,颜玉就要早死。”说完,玲儿脸上露出伤感。
“我知道,你毕竟是玉儿的亲姨娘,我之所以迟迟不修成生鬼之体,也是想多拖延点时间,你看今日那道士如何?若果真是颜良叫来的,不妨由我出面去和他接触,到时候尊主若真发现,也让我替他顶了这个罪。”
玲儿双手搭上他的肩膀,“你是方家家主,若被赤虹发现,整个方家定要步了季家后尘。还是我去吧,若是被发现,就说是为了亲姐报仇。”想到惨死的亲姐,玲儿美目垂泪,“当初,我不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变了鬼的吗?也才得以来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