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我醒了,将手中的托盘往桌上一放,很有距离地对着我遥遥俯身道:“顾公子醒了就好,请先用早点吧。”
唉,如果来的是个小厮,我还能扒件现成的衣服;这来的是个小丫头……就算我不介意穿女装好了,我也不能对个女童下手不是!
我对着她微微一笑,问道:“为何不让小厮来伺候,你这一女娃在男子房中似有不妥。”
“公子说了,如果让男人来服侍顾公子才是不妥,所以才让我来的。”
“……”段湮!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真的有必要差到这种程度吗?!
“啊,那不知在下的衣服……”我婉转地提示。
“公子说了,不喜欢你穿成那样,所以不给你。”
“……”我实在是忍不住抚额,我那一身衣服和楚唯相同款式,我就算是怀疑自己的品味,也不该怀疑楚唯的眼光,我与段湮的审美相差太大,已经不能用鸿沟来形容了,“你让你公子把他自己的衣裳给我,这总成吧?!”
“公子的衣服怎能让你穿?!”
“哎呀,好冷啊。”我搓了搓手,哈了口气,“再不给我加衣服,我就要冻死了……”
女孩闻言,面容似有犹豫,眼珠子转了半晌,终于一嘟嘴,跑出去了。
酥儿最是天真善良,要哄骗她还是易如反掌,只希望此举不要被段湮怀恨在心就好。
我在桌边静等片刻,身后的门忽然被一束内力扫开,发出“哐”的一声响。我刚转过脸来,就被一白色的丝布砸中,一手拿下,发现面前的段湮脸色不善道:“拿去穿!”
我将手中衣物抖开,是一件月白色的武袍,领间还缝着松软的白色狐狸皮毛,与身前那位人士身上的衣服是相同的款式。我毫不客气地立刻披衣而上,系紧腰带,心中满足感溢于言表。哈,俩兄弟穿同样的衣服,只有在小时候才能看见,如今又体验了一把。
“喜欢?”段湮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想他一定不知道我心中想什么。
“段兄的衣服,我早就想穿一次了,自然喜欢。”我露了个大大的笑容,将对方闪得直接扭过头去。
“哼,东边沐衣阁,要穿什么,自己挑。”
“这么大方?”我笑笑,调侃道,“你身上的也可以挑吗?”
段湮的一记眼刀风韵犹存,袖袍一挥,只道:“陈家十六口,我可暂时不动,但我并未改变主意,若你不能做到让我满意,我会用他们的血,淋你一脸!”
“喔?”我试探地问道,“那你如何才能满意?”
“自己想吧!”月白色云袖在空中一抖,段湮人已消失在眼前,那句冷哼声却并未逃过我的耳朵。哈,脾气说变就变,突然而来的怒意又是为哪般?
我摇摇头,哂笑:“哎,即便是同根,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小弟又怎知你想要什么?”
刚喝完一杯茶,门口有传来敲门声,是酥儿那丫头去而复返,端果盆来了。
“有茶有果,天之涯待客之道实在厚道。”我嬉笑,正要顺手接过,却被酥儿一挡。
“天之涯从未怠慢过客人。”她身子一侧道,“礼是尊礼,可这客却是匪客!”
“喔?”这话从一个小女娃口中说出,还真是有趣,我忍笑道,“此话怎讲?”
“公子待你从未像待他人一般,如此上心,将你带回天之涯,还亲自给你换衣疗伤,就连他自己的寝殿都空出来给你,可你几句话就将他惹生气了,此等行为,并非客道,我不喜欢你!”
“哎呀,好大一顶高帽。”我笑笑,“只是,你喜不喜欢我,跟我也没有很大关系呀。”
“你!”小娃大怒,“公子怎会将你这样的人带回来,亏我之前还担心你着凉,去找公子询衣呢!”
“啊,那之前是要多谢你了。”我手指一勾,用内力吸了一颗葡萄,扔进嘴里,成功地看着对方火冒三丈,“有空在腹中酝酿骂稿,还不如赶紧去通知你家公子,有贵客不请自来了。”
“什么贵客?”酥儿愣了一愣。
我指指南面朝海的大门:“我好像听到有船帆的声音。”
酥儿立刻放下果盆,奔到窗前,拉起帘子,正仔细看着,却突然面露惊诧,随即只听得一声尖啸,似有重物从空中飞来,整个阁楼晃了一晃。
“不好,有敌来袭!”酥儿急得原地团团转,“公子不在天之涯,这……我去燃烟花!”
段湮不在?我一阵愕然,明明之前还跟我说“自己想吧”,下一刻人面不知何处去,而这个时候,却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会不会太凑巧了一些?
“等你燃完烟花,楼都被屠完了……”看着慌慌张张找烟花竹筒的酥儿,我叹了一口气,碎月刀别在腰间,手中藏起匕首,一脚踏上窗沿,将嘴里的葡萄籽吐出,手指聚起强大的内劲连弹四下,直往那船的侧板袭去。
“鞋子……”边上传来动静,我转头一看,酥儿将我的鞋子端了出来。
所以说,好的队友是很重要的。我立刻穿上鞋袜,重新跳到窗上时,海面上的船已经开始下沉,海上一大批黑不溜秋的人头正往这边游荡。
“你继续找烟花吧。”我向后头交待了一句,立刻跃下三丈高的窗子,落在海边的礁石上。
脚下惊涛拍岸,海上风险重生,下沉的船只只剩下一个桅杆,那顶端,站着玄津。
枫剑门竟然自己找上门来,实在是稀奇。不过我上一世的印象中,枫剑门没有攻过天之涯,难道是因为这一世段湮没有在分水岭被擒住,导致枫剑门的计划也变动了么?
天之涯除了段湮,只有一个哑巴小厮和酥儿,毫无战力可言,看来以一敌百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地落到我身上了。光是看着这群游过来的药人,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不怕刀剑,不惧水淹,这让我如何是好?
“段湮,限你一炷香内交出剑诀,否则你的天之涯,恐难以保全!”玄津的好威吓在整个天之涯内回旋。
我心中一乐,笑道:“哈,一炷香之内,在下就能让你不能保全了,你还是惜命吧。”
话音刚落,那玄津便一脸怒容地踏水而来。虽然我不是段湮,不过想在天之涯内撒野,也得看是谁把关吧?玄津此人武功平平,比之师兄严昭也逊上几分,要解决他本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可是枫剑门门主楚江诡计多端,真的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让玄津和段湮对上吗?
我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见招拆招,随机行事。随着身后一声烟花窜响,那一百来个药人陆续上岸,直向我冲过来,与此同时,玄津的一剑已然到达眼前。我迅速避过,借着那剑风一推,正中身侧的敌人,旋身的同时,挥出一手,十分顺便地扇了玄津一巴掌。
“你!”玄津怒上眉梢,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是你!”
“很可惜啊。”我遗憾地一笑,“段湮不在,我代为教训你。你当庆幸我没一招解决你。”
玄津再一次满含杀意地刺剑而来,皆被我以力打力震了回去,我拔出匕首周身旋了一圈,将周围的药人弹开,直取玄津脖颈,却被一把弯刀格开。我一惊,退后些许,对方是一个南疆人,比之之前遇到的那些更为强悍,力大无比,而且内劲刚硬,只是除了一双眼睛,其他都被布巾挡住,看不见真实容貌。
“哼,还有后援啊。”此人功力远在玄津之上,二人合力对我,加之又有百来个药人,这一场苦战,不知道要打到何时。
“你也得意不了多久。”玄津忽然诡异地一笑道,“本来是对付段湮用的,现在用在你身上也不可惜。”
不就多了个南疆人,至于这么狐假虎威的么?!我不屑地撇撇嘴,手中匕首一转,向上一跃,借着身后袭来的兵器之力一点,跃近玄津与那南疆人,与其缠斗起来。
南疆人的招式我并不是很熟悉,应付起来勉勉强强,只是玄津从旁突如其来的阴招实在让我头疼,加之侧边总是会有药人冒出来,长久下去,必定会力竭。我当机立断,蓄力于匕,如拨动琴弦一般一弹匕身,灌入我十层内力的匕风圈散开来。这一招满天繁华,至今无人能避,一丈以内的药人全部被震碎,血肉横飞,而眼前的玄津被那南疆人一护,只是受了些内伤,二人的嘴角皆淌了血丝。
“喔,命很大么……”我上前两步,正准备再进行攻击,却忽然觉得全身一麻,手有些使不上力气。
“哼,我早说过你得意不了多久。”玄津了然一笑,“虽然见效晚了些……南疆的十里飘香,可是有名的吹毒,你既尝过,也应当是死而无憾了。”
十里飘香,传闻中在十里之外吹出的毒烟,可让此处的人全身麻痹,无法行动。这种阴损的招数,也只有楚江做得出来!
眼见那两人再次攻过来,我一咬牙,引丹田之气贯通全身,勉力支撑,这场仗,必须速战速决!
手中匕首一闪,格住那把弯刀,我将匕首一松,改换左手接过,迅速在那南疆人腰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同时右掌向身后一拍,震飞了欲围我的玄津。
我没给他们喘气的机会,以手为剑扫出两道剑气直逼他们,同时旋身踹飞了源源不断上来的药人。仅仅只是一小会儿,我便觉得周身疲惫,那阵麻痹感愈来愈强烈,再过不久,恐怕连真气都压制不住。
必须先解决那个南疆人!我事不迟疑,率先攻上刚呕出一口血的南疆人,他挥刀挡住我的迎面一击,却是遂了我的意。我手指在匕身上一弹,血水瞬间溅满我的脸,他大叫着捂住眼睛,立刻倒在地上滚起来。
我心口突然一痛,顿住的身形接受了玄津回马一掌,外来的内力在体内激荡,我按住胸口吐出了一口浊血。大量耗费的真气让全身血液流动速度加快,心脏有些承受不了。要快,只要再把玄津解决掉,剩下的药人便不足为惧。
我忍住疼痛,指尖蓄力,正准备最后一击,四周的药人突然不管不顾地一起涌上来。我正用内力挡住那欲来刀剑,耳边忽闻一声破空之声,心下暗道不好的同时,身体却突然一震,那倒地的南疆人在身后发出喑哑的嘶叫,那灌满怒气的一掌让我气息一乱,同时身前的玄津也一掌拍来,两股内劲一前一后贯穿我的身体,仿佛撕裂般疼痛。
无法再维持挡住刀剑的内力,我脚一软,单膝跪倒在地,麻痹感袭满周身,连跟手指都无法动弹了。楚唯……我与你约好绝不会死,恐怕我要食言了……眼见那刀剑要落到我的身上,我不忍地闭上眼睛。
Chapter 44
空中划过一声长啸,我看见一个黑色的小点从空中直袭而下,冷汗浸湿我的领口,我竟连阻止它的力气都没有。千钧一发之际,我诧异地看到那些刀剑在离我鼻尖一寸左右全部停住了,仿佛有力道阻碍它们砍下去一般。
扎眼的功夫,围着我的药人连同南疆人和玄津,一同被震飞几丈远。我愣了半天,心想这小没真厉害,鹰也能有如此内力吗?直到我看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挡在我面前时,我终于知道果然是我多想了。
段湮低下身子察看了一下我的伤势,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见他盛怒的眼眸中,还有一丝的慌乱。唉,被哥哥关心的感觉,真是让我无比舒畅,如果不是浑身剧痛难忍,我也许还能露出个笑容来。只是——大哥你别顾着看我了,能先把这群敌人解决了再说吗?!
也许是他读懂了我的眼神,只觉得清风抚面,他人已加入战圈,那一阵阵剑风击碎了礁石,强劲的剑气击入地面发出巨大的轰隆声,将整个地面都震得抖动。我勉力支撑,望了一眼在我面前张着翅膀进入备战姿态的苍鹰,喘了几口气。我尝试着缓慢运气将体内的紊乱的真气导顺,但除了胸腹中更加剧痛外,其结果却是让自己呕了几口血。这种感觉,真让人无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脑袋已经进入恍惚的状态。我不知道战斗的最终结果如何,我只知道,我最后是被段湮打横抱回天之涯阁楼的。原本就气息不稳的我,在那一瞬间简直要堵心,除了楚唯,就没人敢这么抱我!段湮你敢换成背的吗?!
经过甚久的内疗,我闭目调息,再睁眼时,已经是深夜。海涛呼啸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我转头,对上一双浓黑得发稠的眸子。
“呀,半夜三更不睡觉,你这是要吓死我。”我讶然地看着依然盘坐在床上的段湮,疲惫的面容映衬着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显然他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
“……”对方并不言语,只是瞪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我。若是情意绵绵也就罢了,偏偏还是阴沉凶狠的,这让我刚刚初愈的心被揪得又一阵疼。
我嘻嘻笑了一声,内伤还未好全,胸腔间依然隐隐作痛:“啊,把你衣服弄脏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若迟来半步,你的墓都已刻好了!”低沉的嗓音,濒临暴怒的口气。
“咦,能得你拜祭也是一种尊荣啊。”我本想调侃一下,看到对方手指握拳,立刻换了个话题道,“你当时为何离开天之涯?”
段湮脸一侧,冷哼了一声道:“聂无双找我,说可以助我报仇,但要我与他联手杀汪连。”
“不可!”我一惊,立刻喊道,却是引来胸中一阵疼痒,连咳不止,“咳咳……你不会是答应他了吧?!”
“我接到酥儿的烟花令,就立刻赶过来了,没有马上回答他。”段湮抿了抿嘴,“你运功过度,伤及内元,好好休息吧。”
“聂无双其心有异,不可全信!”我见段湮有离开的意思,立刻抓住他忙到,“切莫不要被他利用!”
“我会自己做出判断,不需要你来提醒。”段湮看了看被我抓住的袖子,随即手指一勾,将整个外套都褪了下来。
喂喂,需要这么讨厌我吗?!正当我以为他要走的时候,他却一翻身,直接躺在了我边上。我看得一愣,坐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看了我一眼,开口:“这是我的寝殿。”
“喔,失礼了。”我赶紧准备下床,肩膀被人一推,立刻栽倒在床上。
“让你休息你就休息,你想去哪里?!”那双浓黑的眼睛如同黑色的火舌一般,在万盏灯火的寝殿里扑朔迷离。他一伸手,搂着我的腰,一副不容拒绝的神色,让我浑身一僵。
这什么情况?!向来阴冷冷的段湮,居然会强迫人休息!啊,重点是,他居然动手碰我!从不在卧榻之上接受他人的段湮,居然让我留在他床上!我是应该欣喜他对我的印象好转,还是应当危思咱俩关系走歪呢?看来我必须找个契机,早日跟他相认啊……
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酝酿了半天,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话的时候,对方却比我先开口了。
“你是想让我点你睡穴,还是自己闭眼?!”
“……”我舔了舔嘴唇,发现我对着这个面无表情的脸孔,果然说不出口。
我眉毛一挑,侧了个身,也将手顺势搭上身边人的胸膛,见对方一双漆黑的眸子正直直地盯着我瞧。
我嘻嘻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是想让我点你睡穴,还是自己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