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湮儿,没儿,都过来,快来娘这里。”一个身着浅红色衣裳,盘着升云髻的女子笑颜温润朝我们招手。
身边稍高一些的孩子立刻扔下木剑,立刻朝那女子跑去,褪去一向冷冽的表情,咧着嘴,那笑容如同东边升起的红日,引人目眩。
“娘,你看,我又赢了小没。”那孩子拉着那女子的长袖,仰头看着她的容颜,另一只手指着我。
“娘——”我也跑上了前去,拽着那女子的另一只袖子,苦着一张脸道,“哥哥本来就比我早学一年,他用爹爹教的新招对付我,不公平!”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厉害,亲兄弟之间为什么非得求个输赢呢。”那女子俊俏的容颜上,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望着我们,柔情满溢,“来来,娘呀,给你们做了两个香囊,戴上给娘瞧瞧。”
说着,她的手掌上多出了两边各多出了一个红色的扇形香囊,上头绣着一个“段”字,囊袋鼓鼓的,看着十分可爱,勾绳之处打了一个金刚结,底下还挂了一个红色的绳穗。
“哇——好漂亮的香囊!”我们欢呼一阵,各自拿走了女子手上的香囊,放在鼻尖一闻,淡淡的兰花香味沁人心肺,“好香呢!”
“你们看,从今以后,你们兄弟俩有了相同的香囊,你们就要和睦相处,二人一心,否则呀,这香囊可是会坏掉的喔。”那女子俏皮地对着我们眨了眨眼睛。
一听此话,那稍大些的孩子便急忙抓住我的手道:“小没,哥哥以后不会欺负你了,我们一起保护这两个香囊。”
“好。”我郑重地点头,仿佛这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看到你们这么乖巧,娘真高兴。”那女子蹲下,搭着我们的肩,柔和地笑着,“这个香囊可是很重要的喔,千万千万不能落到别人的手里,记住了吗?”
“知道了娘。”我们连连点头,像是被风吹动的花朵。
……
我睁眼,是一间简小的屋子,眼前蓝色带补丁的包袱瞬间让我想起了我身在何处。
最近,总是做一个十分真实的梦。隐隐地,我觉得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梦里的孩童那神色眉眼,实在像极了一个人。
我将枕边的香囊握在手里,放在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竟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门外,早已有人的脚步声来回游动。我起身穿戴好衣物,打了盆水随意抹了抹脸,带上让我不太习惯的弟子佩剑,刚一推门,就看到秦非月背对着我的房门,正在不停地打呵欠。
“秦大哥?”我出声,叫唤眼前的人。
那人转头,一眼睡意朦胧:“没你睡不着啊……”
“……”这是有多让人误会的一句话!看着来往的弟子正急急忙忙往外赶去,我一拍秦非月的手肘,示意他别站在路中央挡人道路,遂跟随着大流进入了兵武场。
清晨的风总是吹人醒,东边的太阳还没出山头,但那一圈红晕依然照亮了周边的浮云。暗蓝色的天正渐渐变浅,兵武场却已经站满了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日训练过的原因,那些新弟子站得极其有规律,俨然是一个方阵,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隔得很开。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这群新入的弟子年龄相差十分惊人,有些才只是十五六岁年纪,有些却已经头发斑白了。枫剑门怎么说也是一个大门派,这样无差别收新弟子,委实奇怪。
几个后来的新弟子陆续地扎进了阵队,等到日头升到山头之上时,严昭终于出现了。
不知道为何,枫剑门完全没有让新弟子练习站桩,扎步这种基本功,一上来就介绍秋水剑法,然后严昭就开始演练。
“秋水剑法的第一招,夜望封山。”说着,严昭长剑出鞘开始舞了起来,“远望孤山圆,误踩落地灯。遗火绝虫鸟,独饮清叶羹。”
师兄为何会秋水剑法我已经不想再追究,端看他舞的一招一剑,十分完美,剑风控制地极其微妙,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招式有些古怪。我余光悄悄触到秦非月,发现那人嘴角微翘,似乎觉得很好笑。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我虽未曾学习过剑法,但是天下武器总有共通,不至于耍得与生手一般。当严昭让弟子们练习的时候,我舞得也倒算个样子,虽然这剑招在看时有些古怪,可一练起来,反倒没觉得奇怪了。只是,令我吃惊的是,秦非月似乎很不习惯使剑一般,眉头紧皱,招式也是一顿一顿的,似乎一直在回忆之前的剑法,最后他表情十分无奈地转头看我,我怎么舞,他也跟着怎么舞。
我原以为秦非月这样的高手,刀法如此出神入化,那相似的剑法应当很容易融会贯通,却没想到他竟比我还要生手。中饭过后,我终于有机会找他说话,一开口就是调侃他:“秦非月,这使剑的滋味如何?”
秦非月盯着我看了半晌,才道:“少缘弟,你若是要笑话我,恐怕也会被我笑话死。”
“此话怎讲?”我倒是诧异,秦非月话中有话,看他自信满满,却不知如何解释蹩脚的剑招。
“你跟我进屋,我实在是不吐不快!”秦非月抓着我就往房间里一拽,“你师兄根本就不会秋水剑法。”
“喔?”秦非月笃定的语气,让我愣了一愣,“你如何看出?”
“你难道没有察觉,那剑招十分不连贯么?”
“我确实觉得那姿势有些古怪,只是说不上来哪里古怪。”我补充道,“毕竟我没接触过剑法……”
“你师兄就算拿到了剑谱,不看剑诀,很难参研出其中的剑势变幻。”
“远望孤山圆,应当是刺剑收回,再往上挑出一个弧度,而你师兄却只刺不收。”秦非月抽出我腰间的弟子佩剑,在这狭窄的房间里开始舞了起来,“误踩落地灯,步法是虚步,不着地,剑尖下移指地,而严昭却踩实了,还蹬脚,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同样的剑招,在秦非月手中使出来,马上就活了。不同于刀法的凌厉,秦非月的剑法,轻盈灵动,轻重有度,既含杀意,又让人无法分辨,实乃出神入化。飘逸的青丝在空中乱舞,与剑身融为一体,浅褐色的眼眸泛着锐利的光芒,褪去轻浮的淡笑,浅色的薄唇微抿,整个人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个时候,心底有一个强烈的想法,觉得此人原本就应该是使剑的,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在一边看得痴了,直到秦非月喊我数声,我才回过神来。那人邪邪一笑,道:“看这么认真,爱上我了吧?”
“……”我不知作何回答,只好掩饰性地笑了笑,忽而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遂问道,“你怎么知道秋水剑法是这么使的?”
“如果我说我会秋水剑法,你信么?”秦非月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戏谑地看着我,眼轮弯的如同弦月。
“我不信。”我一口否决道,“武林中无人不知秦非月是使刀的高手,一把碎月刀名震江湖,从未听说你有使剑。况且,你若会秋水剑法,满江湖的人都围着你转了,你还能如此逍遥?”
“唔——有理。”秦非月二指拖着下巴,轻轻点了点头,“少缘果然心思缜密,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原本比较肯定,但一听秦非月这么一说,就不那么肯定了。他这个人,实在是深藏不露,我与他相处这么久,也依然不甚了解他。
“不过——”秦非月把剑丢给了我,“还是学正统的吧,照着我刚才耍的练。”
“……”大哥,你确定不会把我教坏吗?不对,最重要的问题,我真的要修习剑法吗?
“瞪着眼睛做什么?”秦非月勾起一笑,拔剑出鞘,剑身一甩,颇有剑侠风范,“顺便将第二招也教给你吧。”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在此如何安心修习剑法,打探下枫剑门的目的才是主要。”
“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秦非月手腕一动,挽了个剑花,“枫剑门每半年都有一大批新入弟子。”
“那又如何?”
“你我在枫剑门逛了大半圈,看到多少?”
“……”
“你不觉得奇怪吗?”
“……”
秦非月的言语针针见血,堵得我哑口无言。他这么一提,我倒真觉得此事确实蹊跷。
“要想知道真相,继续扮作新弟子便可。”秦非月看着我的眼睛,舔了舔唇,勾得我心神一动,“现在,可以安心学了吗?”
我别过眼,感觉脸边发烫,掩饰性地点了点头:“学!”
Chapter 28
“咦,你是谁呀?”我看见自家的后院池塘边,坐着一个古怪的少年,青色丝缎质地的武袍,年龄似乎有七八岁,但他的背影却给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错觉,十分孤单寂寞,一如他投在地面上长长的影子。
那少年只是侧过头,金色的余晖照在他的的刘海上,随风飘动的发丝呈现淡淡的橙色,十分好看。那鼻子如同鹰钩一般,又高又挺,扬起的星眉下,狭长的眼睛毫无生气,淡漠地仿佛世上所有事情都与之无关。
他仅仅只是余光瞄了我一眼,又侧过头,望着平淡无波的池水,静静的没有一句话。
我以为他没有听到,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干脆拉了拉他青色的袖子,道:“我叫段没,大哥哥,你叫什么呀?”
对方依旧一动不动,除了飞舞的青丝,他的身子僵硬地如同石头一般,就连神色都没有动过。我注意到他手上握着一把十分纤长的剑,长度与他的身高有些不符,但我可以看出,这是一把开过光的真剑,和我爹手上那把极其相似,让我这个终日与木剑为伴的孩子着实羡慕。
因其佩戴真剑,又长得如此俊俏,我围着这个少年转了一圈,那悠扬的下巴,在池水的反光下,划出完美的弧度。
“喔——我知道了。”我嘻嘻一笑,握住那个少年的手,“你是聂伯伯带来的,对不对?”
那少年似乎终于有些反应,看我的眼神却依然十分冷峻,只是他仍然不动唇舌。
世上竟有这么不爱说话的孩子?我十分好奇,往边上移了几步,想看看他的全貌,却不料池边泥土湿润,十分滑脚,我重心不稳,险些往池塘栽去。
我正闭眼接受那一池的冰凉,手中忽地一紧,整个人被那力度一带,撞进了一个暖暖的胸膛。我仰头一看,是那个依然面无表情的少年。他环住我,足尖一点,登时向后一跃,将我带离了池边,身子一旋,立刻将我放开。
好厉害,我看的一呆。
“不要烦我。”那少年清冷的声音自他唇齿中泄出,“否则我将你打入池中。”
闻言,我随即立刻摆手道:“我没有烦你,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走开。”那少年毫不留情道,“我讨厌朋友。”
“为什么?”我一愣,脱口而出,“你的背影明明告诉我,你很想要一个朋友……”
“……”那少年好似神色有异,一双眼睛终于正视我。
那是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如同琥珀一般,闪着暗黄色的光芒,十分漂亮,我一瞬间看得呆了。
“你说你叫段没,段家二少爷?”少年见我点头,淡漠的神情终于有些减轻,“我叫秦飞羽。”
“秦非月?”因为只顾着看人,对方说了什么,我有些听不真切,又不好意思再问,只好点头,对着他咧嘴一笑,“如果你不是月亮,那一定就是天边红日,能够照亮整个世间呢!”
“……”那少年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侧头,静了片刻,又转向我道,“我师父找我了,再会。”
那少年忽然向厅堂方向跃去,那迅捷的身影,让我惊叹万分。我并没有听见聂伯伯的叫喊声, 耳边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的萧索之音。
……
脸上,仿佛有指尖滑过的触觉,却让我有些心痒。朦胧中,我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只停在鼻尖的食指。我顺着这手指将视线慢慢上移,对上了一双带着戏谑的浅褐色眼眸。
“秦飞羽?”我疲惫地开口。
然而这一声叫唤,却让对方瞬间收起了笑意的目光:“你叫我什么?”
我狠狠一闭眼,又猛地睁开,仿佛回到现实一般,深吸了一口气道:“秦非月,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房里?!”
“没我在身边,你睡得都起不来了。”秦非月重新换上玩笑般的语气,凑过头来,“干脆做一次?”
开什么玩笑!我一个挺身跃下了床,在秦非月放肆的目光下匆匆忙忙整好了衣装,随意抹了把脸,就准备开门。
“逃什么呢!”身后一记劲风,我迅速回身出手,抓住了一把飞来的弟子剑,见对方一脸好笑,“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少缘是要天下无敌了。”
“……”我窘迫地抿了抿嘴,踹开门就往外跑。寒风夹着雪花打在脸上,将仅有的温度也带了去。而停留在脸上那一阵轻柔的触感,却总是泛着热气,挥之不去。
兵武场,我和秦非月再一次在严昭的眼皮子地下装新弟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秦非月教我的“正统”秋水剑法起了作用,这几天我也渐渐感觉到照着严昭的剑路打,怎么打怎么奇怪,这样子看上去比昨天还要像初学的。顺着剑风走,就会不自觉地耍出秦非月教的那个套路,所以时时停住剑风,也是十分让人疲倦的事。
若照着这种情况下去,我觉得要不了几天,我和秦非月就要被严昭揪出来认亲了。
照秦非月所说,秋水剑法总共也就十二招,严昭每日教一招,十二天就能教完,可新弟子真的能在半个月内就能巩固这套剑法吗?
午后,我按照惯例准备找秦非月学习下一招剑法。岂料刚推开门,就看见有几个同门在我门口向我和秦非月两个房间指指点点。见我出来,他们似乎故意放大音量道:“没有资质的人,就算硬托着关系进来,也学不好,还不如把机会留给那些能学会的。”
我一愣,扫过他们的脸,正是在兵武场中站在我周边的几个弟子。最大的那个满腮虬髯,看上去十分壮实,最小的那个,看上去也比我大个一两岁。许是见到我使剑不顺,才故意来此数落。我心里连连叹气,这几个人也忒没口德,就算我真的学不好,也不需要如此落井下石吧?看来师父说得对,大门派风光之下,连弟子都不和睦,还不如避世山庄。
不过如今想来,就是避世山庄,也难逃这俗难。
我不打算与他们争执,准备关门回屋,打算等他们走后,再去秦非月房里学剑。
“哟,有人听不得实言,要把逆耳之言顶在外头呢!”
“唉,大哥你也真是,大家都是有师承的兄弟,也许这位小师弟资质甚佳,只是拜错了师门,得了个废物师父。”
“哈,对对对,师弟所言极是。”
我一皱眉,冷眼直削眼前几个人,沉沉开口:“你们如何说我都没有问题,但请积点口德,莫说我师父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