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墨立在床边,转身欲去。容桓蹭地爬起来,从背后抱住朗墨的腰,紧贴朗墨的耳道:“我不会武功,要是那些人从窗而入,那我不是死
定了。外面夜深露重,你生病了怎么办?你生了病,有人来刺杀,谁来保护我。”
朗墨幽幽地立在那边,不言不语,容桓看他并未立即拒绝,趁热打铁道:“我保证不会碰你,我容桓说话算数。你就乖乖在床上睡一夜,
明日你要走,我绝不拦着。”说罢呼地一口气吹灭了屋内的油灯。
一片漆黑中,听得几声簌簌衣襟滑落的声音,紧接着,容桓身边一暖,朗墨在他身畔躺下来,嗅着空气中淡淡的体香,伸手便能触到那薄
薄的衣襟,容桓的心颤了一下,到底是忍住了,却没舍得翻身,就对着朗墨,轻轻地闭上了眼。
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杏核眼,司湘粉唇间晕开了清浅的笑意。“你醒了。”
容桓一愣,腾地坐起身子,扫视周围,幽幽地一叹,闷闷地开口:“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一直在床上啊。”司湘被问得莫名其妙,莞尔一笑,“朗将军来辞行,你还未醒,便先回将军府了。”
容桓神色一动,眼底掠过一丝黯然,不知不觉间抿紧了嘴唇望着帘外秋雨出神,直到听见了呼唤声才倏然回过脸来。
“殿下,不好了!”剑谜疾步走进来,在床头跪下,“二爷有难了!”
11.同心未结魂已断
天空阴霾着,偶尔一道惊雷滚过了,平静的夜中格外惊心。
勤政殿。
“混账。”文宗手腕一震,折子啪地摔在杨公公的脸上。
“圣上息怒啊。”杨公公连滚带爬地拾起折子,哀声叹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连着几日,不知怎么的,参奏二皇子的折子连续不断递上来。罪名累累,似乎只有千刀万剐才能平息怨气。
文宗膝下子嗣不多,途中有几位皇子相继夭折,如今只有三个皇子:二皇子容恬,太子容桓,七皇子容熙。容熙跛脚身有残疾,难以继承
皇位。容桓虽立为太子,但因为燕国血统问题,朝中始终有人对他颇有微辞,所以君主之位的争夺战远远没有结束,如今看来,与容桓争
夺君主之位的只有二皇子容恬。如今眼见这些大臣搜罗的种种罪名,十恶不赦,谁能想到,平日里温和闲散的二儿子,居然是如此卑鄙小
人!
神思未断,文宗陡然间向前一倾,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圣上!”杨公公大惊失色,一连迭地喊人:“快传太医前来——”
“那孽子抓了没有?”文宗抬起眼睛,眼底寒光掠过,抓紧了杨公公,“朕,朕饶不得他!”
“圣上,龙体要紧啊!”杨公公哆嗦着扶住气得发抖的文宗,“金吾卫已经包围二殿下的府邸了。”
文宗点头,目光再度落在了奏折上,缓缓眯起眼睛。
绑架太子容桓,欲毒杀之而夺太子之位。
联合旋翼门门主长歌公子暗杀老臣韩世明,戕害朝中大臣。
韩世明之女韩烟死于非命,韩氏族人口口声声要容恬偿命。
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其中既有长歌公子的招供证词,亦有韩烟死前藏于家中的证据,一封封都是容恬与韩世明勾结谋杀容桓来往的
书信,但因没有杀掉容桓,容恬便杀韩世明灭口。
大势已去,容恬的党羽选择了临阵倒戈,更让容恬的命雪上加霜。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容恬已被打入死牢。
死牢内。
精致无比的双层食盒放在容恬面前。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慢慢打开了,却没有拿下米饭与菜蔬,而是自行举起了最底层的酒壶,一丝笑意浮
现在薄唇边。
“三弟,还是你最了解我,我平生就好这一口热酒。”
隔着几重栅栏,容桓默然地看着他,半月有余,容恬从一个丰神如玉之人,瘦成了皮包骨,哪里还有往日的神采奕奕。
“二哥。”他哑声道,手在袖中握紧了,“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是沈娘娘托我送来的。”
容恬听到额娘名字,浑身一震,起身接过桂花糕,打开了,拿起一块送进了嘴里。他吃的很慢,仿佛品味着世间最美好的佳肴,吃着吃着
,眼底忽然落下泪来。
“二哥,我会尽力为你周旋的。”
“不必了。”容恬苦笑一声,“我此次必是躲不过去,你又何必为了我与父皇心生嫌隙。”
“我……”容桓眼神一黯,闭上眼,“我会给二哥找个好地方安眠的。”
“那就有劳三弟。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有今天早就在意料之中。”容恬再吃一块桂花糕,缓缓道:“皇弟们一个又一个死去,除
了老七我是活得最长的。这几年,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能活这么久,此时我想通了,那是因为你。”
“皇后心狠手辣,早就视我如眼中钉,想必等这一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丝丝鲜血从他唇边流了出来,容恬抬手捂住嘴,却挡不住它们汹涌而出,囚衣上一片刺目的猩红。
容桓大惊失色,扶住容恬:“怎么回事!这,这桂花糕居然有毒!”
“不用吃惊,我早知道是谁。”容恬却安然地摆摆手,抓住了容桓的手臂,淡淡一笑,“那人承诺过会让我尸身完好,这样也罢,你知道
二哥软弱,若是在断头台当众发软求饶,莫不是丢我们容家的脸面。”
“那人是谁!”
容桓面色一白,还想再追问,容恬已经慢慢倒了下去,容桓目欲龇裂,大吼着:“云舒从燕国回来了,此时已经进了城门,我去把他找来
!二哥,你等我……”容桓拔开脚步向外边冲出去。
“云舒。”濒死之人口中,忽然轻轻地念出了这个名字,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云舒,云舒啊……”每一声,都悲戚低徊,仿佛世间最重的叹息。
他知道,谁都救不了他了,哪怕是那位妙手回春的御医。
那仿佛月出东山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他却从未向他亲口说出心底的情意。
彼此缄默。
直到生命最后一秒。
再无机会。
云舒,云舒,我只恨,最后一眼,看到的不是你。
再也看不到你。
听得背后不远处一声轻响,容桓蓦地停住了脚步,呆立了好久,才缓缓转过身去。
容恬斜斜倚在墙边,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大牢门外。
他等之人,没有来。
容桓的瞳孔张大,蓦然弯下腰去,喉咙深处爆发一声嘶吼。
“二哥!”
建兴四十三年。二皇子容恬卒于天牢,同日,其母沈妃畏罪自尽。
随着容恬的死,文宗皇帝似乎在瞬间苍老下去,这几日司湘一直在御前侍奉,按方抓药,来回奔波。
日暮天寒。
容桓斜斜倚在床头,目光呆滞地望着随风摇荡的珠帘子。忽然门开了,剑谜沉声禀告:“殿下,前朝又出事了。”
“这次是什么事?”容桓嗤笑一声,面色苍白,“莫不是老七也被人参奏了?”
剑谜摇头:“云舒执意要辞官为二爷守陵,圣上龙颜震怒,下旨将云舒杖毙。”
“什么?!他不要命了?”容桓大惊,披衣而起,疾步走向门外,剑谜一路跟随。“还有谁在场?”
“七爷在呢,苦苦相劝,奈何云舒触怒龙鳞,此罪难饶!”剑谜抖着唇,欲言又止,“臣只怕……”
“只怕什么?”容桓转过身来,目光炯炯。
“臣只怕,云舒此举,会被圣上视作二爷的党羽,一网打尽。”
容桓神色一变,面色在瞬间苍白下去。“云舒是二哥万分珍视之人,说什么我也要救下他来!”
“进宫!”
御花园中,行刑之人高高举起刑仗,重重地落下。
点点血色慢慢地从粗布麻袋渗出来,随着大力落下地打击,那点血色渐渐扩散了,蔓延成了一片刺目骇人的景象。
而袋中的人,从一声不吭,渐渐地发出了痛苦的闷哼,声音却慢慢弱了下去。
容熙立在一边,心下焦急万分,然而看着龙座上面色铁青的君主,却无法说出一句阻拦之言,眼见血涌出来越来越多,他额头渗出了丝丝
冷汗。
如此回春圣手,实在不该丧命于此。
他与云舒自小一起长大,容恬自小爱慕云舒,对此事他始终旁观,原以为来日方长,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云舒奉旨到燕国医治君主宿疾,
几月未归,待人归来,却听到了容恬暴毙天牢的噩耗。
接下来的一切是任何人始料未及的。不曾想平日里温和从容的云舒,居然在风口浪尖之上公然提出要为罪人守陵。
原来,二哥一腔情意,不是单行线。
只可惜,天人永隔!
刑棍仍然在落下,每一下,都伴随着飞散的点点血迹。
容熙握紧了手,心底绝望呼啸而来,他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众人早已闭上眼,不忍再看这瘦弱的年轻太医就这么活生生死在眼前。
此时,从外院传来一声急报:
“太子驾到!”
容熙心头大喜。“三哥!”
容桓踏进院来,触目惊心的血迹,他一步步踏过,锦绣祥纹的鞋子都沾满了鲜血。
他疾步走到龙座之前,扑通跪倒。“儿臣请父皇开恩,饶云舒一命!”
“桓儿,此事与你无关。”文宗缓缓道,“你退下罢。”
容桓神色一震,直起腰板,膝行向前,再度深深拜了下去。
“怎么?你还有话说?”文宗挑眉冷冷道。
“是。儿臣请求父皇,饶恕云舒之罪。”
“一来,云舒精通医术,是太医院不可多得的人才。二来,云舒此次前去燕国,治好燕国君主的宿疾,于公于私,都是大功一件。父皇一
向仁人之心,想必也不愿留下苛待功臣之名罢!”
文宗眯起眼睛。“好一张利嘴,容桓啊,你也学会了将朕一军么?”
容桓面色苍白,霍然抬起眼睛,毫无畏惧地直视盛怒的君主。“儿臣怎敢冒犯父皇,此事儿臣确有私心。”他抖了抖唇,叹息道,“云舒
自小与儿臣一同长大,早已形同骨肉兄弟,二哥已去,儿臣实在不忍云舒就此死去!”
“父皇!”容熙也掀衣跪下,“我兄弟三人与云舒自小结伴,如今二哥因罪自尽,云舒一时糊涂,冒犯父皇,此罪难饶!如今云舒已经身
受杖责,儿臣求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司湘伏在地面,颤声哀求:“请圣上念在师兄多年为国效力,宽恕他吧!”
文宗盯着跪在地面的三人,久久长叹一声:“也罢,近日来朝中死去之人太多了,朕也不想再度大开杀戒。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
人,传旨——”
“太医院云舒大不敬,即日起革职,驱逐流放,没有赦令,永世不得回京!”
12.知君有恨休独倚
圣旨一出,容桓容熙两人对视,眼底都是狂喜。待文宗皇帝起身离去,司湘再也忍不住,推开左右行刑之人,颤着手解开袋子:“师兄,
你还好吗!”
忽然间,她颤着手停了下来,因为触手之处一片血肉模糊,碎肉与丝线缠搅在了一起。眼见这凄惨景象,司湘早已泪流满面,语不成句。
容熙从身边侍卫腰间拔出长剑来,咬紧牙关,一剑将乱线斩断。容桓与司湘小心翼翼地从下到上将袋子拿了下来。
顷刻间,浓重的血腥味压了下来。
原本清俊无匹的面容此刻却是面无人色,云舒双目紧闭,乍看起来象是一具尸体,没了气息。
司湘伸指探息,面色急变:“此处风大,快将我师兄带到暖处疗伤!”
容桓点头,将人打横抱起来,听得云舒一声呻吟,他顾不得云舒的疼痛了,只加快脚步向着偏殿奔去,一边对着怀里的人咬牙切齿道:“
云舒你听着!你要是死了,这世上,当真没个人惦记二哥了!你给我挺住啊!”
云舒早已陷入昏迷之中,然而唇齿间却始终模模糊糊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虚弱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清楚,两个字,反反复复。
然而所有人都已了然。
云舒被革太医院之职,杖责五十,流放边疆,永不得回京。此圣旨一出,太医院人人震动,禁不住在私下窃窃私语起来,因为云舒提出为
畏罪而死的二殿下守陵,令一向脾气温和的皇上这次气得不轻,本拟将云舒当场杖毙,却在太子与七爷共同求情之下,念及其功,才免了
死罪。
朝中诸臣惋惜者之余纷纷疑惑不已,不知这一向淡漠闲散的御医,究竟为何做出这等冒犯天颜之事。
容桓立在院中,眼前仿佛还能看到那一日触目惊心的鲜血。满眼的鲜血过后,却是少时嬉戏的画面。
那时候,他常常看见二哥偷偷瞄着坐在廊下读着医书的云舒,那眼神,直到现在他还清楚的记得。
而当云舒抬眼之时,二哥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般,却禁不住再度注视着花下读书之人,嘴角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微笑。
闲散和乐的日子,终是一去不回。
司湘莲步轻移,站到了他身旁。
“云舒怎么样了?喝药了么?”容桓开口问,声音嘶哑,痛到无声。
“嗯。”司湘轻轻点头,绞紧了手帕,“只是,哀莫大于心死。师兄国之圣手,自然知道医得了病,医不得命这个道理。”
容桓默然,半晌拧身往外走。司湘一惊:“你要去哪儿?”
“将军府!”
门咣地开了。
立在书架前的朗墨略一回眸,惊讶地见一人疾步蹭蹭走到眼前,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陷入炽热的怀抱里。
那人手臂用力再用力,恨不能把自己融进骨血的力度,腰间传来一阵阵剧痛,然而,他却没有推开,唇齿间吐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容桓将脸贴在朗墨的耳鬓处磨蹭了很久,贪婪地嗅着衣襟间淡淡馨香,半晌终于嘶哑地开了口:
“你知道么?我心里很难受。”
“因为二爷与云太医之事?”朗墨静静地问。
容桓不语,双手捧着朗墨的脸,注视着他素净的面容,忽然一字字道:“朗墨,我喜欢你。”
朗墨瞳孔一动,张开唇想要说什么,却被容桓一指止住话头。
“曾经我以为来日方长,有些话,不必急于一时。可是看了二哥和云舒,我才发现,有些话如果不说出来,也许就是一辈子的错过。”
“所以我要告诉你,明明白白告诉你,哪怕你不能回应我,我也要让你知道!”
容桓修长的手指张了又拢,不敢用力又不舍得放开,只顾望着眼前容色如玉之人,略显刚硬俊朗的五官,仿佛因那柔情变得柔和了,他喃
喃着,自语着,却又清晰无比的传达着内心的情意:
“我喜欢你啊……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可惜你不知道。”
“嗯。”朗墨的眼底忽然浮上了一层水汽,仿佛冰雪初融,许久才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容桓轻叹一声,将人再度收进怀里,这一次却是轻柔的,小心的,仿佛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我只要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