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睿打了个车到淞景园。房子的灯是亮着的。一下车看到沈越站在窗户边上,穿着长袖睡衣和棉拖鞋,捧着个杯子对他招手。大门是开着的他一推就进去了。里头亮堂堂的,干净整洁,沈越见他进来,说,“挺快的啊。牛奶在厨房微波炉里,洗个澡自己去拿啊。”
梁睿心里头酸酸的,长这么大从没觉得这么舒心过。
沈越要往楼上走,梁睿叫住他,“沈越!”
“啊?”
梁睿说,“我回来了。”
沈越一怔,笑喷,“想什么呢?行了行了赶紧洗澡去吧,睡晚了明天爬不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梁睿刚要出门回学校,梁先生的车就停进来了。
梁睿有点尴尬,站在门口等他老子的训。沈越晃晃悠悠披着个外套走过来,给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赶紧去学校。梁睿这才低着脑袋小跑出去了。
梁君秦问,“他怎么在这儿?”
“剩两个月高考,压力大吧,宿舍条件又不好,睡不着,就让他回来睡了一个晚上。”
“越大越娇气了。”
沈越笑,“高考生,娇气就娇气一点吧。”
“你别给我惯着他啊,为了他以后好。”
沈越环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嘴巴,“早上吃了没?要吃什么吗?”
“随便弄点就好。别抱着,昨天没洗澡的,我先去洗一下。”梁先生说,“这段时间可能会很忙,你要觉得闷自己出去玩儿。美术廊那边停一停也行,多宝也不好管了。”
沈越虽然辞职,但是交接需要时间,“怎么了?”
“年初上头查得紧,怕出事。乖,听话。”
沈越皱了一下眉,“好。”
过了半个月沈越把毕业作品交了,准备答辩。他被排到星期二下午,三点钟开始,对着两个教授和院长讲了差不都半小时,提问回答又耗了半小时才结束。他导师对他很欣慰,沈越明年开春去念博士的那个学校很好,是近几年美院申请到的最高等学府。院里面还对这个消息公开通知庆贺,都知道老教授带出个关门弟子特别争光,算是功德圆满。
沈越送走几位教授和领导,把手机掏出来一看,十几个未接电话。好多是魏宗敏的秘书打来的。他拨回去,没响两下就通了。
秘书说,“沈越,宗敏下午被人带走了,说多宝涉嫌走私艺术品,你帮帮我,我联系不上梁总,怕出问题的。”
沈越懵了,拨梁君秦的电话,关机了。怎么拨都不通,再拨他秘书电话,也不接。沈越有点心慌,打了个车到多宝行,看到魏宗敏的秘书,“梁总的电话关机了,秘书电话不接。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秘书已经慌了神,显然是刚才哭过,眼睛都红红的,“本来预计三月就应该来的那批货到现在还没进来。宗敏之前和我说海关现在查的严,过手续恐怕要很长时间,我也就没放在心上。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很忙,宗敏为了那批货每天跑出去跟人喝酒,就怕下不来。那天他喝多了跟我说,其实货批不下来就算了,钱可以再赚,但是多宝的客户太复杂,都怕牵扯进来。已经有人警告他要收敛,他就和梁先生商量要不然放弃这一批算了,等两会过了,风头没那么紧再说。”
“……”
“结果前两天何局被带走去问话了。纪委去查他的资产,查到他太太固定在我们这儿拿分红的,紧接着就有人举报说多宝东西来路不正,是给他们这些当官的洗钱用的。今儿下午一点多钟来人把宗敏带走了。我打了好多电话问,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现在梁先生找不到了我才真的急了。”
沈越给她递了张纸巾,“你别急,会有办法的。”
“我一个女人家能有什么办法呀?”秘书抹了抹眼泪,“我现在就想着他人安全没事儿就好,沈越,你帮我去找找梁总,他肯定有办法的。宗敏在多宝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梁先生一定要救一救他。我拜托你。”
沈越握了握她的手,“行,你不要急,先回去吧。我去梁总办公室找找看。”
沈越一路上心里特别慌。他怕梁君秦出事。多宝行的董事长是梁君秦,魏宗敏只是个执行董事,要是海关真的要彻查,恐怕不只是查魏宗敏这么简单。
到了公司之后,沈越畅通无阻上到顶楼,秘书办公室里头没人,就一个年轻小姑娘,说梁总今天没来公司。下午的时候他的贴身秘书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具体是去干什么的不知道。沈越彻底懵了,心里骂,梁君秦你个老王八蛋!
这时候梁君秦的律师给沈越打电话,“沈先生,我这儿几份文件请您过来签一下字。”
沈越到律师事务所,律师把文件给他。全部都是财产转移书。沈越冷冷地说,“还没怎么样呢倒先处理起后事来了,我不会签,你跟我说他去哪儿了?”
律师很无奈,“梁总嘱咐过,万一他出什么事,所有资产都给您。他秘书刚才来电话说梁总被缉私带走问话,这是临走前最后的吩咐让我通知您来签文件。”
沈越接过手机一看,显然就是事先准备好的信息,一条条列的很清楚,按一下发送立刻就能送出去。沈越心都凉了,梁君秦这么做太诛心。
“我不会签的。”
“这是梁总的意思,您这样他会担心的。”
沈越摇头,“他儿子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他现在出事梁睿怎么办?我不会拿他一分钱,我等他出来。没出来之前你把这些文件保管好。梁睿要是要用钱我再跟你拿。”
“可是……”
“没有可是,这件事你谁都不要说。尤其梁睿和他的前妻。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他出国了。”
那律师看他面色镇定冷静,心里不禁佩服。到底是梁君秦身边言周教出来的,这么大的事情眼睛都不眨一下。律师也就放心下来,暂时把文件收了起来,“你也别担心,梁先生的律师团都是业内很有权威经验的,不会有事的。我们已经联系了他在各个系统的朋友,正在想办法。但是他最担心你,只要你没事,他就不会垮。”
“我不会有事。”沈越点头,“多宝的事情我没你清楚。但我也多少知道那些东西来路不是很正规。魏宗敏的律师说多宝还帮着人洗钱,是真的吗?”
律师犹犹豫豫,“梁总人脉广,交朋友多,但是有些事可能只有他自己清楚。魏总被带走之后我们已经有同事去会计楼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把帐理清楚。到时候就知道了。”
沈越心说,梁君秦你够可以的啊,枕边人睡了五年瞒得严严实实的。
从律师楼出来,沈越没叫车,自己一个人慢慢往家里头走。他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走回淞景园,开门一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从前还知道回来了之后总有那么个人晚一些肯定会回家的。这一次是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沈越抹了把脸,晃了晃,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21、
沈越晚上睡不着,熬了三个通宵受不了了,去问邱律拿药吃。邱律给了他半片让他在诊所的小单间上睡了一个下午。沈越被电话铃声吵醒来,眼睛都没睁开,一翻身说,“君秦,电话。”刚说完他睁开眼睛,骂了一句“操”,清醒了。
邱律给他倒了杯水,“精神点没有?”
沈越点头,“谢谢。”
“梁总的会计楼被查封了。律师半个小时前打电话给你被我接了,叫你不要担心,小心安全。我看你这段时间搬出淞景园住吧,免得有人找到淞景园去。”
“我知道了,媒体还没有报道这件事吧?”
“没有。还没查清楚不可能发新闻的。”
“估计也拖不了几天。”
“你要不要说说你自己的情况。”
沈越有点虚,“我还行,就是见不到人心里不踏实。”
邱律说,“沈越,抑郁症的最主要症状就是凡事往坏处想,负面情绪放大。这是大部分抑郁症患者压力的直接来源。症状轻一些的思想负担重,郁郁寡欢;再重一点影响到饮食作息、新陈代谢。你已经失眠三个晚上了。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不把作息调整过来,你的身体会受不了。很可能熬不到再和他见面。”
沈越一拍棉被,发起疯来,“见什么面?我不见他!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完了出了事就让我一个人受着!他妈的他还有一个儿子下个月就要高考了,你让我怎么办!梁睿找我我跟他说什么?魏宗敏那口子还整天给我打电话问我情况!我知道情况个屁!我在他身边睡了五年和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区别!换了你你他妈的怎么想!”
“……”
“你整天跟我说他对我这好那好,是好啊,刚进去还没俩小时律师就让我签财产转移书了,让我赶紧着换地方住!我成什么了我?他不要脸面我要!我告诉你邱律,他梁君秦王八蛋就是死在里面我一样一分钱不要他的,我就当不认识这个人,眼睛瞎了白搭了五年在里头我要念博士还念我的博士他什么人和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沈越呛了一口,咳得面红耳赤。
邱律有点不忍心,给他顺了顺气。
“要那些律师给我滚!找他们家梁少爷去。”
“人都进去了你还跟谁发脾气?真要出什么事了我看你还和谁置这个气。”邱律说,“他关系那么复杂你也不可能全知道。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你的夫。再说了,你跟他的时候才多大,他有什么必要把你拉进来淌这个浑水?”
沈越靠着床板喘气,神色灰败颓唐。
“你要是觉得心理上受不了,那就回家休息一段时间,等有消息了我再跟你说。省得你整天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摆出来给谁看?”
“我不回去。”
“沈越,”邱律特别严肃,“你能不能坚强一点?有他在的时候你发发小孩子脾气也就算了。那要是有一天他不在呢?你还真以为他像个山似的一辈子能让你靠着?”
“……”
“总有一天,他也会遇到问题、挫折,有他也要皱眉头难以解决的局面,这个时候你不坚强就是给他拖后腿。他不是你爸爸有义务给你解决一切问题,他是你伴侣,要是他出了事情就只有你能撑着这个家了。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一有事就说什么死啊走啊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要想办法解决问题。你要有这个准备,有这个能力才能真正和他走一辈子。”
沈越眼睛都红了,一个字说不出来。
邱律轻叹了一声拍拍他,“梁君秦大半辈子在别人眼里是个优秀的企业家,成功的男人。但是男人成不成功不是看他赚多少钱当多大官有多高社会地位,是看他身边儿那个人。你要是能撑住场面上得了档次,才是他真正的成功。”
南方这个时候气温已经上二十度了,街上有女孩子只穿着短裙子和薄薄的丝袜。
时值五一小长假,酒店里头人特别多。李景明在房间里头看报纸,电视里正播到新闻,主持人报:“3号,文化部统筹两岸三地艺术工作者人士开展文艺座谈会,与会的著名艺术家有……此次交流座谈旨在促进建立长期的交流协会,为更多年轻艺术家和文艺工作者提供更宽广的平台……”
李景明听到电视里报自己的名字还愣了一下,心想不知道吴江有没有在看电视。
房门门铃响了,他去开门。
门外是张琼,穿着一条白色的娃娃裙,梳着个马尾辫,背个小书包,“老师!”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你啊。”
“你要上课,怎么能跑到这里来?”
张琼撇了撇嘴巴,“五一小长假,学校不上课。我又没有逃课。我和我爸妈说我来找同学玩儿。他们知道的。”说着她甜笑,“而且有老师在我担心什么?”
李景明头疼,隐隐后悔自己没有听吴江的劝告。张琼是个小女孩儿,一个人跑到完全陌生的城市来找他,万一出什么事,她位高权重的父亲找过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时已经是九点多钟了,李景明说,“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张琼有点不好意思,“我临时决定来的,忘了定酒店了。现在是五一,周围酒店肯定都没房间了。”
李景明头都大了,拿了件外套拉她出门,“走吧,去找找,说不定会有。”
两人在街上一路找下去,果然没有一间像样的酒店有房间的。环境太差李景明又不敢让她一个小姑娘住在里面。大晚上的快十点了两个人还像是蚂蚁一样在偌大的城市中心茫然转悠。张琼走在后面,有点不高兴,“老师,别找了,今天晚上肯定找不到地方住的。”
李景明表情严肃,“你不应该来看我。这件事让你父亲知道肯定会骂你。”
张琼委屈,“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嘛。你跑出去开会一开就是半个月,我都见不到你。”
“可你现在是为我添麻烦。”
“对不起……”
“算了,先回去吧。”
张琼眼睛亮起来,说,“老师我就睡你房间,你给我铺个毯子在地上就行了。”
李景明带她回酒店,给他们安顿好,然后娶了自己的换洗衣服往外头走。张琼喊住他,“老师你去哪里?”
这几名回头,“你今天晚上睡着我去住招待所,明天早上就回去。”
张琼很不高兴,“要去招待所我去。”
“你是女生,你去住那种地方不安全,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家人会非常担心,到时候就是我的责任,你今天晚上睡这里,明天早上回去就没事了。”
“我不要,我要和老师待在一起。”
李景明皱眉,“男女授受不亲,况且如果我爱人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生气。我尊重你是个女孩子,请你也尊重我。”
张琼眼睛红了,特别难堪。李景明不理他,带上房门走了。
这个时候李景明特别想吴江。他现在才后悔为了得到这份工作和张琼有过多牵扯。
他打电话给吴江,可没打通。他有点紧张,又拨了一次,还是没通。
等他回了招待所吴江才给他回电话。
“你怎么不接电话?”
吴江在那一头笑,“你紧张什么?这么想我?”
“我没紧张……”
“沈越那口子出事了。他现在住的地方不是很安全,我晚上帮他把东西搬来咱家,先收留他一阵子,住在小房间里。刚刚才睡下,我才敢给你打电话。”
“那他怎么样?没事吧?”
“还行,就是不怎么精神。我看他就和上次你被抓进去后我那个样子差不多。”
李景明脸上红红的,“我以后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又没怪你。会开得怎么样?”
“还行,很闷。我觉得他们不是很诚心要交流艺术,第一天去他们那个领导就跟我们说你们这边很多东西不能做,要我们多注意忌讳。台湾来的那个教授好失望,第一天晚上跟我抱怨了好久,说他们都不是诚心邀请人来做艺术干什么还要开这种会。”
“跟你说了,去了纯粹就是搞关系。你自己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