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目光微闪,点点头:“那小王便不客气了。”李晏身边没有女眷,也不需要避讳,通知身边人进去准备一下,就直接引着信王进了内院。他们一走,就有王府官喜滋滋地对乔长史说:“咱们小王爷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才来几天就和这信王爷结交上了。这个少年王爷是元祐帝面前的得意人,看来咱们在昭国的日子不会难过。”
乔长史就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我们身为清宁王府属官,又客居他国,更要谨言慎行,否则丢了自己的差使是小,丢了咱大雍的体面,休怪本官翻脸不认人。”几名属官知道乔长史的厉害,忙齐齐称“是”。
李晏已经带着信王来到了后花园的小湖边,两人沿着青石砖铺就的小径信步而行。道路两旁栽种了高大的合欢树,这时节开满了绒球似的红花,空气中飘着阵阵清香。李晏指着前面的水榭,对信王说:“昭国在南方,可比雍国的六月热多了,这阵子白天我都待在那水榭里,前后窗子全打开,凉快得很。”他又指了湖边的那座八角凉亭,说道:“我叫人备些凉饮,我们去那里歇歇脚。”
信王却看着清芳榭说:“今个天阴,湖边风大,就去那里坐一会儿吧。”李晏听了也没有反对。这个信王虽说话很少,性格也有些沉闷,面对自己的时候却随和有礼,相处起来感觉很舒服。
等到了水榭,信王在屋里环视一周,盯着书案上画了一半的荷花图出了会儿神。李晏奇怪地往画纸上一瞧,顿时惊了——他随手题了两句写荷花的唐诗在画上,这信王是看出了什么破绽吗?李晏只好笑着转移话题:“这画是我闲来无事画来玩的,信王爷平日都做些什么消遣?”
“习武,练兵……”
这哪里是消遣!李晏听了直冒汗:“小王每日早起也爱舞弄弓箭,如今勉强能拉开五斗弓。都说信王爷十岁就带兵上了战场,定是精于骑射,有时间要向你请教一二。”
没想到信王听了李晏的话,目光突然柔和了许多:“会骑马吧?孤二十休沐,一块去西山围猎如何?孤在那里还有个别庄,比京里凉快,这时节正好去那里避暑。”
李晏想了想,还是推辞了:“谢过信王爷的美意。小王初来乍到,府上还有一堆杂事没有理清,暂时没法出门,等事情告一段落,一定亲自登门拜访。”他心里很困惑,觉得信王大方得让人不太适应,他们不过就见了两面,这人又送东西又约他出去玩,李晏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这么看重。难不成这家伙真是看上了自己的美貌?这时代男风盛行,虽然信王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放到这时代都能当爹了,不能掉以轻心啊,李晏觉得还是待在自家的地盘安全。
这么一想,李晏看信王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复杂。信王愣了愣,忽然抿着嘴轻轻地笑了:“是孤冒昧了,清宁王不必怀疑孤的诚意。说来,孤同清宁王乃是表亲,往后孤便称你为表弟,清宁王唤我表兄可好?”
这人怎么越来越热情了,不会真是正太控吧?李晏心中警铃大作,表面上还要装出副高兴的样子,笑眯眯地喊了声“信王表兄”。信王就微笑颔首,一脸的满意,倒有几分兄长的感觉。
他俩还在这边大人一般有模有样对话的时候,信王亲自上门拜访雍国质子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盛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到傍晚,连元祐帝也得知自己那个没少被人说孤僻的十弟竟然去了别人家做客,惊讶得不行。
“十弟这怕是头一回单独去别人家吧?听说还把我前个赏他的樱桃荔枝都拿去送人了,难不成也到了想结交朋友的年纪?”贺琇这会儿正带着皇后和小太子在太后宫里,津津有味地和德安太后说着他家十弟的八卦。
德安太后今年不过四十出头,闻言笑个不停:“又编排你弟弟,难得他有中意的人,可别又把他惹恼了,跑去京营里不愿回来。那清宁王生母是冯才人吧,当年在母亲身边伺候,老身还略有些印象,明日把他召来给老身看看。”
元祐帝自然满口说好。当晚李晏就接到了太后的懿旨,宣他第二天入宫觐见。
第九章:觐见合家欢香菇
靠坐在平稳行驶的马车里,李晏将手臂支在一旁的翡翠色引枕上,懒洋洋地透过竹帘子露出的缝隙,观察着外面街道上的情景。约莫一百多米宽的街道上这会儿人流如织,李晏没有打出郡王的仪仗,马车旁也只跟着五六名骑着高头大马、衣着普通的护卫。不过无论古代现代,能养得起这些好马的绝不会是一般人家,所以没有无赖乞儿敢来招惹这些人。
李晏脚旁的脚踏上坐着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太监,拿着柄丝绢宫扇,一下接一下地替李晏扇着凉风,不过一双杏眼却睁得大大的,正好奇地朝窗外望。这是李晏新提拔的贴身随侍,就是昨日拦了郑公公的那个小太监。后来李晏把人叫来问了几个问题,看人蛮活泼伶俐,就让他留在身边专管衣物,今个出门也把人带着了。况小六的性子实,适合留在家里照看,而且李晏答应给他带好吃的,这吃货立马满足了。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小太监长得比较好看,杏眼桃腮,漂亮的跟个小姑娘似的,看着比较赏心悦目,李晏就无情地抛弃了相貌平常的况小六。
含笑——这个小太监之前的名字太过粗俗,李晏新给他起了个名——左顾右盼的,忽然眼睛一亮,指着窗外一家店铺对李晏说:“爷,您看那家店门口围了许多人,也不知是卖什么稀罕物的。”
李晏也瞥了一眼过去,微笑道:“这店门头上挂了个‘味多美’的招牌,想来该是个食铺。”
含笑并不识字,听李晏这么一解释,就觉得很对,不由得惊叹:“有这么多食客,想来卖的吃食肯定美味极了。”他张着嘴,一副很想过去尝尝的馋样。还不到十岁的小孩,好吃也正常,李晏看他样子有趣,就笑着承诺:“等进宫见过太后,回来就带你去看看。跟小六一个两个都是一副馋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苛待你们。”
“是爷待下人和善,奴婢们才会这样放肆,在人前一定收敛着。”含笑仰头望着李晏,小模样无比讨喜。
很快,马车驶过御道街,停在皇城东南边的顺天门。验过身份,守门官急忙将李晏等人迎了进去。在内廷前换乘软轿,侍卫自然只能候在外面,李晏便只带了含笑随身伺候。因为李晏才十岁,倒也无需多么避讳,一路直接去了德安太后居住的永寿宫。
进了宫室内,就见当中的紫檀木八屏罗汉榻上靠坐着一位四十多岁身穿黛紫色罗衫的妇人,一旁的紫檀木宽榻上坐着个二十多岁身穿杏黄色鸾鸟朝凤长裙的女子,怀中还抱着个六七岁的男童。这两人头上身上都没有多少饰品,但气质端庄高贵,想来该是太后和皇后了。
李晏撩起礼服下摆,跪下行了叩拜大礼。这个时代只有祭天祭祖或初次拜见长辈时才要跪一下,其余时候即便见皇帝也不需要跪拜,臣子也并不将自己视作君王的奴才,跟清朝那些磕头虫可不一样。
德安太后见面前男童生得唇红齿白、清秀可爱,且举止大方,心里就觉得喜欢,忙命宫女将李晏扶起来,又让李晏来到跟前,携了手细细瞧了瞧,才笑着对吴皇后说:“我看着真像个粉雕的小玉人儿,叫人一见就不由不喜欢。”又亲热的对李晏说:“想我当日还在大雍时也见过你母亲,是个稳重人。你以后只管安心在昭国住下,必不会叫你受了委屈的。”
吴皇后也笑说:“原以为自家孩子都是顶好的,见了清宁小王爷才知道人外有人。大雍水土果然极养人,单看婆婆便晓得了,不论何时气色都这般好,媳妇每每见了都羡慕得不行。”一番话说得德安太后爽朗大笑,直要身旁宫女过去堵皇后的嘴。李晏暗叹这才叫会说话,不过长辈讲话不能随便插嘴,他就在一边浅笑不语,装腼腆害羞。
皇后又笑着推怀中的小男孩去给李晏行礼:“佑儿,这是从大雍来的清宁王爷,是祖母的外甥,也是你舅舅,往后就在我们大昭住下了,你也要多跟小舅舅亲近。”元祐帝子息单薄,宫里这些年出生的皇子皇女多数夭折了,止养活了一子三女。面前这个小男孩就是元祐帝的独苗苗,太子贺天佑。贺天佑其实已经九岁了,但天生体弱,跟他老爹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看起来比同岁的孩童小了不少。听了母亲的话,他也伸着小胳膊似模似样地朝李晏躬身行礼,很是乖巧。
李晏忙侧过身受了个半礼,弯着眉眼笑眯眯回礼说:“太子殿下不必多礼。”
德安太后就拉了小太子和李晏一起在身边坐下,又笑着对李晏说:“说来连璟儿也对你另眼相看,听说昨日还亲自去了你府上,也不知你们两人都聊了些什么呀。”
李晏只感觉面前三人的眼里都冒出了绿油油的“八卦之光”。太后凉凉,皇后凉凉,这么八卦是不是有失身份?还有小太子,你这么小就这样八卦真的好吗?李晏只好继续羞涩笑:“信王表兄古道热肠,怕外甥饮食上不习惯,特意送了许多鲜果点心来,倒没说什么特别的。”
他话音一落,就有内侍进来通传,说信王爷在殿外求见。德安太后最宠爱这个小儿子,忙命人将王爷请进来,不一会儿,就见穿着玄红二色流云暗花箭袖的信王大步迈了进来。他额头上还沾了些汗珠,一眼看见李晏好端端地坐在德安太后身旁,才朝众人行了礼,李晏和小太子又忙站起来回礼。
德安太后一见到她这个壮实的小儿子就觉得高兴,笑着招呼人过来,掏出手帕给信王擦汗,边说:“今个来的倒早,是听说清宁小王爷在我这里吧?瞧你这一头汗,急什么,我爱他还来不及,可不会怠慢他。”
“母亲一向宽厚,儿子并没有担心,只是着急来向母亲请安。”信王也蛮会奉承太后,他一到,屋内气氛更加轻松和乐。没多会儿连元祐帝也赶了来,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倒真像是一家人。
中午李晏和众人都留在太后宫里用膳,几人分食而坐,李晏见食案上有道香菇炖鸡,就悄悄地挪到了一边,他最闻不得香菇的味。信王的桌子正挨着他,忽然伸手过来将那盅香菇炖鸡端到自己食案上,又另拿了碗冬瓜丸子汤放到李晏面前。李晏不由得一愣,转头看过去,信王却只是对他笑笑。
这一幕恰好落到太后的眼里,德安太后不由得笑道:“璟儿,你不是也不大爱吃香菇的吗?怎么跟小孩子似的淘气,偏要跟小王爷换东西吃。”
“我倒好,表弟是连香菇的气味也不能闻,我就替他换了,免得他闻着难受。”信王这句话说的就像多年老友一般随意,李晏竟不知这人会对自己的喜好这么了解,心头就是一跳。
元祐帝也不由得啧啧称奇:“十弟,你何时这么细心了,你可知兄长爱吃什么?”吴皇后就在一旁凑趣:“兄长都见了十多年,哪里能比得过刚结识的表弟。陛下可莫要再跟清宁王争,否则妾身会以为您不爱甜,倒爱吃酸的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连小太子也看着李晏直乐呵,李晏就只能在一旁干笑。太后也高兴,就让元祐帝赐李晏一块金质鱼符,准他随时出入宫廷。李晏心里郁闷,还要高高兴兴地谢恩。这份殊荣在一众质子里可是独一份,李晏苦恼极了。他明明是想低调的,怎么又跟漆黑夜空中的萤火虫一样耀眼了,果然是他太过优秀的缘故吗?还是得怪信王。
第十章:邀约味多美算计
在宫里吃饱喝足,临走时还拿了许多礼物。有太后给的一条绿松石罗汉手串,皇后送的一块青玉缠枝竹节佩,元祐帝送了块白玉蟠螭纹系壁,外加四匣子内造点心、两坛果子露,四匹贡缎,真是满载而归。
刚出宫门,信王又赶了过来,把坐骑丢给侍从牵着,问李晏:“不知能否和表弟同行?”李晏难道能说不可以吗,只好把人也请上马车。含笑刚想爬上来,抬头就见信王隐含杀气的目光直射向自己,眼神十分不善。他吓得心直跳,求助地看着李晏,李晏就拍拍他的脑袋,笑说:“在外面跟王九一道坐着吧,不用进来伺候了。”王九就是车夫,含笑只好可怜兮兮地跟他并排坐在外面晒太阳。
放下竹帘,李晏回头对信王说:“表兄,天儿有些热,我想换件便服,失礼了。”穿着厚重的礼服,他早就闷得不行,虽然在客人面前换衣服不大妥当,不过他们毕竟是姑表亲,也不算外人,再者信王寡言少语的,总不会到处去跟人说。李晏笑着询问了一声,便解开玉带扣,脱下外袍,在乳白色的细葛布中衣外面套了件玉色莲纹绢纱外衫,系上五色丝绦,整个人顿时松快了不少。
信王就端正地坐在对面,垂着眼眸,一副非礼勿视的严肃样,明明才十四岁,倒像个老人家。李晏看的好笑,随意倚在靠垫上,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今日还要多谢表兄了,我确实不喜食香菇,难为表兄对弟弟这么了解。”李晏这话的意思就是:信王你做得过了,连我这么点爱好都一清二楚,怕是在清宁王府安插了不少桩子吧。
哪知信王好像根本没听出来李晏的话外之意,竟然还浅笑着回应:“你的事,我自然很了解。”根本就是承认安插了许多眼线。李晏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登时一口气噎在嗓子里。想了想,他又懒得去计较,反正离开雍国时连美女都有人往自己身边塞,也不在乎再多个信王。
信王见李晏不理自己了,抿了抿嘴,直直地望向他:“之前你说二十日不得闲,我下月初十也休沐,到时一块去城外玩如何?若是嫌天热不愿打猎,我还有个庄子,里面砌了个大池子,引山泉水进来灌满,夏日可以在池中游水,非常凉快。去那里避暑如何?”
古代也有游泳池啊!李晏以前的别墅里有两个游泳池,凉水热水都可以放,他几乎每天都要游几回,所以他还真有些动心,只是不想跟信王一道去罢了。他瞥了信王一眼,就见对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狗狗眼,充满渴望地直视着自己,那副可怜样快要把李晏刺瞎了。信王殿下,你这样卖萌太后知道吗?李晏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禁不住对方这样哀求,最后只好点了头:“行,到时候便麻烦表兄了。”
见李晏同意了,信王马上变得一脸喜悦,那高兴劲跟中了五百万似的。这种事李晏以前也没少经历,都习惯了,他只能无语望天,暗叹自己为什么要生得这么英俊潇洒,看把这少年迷成了什么样。
一直到王府门口信王才下了车,很遗憾地看着李晏:“最近差使比较多,等到时候再来寻你。”李晏笑着点点头,看着信王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侍卫离开,才回了王府。
李晏站在院子里等着换乘小车时,冯建功凑过来,疑惑地低声问:“晏哥儿,这信王是不是太过殷勤了点?这般执意约你出去,不会存了什么坏心吧?”
连自家正直老实的大表哥都看出信王热情得有些过分,何况李晏了。李晏笑着说:“信王位高权重,若要为难我,根本不必费这些工夫,大表哥尽管放心。”冯建功对李晏向来是无条件的信服,一听也是,就把那念头丢到了一边。
倒是含笑,被撵出马车就算了,原本王爷说好要带他去吃好吃的,因为信王的到来也泡了汤,等到屋里只剩他跟况小六时,就对李晏抱怨起来,直说那信王看着好吓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李晏正半躺在花梨木的美人榻上翻看本册子,闻言不由得笑了:“你这馋嘴猫儿,没吃上东西就喵喵乱叫,信王乃是大昭的亲王,岂是你能置喙的?明日我偏带小六出去玩,看你以后敢不敢再胡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