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义面上倒看不出失望神色,“既然如此,可否告知在下沾月城主大概何时会出门?”他把金叶子塞进了那守卫的手里,同时笑意盈盈地也给了一旁的人金叶子。一帮人站在了同一利益线上,总想着被发现惩罚的话不止一人,又怕傅义收回东西,急忙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
“上次出门是初一!”
“上上次出门是十五!”
“不过到现在已有两个月没出门了……”
傅义大致整理了一下他们说的话,拱手道:“多谢。”看了看城主府上的牌匾,走过两条街,到了一家酒楼二楼上,“师父,你猜对了……”
夏齐观一身白衣,坐在披星楼二层,窗外便是一家青楼,他视线投注窗外,看的却不是楼上的景象,而是天上卷起的云朵。闻言转过头来,眉间淡淡暖意。
傅义坐在他对面,拿出个小罗盘,“妖魔大军尚未退去,这沾月城主还真像是个没事人,只初一十五收集日精月华……”
夏齐观听出他言语中的轻视之意,不由笑道:“你不叫他名字?”
傅义抿了抿嘴,道:“叫他什么,秋上仙、练城主、还是时无修?他关了自己师父,倒没什么愧疚感……”
夏齐观淡笑道:“泽忆,你不懂。”生死轮回之事,世间伦理纲常,于神来说,实在太渺小。
傅义道:“我是不懂,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非要……”
夏齐观摸摸他的脑袋,道:“好了,不懂便不懂,反正你输了,这下该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了……”
傅义无端地有些心慌,上一次夏齐观让他待在某个地方他就跑得没影了,这次就怕……
“师……师父……你可别突然不见了……”
夏齐观道:“放心,为师这副皮囊,还能活上千百年,不会再丢下你。”给了小徒弟一颗珠子,叫他收好,夏齐观直接化作清风,往沾月城城主府上去。
傅义攥紧了珠子,咬了咬牙,开始叫菜,“小二!把你们最贵的菜全部端上来!!”
“想不到你竟沦落至此……”夏齐观寻到翌忻的时候,翌忻正没事人一样地待在城主府别院里,坐在石桌旁喝茶,唯一有事的,就是他身上经脉全封,还有看不见的虚无之链捆着身体。
翌忻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即道:“东方……?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夏齐观坐到他对面,开门见山地道:“都想起来了?”
翌忻轻吐出一口气,道:“这几月休息下来,除却时间太久忘了细节,其余全都想起来了。”他神色平淡,倒真恢复了阅历亿万年该有的淡然,见到故友,却也比当初没记忆时多了份暖意。
夏齐观也神情淡淡,望着他却有一丝怀念,“神界岁月亿万年,想不到你和他会成为现下的局面。当初你们在一起情浓,神界中均言天地二神永远不会分开……”
翌忻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顿了顿,又道:“他总有一日要落到我的手上的。你看着吧……”
夏齐观微笑道:“不知老友可曾想过,当初你若不同他说出分开二字,也许他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对你好万年、亿年……甚至一直好下去。禺疆与饕餮的事情……对你真的有那么大打击么?”
翌忻咂咂嘴,口齿间还有清香,“你多虑了,当初子逸的事情,我不过是起了念头,后来过了百世才决定同他分开……要说打击,也没你想的那么大……喝茶么?”
夏齐观摇摇头,看他半晌,忽道:“莫怪他轮回世世都对你狠,入世时你们虽无记忆,但毕竟神祗能改变些运道,他不对你狠,你连眼神都不会给他一个,你算算看,他对你虽然狠戾,可对你狠的几世你尚还有一二会与他在一起,对你好的,一世都没有成功,毕竟曾有千万年的情意,他天生淡情也就罢了,你注定七情六欲皆全,断情还能断得如此决然,我都自叹弗如……”
翌忻道:“难道还是我逼他这么对我的不成?”
夏齐观指尖扣了扣桌沿,道:“你们两个的情劫要到了,再这么纠缠下去恐怕不利,天劫不是闹着玩的,凡人成仙之劫就已至痛,何况神祗……”
翌忻轻哼了一声,抿唇道:“过不了便过不了,反正已不是第一次了。”
夏齐观笑道:“过不了可要受七七四十九劫,每一劫都让人经受不同的痛楚,真正的碎魂之苦,难道你还想尝尝?”
翌忻摩挲了手中的茶杯半晌,许久后抬头一笑,“不如我们两个试试?我倒没和别人试过情劫。”
夏齐观摇头,道:“你的劫数我可不想参与进去,何况我已有……心上人了。”
翌忻叹一声,道:“也是,就算你没有心上人,若我能让自己爱上你,你却爱不上我,我让自己痛苦一生,这一世我情劫是过了,你却被连累经受我的情劫力度……少不得要重创你……”
夏齐观顿了顿,忽地道:“天神从未找过别人。”
翌忻:“……”
夏齐观道:“凭他的能力,要让别人爱上他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况恋慕的错觉,神祗信手拈来,你知道,他不是那种在乎凡人魂魄的人,如果他想躲过情劫,随意找个凡人,哪怕害得凡人魂飞魄散,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翌忻冷冷道:“他不过是心高气傲,觉得世间只有我能配上他身份,而且天命所归……”
夏齐观轻笑一声,道:“你真的不打算与他和解?哪怕只是暂时的,先渡过情劫也好……”
翌忻道:“多谢老友挂心,不过我恐怕是做不到的……既然要分,总要分得彻彻底底的好。”
夏齐观道:“那你想怎么样呢?你杀不了他,你们两个的力量皆来自于天地,只要天地存在,你们就不会毁灭,你若孤注一掷伤他,或他伤你,恐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事情远没有如此坏……”
翌忻张了张口,想到了什么,皱眉道:“我本已不在这个世界,是一个球带我过来的,它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让我不要有重创他的心思……它是南宫,还是西门?众神中能穿越空间时空还这么闲的人,恐怕只有他们两个。”
夏齐观笑道:“他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情劫将至……”
翌忻摇摇头,道:“不管怎么样,我不会继续与他在一起。”
夏齐观竟然露出洞彻一切的神情,笑道:“为什么?因为他对你狠?我却不信从上古历经千灾百劫的你,会因为此事而不愿与他在一起。”
翌忻不语。
夏齐观笑看他一眼,道:“你我皆于天地同生,见证了十界诞生,世人存在,记得始入世时,人界尚是蛮荒,人吃人之事是常态,何况神初始历劫本就要尝遍世间苦楚,不历众生事,不晓众生难……这些劫数中,情劫反而是最好过的,现下十界已成,神界劫数也只剩下情劫,偏偏你们过不了的只有情劫。记得我有一次连入三次世都变成了一条鱼,每次都被同一个人吃掉……若我因此恨他,像你们这般小心眼,恐怕我就要罚他生生世世做鱼,亲自给他开膛破肚……”
翌忻道:“吃了你的人,莫非是你那亲爱的徒儿?”
夏齐观淡笑道:“天命总喜欢这种调调,不是么?”
翌忻笑道:“我不信你没报复回去。”神都是有些小心眼的,没有一个神能够例外。
夏齐观道:“我当然报复回去了,自万物神识有了蒙化,神之地位笃定,不必再历灾劫,我就报复回去了,不过后来舍不得……”
翌忻淡淡道:“你会舍不得,他却不会,这就是我不愿同他在一起的原因,相信么?等他此世掌控十界,记起一切,少不得还要对我使些手段。”
夏齐观道:“天地注定无法分离,你只要对他服一句软,他恐怕事事都会依你,你世世不依他,他只会对你越来越坏,天地法则是弱肉强食,你不从他,他就迫你,这是我们的天性……”
翌忻冷冷道:“他对我无情,我做什么还要对他有意?千百世来,他但凡有一世心软,我都会动摇自己的决心。你真当我能将亿年的相依情意忘得干净?”
夏齐观道:“众神道天神无情,可当他执着于你,对你不放手时,怕已动情了,他是冷情了些,比南宫西门北堂都冷得多,演戏又演的好,只是……老友何必骗我,你初说要与他分开之后,他可有好几世没有逼你……”
翌忻道:“三世,只有三世。”
夏齐观笑道:“那你可有动摇?”
翌忻淡淡道:“再有一世说不定就动摇了。”
夏齐观看了看天色,惦念了一下自己的徒儿,道:“你把记忆封印在北堂的灵水珠里,我不是没有看过。虽然看的不多,不过总算足够。”
翌忻:“……”
夏齐观道:“最后一世你们投身皇家,你烧了他的寝宫想把他活活烧死,他捉了你后嘲讽你有手有脚四肢不勤,你说你就算无手无脚也要把他杀了,结果他真准备让你无手无脚,你临了害怕,编了个失忆光球的事来,不过还是未逃过,虚弱而死,他最终也*了……万世投生人界的情劫,你们这一世算是情劫中投身为凡人比较惨的。自第一世你不愿与他在一起的情劫始,渐渐一世比一世惨烈,你莫非还要继续惨下去?实际若非神祗转世,转世为普通的人到修仙的人周期一万二千年,你们这一世影响十界,并且记忆也会觉醒,我与南宫西门北堂还真想看看你们怎么惨下去……”
翌忻歪头道:“于是光球给了南宫和西门灵感?”
夏齐观笑道:“别扯开话题,我是想说,我知道你初始并不是真的不想和他一起,而是你对他全心全意,他却对你冷情冷心,甚至还有拿你不当一回事,利用你欺骗你感情之嫌。你想报复回来,无可厚非,不过你没想到轮回后不但没报复到,反而他还对你更坏。可他总算也教导你了千万年,宠了你千万年,你到底想要坚持到什么地步呢?等他心软,还是等他落到你手上折磨他?若说折磨,首先,你打不过他,世人说天父地母,你是他教出来的,你心机也没他重——不管记忆恢复与否,天命都不会允许你胜过他,第二,情劫过不了,他也要受那七七四十九劫,而且你自己也受了,得不偿失……我们都是神祗,何必自找苦吃?看他今生今世,还吃了那五感鱼,冷情怕是要更冷了……”
翌忻似带着恨意冷声道:“我知道你想劝我,可惜今世说这话晚了,他世世骗我欺我辱我贱我,我总要有一世讨回来,世上的好事,岂能独他一人占了?”
第85章:天神与地神四
妖魔攻城,噪音无数。夜晚亮如白昼,无数的白光、红火,闹得天翻地覆,然而,战局仅限沾月城外十里地内,城内翌忻画的符咒还未失效,魔界援兵不知为何还没到,新一任妖王不愿改变原有计划,便与修仙人士们在沾月城外展开持久仗,哪里都是打,换个计策却不容易。
时无修进到后院时翌忻仍旧在喝茶,对面那神祗已走得无影无踪,丝毫痕迹也没留下。
时无修总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找不出破绽,也便罢了。“我已收服大半魔界。”像例行公事一般,时无修报告给翌忻听,鬼界本属于他,最容易整肃,魔界因北堂轩消失甚久,虽其余威犹在,但魔仍旧有争权夺利嗜杀之心,时无修带着灵水珠,纵使那些魔不认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能继承北堂轩,但他的强大力量与灵水珠,也算给他们一个借口,一个能大开杀戒的借口。除却少部分魔,大部分都愿意随他——愿意随他的有小部分也不算真心臣服。崇尚力量的几界先收服,再收服神仙佛界,可以免除背后起火。
翌忻淡淡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是:我已经这么牛逼了你快点投降吧!继续喝茶。
时无修将茶壶拿过,晃了晃,笑道:“听下人说你今个儿喝了十八壶茶,莫不是有琼浆玉露混进了茶里?或是……罂粟?”
翌忻默了默,发现杯子里的茶没了,茶壶又到了时无修手上,放下杯子,他冷淡地在几个月内第一次开口,“……你还是不用想了。”
时无修挑眉:“嗯……?”
翌忻道:“你就是关我关到十界臣服在你脚下,关到沧海桑田,关到海枯石烂,我也不会答应留在你身边。”
时无修轻笑一声,手指合紧,那茶壶便发出“嗑”一声声响,随即变成一堆粉末。
翌忻:“……”←←
“你不答应又有什么用?”时无修看起来竟不是很生气,把因法力与劲道碎裂成粉的茶壶扫到地上,托腮颇为不解地看着翌忻,“我虽不记得所有记忆,但有几世还是清清楚楚,你就算不愿意又如何?还不是世世在我身边。”
翌忻淡淡道:“天命的确不允许我胜过你。”
时无修弯起嘴角。
翌忻继续又道:“但天命没说我一定要顺你的意。”
时无修嘴角仍然弯着,眼色却深了,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每一世都是,无论他怎么胜出,怎么成功,这人总不愿意顺他的意,就算几世被他弄得怕了,同意呆在他身边,还是时常给他找不自在,甚至做出对他人情意绵绵的模样来……
这天下都注定是他的,不过一个翌忻,不过一个翌忻……对“时无修”设计,对“练无双”勾引,对“秋亦寒”舍弃,真想今生今世也是把他连皮带肉带骨吃掉,活生生吃掉,看他还怎么忤逆自己!
翌忻歪歪头,忽然一笑,道:“你不会现在想杀我吧?现在你入世,我未入世,纵使我这皮囊是东方所制,可你是人,我是神,想杀我,你恢复神祗身份都杀不了我,这可也是天命……”
时无修目光几动,最终垂下眼,“真是牙尖嘴利。”
翌忻微笑道:“彼此,彼此……”
时无修手掌一翻,祭出灵水珠,在翌忻变了的脸色下拉过他的手腕,直接将人拦腰抱起。往后院厢房走去。
翌忻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索性冷笑道:“你除了这种手段,就没别的手段了么?”
时无修笑道:“当然有,只不过我看你不惧魂飞魄散,想必鞭打针刺也奈何不了你,不如试试这极端的快乐?”
翌忻沉着脸,不说话。
烟红纱雾,云销雨霁,缠绵方歇,纵使不相亲相爱,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事,仍然叫人目醉神迷,几乎让人把仇恨都忘了。
翌忻闭着眼躺在床上喘息了几下,平息因重阳功与天地相合而起的满足,许久才道:“你在外头吃了亏,是不是?”前几次时无修前来时,他不说话不理他,他都是很好脾气地走掉,不和他计较,这一次却不同,除却他出言挑衅了之外,一定是外头有人不顺他的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