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看着姜晓宁的眉头深深皱起来,看着他脸色不善地看着自己,他屏住呼吸,等着姜晓宁开口。
姜晓宁不知想到了什么,璀璨的眼神一瞬间竟变得黯然,他垂下眼睛看着他的衬衫扣子,过了一会儿呼吸才渐渐平静。
“我已经打过你了。”他这样回答。
韩嘉有点错愕,看了姜晓宁好一会儿才笑出来:“那你解气了没有?”
姜晓宁抬眼看他,目光仍然是抵触的。
“姜晓宁,我教你个乖,暴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韩嘉告诉他,“你是打我了,但你现在心情变好了吗?”
姜晓宁的脸色沉下来,韩嘉一笑,继续道:“就这么几下你就能出气?看你又不像拼了蹲号子也要把我打死打残的,要是事后你想起来觉得不划算,还是决定告诉姜老师,我不是就惨了?”
姜晓宁愤然道:“我砸了你家!”
“你觉得我会在乎那些东西?”韩嘉问他,“我再买就有了。收拾都不用我自己来,我可以雇人打扫的。晓宁,”他故意亲切地叫着,“你根本没给我造成什么损失。”
姜晓宁的语气仍然十分倔强,眼神却失去了那种愤怒的光彩:“我不会告诉我爸,我也不用你赔什么。”顿了顿又说,“我没有什么条件,我要走了,你让开。”
他这种没精打采的样子另有一种可爱,韩嘉叹口气,正要游说他,姜晓宁恨声道:“反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跟我爸说的,我之前说要告状,是为了吓唬你。你放心了没有?”
韩嘉安静了一会儿,问:“为什么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姜老师说?”
姜晓宁把头扭到一边。
韩嘉低声道:“你怕姜老师担心?”
姜晓宁不耐烦地回答:“你烦不烦?我说了不会告诉他了,你让我走!”
韩嘉抓着他的手不放:“你这么委屈都不肯跟他说?那如果他问起你今晚去了哪里,你怎么回答?”
姜晓宁的脸上重新充满了怒气,韩嘉从来没见过这么容易被激怒的人,他觉得大惑不解。
“姜老师看你这样子,一气之下想要追查到底呢?”韩嘉谨慎地问,“你在我这里可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到时候你还不是要说出我来?”
“我都说了不会了!你为什么要逼我?”姜晓宁瞪着他大喊,韩嘉觉得他都要哭出来了,“混蛋!王八蛋!他要是知道我委屈我还会跑来砸你家吗?他要是问了我还会跑到你那破锦庭去吗?追查到底?他才不会——”
“喂……”韩嘉有点被他激烈的反应弄迷糊了,看他一脸委屈到了极点的表情,不由自主就想去摸他的头。
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僵住,因为姜晓宁一边怒视着他,一边真的落下泪来。
“我爸有什么好?你干吗怕他知道?”他好像在眼泪流出来的时候才觉察出来,想要伸手擦眼泪,却发现韩嘉抓着他的手腕还没放,又挣扎起来,“变态!松手!”
韩嘉握得更紧,并且把他两手分开扣在墙上,不管他的叫骂,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姜晓宁骂累了,眼泪也慢慢停了,靠在墙上看着韩嘉。
韩嘉轻轻叹口气,低声问:“姜老师……对你不好?”
他想起当年姜老师辅导自己功课的时候,曾经被别的老师责怪,说他辅导学生总会忘了给儿子做饭,让儿子自己一个人在家饿肚子。
姜晓宁僵了一下。
“他不信你的话?”韩嘉看了他脸颊上的红肿一眼,“他是不是对你很严厉?你刚才说,你跑出来他也不会追查……姜晓宁,你是不是经常离家出走?”
“关你什么事?”姜晓宁被他最后一个问题惹到,大骂起来,“你不过是个拉皮条的,凭什么管我?”
韩嘉没有生气,温和道:“我再教你个乖,拉皮条的才最懂世态人心。你不信?”他看着姜晓宁,放低声音,“很难过吧,被自己的亲人忽视?一开始你离家出走,姜老师会非常着急,到处找你,跟你道歉,可是事后又变回那个样子……你更生气,一次次离家出走……恐怕不只是离家出走,你这脾气,一定还到处惹事,你把自己变得越来越讨厌,老的招数再也不管用了,你就闯更大的祸,最后你简直都要讨厌自己了,可是那个人还是没有任何改变,然后你真的离家出走了,可是也不被相信……”
姜晓宁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韩嘉看了他两眼,突然道:“姜晓宁,你为什么出来做MB?”
姜晓宁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我不知道。”他低下头,眼泪落在地面上,“为了好玩,为了买个MP3,我爸总说给我买的,可他总是忘……为了有人陪,为了有人跟我好……我不知道……”他哭出声来,“你让我走吧,我不会跟他说,他不会问的,就算他问,我也不说……你让我走吧……”
韩嘉没办法解释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他本可以放心地让姜晓宁走——他给姜晓宁下过药,但是姜晓宁被人救了;姜晓宁砸了他的家还打了他,可那真的不算什么损失,而且这些其实并不足以补偿他的痛苦;姜晓宁答应了不会把他的事情说出去。他们应该两讫了,姜晓宁回到逆反的生活中,他重归锦庭,然后按照各自的生活轨道前进。
但是就像中邪了一样,他没办法松手。眼前这个孩子这么冒失、冲动、情绪化,带着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他要找全世界算账的气势横冲直撞,可这装腔作势的背后却是深深藏起来的脆弱和孤单,他其实没办法找任何一个人算账,他渴求着来自随便哪个人的温暖。
心中涌起的情绪太过陌生了,想要保护某人,对某人感到歉疚,发自内心的歉疚,他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他知道这有点危险,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让姜晓宁就这么走,他还带着伤痕,带着眼泪,他还在发抖呢。
“先跟我上去吧。”他把声音放柔,“你的伤口要处理,我还可以给你做点东西吃。”顿了顿,他又说,“你真能哭,眼睛都成桃子了,你不想敷一下吗?”
姜晓宁看了看他,不知在想什么,然后气咻咻地说:“我才不想让一个拉皮条的可怜!”
看穿了他的虚张声势,这句话其实一点也不伤人,韩嘉笑道:“拉皮条的不可怜你,拉皮条的想让你可怜一下,他因为对不起你,现在正想赎罪呢。”
第十六章:猛虎见野花,收起牙与爪B
姜晓宁微微叹了口气,在韩嘉的耳朵上又亲了一下,柔声道:“我知道,你以前就不喜欢。可我想温柔点……”
韩嘉低低地笑起来:“你什么时候讲究起来了?昨天那样——”他故意拖长声音,诱惑地说,“不就很好?”
姜晓宁觉得自己应该因为他这句话感到羞愧,可实际上韩嘉的声音放得软软的,带着点哑哑的性感,这让他更兴奋了。
“听话,我明天就走了。”他克制着欲望,喃喃地说着,一边吮吸着韩嘉颈侧的皮肤,试图在那里制造几个吻痕,一边把手从韩嘉的腰际伸进去,在他温暖柔韧的皮肤上一路向上抚摸。
韩嘉又动了几下,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是放弃了关于体位的坚持,温顺地在他身下放松自己。
姜晓宁的手掌在他背上摩挲,掌下的感觉和记忆中略有出入。“昨天就想说,你瘦了。”他爱怜地在他脸颊上蹭了蹭,手指游移着抚摸过去,掠过他的肋骨,略微粗糙的触感引领他找到第一条伤疤。
“它还在这儿。”姜晓宁叹息般地说,手指沿着伤痕一路走到左边。
五年前他曾经无数次这样丈量同样一条伤疤,这五年里,梦中和想象中,他就是这样缓慢地、轻柔地膜拜着韩嘉受伤的过去。
韩嘉微微颤抖了一下,嘴里逸出难耐的呻吟。
稍微有点晚,姜晓宁在被他诱惑之前就已经摸到了一处诡异的光滑肌肤。
他的吻停了,抚摸停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
他直起身体,这次一点情都没留,一只手就制止了韩嘉的反抗,另一只手掀起了他的衣物。
灯光下,韩嘉后背肺部的位置,白皙的皮肤上交错的疤痕中间,另有一处不显眼的痕迹。
韩嘉还要动,姜晓宁按着他,声音都在发抖:“让我看。”
“有什么好看的?”韩嘉轻松地笑,“你也不怕倒胃口。”
这样的避重就轻已经不能再转移姜晓宁的注意了,他轻轻抚触那处伤痕,深呼吸了几次才开口:“谁干的?”
韩嘉笑出声来:“你不是早知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姜晓宁觉察出自己的声音在慢慢变得暴躁,但他无法控制自己,“谁对你开枪?”
“什么枪?那只是——”
“别撒谎!”姜晓宁打断他,声音里的愤怒把他自己都吓住了,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别再瞒我,韩嘉,我分的清楚枪伤和别的伤。”
“那你可真是出息了。”韩嘉安静了一会儿,轻轻地笑起来,“不过,不管是什么伤,和你有什么关系?”
“韩嘉……”
“你不是明天要走了?不是想来最后一次?”韩嘉的语气甚至是慵懒的,“那还不来?”
姜晓宁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翻过来,在灯光下审视他的眼睛。
韩嘉毫不躲避,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他的焦虑和心痛,眼睛微微眯起,明明是躺在姜晓宁下面,神情却高高在上:“姜晓宁,我说过我开始新的生活了,以前的人做了什么,以前的事变成怎样,我全都不关心。包括这些伤口,包括你。”他又一笑,“你要做就做,不做就从我身上滚下去,我明天还有课。”
姜晓宁紧紧咬着牙看他,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抹掉他脸上戏弄的笑容。
两个人对视着,一个咬牙切齿,一个从容不迫,室内的气氛一时凝重无比。
打破这气氛的是叩门声。
“韩嘉,韩嘉!”刘德柱的声音在叩门的间隙从外面传来。
韩嘉和姜晓宁迅速分开,韩嘉整理着衣物向外走去,边走边应着门。
姜晓宁收拾着床铺和自己,然后来到正屋的门口,听他们交谈。
刘德柱的声音很兴奋,因为带着本地的方言,语速又快,姜晓宁一时没有听清他在讲什么。
只听到韩嘉温柔地回答道:“我知道了,你要小心,我给你等门。”
他看着韩嘉送走刘德柱,看着韩嘉关门落锁,看着韩嘉慢慢走回来。
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韩嘉站了一下:“他晚上出去有点事,怕半夜回来打扰刘奶奶休息,要到我这里来住。咱们三个挤一挤没事吧?”
姜晓宁没说话,韩嘉凑近他,气息拂在他脸上:“要做的话,就抓紧时间。”
姜晓宁推了他一下,韩嘉退了两步,撞在门框上。
“你自己不要做的。”韩嘉笑着,转身走了几步到了里屋。
姜晓宁心里窝着火,走了几步到了院子里。凉风吹过来,他觉得自己冷静了很多。
韩嘉真的不肯理他了,就算五年前韩嘉不要他,可如果他跑出去,韩嘉总会把他追回来;他推搡韩嘉,韩嘉也只会跟他道歉。五年来他沉浸在思念和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里面驻足不前,可是韩嘉真的迈步走开了。
他低着头,觉得心都被刺痛了。他知道刚才自己不过是用武力的强势来要求韩嘉跟自己做爱,这种做法实在是孬种,可更孬种的是他实际上是在用自己永远不再出现来祈求一次温存。
可是就连这敷衍的温存都被打断,那个曾经对韩嘉非常亲昵的男人出现,韩嘉用温柔来回应他。
那种温柔以前是他的。
姜晓宁抬起头来,这里的夜空比城市里的要干净清澈,星光灿烂。
这里一定还有很多东西是城市里没有的,而那些东西留住了韩嘉。
这是姜晓宁最担心的事。他不是没想过,人们总在寻找互补,生活里这样,爱情上也这样:被保护得很好的千金小姐往往会爱上浪子,而漂泊的浪子总是期待着贤妻良母让他回头。他一直担心韩嘉会找一个木讷的、忠诚的、憨厚的人来修补他的内心,宁静的地方,合适的男人,他用什么来夺取韩嘉?
那么,真的放手吗?他回过头,韩嘉坐在玻璃窗后,微微低头翻看一本教材,眉头皱着,像是碰到了一道难题。
姜晓宁看着他皱起的眉心,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走进去,不敢再看韩嘉,开始收拾被褥和于秀君的笔记本。
“我去车里住。”他背对着韩嘉低声说了一句,单臂夹起行李出了门。
韩嘉没有叫住他,韩嘉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转身看他的声音都没有。
姜晓宁心灰意冷地走出院门,路上并不平,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停车的地方前进,好几次心不在焉差点摔倒。
终于来到车边,他把于秀君的笔记本放在前座里,然后打开后车门,把被褥和自己一起扔进去。
坐了很久才摸出手机。
“怎么了?”对面的人声音很疑惑。
“辛师兄,这次我会亲自盯着于秀君回去。”
那人沉默了一下:“你不是说……”
姜晓宁没有说话,那人叹口气:“回来也好,还有事让你办。”
姜晓宁恩了一声,对面挂断了电话。
姜晓宁收起电话,放下车窗,看了会儿外面的夜空。
夜空很美,但不属于他。
回去也好,城市里也有亮闪闪的东西,灯光、女孩子的饰物、枪管……
还有目标们闪烁着机心的眼睛。
第十七章:铁硬怕火,心硬怕裹A
姜晓宁又是最后一个从班里离开。
他关好窗子和灯,拿着挂锁从班里出来的时候,正碰到班主任崔老师从走廊经过。
崔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干练女性,拿着一大串钥匙,胸前别了个“值班”的牌子,看了姜晓宁一眼,站住了问他:“姜晓宁,晚自习都下了半个小时了,你怎么才走?”
姜晓宁讨好地笑:“我认真写作业来着。”
“你就油嘴滑舌吧,”崔老师责怪地瞪他,“你作业什么时候交全过?”顿了顿,问,“这次你爸来开家长会吗?”
姜晓宁摇头:“他自己班里也有家长会。”
崔老师想了想说:“也是,反正我们是同事,回头找他去,开个两人家长会。”
姜晓宁没说话,崔老师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爸爸工作那么拼命,你怎么不知道为了他争气点?明明就挺聪明,可你看你这成绩……”
姜晓宁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崔老师似乎看出了他的敷衍,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开了。
“老师再见。”姜晓宁对她的背影道别,崔老师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姜晓宁拎着书包从另一个方向下了楼,向校门走去。
从另一座教学楼前经过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看。父亲的办公室亮着灯,他果然还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