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逍看了韩睿一眼,笑说:“你这可不像是求人的样子。我十几年前就不给人治病了。”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审视了韩睿一会儿,道:“也罢,今日就为你破一回例。”说着便一把抓了姜瑾瑜的手腕,凝眉诊一会儿,低叹道:“有些麻烦了……”他问姜瑾瑜:“能吃得苦头吗?”
姜瑾瑜郑重的点头:“能!”眸子里是不符合其年龄的坚定和隐忍。
林之逍赞叹的看了他一眼,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先别把话说的太满,能不能,到时候再看。我并非善人,机会只给你一次,你若把握不住也怪不得旁人。”
他告诉韩睿他暂时有些事要办,而且治疗的药还缺一味,他们先回去,自己一个月后会主动去找他们。说完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粒药丸似的的东西,把姜瑾瑜的下巴一捏,扔了进去。韩睿警惕的问:“你给他吃的什么?”
“毒药!”
“什么?呃……”韩睿刚一张嘴,也被扔了一颗。林之逍又往自己的嘴里也塞了一颗,大笑而去。四儿急的在一边喊:“主子,快吐出来,吐出来啊!”韩睿怔怔的半天才回过神儿,颤抖着嘴道:“糖……糖豆儿……”
“主子,您说什么?”四儿焦急的问。
这时从远方传来浑厚有力的声音:“别吐,这可是好东西呢,我自制的,酸甜可口,有益气补血之效。”说着他扔了一个小瓷瓶给韩睿,说:“给你当零嘴儿吃吧!”韩睿低头看了看,在一抬眼,早没了林之逍的踪影。只有洪亮的嗓音在空气里飘荡,听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韩睿暗道:果然是位高人,这下姜瑾瑜习武有望了!
彼时夕阳西下,天渐渐暗沉下来,四儿突然叫道:“糟了!”
韩睿斥道:“又出什么事了,一惊一乍的?”
四儿苦着脸说:“主子,天要黑了,此处距城还有十几里呢,天黑之前赶不回去了。”韩睿指着前方的一条大道不在意的说:“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你到那等着,不出半个时辰,定有人寻来!”
四儿这才恍然大悟,拍着脑门叹息了一声,道:“主子,您是说秦大爷。是奴才糊涂了,奴才马上去等着……”
第26章
韩睿等人并未回皇宫,而是去了荣王府。
一个多月后,林之逍果然应约而至。诊断后他说姜瑾瑜的顽疾须三管齐下,针灸,汤药,还要加上药浴,一样都不可少。针灸和药浴是最受苦的,姜瑾瑜是寒气入体,针灸时力度要大,入肉要深,再配合药浴将寒气逼出来。无论受多大苦,姜瑾瑜都咬牙忍了下来。林之逍一向神出鬼没,守卫森严的皇宫也是来去自如,一个月两到三次,从未间断。
一年多的时间,只一次例外。
便是韩睿过了七岁生日不久,韩擒虎夫妇大胜而归,举国欢庆。林之逍却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两个月,这让韩睿很不解。直到韩家军再次挥师北征的十几天后才出现。只是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郁,话也比以往少了很多。问其原因也不说,好几次让韩睿很无语。
治疗期间林之逍倒是越来越喜欢姜瑾瑜的性子,还教了他不少东西,武功、谋略、医术,天文,甚至包括毒术。韩睿不止一次的撺掇着让林之逍收姜瑾瑜为徒,以林之逍说发过誓今生不收徒作罢。虽如此说,他在姜瑾瑜、韩睿面前却从未藏私,只要他们二人想学的,都多少教了些。
姜瑾瑜的身体彻底痊愈之后,林之逍就又失踪了。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那么一个人,你不能指望他会安分的呆在一个地方。韩睿甚至不止一次的担心这会不会家伙哪天没了兴致就把姜瑾瑜扔一边不管了,好在他还算信守承诺。
林之逍那种自由不羁的生活曾一度令韩睿向往。
如果不是诸多摆脱不了的束缚,他也希望能那样潇洒的生活。
一年多的时间很多人都成长了,大着步子倒退的怕是只有韩睿一个。众人宠着,加上姜瑾瑜时刻惯着,韩睿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小孩,尤其是在姜瑾瑜面前,懒散而任性。反观姜瑾瑜却已经适应了宫中的生活,而且不知用什么办法将雨华殿的宫人收服了大半,连几个伴读和侍卫如今都对他服服帖帖的。韩睿问了几次都没有问出来,赌气几天没理姜瑾瑜。
他不知道的是姜瑾瑜不是不想告诉他,而是怕吓到他。毕竟——收服这些人的过程并不怎么和谐。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小小的他已经逼着自己成长了。他不在乎自己的手上染上鲜血,甚至他发现自己骨子里便是嗜血的,看着那些人对自己俯首听命,他觉得隐隐的兴奋。小小的姜瑾瑜已经有了不一般的掌控欲,虽然他懵懂的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天性使然,他已经不知不觉中发挥了出来。
最近,姜涵跟新任侍卫总领杨戎走得很近。韩睿一次偶然出宫,看到他们俩个在宫外的一隐蔽的小桥上商议着什么。
杨戎是丞相杨天庆的长子,他二十岁为侍卫,如今年近而立,差不多快有十年了,在侍卫中算是资历较老的。他父亲是太和帝的亲信,如果不是三年前韩逸云的突然回京,怕是早做到侍卫总领了。自韩逸云走后,杨氏父子在京中的势力渐渐抬头,虽然跟韩家仍不能相提并论,但在别的世家中显然已脱颖而出。
如今看来,杨氏父子,起码是杨戎是站在四皇子姜涵这一方的。
呵,隐藏的可真够深啊!韩睿忍不住暗赞一声。
姜涵的小心和隐忍,他上辈子就领教过了。那是你捅他一刀子他还能腆着脸对你笑,大度的说没关系却能把你做过得罪他的事记在心里一辈子的人。别看他表面上把当成你亲兄弟似的,暗地里不定怎么策划着让你万劫不复呢?
他冷笑:姜涵,看你这辈子拿什么去对付你那帮如狼似虎的兄弟?
初夏时节,鲜绿的枝条上满是嫩嫩的树叶。冬日的寒冷已经远去,夏日的炎热还未到来,这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候。不用穿厚重的衣物,一件单衣,一袭薄衫足矣。雨后新晴,天空蓝的的发亮,空气极是清新。大片大片的树叶远远看去嫩绿嫩绿的,像一片浅绿色的羽毛,随风飘荡,轻轻的,软软的,既不过于热烈也不惨淡,让人平生一种愉悦。
这种时候,一泓池水,一叶扁舟,摇摇荡荡,总是让人觉得悠闲。
韩睿此刻就坐在舟中悠闲的枕着胳膊数河面上的野鸭子,他推推身边的姜瑾瑜,问他:“干嘛不高兴,是我拉你出来误了你练功?”说着他歪头用手拨弄着河水,还一边说怎么都没有鱼。姜瑾瑜曲起手臂环在船舷上,小心的护着他,回说:“没有。”
“没有你怎么不说话?”
姜瑾瑜垂下了头,低声道:“我喜欢听你说。”
韩睿撇过头,说:“我不喜欢你这样。”
姜瑾瑜读书很用功,尤喜兵法,往往有独到的见解。太师曾多次当中夸赞于他,后来太和帝听说后也考校了几次,甚是满意,渐渐的对他关注也多了起来。比起读书,他在武艺方面的资质更是得天独厚,别看如今才八岁多快九岁的年纪,便是十二三岁的小伙子和他动起手来也别想占到便宜。倒不是他所习武功多么高深,授业师傅多么强悍,他所凭的只一个字:狠。
挥起刀来不顾生死,能拼命。这要到了战场上,如何得了?
不得了啊!
姜瑾瑜怔了怔,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韩睿,眼中有些懊恼。半晌,他拿起橘子,默默的剥了起来,细心的揭掉上面的白丝,一瓣一瓣的用盘子装了摆在韩睿面前。韩睿撅撅嘴表达自己的不满,过了一会儿还是捏起剥好橘子吃了,给自己塞了一瓣,又给姜瑾瑜塞了一瓣。姜瑾瑜剥了一个就不剥了,这是韩睿一次肯吃的最大量。
吃完了橘子,韩睿边擦嘴边向姜瑾瑜抱怨:“那个三皇子越来越讨厌了,最近老碰见他,笑起来阴森森的,看着就讨厌。”姜瑾瑜眉头皱的死紧,他没作声,韩睿又道:“还有那个荣妃,说我像女孩子。”姜瑾瑜还是不做声,韩睿问他:“上次我回家有没有人欺负你?”说到这他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道:“你的那些皇子兄弟们哪一个是好惹的啊……”
“总有一天我让他们都消失!”姜瑾瑜好像下了某种决心,他突然坚定的说。
“什么?”韩睿惊叫一声,才反应过来姜瑾瑜指的是什么。他吩咐艄公靠岸,一边附耳告诉姜瑾瑜他们最大的仇敌是姜涵和姜沫,还有那个叫丁彦之的,别的他不管,这几个人一定不会放过。
姜瑾瑜不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念叨了,早将这几人记在心底了。虽然他不知道韩睿为什么这么恨这几个人,但有时候有结果就行,未必就需要知道原因的,对韩睿的意志他向来是如此贯彻的。
“走吧,我们上岸!”韩睿拍拍手,一跃到岸上,朝姜瑾瑜伸出一只手。姜瑾瑜把手敷上去,二人相携而去,留下几声欢声笑语。
“你九岁生日就要到了,想要什么寿礼?”声音欢快清脆一听就是韩睿的。
“都行,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
二人回到皇宫,正赶上热闹。
正阳门前围了成百上千的妙龄宫女,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老远就闻见呛人的脂粉之气。侍卫们喝开一条道路,韩睿皱着眉一手拉着姜瑾瑜一手捂着鼻子进去。
近一年来,这种情况隔些日子就要上演一回。
两年前丽妃失了宠,没过多久一个不知名的小宫女一夜之间得宠,直接被封为荣嫔。仅仅一年后便生了皇子,升为荣妃,成为继丽妃之后的又一宠妃。
关于荣妃的来历,宫中说法不一,比较靠谱的便是说她是三皇子养的歌姬,进宫也是别有企图的。也有人旁敲侧击的提醒皇帝小心,可是皇帝正在兴头上如何肯听?丽妃也去闹了几次,被皇帝严厉训诫几番,罚闭门思过半年,倒不敢再放肆了。
人往往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皇帝只会更甚。
荣妃为了故宠,想了很多办法,其中一个便是抛绣球。皇帝哪日来了兴致又不想召幸嫔妃的时候,便令人正阳楼上把绣球抛下,宫女抢到绣球者便可于当日侍寝。宫女们多是入宫多年连皇帝的面儿都没见过一次的,朝思暮想,因此哪怕是一日的恩宠也纷纷趋之若鹜。
如今上阳宫夜夜笙歌,太和帝与朝事上也不如以前上心了,诸事多委于几个皇子和亲信大臣。韩逸云升了大将军驻守边关,连吴天孝也投身军戎做了校尉。韩睿不止一次的感叹自己如今的小身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整日跟一群小屁孩鬼混。他不止一次的要求到他哥或他父亲的军营里见见世面,都被无情的驳回,也只得暂且按捺下了。
刚回到雨华殿,八皇子姜满已在大厅里等着了。
韩睿、姜瑾瑜刚进去,姜满便满面喜色的跑过去扯住韩睿的衣角问:“睿弟,你和九皇弟出宫怎么不叫上我?”
韩睿粗鲁的甩甩袖子,问他:“你来多久了?”
见自己把韩睿的衣服扯皱了,姜满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没多久。”可巧一捧茶的宫女听了便道:“侯爷,八殿下等一个多时辰了呢?”韩睿看了八皇子一眼,暗道:真是个傻小子!
第27章
韩睿又跟姜满说了一会儿话,宫人请用晚膳,韩睿便问八皇子姜满愿不愿留下用膳。
姜满惊喜的点头,连声应下了,又说:“我最喜欢吃这里的点心了。”
韩睿笑了笑,吩咐厨房多做些点心,客随主便,请客便要有请客的样子嘛!
姜瑾瑜却是对姜满硬赖在这的行为很不满,不过韩睿发话了,他倒没说什么,就是不住的往姜满那发射着冷冷的眼刀,不过因能留下吃饭而心情雀跃的某人根本没有觉察到便是了。吃饱喝足后的八皇子满意的走了,姜瑾瑜握了握拳凑在韩睿身边问:“你喜欢他吗?”
“谁?”正摆弄几把小剑的韩睿猛地回头。
“姜满!”
韩睿猛然回神,不在意的道:“没有啊!比旁人亲近一些罢了……”说到这他顿了顿,拍拍姜瑾瑜的脸,接着说:“不过,跟你比差远了。”
姜瑾瑜听罢脸色才好转了些,不过还是把姜满列入危险名单之中。
姜满如今十岁,在众皇子中是唯二出身最高贵的。他和五皇子姜泽都是嫡出,若非元后早逝,怕也轮不到其余几个皇子蹦跶。饶是如此,这两位皇子在宫中的地位也是超然的,毕竟很多大臣尤其是文臣还是倾向于嫡子继位的。当然宫中对二人心怀鬼胎的也不少,倒是太后一直护着这两个皇子,旁人就是想动他们也得掂量掂量罢了。
五皇子可能是从小受元后教导,养成了盛气凌人的自负性子,八皇子则温和很多。自韩睿进宫读书以来,八皇子姜满一次次的示好,毫不掩饰他想跟韩睿交朋友的想法。与旁人不同的是,他的示好是出自真心而非假意,韩睿自然也待他不同。
姜满回到自己的宫殿,还没进去便见大宫女不住的朝他使眼色。他马上便明白了,他的嫡亲兄长五皇子在殿内。姜满刚走进去,宫人们便纷纷退下。五皇子姜泽背对殿门站着,姜满一脚跨进门槛儿。五皇子猛然转身,眼神在他这唯一的嫡亲弟弟身上审视半晌,淡淡的问:“又去雨华殿了?”
姜满点点头,正要说什么,五皇子严厉的道:“以后不要去了!”
“为什么?”姜满大吼。
“为什么?”五皇子扯扯嘴角冷笑,“你看不出来韩睿是跟姜瑾瑜站一条线上的吗?母后去世的时候你还小,有些话她没告诉你却告诉了我,如今你也十岁了,大孩子了,也该让你知道知道。母后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嘱咐照顾好你,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还说要帮她报仇。”说到这他压低了声音,在姜满耳边道:“你知道害死母后的是谁吗,嗯?她的遗愿便是有朝一日我能登上皇位,帮她报仇,我的弟弟,你不帮我吗?”
听到这姜满震惊了,他瞪了大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说母后是被人害死的?我…… 我怎么帮你?”
五皇子轻笑一声道:“不然呢,你还真单纯!你以为韩睿会真心待你?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对另一个人号,就算韩睿会对一个人好,那也是姜姜瑾瑜而不是你。好好想想吧,我的傻弟弟!总有一日他和姜瑾瑜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你说你整天跟他们俩个混,你混什么?你掏心挖肺的对他们,他们可未必如此对你。”
这个弟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清楚他的性情,认死理儿,还固执。
这些年姜满从未与哪个弟兄交好过,唯独对韩睿言听计从,他这个亲哥哥倒要靠后了。再任其发展下去,若真到了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他担心姜满有可能站到他对立面去。真到了那种地步,为了大计,有些事便是不为也得为了。母后把弟弟交给了他,这些年他一直努力在做一个好兄长,他打心眼里不想双手沾染上亲弟弟的血。
姜满怔住了,他颤着嘴唇道:“你说什么?”五皇子扯扯嘴角,耸耸肩,没有说话。姜满皱着眉头,眼里满是不解,他疑惑的叫:“皇兄?”然后双眼盯着五皇子看,满心期待着他能否定刚说过的一切。可是——他失望了……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生在皇家就没有选择,任何时候都不能手软。”
“不!”姜满推开五皇子便冲了出去。
五皇子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消失的地方,一旁的随从低声问:“殿下,要不要把八殿下追回来?”五皇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总有一天他要做出选择的,早做比晚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