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力地回忆着梦里的一切,记得不清楚,乖觉点了一下头。“你怎么还不睡啊?”
看不清他脸,只听到他声音里的苦涩,“明天就考试了,哪里睡得着?”
闻言芮忱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你刚才一直在看书?”
“嗯。”齐骧呼了口气,“睡吧,否则明天起不来就惨了。”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转身爬梯子下去。
齐骧在考前那么紧张的原因,应该也是和其他同学一样。又或者,他的压力要比其他人大更多。芮忱想起先前他说的不想搬出去的话,还有黄重阳他们的要求,不禁在这样的深夜里隐隐心疼起来。
不过,其实并不必太在意调整寝室的事情吧。在芮忱心里,就算换走了,也不会妨碍到什么。就像那些相隔山高水远的人,不也是割不断联系吗?——倘若真的不想分离。
何况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分离。
也不知道齐骧这床毯子有几斤,芮忱只觉得加上来以后,暖和了很多,也沉重了很多。
芮忱把被子往自己身上裹紧,吸了吸鼻子,感觉床架又被拉扯了一下。
是齐骧又爬了上来。
“嗯?”芮忱茫然望着他,想起了什么,“晚安。”
齐骧把手探进被子里,顺着芮忱颈子的线条摩挲了两回,碰到芮忱的喉头,痒得他轻声咳了一声,“变声了?”
闻言芮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嗯。”
他在黑暗里望了他片刻,手抹开他的额发,弯腰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个晚安吻,“好梦。”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芮忱没有做梦,就这样到了天亮。
因为正式进入了考试周,学校取消了跑操。芮忱赖在床上,等到大家都走了,在慢吞吞地爬起来。他懒洋洋地在洗漱池边上刷牙,余光瞥见齐骧的洗面奶,也不知道他多久没用了,显得脏兮兮的。
芮忱换好衣服便坐在凳子上发呆。感冒了,消化酶活性也随之降低,明明前一天晚餐没怎么吃,这时也没有要吃早饭的意思。
他弯腰捞过放在一旁的热水壶,打算倒杯热水喝,拧开桌上的保温瓶才发现里面已经装满了热水。
肯定是不久前才倒进去的,温度一点也没有降低。
芮忱呆呆看着这杯水,才终于算是睡醒——今天是要考试的。
考了一天下来,结果真是如同芮忱起先所意料的一样。
特别是早上,从教室到食堂的这一段路,芮忱就完全忘记了语文的作文题是什么。下午的数学倒是好一些的,起码卷子都写完了,但傍晚吃饭听到邻座对答案,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难道他们做的不是同一套卷子吗?
分明高二是从今天才开始考试的。
好歹经过这两天的休养,脑子转起来没有那么明显的迟钝感了。芮忱想着既然卷子也交了,自己就算题答得很糟糕,也没有去改的可能,于是就还是心安理得地吃饭。
吃到一半,庄亚宁端着饭盒走了过来。
“好多了吧?”他坐下以后说,“看你提前交卷了。”
学校规定不能在考场里睡觉,所以芮忱才撑不下去提前交的。他吸了吸鼻子,说,“刚才回宿舍打了个盹儿,好多了。”因此也错过了跟同学们约着一起吃饭的机会,他看看庄亚宁,“你一个人啊?”
庄亚宁点点头,“道长他们上楼吃营养餐去了。”
为了等庄亚宁,芮忱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他挑着碎肉玉米里的玉米,一颗一颗地吃。
“食堂赶在放假前把屯盐用完吗?”庄亚宁不满地说,“菜这么咸。”
“咸?”他吃着味道倒是正好。
庄亚宁同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他端起杯子喝可乐,正巧看到何瑞和他的同学经过面前。
何瑞看到他们,微笑点了点头,就走了。
“你有没有发现道长非常讨厌何瑞?”庄亚宁用可乐杯子遮住嘴巴,一路望着何瑞离开食堂,问道。
芮忱连连点头,“为什么?拉练前不是不认识吗?”
庄亚宁目光复杂,犹豫了一会儿,才凑过来小声告诉他,“他们认识的,只不过道长假装不认识罢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芮忱难以置信。
“而且还是个悲剧。”他遗憾地摇头,帮芮忱回忆道,“你还记得刚入学的时候,道长带了个小女朋友吗?他初中同学,军训完了以后在一起的。”
芮忱努力回想,似乎的确有过这么一件事。但是他们交往的时间似乎不长,刚开始的时候老是听到黄重阳女朋友长女朋友短的,但是没过多久就听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心向道,孤家寡人六根清净了。
庄亚宁欷歔道,“那个女生是公益社的,跟何瑞是一个社团。他们社不是老去搞公益活动吗?后来就搞到一起了。所以才跟道长分手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的事。他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何瑞不是喜欢男人吗?”说完他又想起来,他似乎对外宣称是双性恋。
“谁知道他,反正在传说里,是个不太靠谱的花花公子。不过家里有钱嘛,又帅又聪明,而且看也知道肯定油嘴滑舌,容易讨女孩子欢心。”庄亚宁说到这里,又皱起眉头说,“那个女生好像是为了他学文的,现在也在(10)班,上回球赛大声喊着加油呢。不过听道长说,她根本不适合学文,转过去以后成绩也一直没起色。唉,女孩子想不清楚吧,喜欢人也是要量力而为的,把自己搭上去就不好了。”
芮忱想起上回的电视采访,更是疑惑了,“那他们现在没有交往?何瑞说他没有女朋友。”
“没啊,何瑞刚上高二就把她甩了,就她刚转到(10)班的时候。不知道他怎么说的,女生好像没有怨言,否则也不会加油加得那么起劲。”庄亚宁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
没有想到,这两个人过去还发生过这样的纠葛,难怪黄重阳会那么讨厌何瑞。他现在还看不开,说不定是因为他还放不下那个女孩子。
从前芮忱除了学习,就是玩,因此错以为自己这些好朋友跟自己也是一样的。现在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也不愿意为人道的一面。
他苦恼道,“就算是这样,也犯不着要赶齐骧走啊。他没做错什么。”
“你真的一点都不反同啊。”庄亚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是没碍着谁啊。”芮忱撇撇嘴,“而且道长反应也太激烈了。”
庄亚宁苦笑,“有什么办法?你不知道,简婕跟齐骧表过白了。”
他正伸手拿饮料,闻言差点把杯子打翻。他连忙扶正,惊诧看着庄亚宁,“你说什么?”
“是啊。道长喜欢简婕,这很多人都知道的吧?”庄亚宁颇为感慨地摇头,“黄重阳他真的非常非常衰了,仕途不顺,情路也不顺。两个情敌都是同,换你,你能不跳脚吗?”
第 41 章
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在开学前一周公布在了学校网站上,当天网站服务器就因为登录太过频繁瘫痪了。好在有人趁着一开始网路没有那么堵塞的时候,把本班和全年级的成绩单都下载了下来,放在班级群空间里共享。
芮忱吃过午饭,一登上聊天软件就自动弹出了群通知。里头一如既往地热火朝天,他看到有文件共享的提示,还没打开,便先一步瞄见了凌同斌夸张地说,“芮神驾崩了!!!”再配上风中凌乱的斯巴达表情,让芮忱眉峰微微动了一下。
他平时很少在群里发言,这时不得已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还活着。
一时间就连平时潜水的同学也一个一个跳出来,要么问候,要么调侃,庄亚宁在中间插了一句:这朝圣感,妥妥的~
赵铨问他有没有收到成绩单,他微微错愕,前后一联系,大致就知道他们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了。
果不其然,把下载完毕的成绩单打开以后,芮忱看到自己的成绩落到了班级第三,而年级排名更是排到了第十,险些被抛出前十名之外。
病得最不在状态的那天考的是语文和数学,两科成绩都比平时的成绩少了十几分。难怪会被调笑,问有没有被招呼成绩单。
聊天记录里多得是人恭贺黄重阳和庄亚宁终于超越芮忱,尤其是黄重阳,以数学满分的成绩赫然排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
就在黄重阳冒泡表示芮忱那几天发烧感冒、自己胜之不武的时候,又是一片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哭狼嚎,说神就是神,闭着眼睛答卷也是秒杀一片。
芮忱把鼠标箭头放在下拉条上,凑近屏幕认真看着成绩单。但他没一会儿就看到了齐骧的成绩,看到他总分成绩排在全班第五,年级也是二十名以内,不禁淡淡笑了一笑。
再把班级群的聊天窗口点开,芮忱看到有人说,传言他的作文只扣了一分。他想了想,回了一句:语文作文题是什么来着?不记得了。
凌同斌:……卧槽!
黄重阳:呵呵。
赵铨:[拜拜][拜拜][拜拜][拜拜][拜拜][拜拜][拜拜]
芮忱在电脑前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惜愉悦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傍晚时分,芮忱替外婆去小区门口的超市购买食盐和酱油,回来路上又见到了那只大金毛。
过了一个年,这只狗明显比从前又壮实肥硕了一圈,而且远远就看到了芮忱。
芮忱抓紧了手里的环保袋,目不斜视快步从它身边走了过去,没有想到却被它的主人给叫住了。
“晨晨!”是住在楼下的刘奶奶。
他暗暗吁了口气,笑容还没端上来,便看到她找自己招了招手。为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去,看到那只狗大有要亲近的趋势,连忙不留痕迹地闪到了王奶奶背后。
几位老太太退休之后赋闲在家,晚餐前都是在楼下锻炼或谈天。芮忱去超市前还看到外婆跟她们在一起,想必这时是回家准备晚饭去了。
“刘奶奶好、王奶奶好。”他把环保袋背到了身后。
刘奶奶和蔼地望着他,问,“也是下周一开学?”
芮忱点了点头,“嗯,高一和高二的时间是统一的。”
“过了这个学期,就是高三了啊!”王奶奶感慨道,“一眨眼就又要高考了,时间可真是快。”
他含蓄地笑笑。
“小萍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平时有没有常遇见?”刘奶奶关心着,说罢又不好意思地笑说,“她什么都不跟家里人说。昨天学校成绩单寄过来,看到她连年级前一百名都没进,真是哟……”
两个年级不是在同一栋教学楼里上课的,芮忱除了跑操和吃饭时偶尔会遇到刘小萍以外,平时跟她几乎没有照面。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大人们那么熟悉,而且据芮忱所知,那姑娘上高中没多久就跟原先的男朋友分手了,又交了一个新的,如此一来根本就没有闲工夫搭理芮忱。
对此,芮忱当然不会背信弃义向刘奶奶老实交代。他为刘小萍开脱道,“这个也不是很奇怪。毕竟学校里有很多专县生,都是全省选拔上来的。而且高中课程比初中要紧张很多,学生也比那时多,老师不可能每个人都顾得上,所以可能有点不适应吧。”
“这样?可是听你外婆说,你可是成绩一向很好,不像小萍那样,一进高中成绩就掉啊。”刘奶奶愁眉苦脸道。
王奶奶在一旁道,“刚才不是说了嘛,高中和初中不一样,理科比初中重很多。这一学到理科啊,男生跟女生的差异就体现出来了,不怪小萍的。再说附中是什么学校?全省最好的高中生都在里头!小萍考个一百二十名,那也是全省第一百二十名了。给孩子一点时间,不要太压着她。”
“话虽这么说没错……”刘奶奶嘟囔着,叹了一声以后说,“晨晨,你平时就多帮帮她。她爸爸妈妈大概也是不知道学校的情况,成绩单一下来就使劲说她。我呢,也不知道,更插不上嘴。不过你这么一说啊,我心里也是有些底的了。我回去跟她爸爸妈妈说一下,为难谁也不该为难自己的孩子啊!”
“她压力也大。你想啊,这从小到大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突然就成百名开外了。唉,这世界大着呢。要每走一步之前都想明白比自己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才不会在踏出去以后往下掉。”王奶奶对芮忱微微一笑,“耽误你家做饭了,快回去吧。”
芮忱听到“压力”二字,眉心轻轻蹙了一下,礼貌地对两位奶奶说,“那我先回去了。奶奶再见。”
尽管只是邻里之间的长辈,但到底吃过的盐比自己吃过的米还要多,所说的话芮忱稍微一想就觉得很有道理。
相对于总是被家长们管得严严实实的情况,芮忱的父母还有其他长辈,是从小到大都对自己放养的。所以每次芮忱的成绩被街坊邻里知道,关心起家长的教育方式,爸爸妈妈都是回答,“从来没有管过他,全靠他自觉。”
他确实是从来没有被管过,对此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父母之间是这样约定俗成的关系,所以芮忱真的遇到什么事,也是从来不与他们说的。在他看来,遇到挫折或者解决不了的疑惑,要么就是自己想通,要么就是搁置着让时间来解决,从来不会主动走到爸爸妈妈面前,告诉他们,他最近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是从来未有过的。
而他知道,今后也不会有。
与成绩单一道接踵而来的,是传言已久的新学期宿舍安排。刚刚开完教职工大会的班主任在群分享里公布了新的宿舍安排,同时也理所当然地开始面对同学们的疑问和抗议。
孙老师:这次的宿舍调整,是经过同学们讨论后决定的。大家都知道上个学期发现了不好的事,给一些同学造成了心理阴影和无形压力。也有一些学生家长向学校反映让自己的孩子走读。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是起码有五位同学要走读,这样男生和女生的宿舍都会有个别宿舍有空余的床位,所以才要进行调整。
很快就有同学反应,都已经住了一年半的宿舍,东西堆得搬不动了云云。
无论怎样的理由,刷了满满一个屏幕。最后班主任甩出她的名言:那我不管。
芮忱看到恢复到入学伊始安排的宿舍六名成员,咬紧了牙关。
很快班主任的私聊窗口就弹到了屏幕上,问他在不在。
他一直都是隐身,这时还是回复了“在”字。
孙老师:黄重阳跟齐骧之间闹了什么矛盾吗?他们两个不是都是班上篮球队的,关系很好吗?为什么他不愿意和齐骧同一间寝室?
芮忱没有想到他真的主动跟孙老师提了这件事,心里咯噔了一声。
半晌,他屏住了呼吸,回复道:我不是很清楚。
孙老师:你也不知道?我问了赵铨和庄亚宁两个。庄亚宁说也许是实践活动时,你们跟(10)班打篮球,齐骧让球的原因。不过我觉得黄重阳不会因为这个就记恨齐骧的。
芮忱眉头紧皱,问:他们两个也同意让齐骧搬走吗?
孙老师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他们都没有意见。但是我怕这会影响齐骧的情绪。不过我前几天打电话问过他了,他没有意见。
看到这句话,芮忱愣住了。
孙老师:我看他跟你关系很好,你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吗?
芮忱有些回不过神来,良久才回答:听说他母亲去世了。
班主任也是过了很久才回复信息:嗯。他家里的情况是比较特殊的。他跟凌同斌的矛盾应该是解决了的,所以我把他又安排回527去了。但是真实的原因,你们都不要告诉他。秦屿又出国演出去了,开学回不来,你帮他把东西搬回522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