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想要说之后老师自会讲解,可芮忱终究不忍心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便还是任其他人把答题纸拿去,自己坐下来跟黄重阳说明。
两人正说得认真仔细,连周围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现。
芮忱在草稿纸上比划着物体正确的受力方向,终于要说完,后边不晓得是谁突然掐住了他的颈子,用力摇得他整个人都翻了白眼。“干吗啊?”他一猜就是凌同斌,转头撇开了他的手。
“下次考试我真要烧高香拜拜你了,阿神!”说罢,凌同斌眼红地丢过了一套数学的试卷和答题卷。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数学老师也把批改好的答题卷拿过来了。黄重阳刚打开芮忱的试卷,马上就咒骂了一声。
芮忱的数学也是满分。
一下子原本就要回复平静的左邻右舍又炸开了锅,芮忱被吵得头疼,直揉太阳穴。好在叶骞数学也考了满分,分担了他的一部分压力,但毕竟他们坐得近,转眼间座位周围就急得水泄不通。
芮忱还惦记着齐骧的数学成绩,好几次想要站起来,又被来请教问题的同学堵了回来。
老师们大概是周末加班批改试卷,上周四门考试的试卷都在这天晚上发放还给了学生。等不到大课间,自习课上已经是热闹非凡,好不容易等到稍微消停一些,芮忱站起来,接过正好发过来的英语试卷,顺手放在桌上,直接去往齐骧那儿。
“多少分?”正巧齐骧的英语试卷也发了过来,芮忱接过以后顺口问,一见到上面的数字,顿时愣了一愣,“好高啊。”
齐骧蓦地站起来,抽走了他手里的试卷,淡淡瞥了一眼然后塞进抽屉里,换了另外一张丢了回去。
芮忱还没回过神来,手上就塞了齐骧的数学试卷和答题卷。他不解地打开一看,不禁愣住,再看向齐骧时,他已经满脸通红,眉头皱得紧紧的,身子看起来也在隐隐约约发抖。
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轻声说,“没关系的,失误而已。”
“我从来没有不及格过。”齐骧抬起眼,眼睛发红,恨道,“你有过吗?”
芮忱语塞,手上的两张纸分外重,一时竟无法回答。
齐骧定定看着他,半晌,自嘲地笑了笑,问候道,“你考满分了?”
“齐骧……”他话没说完,也不知从何说起,齐骧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去哪儿?”
“不知道,找个地方静一静。”齐骧说完立即往外走。
芮忱看他连外套都没拿,连忙捡起他放在椅子背后的校服外套追上去。
不想刚走到教室后门口,语文老师就拿着试卷走过来。她疑惑地看向对自己冷冷问候以后连正视都没有的齐骧,一脸莫名其妙,转而微笑着把试卷交给跟在后面的芮忱,“芮忱,发下试卷。”
“啊?哦。”芮忱眼看齐骧走远了,回到教室把试卷丢给坐在后排的同学,又急忙跑步去追齐骧。
齐骧独自一个人下楼,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回头看向从楼上跑下来的芮忱,问,“你跟上来做什么?”
芮忱在两级台阶上面停下脚步,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倒是想要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追上来,良久,他抿了抿嘴巴,把手里的外套递给他,“别着凉。”
他注视他半晌,伸手夺过了外套。
动作太快也太生硬,芮忱手指上的刺还没挖出来,被厚重的布料碰到,疼得他皱起眉头。他沉了沉气,不满道,“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谁冲你发脾气?”齐骧说罢,就把外套狠狠往他身上甩。
芮忱抱着他丢过来的外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他看到齐骧扭曲的表情,还是没有办法发火,说,“行。你没冲我发脾气,不就是一次考试不及格吗?犯得着这样吗?”
“一次考试不及格?”他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齐骧咬牙切齿道,“你考过不及格吗?你知道不及格什么感觉?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告诉你不及格是什么感觉,就是天塌下来了!”
芮忱没想到他把这事看得这么重,但他言语里的尖锐着实令他很不自在,“那你现在想怎样?投湖还是跳楼啊?”
“你是看过了不新鲜是吧?”齐骧回吼道。
“合着我考了满分,还不配跟你说话了?”芮忱涨红了脸,“我是不新鲜,天天晚上做梦都看一遍!”
齐骧怔住,望着气得浑身发抖的芮忱,顿时露出了孩子一样不知所措的表情,而他正还是孩子,也真的是不知所措了。他无措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周围的静谧太静谧,呼出的热气很快就变成白色,提示着冬天的提前到来和温度的下降。
不知过了多久,齐骧走上台阶去拉芮忱的手。
他的手太冰了,吓得齐骧急忙紧握。
“你想去哪里啊?”芮忱把外套给他,声音很虚弱,“外面很冷了。”
齐骧鼻子发红。他吸了吸鼻子,开口时声音就哽咽了,“我想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可是,我很怕自己办不到……”
芮忱低头看着齐骧的手。他握得太紧,让他连指节都扣不起来。
“那么先回来吧。”芮忱近乎无力地说。
上课时间尚且喧闹,大课间更是热火朝天。几乎没有同学在玩闹,全部都在讨论成绩和题目。芮忱回到座位上,翻看之前没看过的语文和英语试卷,正要找另外两门的试卷时,发现不知是流落到哪里去了。
“芮神,你作文多少分啊?”白文萱跑过来,踮起脚尖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作文纸,惊叹道,“哇噻!才扣了两分?借我看看好不好?”
芮忱心不在焉,把试卷都给了她。
简婕凑过来跟着看,在得知芮忱剩下两门的成绩以后,都用崇拜地眼神看他,讷讷说,“芮神,你这回考试很认真哦?”
“啊?”芮忱坐不定,回过神来才说,“是啊。”
“简直是看到了明年的高考状元。”简婕评说着,和白文萱对视了一眼,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芮忱是不怎么在乎成绩的,但这回考试的确是比之前更用心了一些。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伤,忍不住问,“白白,你那儿有针之类的东西吗?”
“针?”她摇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手上好像插了根刺,挑不出来。”他无奈地说着,又说,“不用找了,过两天应该就会自己掉出来。”
简婕关心道,“还是挑出来的好,一直在肉里,会生病的。”
芮忱还是摇头,“算了。”
既然试卷和答题卷都找不到,芮忱索性寄希望于它们自己回到桌上。
他收拾了一下文具和书包,在上课铃声响起时走向教室后排的置物柜,在里面找到社团活动室的钥匙。
“理综试卷看一下?”芮忱一边试图找到无名指上的刺,一边对正在收拾书包的齐骧说。
齐骧把试卷和答题卷给他,起身穿上外套。
芮忱看着他的得分分布,大致分析他丢分的知识点,说,“错的都是超纲的地方……光刷题不行啊,考死的能得分,题目一活就算不出来了。死的东西对以后是没有价值的。”他把卷子折起来递给他,对他笑了笑,“走吧。先去给你把题目都发散了讲一遍。”
第 55 章
期中考试成绩刚刚公布不到一个星期,高三学生又要开始应付三个星期后的八校联考。升上三年级后,大家都对考试这件事情习以为常,每个周六的下午都在考试中度过,仿佛不需要喘气似的,渐渐连试卷也成了作业的一部分。
芮忱期中考试得到了三年以来最好的成绩,为此又被班主任找到办公室去谈了话,让他保持现在这种状态迎接明年的高考。他仍是像从前那样安安静静地听完,末了要起身走的时候,办公室里另一位老师叫住了他。
“芮忱想上北大还是清华啊?”老师笑眯眯地问。
芮忱微微一怔,心里没个着落,便说,“考到哪所就读哪所吧。”
“这孩子。”当他在开玩笑,老师佯怒白了他一眼。
班主任坐在位置上,笑着抚摸了两下芮忱的手臂,像是对待自己的弟弟一样,对那位老师说,“真的还是个孩子呢。啊,对了,今晚休息一下?”她忽然想起了其他的事,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信封,“你回去把曹江雪和叶骞叫过来吧?你们三个字写得好,过来帮我写一下信封。这回你们的成绩单全部都要寄回家的。”
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之前,芮忱还在陪齐骧自习。
他刚走回教室,埋头写字的齐骧立即就转过头发现了他。芮忱走回同学让出来的那个座位,抱歉地对他笑笑,把书和试卷集收拾了一下,低声说,“要去帮班主任干活了。你放学直接回家吗?”
闻言齐骧失望地问,“要很久吗?”
“嗯。”芮忱看看手表,“有不清楚的题就留下来吧,回头给你讲。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下午还考试呢。”
“好。”齐骧点点头。
芮忱从书本里找到笔记本,交给他,“喏。”
齐骧疑惑地接过来,翻开一看都是代数和几何的笔记。他惊讶道,“你还有宝典啊?”
“一个星期前还没有。”他拍拍他肩膀,“修炼成功。”
明明周六下午还有考试,班主任却全然不在乎这三个学生考得如何了。她把班上同学的家庭地址分作三份,邮票也丢给了芮忱他们,“写完顺便把邮票贴上、信封封好,成绩单别忘了放进去啊。去那儿吧。”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发现又来了两个乖孩子,瞧见他们在低头劳作,不免笑话几句孙老师动用童工。不知是哪位老师家里有喜事,办公室里多了一大袋喜糖,芮忱他们一人被分了几颗夹心巧克力,但都不约而同地放在了桌上没有动。
芮忱顺著名字首字母拼音找到齐骧的名字,拿过一个信封写他的家庭地址。当写到城区和街道名,芮忱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连齐骧的家庭地址都不知道。
但这个地址应该是他姑姑家的住址,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般。
他想起那几条或说繁华或说脏乱的街道,忙忙碌碌的扁担工,还有堆满了一架架铁架床散发着酸腐气味的住房,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点也不愿意再让他留在那样的地方。
芮忱把成绩单折起来,最后看了一眼齐骧下滑的成绩,把纸张放进信封里封起来。
要让他离开。
带他走。
周六下午考完试,有将近一半的同学都回家了。
齐骧在学校里吃完晚饭,跟芮忱一起回宿舍休息了一会儿,便打算回教室里继续自习。
从小到大没正经做过什么学习笔记,什么事情不是记在课本就是记在脑子里,为了整理那份数学笔记,芮忱把中指和拇指都写出了茧。
芮忱拇指第二个关节的内侧变得很硬,弄得他不甚自在,随便找了一把小刀在冲过水擦干净以后把茧割掉。
谁知齐骧却没在门口等他,而是走进了洗漱间。
“你干吗?”齐骧大吃一惊,夺过了他的小刀,“疯了啊?自残。”
芮忱解释道,“没有,长茧了挺难受的。”
齐骧拉过他的手,把手指都摊开来看,皱眉说,“那也别割啊,少写点字,过一段时间会消掉的。你现在割了,还得长出来,懂不懂常识啊?”
“这样?”芮忱从来没长过茧,根本不了解。
“还用这什么刀啊?削铅笔还是削水果的?”齐骧把小刀丢回了杯子里。
芮忱摩挲着那两块茧,无可奈何,想着自己还得继续整理笔记,灵机一动从抽屉里找出创口贴绕着会被笔杆压到的部分贴了一圈。“午休吗?还是现在上教室?”他贴完回头问走回来的齐骧。
齐骧靠在床柱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晚上留在教室里,时间过得太快,似乎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便响起了下课铃声。
芮忱浑然不觉埋头写着笔记,却隐隐约约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他茫茫然抬起头,只见齐骧埋着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以后便按下了无声,又放回了口袋里。
但芮忱已经看见了来电显示。
他想了想,看到时间已晚,问,“要回家了吗?”
齐骧意外地看向他,这才意识到芮忱也许看到了是谁打来的电话。他摇摇头,“熄灯再回去。”
芮忱转了转手中的笔,犹豫了很久以后问,“你和他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齐骧反问。
“就是……”芮忱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感觉非常奇怪,他居然会不知道要怎么说,“你现在不是还和他住一起吗?然后呢?你们还在交往吗?”
齐骧望着他,半晌,他低头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芮忱心里一凉。
“不是。”齐骧急忙改口,他舔了舔嘴唇,说,“我跟他说了分手,但他没答应。现在我又没地方住,就只能还是住一起。”
芮忱听出了他的为难,顿时也想不出办法。似乎还有其他问题想要问,却也问不出口,生怕知道答案。还不如不知道答案。
“也是。”他说出了理解的语气,思忖之后问,“那下学期你们还住一起吗?”
“当然不。”齐骧马上说,他忧虑道,“但是学校很难再安排住宿了吧?最后一个学期了。”
芮忱眉头紧锁,轻声问,“那如果我搬出来,跟你一起租房子住呢?”
齐骧震惊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对不对,但他还是继续说,“你考虑看看吧。”
齐骧久久缓不过神来,他呆呆看着芮忱,眼里充满里疑惑和疑虑,但更多的却是情绪都显得不明不白。他轻轻点了点头。
分别以前,芮忱从置物柜里找出上回老师给的巧克力,拿给了齐骧。
说是要和他一起住,但如果齐骧答应,之后的事情芮忱却是没有考虑好。
别的暂且不说,连不住校的借口都成问题。压岁钱芮忱一直存着,生日长辈给的钱也没有用,但自己要如何向学校和家长说明呢?
怎么看,自己都不应该是会为学习而倍感压力的人。好好地住在学校里,又为什么要搬出去呢?
而齐骧在那以后也没有把考虑的结果告诉他,不知是忘了,或者是没想清楚。
芮忱也曾想过,如今的状况自己究竟是被置于什么位置,而自己也愿意站在哪个位置。这应该是不道德的,所以他说不出劝说的话。
八校联考开始以前,芮忱一如既往地陪齐骧自习。各科的笔记他都一一整理了出来,偶尔被朋友约去玩,也以学习为借口推辞了。
何瑞还是在晚自习结束以后,来到教室门口等齐骧一起回家。
芮忱目送他们离开,削好铅笔,留在齐骧的笔盒里。
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会过多久,但芮忱却出奇地有耐心。他宁愿一天一天等下去。熄灯以后回到寝室,他一个人吃夜宵,偶尔油渍留在了习题册上,他不在意,拿起自动铅笔圈出少见的题型,答案和解题突破点画在边上。
“晨晨,你要一举稳定八校第一啊?”庄亚宁靠在床柱上,捧着饭盒一边吃泡面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