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个医学院吧?”芮忱洗碗的时候,忽然对齐骧说。
齐骧正冲着饭盒里的泡沫,闻言愣了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我?”
“我们啊。”芮忱笑着说,“反正你动不动就受伤,学医方便很多,看病也不用挂号。”
他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抖掉饭盒里的水。半晌,他问,“你也考?”
芮忱把洗干净的饭盒放回柜子里,理所当然地点头,“一起啊。”他把手擦干净,回头看到齐骧望着自己,递了个疑惑的眼神,“嗯?”
他眉头轻轻皱了一皱,转而微笑摇头。
齐骧总是摇头,或者说没事,仿佛心里藏了很多心事和挣扎不说出口似的。芮忱猜想不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看着他,言语也化作淡淡的微笑。
原本约好在考试结束以后,几个人一起去齐骧原先租的房子那里把东西都搬回宿舍里。没有想到,等到考试结束离开考场,芮忱碰到了赵铨他们,但给齐骧打电话,他却在电话里说,自己下午已经把东西都拿回来了。
芮忱心事重重地挂断电话,看看几个朋友,无奈道,“他下午已经去搬过了。”
“他一个人啊?”叶骞鼓了鼓脸颊,又说,“那我们回去帮他收拾一下吧?”
他摇摇头,“他已经回家了,刚上的公车。”
黄重阳一听,翻了个白眼,“那个家,回去做什么啦!”
“别这么说,毕竟是亲人。”赵铨说完也是叹气。
“喂喂喂,你们说,他那个斯巴达的老爹,会不会断了他的生活费啊?”凌同斌说完打了个抖,“软禁什么的。像何瑞,我靠,现在上下学专车接送,就差没几个黑西装鞍前马后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芮忱笑骂道,“你跟着女朋友,泡菜剧看多了吧?”
“还好啦,湾湾片多看了几部而已。”凌同斌得意洋洋地说。
赵铨咬牙切齿地瞪他,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说,“不知道有没有去医院复查诶。之前不是连院都不住?复查肯定也不去了吧?”
“我跟我爸爸说一下,让齐骧私下去找他好啦!”叶骞爸爸是脑外权威,他欣欣然建议道,“这样不用花钱!”
如果齐骧能够知道大家都这么关心他,就好了。芮忱听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管说出来的话靠不靠谱,都是在给齐骧想办法,心里不禁这么感慨。可是,他隐约又觉得,齐骧知道了,未必会开心。
“等等!”凌同斌突然停下了脚步,跟踩了地雷似的。
几个人回头一头雾水看他。
他看看他们几个,一脸惊恐道,“我们这样,别人知道了,不会以为齐骧是总受吧?!”
“神经病啊你!”在全部人无语了良久以后,黄重阳一个巴掌拍到了凌同斌的后脑勺上。
外公所说的骨裂会影响生长,也是在当时的情况下说出来威胁一下齐骧的爸爸。骨裂不明显,过了十多天,通过拍出来的片也要仔仔细细看半天才能看出来。
芮忱很好奇那天外公究竟跟齐骧爸爸说了些什么,不过事情解决得比原先想的要平静许多。学校处理起来风平浪静,何齐两家也没有原本那么烈焰嚣张要闹官司。芮忱旁敲侧击问了一下外婆,得知齐骧爸爸除了支付何瑞所有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以外,还无论如何给了芮忱家这边一笔钱。
听罢他没说话,端在手里的书也看不进去。
“也就一千元。”外婆看出他有心事,把实数告诉他,“钱打进你的银行卡里了,你当零花钱来花吧,正好下周也生日了。在学校里也多照顾照顾齐骧,他平时过得省?”
芮忱吃惊极了,愣了半晌才点头。他记得刚认识齐骧的时候,他还很照顾自己,当时对他不甚了解,不知道他吃住如何,但各种护肤品却是一样不少的。什么时候起他不是这样了呢?芮忱努力回想,忽然发现似乎就是从他说起喜欢自己开始的。
莫名其妙地,日子过得像个直男了。思及此,芮忱不禁觉得好笑,也难怪后来大家得知他是喜欢男生,会那么震惊。
“生日那天距离高考还有几天?”外婆问。
芮忱稍微算了一下,“161?”
老人家微笑问,“紧张吗?”
他眨眨眼睛,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其实对于这个对国内绝大多数高中生来说的人生大试,芮忱从来没有过多的想法。就算是倒计时,也要把几个月的日期一一加上去才会得出来。对芮忱来说,这只是一个存在于那里的时间节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至少在不久以前是如此。
“多多少少有一点吧。”想起齐骧,芮忱还是不得不这么说。
外婆把温好的牛奶给他,“做好准备就能够从容以对了,你妈妈和舅舅都是这么过来的。喝完牛奶早点睡,明早打车去学校。”
芮忱捧着牛奶杯,喝了一口,嘴唇上边留下一圈奶白。
老人家走出了他的房间,过一会儿又拿着几盒药回来,码在芮忱床头柜上,“你妈妈回去以前,用医保卡刷的药,都是清脑安神的。她还买了燕窝,明早我起来炖好了,你拿到学校去让齐骧吃。就放在炉上,到时候别忘了。”
没想到外婆交代的都是齐骧的事,芮忱有些反应不过来,讷讷点了点头。
“谢谢外婆。”芮忱说。
老人家噗嗤一笑,手指把他唇上的奶渍擦掉,唏嘘道,“你外公说啦。你呢,天真是天真,但心里头是不迷糊的。也没听你说过哪个人好。齐骧能让你这么说,他肯定就是个好孩子。他现在这么小,路就已经这么难走,不扶一扶,难说不会倒下的。”
芮忱听得心里又酸又涩,他只好闷声喝牛奶。
“早点睡,记得刷牙。”外婆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第 61 章
联考第一名——芮忱给自己的十五岁生日礼物,但遗憾的是,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考满分。芮忱挠挠额头,看着试卷上丢分的部分,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他掏出来一看,瞪大了眼睛,竟然是物理老师!芮忱丝毫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把物理老师加为QQ好友了,但划开一看,发现是群内发来的私聊。芮忱想起先前黄重阳提议把全部老师在班级群里拉黑的提议,不禁深以为然。
身为高龄产妇的物理老师再不过多久就要生小宝宝了,但是现在还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从来不会缺学生们一节课,有时候还拖堂。消息里问芮忱考得怎么样,芮忱腹诽着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但还是回了一句,还可以。
老师回复得极快,恐怕是只等回答就立即把已经输好的消息发了过来,内容是:物理考了满分,下节物理课你来给同学们讲解试卷吧~老师身体不太舒服~
末了还加上泪眼汪汪的卖萌表情。
芮忱还没来得及回答些什么,手机就被不知不觉来到身后的班主任收缴。他惊恐地回过头,只见孙老师带着责备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下课再来拿。”
于是剩下的半节数学课,芮忱全拿来看理综试卷的物理题部分了。
也不是第一次给同学们讲课,事实上还在高一没有进行文理分班的时候,芮忱就被当时同样也是怀孕的历史老师安排给大家讲一节历史课。
他神经紧张地备了一晚上的课,那节课说得也是尽心尽力,板书写得是他迄今为止写过最认真的。结果讲完以后回到座位上,芮忱正喝水,听到历史老师说,“嗯……芮忱同学刚才讲得很好,知识点覆盖得很全面。那么,现在我把内容再重新给同学们梳理一遍。”顿时他就直接把水喷了出来。
话说回来,为什么孕妇都喜欢找他帮忙讲课?
“我说老师,一般人不会像你这样解题吧?”教室里,黄重阳故意吊儿郎当地找茬道。
芮忱正低头看下一道题,闻言一愣,环视着班上的同学们,看到他们好些都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禁又看向了黄重阳。他朝笑嘻嘻的黄重阳假笑了一下,发现齐骧正托着腮,眉头紧锁地看着黑板上的解题步骤,稍微想了想,说,“其实这道题还有另外两种方法。唔……不过还是要从物体受力开始分析……”
说着,他抬手把划上去的那块黑板拉下来,擦出一半,把临时想到的方法一步一步带着演算说出来。
幸好物理老师没在下课前,没有说什么要再讲一遍,芮忱口干舌燥地坐回座位上,拧开水杯喝水。
冬日的课间十分安静,走廊上好些同学都在晒太阳,白绒绒的日光斜射在黑板上很刺眼,芮忱眯起眼睛望着黑板边上的高考倒计时,心里暗暗吁了口气。他想起齐骧,便弯腰从抽屉里找出一袋牛轧糖走过去。
“舅舅去台湾出差,寄过来的。”芮忱在齐骧前边的空位坐下来,糖果放在他堆成山的书本上。
齐骧埋头写着习题,抬头对他咧嘴一笑,拆开包装袋先分了一颗给他。
“好吃吗?”他问把糖果放进嘴巴里的齐骧。
他笑着点头,把习题本拿上来问,“这道题跟理综的最后一题差不多吧?物理的。”
芮忱嚼着糖凑过去看,连连点头,“就用刚才说的方法来解就行了。”
他把糖吞下去,问,“数学卷子写完了吗?下节课可能要讲了。”
齐骧把联考的数学试卷给他。
芮忱端着试卷看,依着记忆一一对答案,偶尔看到错误的地方,不经意间还是会皱起眉头来。比起期中考试的数学试卷,联考试卷水平相近,但难就难在出现了很多陷阱,误导考生。芮忱自己就是被误导,才丢了分数。
“芮老师,怎么样?”齐骧问。
“很好啊,算算应该有一百三?”芮忱全神贯注看着试卷,半晌回过神来,看向他,“你刚才叫我什么?”
齐骧忍住笑,摇摇头,“没什么。”
芮忱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他白了他一眼,试卷还给他,趴在那堆书上问,“今天的药吃了吗?”
“吃了啊,过早完了就吃的。”试卷放起来,齐骧随口调侃道,“你跟我爸一样一样的,在家的时候他也是天天提醒我吃药。”
闻言芮忱心里一堵,不高兴地说,“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齐骧苦涩地笑了一笑,没说话。
芮忱想了想,探问道,“上次你回家,你爸爸和姑姑说了什么吗?”
“能说什么啊,我姑姑现在多一句话也不想跟我说。”齐骧哂笑道,“不过也好,平时一时疏忽少做点事也会被念叨,现在消停多了。”
他吃惊道,“你星期天回家,还要挑扁担啊?伤还没好呢!”
“我是脑子伤了,身子可没伤,挑扁担又不是脑力活动。”齐骧满不在乎地说,“他们是念我啦,不过我自己想做点事,打点工把钱存下来,否则上了大学怎么办?”
芮忱从来没有忧虑过这些问题,他忧心地望着他,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好。就算是谦逊,芮忱心里还是自信自己是个能力比较强的人,可是面对齐骧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别的不说,到现在他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家里给的,如果突然让他去想办法赚钱,他恐怕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当时想要让齐骧和自己在一起,照顾他,但是说不定自己根本做不到。
如果时间能够过得快一些就好了,或者,自己能够更快地成长。这样他就不止是十五岁,他能够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更安定甚至更体面的生活。
他抿了抿嘴唇,问,“叔叔说不供你上大学?”
齐骧耸肩,“他没说啊。不过照我姑姑的说法,应该也是考不上大学的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闻言芮忱不满道。
他凝视着他。
良久,齐骧忽然问,“你说如果你家里人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他们还会对我好吗?”
芮忱一愣,“他们也不是因为你没和我在一起,才对你好的。”说罢他看看周围的同学,不免有些困窘,小声说,“别在教室里说这个啦。”
齐骧见状笑了,“好。”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轻松地说,“其实我猜想,如果你考上名校,你姑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的。说不定你爸爸也会对你有所改观。”
齐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末了轻声一笑,“原来你不是真的天真无邪啊。”
说实在的,出人头地是为了不让自己被最亲近的人看不起,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如果齐骧喜欢的不是男生,而是像普通的男生一样去追求女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落下这么多话柄了呢?
对于齐骧的问题,芮忱是想不清楚的,他也不愿意去证实这个如果。明明知道隐瞒未必是好事,但终究还是缺乏勇气,而缺乏勇气的原因,恐怕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缺少能力。
“要是我哥现在还活着,应该也毕业了吧。”齐骧喃喃说道,“不知道他会不会考博士。”
芮忱疑惑地看着他。
他骄傲地说,“我哥很聪明的,可不像我。当然也不像你,他……我觉得他可能像道长多一点,又聪明又努力。那时他在北京读书,还谈了个当地的女朋友,老北京户口!好像是大三的时候在社团里认识的吧。不过我哥去世以后,就没再听说一点消息了,我爸也没有想过去联系。”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杀死。这样的结局,也不知传到同学之间会造成怎样的轩然大波。芮忱耐心听着齐骧说着从前的事,尽管他说得轻描淡写,有时候甚至还会笑,可芮忱仍是觉得心酸。
“好像他们刚谈恋爱那会儿,爸妈知道了,也是逢人便说。交了北京女朋友啦,毕业以后也是在北京发展,以后就是北京人了之类的。村里的人这么说,在长沙,跟我爸一起打工的工友也这么说。不知道爸妈会不会信以为真,不过我当时确实也是这么想的,觉得理所当然就是应该是这样的。”齐骧停了停,问,“你觉得呢?”
芮忱隐约觉得他说得有些主次不清,反问,“在北京上学,毕业以后在北京工作。找的是北京的女朋友,最后也在北京落户,成家立业?”
齐骧点点头。
怎么想都是十分自然的事。芮忱缓慢地点头,“顺利的话,应该是这样吧。”
“对啊。不过我哥去世以后,我爸竟然没联系过那个姐姐。”齐骧自嘲地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神经,竟然还登录我哥的电脑——他的密码都是系统记录的——去看各种社交网站上的消息。那个姐姐沉寂过一段时间,不过我高一转学来以前,就交新的男朋友了。我还想过假装我哥诈尸吓唬吓唬她呢!”
芮忱忍不住笑了。
齐骧也觉得好笑,颇有感慨地说,“所以其实我爸妈也知道,我哥和他女朋友未必会怎么样吧。”他顿了顿,抿嘴笑道,“没有长久的事。”
芮忱心里咯噔了一声。
“嗯?”齐骧信手翻着习题册,余光瞥见芮忱怔怔望着自己,微笑看他。
他眉宇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终于也像齐骧平时那样,淡淡一笑,摇头道,“没什么。”
第 62 章
下午的课还没结束,天色就已经暗下来了。突然停了电,从教学楼走下来的路需要应急灯照明,同学们碎语着停电的原因,一边等待学校发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