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忱摸着墙壁下楼,冬天的墙面冷冰冰的不说,还透着潮气。他心里惦念着中午上网查到的全国排名前十的医学院历年录取分数,还有齐骧前几天跟自己说的话,走得特别慢。
周围的同学议论着停了电,食堂还有没有吃的,又提到即将到来的元旦调考。高三以来,考试一次接一次,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于是学生们也不再需要喘息。
天暗下来,云很深,很容易就能够看见尽头。
“去外头吃面吧?”齐骧的心情看起来却是很好。
芮忱因为天气心情低落,茫茫然问,“想吃面?”
齐骧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郑重提醒道,“你今天十五岁了,芮忱同学。”
“诶?”芮忱掏出手机一看,“今天啊?”
“不要以为不记得生日就可以不长大,人都是会老的。”齐骧嘲笑他,说,“走吧,我请你吃面。”
芮忱手冻得很,拢到嘴边呵气,听到他这么说,答道,“我倒是希望今天过的是二十三岁生日。”
“为什么?”齐骧奇怪,看他在搓手,从外套里掏出手套递给他。
芮忱低头戴手套,跟他掰着手指算,“喏,十五岁上大学,读个八年医学院,毕业的时候就二十三岁啊。正好可以赚钱养家。”说完他想了想,把剩下那只手套还给齐骧。
齐骧挑眼看他,嗤笑了一声,“养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芮忱眨了眨眼,才要说什么,齐骧就用手套往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
像是被打过了头,他皱起眉头,而齐骧往手上套手套,已经低着头笑着,兀自走了。
看来是大范围地停电,出了学校北门,也是漆黑一片。
路旁有的商店拖出了柴油发电机,机器嗡嗡作响,让光变得突兀。没有发电机的商店要么摸着黑,要么留了蜡烛。许多同学因为食堂停电,都外出觅食,发了电的餐饮店都人满为患。他们来晚了,一家家面店走过,只看到如云的人群。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没什么人的,里边乌漆麻黑,只点了两支光线微弱的蜡烛。
他们没有办法,只好走进去,就连墙上的菜单都看不清楚。
里头颠颠走出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男生,问他们要吃点什么。
就连这样的小店,再不抢位置,也要坐不下来。芮忱在靠着门口的一个位置坐下来,上面有一只吃完的碗没有清理,他把碗挪到一旁等,见到进来的一个男生要在对面坐下,忙道,“那里有人坐了。”
他看看芮忱,才弯下的腰直起来,往旁边只剩下一个空位的桌子拼进去。
过了一会儿,齐骧坐回来,提醒服务员把桌子清理干净,问芮忱,“就两碗鸡蛋面?”
“嗯,都行。”芮忱肚子饿了,吃什么倒是没有所谓。
就是两碗也等了很久,等得人不耐烦,被其他的客人催促了好几次。
因为停电,还有很多种类不提供了。
芮忱早早就准备好了筷子,百无聊赖地等着,时而望向外头黑暗中却热闹的街道。空气很冷,芮忱鼻尖有些发凉。
“快下雪了吧。”云的密度这么大,芮忱不得不这么推算。
齐骧惊喜道,“下雪?”
“你见过雪吗?”芮忱看他满怀期待,心里大概也猜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他摇摇头,“长沙很少下雪,湘潭就更不会了。”
“这样……”芮忱不禁又望了一眼门外,尔倾,他回头看了看面带疑惑的齐骧,笑道,“那我还是祈祷下雪吧。”
除了厨房,店面里只有一根蜡烛,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借着街外的光和微弱的烛光吃面。
两碗鸡蛋面终于端了上来,热腾腾的面条上面摆放着小白菜和荷包蛋,葱花轻飘飘地落在浓汤上,光是闻着,就让已经饥肠辘辘的两个人食欲大增。
芮忱等齐骧把剁辣椒一勺一勺往面里面加,不禁啧了一声。
“有什么不满?”齐骧淡淡问道。
他一听笑了,“我能有什么不满?是那些整天往脸上堆护肤品却还是抑制不住长痘的女生要不满吧。”
“切。”齐骧冷哼了一声,把剁辣椒递给他。
芮忱只加辣椒油,又挑了两勺剁辣椒,小碗还没放下,便看到齐骧拿着筷子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说,“健康长寿。”
见状他愣了愣,抿嘴笑起来,也低下头装模作样地说,“健康长寿。”
一直到吃完了面,店家也没有给他们提供蜡烛。芮忱等在面馆门口,等齐骧结了账,两个人踩着松一块实一块的地砖回学校,走到卖冰糖葫芦的商店门口,整条街忽然通明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热情的欢呼声,仿佛才第一次见到光明一般。
芮忱和齐骧相视一笑,指了指橱柜里的糖葫芦,问,“吃吗?”
“这个山楂里还有葡萄干?”齐骧凑近去看,抬头问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多少钱?”
“这种五块,有葡萄干的七块。”芮忱常买,代为回答以后跟老爷爷比了两根手指,“这个要两串。”
齐骧忙道,“一串就好了。”
芮忱又好奇又可惜,“你不吃啊?”
“之前千千分给我吃过,太甜了,一整串吃不完。”齐骧从老爷爷手里拿到冰糖葫芦,给钱的时候道了声谢,说,“分着吃?”
芮忱接过糖葫芦,看着薄膜纸上黏着的糖,想了想还是递给他,“你先吃。”
齐骧只吃了两个山楂,剩下的五个都给了芮忱。
他们沿着学校操场散了一会儿步才折回宿舍,竟然有学生冒着严寒在操场上联谊,唱起了歌。
朗朗上口的校园歌曲,唱的却是离别的情绪,没有灯光的操场上回荡着同学们的歌声,显得冬夜时而温暖,时而微凉。
生日就这么不温不火的过了,但也许是出门吹了风,晚上躺在床上,芮忱脑袋昏沉沉的,隐约觉得身子有些发烫。
他睡前暗想,自己还不至于每次遇到大考,不是发烧就是受伤吧?
正要合上眼睛的时候,他隐约听到齐骧叫自己的名字。
芮忱侧过头,看到齐骧的手落在了床帘上,整块布帘往自己这边凹陷了一些,依稀能够看到他用了力的指尖。他把手抬起来,隔着床帘,手指穿插到他的指缝里。
拢不上。
他把手指微微曲起来,扣住了齐骧的指尖,稍微一用力,指节的轮廓便清清楚楚地印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再用力,就能够感觉到温暖和疼痛了。
“不想很想放假诶。”齐骧似乎坐了起来,声音离得很近。
芮忱也爬起来,裹在被子里,靠在只隔了床帘的冰冷的墙壁上。
还没睡着的赵铨听到齐骧这么说,也不禁感慨道,“我也是!卧槽,放个寒假回来,感觉没几天就要高考了,紧张得牙都掉了。”
坐得近,芮忱碰到了齐骧的肩膀,黑暗里隔着布帘,却什么都看不到。
听到室友这么说,芮忱噗嗤笑出声来。
谁知其他人也没有睡着,黄重阳幽幽道,“你这紧张方式也太独特了吧?”
“很紧张好不好?!”赵铨哭丧地说,“那天我妈跟我说啥?竟然说对我的最低要求,是考上武大!我勒个去,我当时就好想说,‘老妈,您看清楚,我是您儿子。’——哎哟不说了,我头好晕啊!”
黄重阳嗤笑了一声,“那也得武大收你啊。”
“嘿嘿嘿!还要不要做朋友了?!”赵铨义愤填膺地说完,又嫌弃道,“不说了,学渣的世界,你们不懂。”
芮忱忍住笑,说,“其实寒假也很短,应该也没有十天吧?腊月二十六放假,初五就回来上课了。”手上留了力道,他微微一愣,发现自己的手指被齐骧扣住了。
力度一下子又松开,齐骧那边出了点动静,下了床。
“今天听到有人在操场上唱《栀子花开》呢,真是一眨眼功夫就毕业了。”庄亚宁突然很平静地说。
赵铨嗯嗯肯定了两声,捏着腔调说,“唉,都快毕业了,道长还没有追到简婕。啧啧……”
“找死撒?!”黄重阳怒道。
大家笑了一阵,欧志明好奇问道,“道长,你没什么问题的话肯定是要读清北的吧?简婕怎么办啊?她的成绩恐怕……”
黄重阳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卧谈会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
“你呢?你能跟你女朋友考同一所学校?”过了很久,黄重阳才反问道。
欧志明也是发愁,“她不行啊,理科太差了,怎么补都上不去。当初我就让她别跟着我学理科,怎么说都不听。现在那成绩也就上个一本线吧,她又不愿意复读。”
赵铨调节气氛说,“所以说,好基友才是一辈子的啦!像庄主和道长,你俩上了大学还继续一个寝吧,将基情进行到底。”
照庄亚宁去参加考试的情况来看,收到录取通知书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晨晨一起吧。”
“千千去我就去。”芮忱开玩笑道,“再怎么说也要组两对CP啊。”
这下子其他人又起哄了,欧志明哟了两声,叫醒已经半梦半醒的叶骞,“千千,别让哥哥们失望啊!”
“啊?”他懵懵懂懂地应着,完全不在状态里。
芮忱还在跟大家说着笑,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齐骧发过来的微信。
上面说,下雪了。
他披了外套,掀开床帘从床上爬了下来,不小心踩到地面上,冻得直打抖。好不容易找到了拖鞋,芮忱裹着棉服往洗漱间走。
齐骧果然在外面,推了窗户往外望。
“真下雪了?”芮忱走过去,小声说。
他也把外套裹紧,抱着手臂,下巴往楼下路灯那儿抬了抬。
当真看到有细细的雪粒在路灯昏黄的光下晃动,一点一点,像是星星似的剔透。
芮忱双手呵着气,吸了吸鼻子,偶尔感觉到有雪片落到了自己鼻尖上,看样子还起风了。他冷得耳朵疼,转头却发现齐骧看得出神。
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芮忱屏着呼吸,笑笑说,“去北方上学,就能每年都见到雪了。”
齐骧看得目不转睛,过了一阵子才点头。
外套太薄,芮忱裹着还是觉得冷,他又呵了呵气,脚上冻得没什么知觉。
“很冷?”齐骧看他在踮脚尖,低下头看了看,问。
芮忱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先睡觉吧,我看这雪会越下越大的,明天应该还能看到。”
齐骧将信将疑点了点头,还是有些舍不得。但他看着芮忱,说,“好。”
洗漱间里的钨丝黑了,光暗得模糊。
芮忱低头揉了揉冷冰冰的耳朵,听到齐骧问,“鼻子冷?”
“有点吧。”他吸了吸鼻子,觉得空气冻得渗人,胸腔里也冷飕飕的。
谁知他才把头抬起来,齐骧就凑近亲了一下他的鼻尖。
气息沿着鼻梁和鼻翼铺开,暖得芮忱眼睫毛上潮潮的。他险些打了个喷嚏。齐骧还没有远离的脸,近得看不清楚,芮忱觉得很温暖,便微微侧过脸,凑得更近。
第 63 章
一觉醒来,雪停了,整个世界白雪皑皑。
校园却因而变得特别热闹,在静谧的世界里,就连谈笑声都显得格外明朗。
尽管天气依旧是阴沉沉、灰蒙蒙的,可鞋子踩到雪地里松软的脆响声,和走到石板路上打滑的小心翼翼,都让气氛变得活泼起来。
早饭过后又飘起了薄薄的雪片,芮忱去订奶点领了两瓶牛奶,走出来看到齐骧站在门口,戴着外套的帽子在原地打碎步,忙快步走上去,将其中一瓶牛奶递给他,“还热着。”
齐骧脱了一只手套分给芮忱,捧着热乎乎的牛奶瓶,神情顿时舒缓了许多,对芮忱说,“元旦去买双手套吧。”说着先把芮忱的牛奶拿过来,等他把那只手套戴上。
芮忱连连点头,把牛奶拿回来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今天千千生日呢。”语毕牛奶又交给齐骧,推开挡风布走进小卖部里,买了两颗酒心巧克力结账。
在售货员要找零的时候,芮忱又多拿了一颗,“不用找了。”
高一、高二都放假了,高三因为调考,只有元月一日休息。学校距离市区太远,几乎没有人愿意回家,更不要说外出逛街买一双手套,芮忱埋头给邻居兼学妹刘小萍发微信,得知她会去逛街,便把买手套的事拜托给她。
余光看见叶骞走过来,他抬头一看,结果他却是过来找齐骧的。
旁边齐骧还在低头帮白文萱玩微信游戏,嘴里含着还没有融化的酒心巧克力,支支吾吾地说,“算出来了,”他点了游戏暂停,把叶骞的练习本还给他,“可以先设一个方程,把变量带进去换算出来。”
叶骞嚼着巧克力,凑近进过来看。
芮忱聊完天,才意识到叶骞是过来问之前的数学题,不禁讶然看了看正在给叶骞讲题的齐骧。
“过关没?”芮忱下巴搁到齐骧上臂上,看他还拿着的手机。
齐骧顾着讲题目,摇摇头,手机给他,“还有七步。”
“我来玩。”他回到了游戏里。
赵铨拿着一包鱿鱼干走过来,在几个人面前晃了晃宣布要开吃,提醒道,“待会儿化学课,要去实验室上,别忘了啊。别让老师在实验室里干等,这节课复习实验器材的。”
“这个怎么玩啊?”芮忱走了两步,忍不住打扰齐骧。
齐骧转过头看了一眼,敷衍道,“把冰块全部都消掉就赢了。”
芮忱瞪大了眼睛,还有五步,这怎么消除掉十块冰?他眉头紧凑把手机端起来,专心致志地算着要怎么走,才能消掉这些看起来软绵绵的小动物。
“物理老师什么时候生啊?不是已经去医院了吗?”黄重阳坐在桌面上,从赵铨手里分到一大块鱿鱼干,他撕了几根递到芮忱面前。
芮忱全神贯注,眼风瞄到有鱿鱼干,偏头张开嘴,让黄重阳把食物送进嘴巴里。
他们聊着物理老师的大肚子,还有她时而不符合年纪的卖萌属性。芮忱纠结着剩下的一步,已经无力回天,赵铨却搭了肩膀凑近说,“这小女生玩的游戏啊!”
芮忱一咬牙,随意走了最后一步,从容赴死。
“芮神是游戏渣啦!”嚼着鱿鱼干,凌同斌笑道。
芮忱不服气,把手机晃给他,“你厉害你玩啊!”
白文萱收完班费,回来听说游戏没过关,嫌弃道,“怎么让芮神玩啦?湘湘帮我玩啊!”说着从赵铨手里接过了一片鱿鱼干。
齐骧跟叶骞讲完题目,靠到芮忱手边问,“还有心吗?”
“没了。”芮忱故作平静地把手机还给对自己干瞪眼的女生。
白文萱接过来一看,顿时对齐骧崇拜至极,“天啦!59了,我给你的时候才51呢!”她又横了芮忱一眼,“都怪你,我快到新大陆了。”
芮忱无可奈何,掏出手机,“行了行了,给你送心就是了。”
话音刚落,其他男生也纷纷掏出了手机。
“喂喂喂,白白,我没有加你好友啊。”赵铨难以置信地把手机拿到眼睛前,急忙道,“赶快摇一摇。”
白文萱冲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