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骧一言不发紧紧抱着他,却没有多一分的动作。
久而久之,就连芮忱也放弃。
许是因为芮忱的松懈,齐骧抱得更紧,好像要把他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芮忱握着手里的钥匙串,一根根钥匙都在他的手心上留下了齿痕。他的头有些晕,渐渐觉得齐骧的重量放到了自己身上。
这份压力让他觉得摇摇欲坠,但是,不知怎么的,芮忱无能为力地扬了扬嘴角,沙哑着声音说,“齐骧啊……”
“嗯。”他的声音落在他的肩窝里。
几分钟前躁动的身体慢慢平息,芮忱却还能够感觉到那些矜持和张力。他抬起手,抓住他的外套,“被你带坏了。”
齐骧没回答,但他手臂的力量让芮忱痛得皱起了眉心。
家人都还没醒,房间门还关着。
芮忱小心翼翼关上门,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棉拖鞋放在地上,等齐骧换。看他弯腰解鞋带,芮忱把他的背包抱在怀里,待他换好鞋,对他舒展了眉眼。
齐骧心事重重看着他,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耳垂,指尖又落到了他的颈项和衬衫领子上。
“先进来吧。”芮忱笑笑,放轻脚步往房间里走。
出门前太急了,被子也没叠,一团堆在床上。
芮忱才把背包放在椅子上,齐骧便拿下来往地上放,说,“不干净,别放坐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你累不累?站一晚上了。换睡衣睡觉吧,要不要先洗个澡?”
齐骧蹲在地上找衣服,半晌,也只是唔了一声。
芮忱站到镜子前,走过去一看,被留在自己锁骨上的吻痕吓了一大跳。他头皮发麻,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下来,小声说,“以后别这样了。这我还怎么见人啊?还在家里诶。”
齐骧把睡衣找出来,放在床上,跪在他腿边,仰头问,“不让我亲了?”
芮忱一噎,愁道,“别这么用力啊。这要是被我家人看到了怎么办?男生亲女生都没这么亲的吧?”
“说得好像自己亲过女生一样。”齐骧笑了一声,摇摇头,站起来。
芮忱也是一晚没睡,弄得筋疲力尽,没心思跟他斗嘴。他把风衣丢到一边,毛衣脱下来,弄得头发乱七八糟的,又挠挠整齐。
正要解衬衫的纽扣,他忽然看到齐骧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连忙抓住了领口,警惕道,“干吗?”
齐骧靠在书桌边上,抱臂打量着他,“你不会真的亲过女生吧?”
如果小表妹也算的话。芮忱心里呵呵笑了两声,撇撇嘴巴,没回答。
“初吻几岁?”齐骧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芮忱一愣,还没回答,他已经单腿跪在床上,把他逼得躺了下来。
“你想害得我们两个都去睡大街啊?”芮忱推着他的肩膀,免得他压下来,压着声音要挟道。
“真亲过女生?”他捏住他下巴,逼视道。
芮忱认输,苦着脸求饶,“没有啦。初吻十三岁,也是和你啊。”他的手刚松开,他便补白道,“不过小时候没记事,有没有被大妈大姨什么的亲,我就不知道了。你知道,我可是——”
还没来得及滚开,齐骧已经压了下来,双臂支撑在他脑袋两旁,两条腿也跪在他的身侧。
“我可是从小就很可爱的。”芮忱看着他,想了想,说,“人看到了想亲,也是正常。”
“我知道。”齐骧笑了笑,说。
芮忱眨了眨眼,有些不明不白。
齐骧的目光不知为何,暗了下来。他指尖摩挲了片刻芮忱锁骨上的吻痕,喃喃道,“何止是想亲?巴不得,要吞掉的。”
这带着落寞的声音让芮忱的心沉静了。他看着齐骧坐到一边,自己也沉默着坐起来。
齐骧双手合十,压在自己的嘴唇上,好像在想什么,想出了神。
芮忱看看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齐骧说完,转头看到芮忱面露忧虑,便笑了笑,“没什么。在想你说,我带坏你了。”
他怔了怔,补救一般说,“没关系啊。”
齐骧抿了一下嘴唇,抓住芮忱的手,才要说点什么,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他们都愣了一下,听到芮忱的外婆在外头问,“晨晨,回来了吗?”
芮忱看看时间,七点多,正好是老人平时起床的时候。“回来了。”他应了一声,起身扣好衬衫纽扣,打开门看到外婆,“外婆早。”
齐骧在房间里,跟着走过来,“外婆好。”
外婆微笑问,“几点到的?过早了吗?”
“还没,刚到不久。”芮忱回答说,“正打算睡觉。”
“哦……”外婆了然点了点头,忙道,“先别睡,饿着肚子睡觉不好。我这就去煮点粥,你们垫一垫肚子。”她说罢摸摸芮忱的脸颊,“昨晚没睡好?”
芮忱腼腆地笑了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外婆你再去休息一会儿吧,粥我自己煮就好了。”
“没事儿,你外公和妈妈也是要吃的。”外婆挥挥手,看向齐骧,“累吗?先洗个热水澡吧,待会儿也好睡觉。”
齐骧讷讷点了点头,“好,谢谢外婆。”
“别客气。”外婆笑眯眯地说着,迈着蹒跚的步子去厨房了。
外婆煮的粥里飘着中药的气味,芮忱在房间里闻到,好像放了天麻。
分辨出药味,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芮忱走往厨房,问,“外婆,过早还有什么啊?要不要我出门去买?”
“不用不用,我蒸了点馒头。”外婆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着,不让芮忱进来,回头看到他帮不上忙一脸愧色,笑道,“今天院里有个对退休职工的慰问会,我跟你外公都去的,你妈妈开车接送我们。没你们什么事,吃了早饭就好好休息吧。”
芮忱乖觉点头,又问,“你放了天麻在粥里?”
“对呀,齐骧他伤愈也没多久不是?”外婆对他狡黠一笑,有些顽皮,“这天麻先前剩下来的呢。你先前在学校,学习紧张,有时候周末也不回来,想让你带给齐骧吃,也没办法。现在他来了,正好煮给他吃。——啊,我看看馒头,粥好了,你先盛出来放吧。”
他应着,找了一只汤碗,开锅把粥一勺一勺往里头舀。
过了一会儿,齐骧找到了厨房,走过来看到他们祖孙二人,不免愣了一愣。
“洗好了?”外婆回头对他笑笑,用筷子把锅里蒸好的馒头一只只夹出来,说,“刚煮了粥,让芮忱给你盛一碗,到外头喝吧。不用等我们,先喝了先睡。”
齐骧动作迟缓,只顾看着盛粥的芮忱,仿佛对眼前情形有些无措。
芮忱盛了一碗热粥,把羹匙放进去,双手捧给他。
他看看粥,又看看他,嘴唇紧紧抿着,无声把粥接了过来。
第 67 章
外婆一定要等外公起床以后才一起吃早餐。
芮忱困得脑力不知,就是把早餐端到餐桌上,也为了碗筷来来回回进了三次厨房,有一次明明走了进去,和外婆说句话,便忘了自己是为了拿筷子的,茫茫然走出来,不得不又折回去。
饿过了头,没有胃口,他有心无力地搅拌散发着浓浓中药味的半碗粥,看齐骧默不吭声地喝粥。
许是注意到芮忱的目光,齐骧喝粥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吃饱了?”芮忱看他已经放下了羹匙,把面前还热乎的馒头、包子推过去,“再吃个包子吧。站了一晚上,肯定饿坏了。”
齐骧疲惫地笑笑,“吃不下了。”
芮忱觉得也是。他不勉强他,低头囫囵几口把粥落了肚。
“我算知道为什么你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你家人都这样。”齐骧接过芮忱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巴,说道。
芮忱不明白,“我什么样子?”
他稍微想了想,说,“很坦然地接受别人对你好,然后也更坦然地对别人好。”
听到他这么说,芮忱微微一怔,倒是没有发现自己是这样的。“这样?”他赧然笑了笑,起身收拾碗筷。
齐骧帮忙。
外婆浇完花回来,瞧见他们两个在厨房里洗碗,走到门口,对他们和蔼地微笑,“吃饱了?”
齐骧连忙点头,说话时眼睛却不敢抬,“谢谢外婆。”
老人家噗嗤一笑,佯怒轻轻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谢的。”转身离开前,对芮忱说,“晨晨,你把蒸锅里剩下的馒头包子拿出来吧,你外公和妈妈都起床了。”
“诶。”芮忱应着,手洗干净,找来一只大碟子,开锅取馒头。
谁知他低估了馒头的热度,竟然直接把手伸进去拿,一下子便烫得肩膀都耸了一下。齐骧一看,立即皱起眉头,“我来。”
芮忱烫得直揉耳垂,默默站到一旁。齐骧仿佛不知道热似的,快速捻了几只馒头包子放进碟里。
“火中取栗啊。”芮忱讶然道。
齐骧哭笑不得,尽管有意取笑,但看到芮忱透着血丝的眼睛和发黑的眼圈,只觉得倦意排山倒海而来。声音就和芮忱一样,是虚弱却温柔的,齐骧问,“烫得疼吗?”
芮忱笑眯了眼睛,摇摇头,“不疼。”
把早餐端出去时,正好遇到芮忱母亲迎面走过来。她抬头看到齐骧,生生愣了一愣,才说,“还没睡?”
齐骧端着馒头包子,不晓得怎么的,隐约觉得宋阿姨和上回见到时不一样了。这份敏感和敏锐,让他喉咙发紧,“阿姨好。”
“嗯,吃过了吗?”芮忱母亲错开他们,往厨房里走。
芮忱见了忙道,“我们吃过了,包子馒头在这里。锅里没有了。”
“我知道,拿碗呢。”她头也不回地说。
无端端慌张了,齐骧想给她找碗筷,但恍然才想起这里是芮忱家,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芮忱在他仓促无措的时候,接过了他碗里的碟子,端到外头去,放在了餐桌上。
齐骧第一次见到芮忱的外公,不由得又是一愣。
老先生并不是慈眉善目,头发几近全白,年迈、衰老、嶙峋、硬朗,双眼却依旧如同鹰隼一般有神,甚至锐利。
他坐在餐桌旁边,等从厨房里出来的女儿给自己摆碗筷,抬眼看到两个少年,问,“吃过了没?”
“吃过了。”芮忱挠挠脸颊,杵在一旁问,“今天有慰问会?”
“嗯。”外公点点头,神情淡漠,转而问正在盛粥的妻子,“报纸呢?”
芮忱一听立即说,“我去拿。”
齐骧站在餐厅里,不知要做些什么好。他跟芮忱一家完全不熟,从前也鲜少去同学家做客,完全不了解要如何跟同学的家长相处,更不要说这个同学,还是芮忱。他看芮忱去拿报纸,只好也跟过去。
报纸就放在门外,一开门就拿到了。
齐骧想着要不要给老先生拿过去,又摸不准他的心思,唯恐让长辈们认为他是有意讨好。他跟在芮忱身边,又默默回到了餐厅里,继续不知要说什么好、做什么好。
“吃饱了就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们。”外婆先发现了两个少年的无所适从,笑道,“我们没什么事要交代的。”
芮忱如释重负,点点头,“那我们先去睡觉了。”说着碰了一下齐骧的手臂,示意他跟自己走。
“诶,等等。”外公适时叫住了他们。
齐骧手没来由地收紧,努力装作平静的模样。但芮忱却自然得多,毕竟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家人,“什么?”
外公起身离开了餐桌,往房间里走。外婆似乎也因此想起了什么,跟着走进去。没过多久,老夫妇一前一后走出来,手里各拿着一个红包。
“喏,新年。”外公没多说祝福的话,红包递给了齐骧。
齐骧顿时呆住,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谢绝,“不用的,外公。这个……”他有些语无伦次,“不用不用。”
“拿着吧。”外婆说着拿过外公手里的红包,跟自己的一起塞进齐骧手里,“好好学习,今年高考考个好大学。”
老人家手心柔软,像是握了一团火球一样温热。温度留在齐骧的手背上,烫得他胸腔里似乎积蓄了什么似的,膨胀开,顶在喉咙上,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从小就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从来不知道原来老人家的手会这么热。他连拒绝都忘了,晃过神来看到他们已经回到了餐桌旁继续吃早饭,急忙走过去说,“外婆,这个真的不用。”他焦急地看向芮忱,想让他帮自己说两句。
这时芮忱母亲道,“你就拿着吧,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她对他笑笑,仿佛刚才齐骧的敏感都是错觉,神情亲切,“快去休息吧。——芮忱,带齐骧去休息。——站一晚上过来,外头那么冷,不好好休息回头得生病了。”
芮忱站家人那一边,说,“给你就收下呗,没关系的。”
齐骧拿着那两只红包,光是摸着厚度也知道里面不止是一两张钱,心头似乎被堵住了似的。他默默低下头,指尖在红包上轻轻摩挲了两下,低声说,“谢谢外公,谢谢外婆。”
“好好休息吧。”外公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肃,虽也是不笑的,但却平淡得令人心安,“起床以后让芮忱带你去附近吃点东西。”
他点头,又说了一次谢谢。
这里头究竟有多少钱?齐骧跟着芮忱回到房间,想要打开来看,又觉得不合时宜。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悄声对正在整理床铺的芮忱说,“这钱我真不能要。”
“这不是钱,是心意啦。”芮忱跪在床上捣腾,上头不是书就是衣服,还有很多毛绒玩具,没有一处是空的。
齐骧无奈,“这心意太重了。”
芮忱把书都堆在桌上,想了想,又拿了两本丢回床上,衣服叠也不叠,打开衣柜抱成团往里边挤,毛绒玩具没有办法,留了一只在床上,其他要么放在椅子上,要么直接放在桌上那堆书上面。
他忙上忙下,听到齐骧这么说,回头看他。半晌,他吁了口气,问,“心意重,就不收了吗?”
齐骧微微错愕,知道芮忱所说的不是钱,顿时更是无言以对。
芮忱用力搓了搓脸,好像能够搓掉脸上的疲惫。他张了张嘴巴,还是没真正要说的话,只道,“睡吧。”
齐骧对家人一直没有过深的概念。他的爸爸妈妈都是农民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进城打工赚钱,留他和哥哥两个人在家。
对于留守儿童来说,父母的概念是无比清晰却也无比模糊的,他跟哥哥相依为命,仿佛没有父母在身边也可以养活自己,但是心底却殷殷切切地希望能够见父母一面,每年就只盼着新年的那几天。
这样的一对兄弟,却有着乡里其他父母在身边的孩子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成绩。还很小的时候,齐骧的妈妈就请人给他们兄弟俩算过命。在那之后,每每左邻右里对兄弟俩让父母省心这事赞不绝口,妈妈都会十分骄傲地说没有没有,接着颇为神秘地告诉对方,算命先生说,这两个孩子都是天生读书的命,以后要中状元,要出国留学的。
“我可从来不让他们做农工的咧!”妈妈话语间带着些许谨慎和惶恐,唯恐一旦这么做了,就是做了逆天的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