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骧还记得刚上小学那会儿,高年级的哥哥不甚熟练地卖弄自己的才学,自鸣得意地跟齐骧说,“咱俩这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长大以后齐骧偶尔想起这件事,都忍不住觉得好笑。
可哥哥是真的会读书,不说小学和初中,到了高中成绩也傲然于众人。高考前,哥哥就获得了保送资格,但他偏偏放弃,最后以出色的成绩考上了他原先被保送的那间学府。
因为哥哥留下来的光辉业绩,导致一路循着哥哥的路往前走的齐骧,无论到了哪个阶段,总能听到老师说起,你的哥哥如何如何,你也要好好努力。
他当然不会因此不开心,毕竟有这样的兄长,齐骧是骄傲的。他有时候甚至会在别人说起他是某某的弟弟时,不自觉地露出自豪的表情。
齐骧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会沿着哥哥走过的路一直往前走,最后成为像哥哥一样优秀的人,扬眉吐气,做一个世人口中的“凤凰男”。
但这样的生活,似乎在他发现自己喜欢男生以后就戛然而止了。而在妈妈和哥哥去世那一年,完全被颠覆。
他那时才千真万确地知道,自己是被留下来的。
唯一一个。
床尾本来还放着一床棉被和一只枕头,芮忱把枕头丢在床头,跟自己原先的并排放着,又打开被子,问,“你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齐骧坐在床边,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那你睡里面吧。”芮忱看他不说话,撇撇嘴,给他做完决定,扯过自己的被子,把齐骧那床丢里面。
“芮忱。”齐骧忽然拉住他衬衫的衣角。
芮忱正跪在床上铺被子,回头一看,捏了捏他的脸颊,调笑问,“干吗呀?”
齐骧望着他的笑脸,默默松开手,摇头道,“没什么。”
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芮忱对他皱皱鼻子,听到敲门声,便去开门。
如果自己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现在是不是也会像芮忱一样?
齐骧看他打开门,门外是他的母亲。
芮忱出门前把门虚掩。
会像他一样美好,好像一切的爱和关怀都理所应当吗?
过了一会儿,芮忱回来,门刚关上,就亮出一只红包,对齐骧咧嘴一笑,“我妈给你的。”
“什么?”齐骧怔住。
他颠颠坐在他身边,刚要打开红包,但想想不妥,还是交给了齐骧,凑近问,“看看多少钱?啊,错了,看看多少心意。”
知道他是有意讥讽,齐骧打开红包,却不吭声。全部都是一百元,他按捺住心底的讶异,把钱取出来点了点,数到最后,怔住了。
芮忱下巴搁在他肩头,故作吃惊地睁大眼睛,意味深长道,“要好好珍惜啊。”说罢话锋一转,似乎在解释上一句,坐回来拍拍他的肩,“——省着点用。”
“芮忱……”齐骧看他已经躺进了被窝里,眉头皱紧。
被子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像被冰水洗练过的眼睛,芮忱眨了眨眼,看他没说话,笑着把他拉上了床。
第 68 章
两人在被窝里打闹了一阵,不多时芮忱就累得睡着了。齐骧不敢睡,睁着眼睛看了他很久。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听着芮忱均匀平缓的呼吸,齐骧确认他已经睡熟,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掀开被子,慢慢朝床尾挪过去。
就这么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起身那一刻齐骧脑袋一阵晕眩,险些倒下去。好在很快就恢复过来,他穿上拖鞋往房间外边走,就连开门也是悄无声息。
客厅没有人,家里很安静。芮忱的家人们应该是已经出门了,这样想着,齐骧还是不太放心,走到玄关处确认了一番。果真看到原先摆放着的鞋被穿了出去,居家的拖鞋则留在那里。
齐骧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房间。
芮忱熟睡着,并没有发现齐骧的举动。齐骧回到被窝里,静静看着他的睡颜,眼皮子开始发沉。睡着以前,他把手伸进芮忱的被窝里,握住了他的手。
快到饭点时芮忱醒过一回,本打算起床找吃的,可见到齐骧睡得正熟,便没有叫醒他。他也仍是有睡意的,侧过身子看了齐骧一会儿,又睡着过去,等到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芮忱睡得头脑发沉,想要翻身,但记得床的另一半还睡了人,于是就换了个方向。谁知翻到另一边,竟然看到齐骧坐在书桌前埋着头写字,惊得芮忱蓦然坐起来,大脑好像在脑壳里生生撞了似的,痛得他嗷叫了一声。
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齐骧回头看他抱着头,立即丢下笔起身,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没事……”芮忱挥手,示意他不用焦急,缓了缓说,“起猛了。”
齐骧看看他,顿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芮忱并指揉着太阳穴,像是什么修道的人要发功一般,看得齐骧想笑。他还真是笑了起来,芮忱挑起眼帘子,问,“有什么好笑?”
他忍住笑,摇摇头。
“你找过东西吃了吗?什么时候起床的?”芮忱想找鞋穿,茫茫然张望了片刻,还是齐骧把拖鞋踢到了脚边。
他打着呵欠,踱步走到书桌旁,看到摊放在上面的试卷,不禁眨巴了两下眼睛。
“还没,等你起床。”齐骧跪在床上,将芮忱的被子提起来抖了抖,三下两下就叠好,放在枕头底下时,还摸得到床单上留着的体温。
芮忱翻看着齐骧用过的草稿本,觉得有些地方他想得复杂了,完全可以用更简便的方法来算。拿起试卷,芮忱转过身正要说话,却见到齐骧已经把床铺弄得整整齐齐,两床被子都已经各自放在了枕头底下,就连床单也尤为平整。
他哑然得说不出话来,可齐骧却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你给我叠被子了啊?”芮忱惊异地询问一个事实。
“对啊,两下子的事情。”齐骧说着,把那些堆放在书本上的毛绒玩具一只只摆放在被子旁边。
就是这两下子的事情,芮忱平时都是懒得做的。看着整理得好像样品房里主卧房间床铺一样的床,芮忱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睡了三年的床。他挠挠后脑勺,一下子忘了题目的事,问,“吃什么?”
“随便啊,我去厨房看过,还有早上的粥。”连书桌上的书也是胡乱摞在一起的,齐骧一叠一叠码好来,瞥见竟然有一只毛绒泰迪熊掉在地上,明明就在芮忱脚边,他也没有捡起来。
芮忱想到那个放了天麻的粥,就头皮发麻。他嘴角抽了一下,伸着懒腰做了一番舒展动作,欣欣然奔到窗边说,“出去吃吧——”话在挑开窗帘的那一瞬间停了。
“行啊,附近我不熟,随你。”齐骧把泰迪熊放在枕头上,回来继续收拾书,瞧见芮忱突然没声了,走近问,“怎么了?”
下雨了,不知何时。
冬天的雨可不是开玩笑的,下起来比下雪还要冰冻,明明是雨滴,不小心滴到身上,却像是冰粒一般。一旦在雨中行走的时间长了,或者不小心踏进水洼,让雨水浸进鞋里,没一会儿无论袜子湿是没湿,双脚都会失去温度。
齐骧看他满脸不耐烦,问,“我们叫外卖?附近有送外卖的店吗?”
“有是有啦……”芮忱没来由地还是犹豫了一下,他挠挠脸颊,一锤定音,“好,那吃外卖吧!”
芮忱打开抽屉,里头也是乱七八糟,非要把东西都丢出来,全部散落在桌上,才能找到自己要找的。他找到那张不知什么时候收到过的快餐店外卖单,递给齐骧,“看看吃什么。我去刷牙。”
书有一些已经积灰了,收拾的时候弄得满手都是灰尘,齐骧整理了十几分钟,可算让书桌变得空旷明朗。
拿着外卖单走到浴室门口,齐骧靠在门沿上,问,“你吃什么?”是粤式口味。
芮忱一边刷牙一边看,指了指上面的一个焗饭,把牙膏沫子都吐了出来。“这你的牙刷啊?”他拿起放在架子上那支刷毛已经乱糟糟的牙刷,从镜子里看着齐骧问。
他点点头,“在学校就用的这支啊。”
难怪芮忱觉得眼熟。他刷牙完毕,用水潦草地往脸上泼了两下算是洗过脸,擦干以后说,“换支新的吧,用久了对牙齿和口腔都不好。”
也许因为水太冷,芮忱洗漱完毕,唇上的颜色褪了很多,苍白中带着若隐若现的粉色,像是樱花瓣。齐骧看他走过自己身边,脚下还不小心踢到了一只水桶,忍俊不禁,低头继续看菜单。
面对焕然一新的书桌,芮忱拧着眉头,一时心情有些复杂。他坐在椅子上休息,想了想,从旁边那叠书里找出齐骧刚才写过的那张试卷来看。
齐骧打完电话,才走回来,便看到芮忱又蓦地起身跑到外头,搬了另一张椅子过来。
“没事做,我们比赛写卷子吧?”芮忱蹲在地上一摞书旁边,找到和齐骧一样的那套试卷集,用力一抽,书又倒下了。但他没搭理,翻了翻见到还有大概十套题没做,起身说,“吃过饭就写,看谁写得快。”
齐骧蹲下来捡起他弄散的书,默默道,“这有什么好比的,肯定我输。除非你故意放水。”
毕竟是自己的书,芮忱看又劳动他,不得不蹲下来也收捡收捡,说,“不尽然啊。不然……我先让你半个小时?”
“找死。”齐骧横了他一眼。
幸好床垫弹性好,芮忱摔进去的时候只是在床上弹了两下,却没觉得疼。
他还为自己说的话咯咯直笑,转眼间齐骧已经松开他的脚踝,压了过来。
芮忱心想不妙,急忙忍住笑求饶,“诶诶诶,我错了,我说错了。”他翻个身,妄图从齐骧臂间爬走。
齐骧果然放过他,跪在床上看他没出没息地爬到床的另一边,眼看着自己安全了,又逞嘴上功夫,“不然一刻钟?”
话音未落,齐骧立即扑过去拽着芮忱的小腿把他扯过来。
“喂喂喂,犯规啊……”芮忱被他抱住,笑着挣扎,不小心呛到了,忍不住咳嗽。
齐骧松开他,看他缓过来,不由分说扶住他的后颈吻上了他还没有恢复血色的双唇。芮忱始料未及,但恐怕也是早有预料,两腿蹬了一会儿要挣开他,可没过多久就变温顺了。
舌尖还留着漱口水清冽的味道,清新得让人为之一振,齐骧勾着他的舌,把他带过来。
芮忱真是很聪明的人,不需经历几次,就已经很熟练地知道亲吻是怎么一回事。他抓着齐骧的手臂,牙齿碰到了他的牙齿,舌尖轻轻舔在齐骧的上颚,痒得他由不得愈发将他抱紧。
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芮忱换不过气,推着齐骧的肩膀,却恋恋不舍地轻柔吮吸他的上唇。
触觉是柔软的,芮忱看着齐骧,不能想这柔软究竟意味着什么。
齐骧也静静凝视着他,见他脸颊潮红,料想自己也是如此。
他的目光让芮忱心上像被猫爪子挠过似的,痒得难受。芮忱爬起来,端视着他,说,“不然这样吧,卷子我们一起做。你要是能提前写完,分数有一百三十五分以上,今晚我们就睡一个被窝。”
齐骧被他的诱惑逗笑了,坐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那如果我能写一百四呢?”他顿了顿,又问,“分数比你高怎么办?”
芮忱眄视着他,翻了个白眼,权当他在说笑话。但他还是看着天花板仔细考虑了一下,想完自己先笑了。
“什么啊?”齐骧不知他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推了他一下,催他说。
他还是忍着笑,跪过来小声说了一句话。
齐骧一听愣住了。
可芮忱却是完全坦然的模样,盘腿坐着,握着脚踝很自在地晃了晃。
“你说真的?”齐骧脸上却一点也不轻松。他皱起了眉头。
本来说的玩笑话,收到的是这样的效果。芮忱看着他,心里反复落实了这不是玩笑话,他淡淡一笑,肯定点头,“当然是真的。你以前不是还说我是君子?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没得推翻的。”
话刚说完,齐骧就把他推翻了。
芮忱吓了一跳,又开始垂死挣扎。明明照着他平时,别说是齐骧,就连一米九的粗壮大汉也是说摔就摔开的,但他偏偏忘了这件事,只顾着叫唤,还有笑。
“卷子写赢我再说!”芮忱费劲地挣开,齐骧的吻弄得他颈子上热乎乎、潮乎乎的。
齐骧扯开他睡衣的扣子,一路往下吻。
“喂!真不行!”芮忱一下推开他,瞪直了眼睛,“再闹我生气了。”
他靠在已经弄乱的被子上,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
看他笑,芮忱瞪得更厉害。
正要说什么,听到外头门铃声,一阵阵显出了来者的不耐烦。芮忱往齐骧腿上用力一踢,落下话来,“回头再收拾你,不信你看那个——”说着一指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根黑带,爬下床扣好扣子去开门。
齐骧下了床,拿起那根已经有些发旧的跆拳道腰带,上面绣着芮忱的名字。他摩挲着那两个字,过了一会儿,看到芮忱提着外卖的袋子晃了晃,“齐小骧,吃饭了。”
他放下腰带,跟着芮忱走到饭厅,吃这顿已经过了大半个下午才开始的午餐。
芮忱是饿坏了,好在焗饭在送来路上已经凉了些,不会烫到嘴巴。他囫囵就扒了好几口饭,满足得眉眼都舒展开来,全然忘记了刚才说过要收拾齐骧的话。
齐骧托腮看着他吃,直到他问怎么不动筷,才微笑摇头,低头吃起来。吃到一半,他说,“还以为你不想吃外卖。”
“还好吧,这家挺好吃的。”芮忱说着,凑过去挑了挑他饭盒里的叉烧,夹起一片送进自己嘴里。
齐骧奇怪,“因为刚才说要吃外卖的时候,你好像犹豫了。”
他腼腆地笑笑,“因为下雨嘛。唔……其实对外卖啊,快递啊,我的心情都挺复杂的。特别是大风雨雪天,自己不愿意出门,想叫外卖,又觉得他们这样的天气还工作很辛苦。但是,如果不叫外卖,他们的钱就会少。”
“好温柔。”齐骧不禁说。
芮忱眨了眨眼睛,对他皱皱鼻子,继续低头吃饭。
齐骧想了想,说,“‘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芮忱险些被呛到,笑着点点头,“人很多的时候都是矛盾的,不是吗?”
齐骧夹了一片叉烧递到他嘴边,他张嘴吃了进去。
第 69 章
不止是一套题,两个人写完以后在对答案和刷题之间选择了后者,在书桌前连头也没抬继续。
芮忱写得眼睛发干,颈子也酸,仰起脑袋转了转,捶打了两下肩膀,看到母亲发过来的微信。
“写什么?”齐骧左手按摩他的后颈,右手把最后的式子写完。
“让我煮饭。”芮忱放下笔,往厨房里走,转悠了半天才找到米桶,打开来却犯愁了。
芮忱蹲在地上苦恼,听到齐骧走过来的脚步声,问,“你说五个人吃多少合适?”
齐骧怔了怔,“你连煮饭都不会?”
“没有啊……”芮忱听他把问题说得那么严重,不免有些不服气,辩驳道,“煮饭当然会啊,洗好了米,加点水放电饭煲里就行了。就是掌握不了量而已,平时都是回到家就有吃了,连生米都少见。”
这么一说,底气未免有些不足了,他努了努嘴巴,想了想,把一筒米放进电饭煲内胆里,又想了想,觉得米变成米饭最多也就膨胀一倍,这一点恐怕就四碗米饭的量,于是又加了一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