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太慢走。”看着三姨太扭着腰肢上了楼,秦紫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这些大家族之间的混乱纠缠,魏令羽冷眼相看。
跟着秦紫川进了卧室,卧室的光线昏黄暧昧,又不失庄重典雅,中间一张雕花红木大床足以并排睡下六个人。魏令羽扫视一眼,发现床内有个保险柜。和日本人往来的那些情报,可能就放在这里。卧室很大,一尘不染,一切都收拾的井井有条,红木雕花的衣柜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秦紫川脱下西装外套挂在窗边的衣帽架上,穿着黑色衬衣的身材完美无缺。
魏令羽还未开口问出那句今晚要做什么,秦紫川便一把将他按到在床上,欲望深沉的双眼像是要洞穿他一般,迫不及待地扯开他的衣衫,唇舌在深陷的锁骨处流连。魏令羽本能地反抗,双手却被紧紧压在头颈两侧,秦紫川力气巨大,他根本无从挣扎,半点动弹不得。与之前他的认知不同,此刻的秦紫川全然没有平日那般翩翩公子哥的做派,暴怒得像一头野兽。他用力撬开他的唇舌,粗暴地吻他。唇齿间弥漫着血腥的气息。他越是挣扎,他越是残暴。身体被贯穿的剧痛随之而来,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来,撕裂般的痛几乎模糊了他双眼。
他只听见自己变调的声线一遍遍无意识地哀求着:“秦紫川,求你,停下……”而那个人却似全然没有听到一般,或者说他此刻的声线听来更像是深不见底的诱惑,魏令羽耳边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剧烈的痛蚕食了他的意识。世界一片黑暗的刹那,他看见一身笔挺军装的樊天虞回头看他,神色愤怒哀伤,大雨滂沱地下,满世界都是雨声。
10.凡尘喜乐 戏骨还魂
一个星期过去,樊天虞的重感冒在魏令羽和袁林的轮番照顾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晚餐时他喜欢去六号餐厅吃风味独特的砂锅方便面,香辣可口,很合他的口味。但每天下午上自习时正打算起身,魏令羽便会现身,将一杯热乎乎的蟹黄玉米粥不轻不重地放在他桌前,他便有些无奈地坐回去,故作不情愿地喝着粥,当温度与香味一同抵达舌尖时,他觉得蟹黄玉米粥或许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喝完后,就会被魏令羽胁迫回去睡觉。怎么可能睡得着呢,他便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魏令羽就坐在旁边看他玩。他一时兴起,就要给魏令羽烧个手机:“这样我联系你就方便多了。”魏令羽冷笑:“我一直都跟着你,要那个也没用。”然后樊天虞就直冒冷汗,比感冒最严重的时候出的冷汗还多。
风起,学校里的梧桐落了一地黄叶,清洁工阿姨每天都拿着大扫帚清扫每条道路。深秋已经将要结束,寒冬逼近。
周六晚上,樊天虞给魏令羽加了件厚实些的衣物,便带着他去往传说中的文青圣地小东门。所谓小东门,便是一条小吃街,街两边是各地的特色风味,实乃聚会把妹之佳地。当初来这所大学的时候,樊天虞很是为这个小镇的偏僻和落后抱怨了好一阵子,然而,传统的东西在这个镇子也得到了最完美的保留,路两边的百年古树很有一种穿越感。几乎每家店门口都挂上两盏大红灯笼,有新近才挂上的红艳如火的,也有几十年老店的褪色的灯笼,但无一例外地,都散发着凡尘烟火的温暖。美食街尽头,便是一处空地。戏台上灯火辉煌,台上演员还未现身,台下已然聚集了不少观众。当然,学生党是少数,观众里多是小镇上的居民。有不少身高只到樊天虞腰际的孩子,手中拿着硕大的棉花糖或者刷上一层酱汁的烤香肠,吃得满脸都是。
“这一世的人间很幸福。”魏令羽说道,声音中有凄凉,也有满足。樊天虞笑道:“是啊,没有战争,没有硝烟,太平喜乐。这个小镇比较特殊,大城市里的人活得也很辛苦。”之所以觉得这个略显荒凉贫瘠的北方小镇温馨幸福,大概都是因为你吧。樊天虞默默地想,没有说出口。
熟悉的锣鼓声响彻耳际,而后是连绵起伏的箫声,可惜不是乐师吹奏,而是台后的音箱里发出的声响。两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台上。
背景是玉砌雕阑,后面旁生斜逸出许多花花树树,是大户人家的庭院。魏令羽道:“若台上放置一株假桃花便也合衬。”
樊天虞笑了笑:“这些都不是专业演员,只是民间艺人,要求不能太高的。不然令羽去试试?”
魏令羽不答,只见人群中有骚动,花旦穿着一袭桃瓣色对襟戏服婀娜走到台中间,一双眼眸渐次扫过人群后,便在胡琴声中咿呀唱到: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唱着前半段时面上犹似带着笑意,后半段便有了些凄凉落寞之色。樊天虞不懂戏,确切地说,这种过时的东西不投合他老人家的喜好。他一向认为,那是爷爷奶奶辈的专属节目。为了魏令羽,他却渐渐开始欣赏这落伍的东西,一个理科生跑去图书馆借元杂剧回来挑灯夜读,宿舍几个哥们调侃他文艺,他倒也觉得蛮不错的,故作高深莫测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堵得一宿舍人哑口无言,看他的眼神有了些看高人的意味。魏令羽自是知道的,只是神色淡淡的,不置一词。
“这位姑娘唱的蛮不错的。”魏令羽评价道。结果旁边一个女文青听见了,惊讶地看着他:“你能听懂她唱什么?”
“不是很容易懂么?”魏令羽一头雾水。
樊天虞嬉笑着指着戏台两侧的细长便携式荧幕,上面随着演员唱词会依次跳出歌词来。女文青“搜噶”一声,便转过头去。结果这一问,戏也看不专心,只顾偷偷瞄身边这个面色冷淡的小帅哥了。
“真是冰雪女王受啊……”瞄的太入神,便不由自主地嘀咕出了心声。
魏令羽没什么反应,樊天虞听见了,“噗”地一声笑出来。魏令羽看怪物般地看着他:“很好笑么?”
樊天虞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一边摆手道:“都是…….哈哈,都是这戏文太好笑了……”
魏令羽皱了皱清秀的眉,耳边只听得女子唱到:转过这芍药栏前 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旁边带着瓜皮帽的老大爷回头看他,义正词严道:“小伙子啊,这戏文讲究一个【美】字,不是你们小青年看的那些不正经的东西,想歪了不好!”
“啊?”樊天虞一愣,这都什么跟什么,这戏子都唱了些什么啊啊啊!
他转头向魏令羽求救,魏令羽咬紧牙关,忍住笑意,冷冷地看着他,像三界之外清心寡欲的帝君。樊天虞只觉得头顶有一万只乌鸦飞过……
因为是民间艺人义演,也就没什么高水准一说,大家伙图个消遣娱乐罢了。还没结束,老人便打着哈欠拉着孩子回去睡了,文艺青年们发现这咿咿呀呀的怪腔怪调和自己脑海里那些风花雪月的场景全然不同,看了几眼便走了,唯独魏令羽身边带着硕大酒瓶底眼镜的腐女君不肯离开,大概想从这一对身上寻觅灵感……樊天虞看着有趣,便合她心意地趁着周围人群稀少灯火零落时一把揽过魏令羽柔弱无骨的腰,然后他满意地看到腐女君捂住脸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史前生物……魏令羽的身体随之一僵,便不动声色地将腰侧某人的爪挪开,小声道:“这里是公众场合,不怕别人骂你伤风败俗么?”
一字不落,全入腐女君耳中……只听她“啊”地尖叫了一声,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不再做声,只是掏出小手机拍啊拍的,只可惜樊天虞在魏令羽的警告下再也没有做出什么亲密举动,两人之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腐女君在零落的人群里悲痛离开了……
人走的差不多了,台上的花旦和小生便退了下去,樊天虞拉着魏令羽来到后台,花旦和小生正在卸妆换衣服,简易的桌旁坐着一个身穿冲锋衣,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看样子是负责控制音箱和字幕的,还有几个人正在收拾东西,把道具往身后的小型货车上搬。
看见来人,中年男子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樊天虞抓着魏令羽两肩把他往男子身前一推,笑道:“师傅,我这里有位好角儿推荐给您,有了他,我保证您不用再举办义演,开个剧院都没问题!”
师傅宽厚地笑了笑,道:“这么年轻,是X大学生吧?据我所知,这学校连戏剧专业也没有啊,这么自信?”
樊天虞大笑两声,道:“令羽,你给师傅唱一段听听,看看我是不是在吹牛!”
“那小伙子就来一段?”师傅也来了兴致,靠在椅背上,袖着手,一副好戏开场的表情。
魏令羽倒也不羞怯,前世的他,什么阵仗没见过,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显贵,国民党将领,甚至给日本人也唱过,只是他不愿去回忆。如今一个普通的民间戏团的师傅,实在不算什么。可他还是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向当年在碎玉堂对着手把手将自己教成名角的师父那样。随后便清嗓,端立一边,唱了起来:“幽梦清宵度月华,听“霓裳羽衣”歌罢。醒来音节记无差,拟翻新谱消长夏。斗画长眉翠淡浓,远山移入镜当中。晓窗日射胭脂颊,一朵红酥旋欲融。我杨玉环自从截发感君之后,荷宠弥深。只有梅妃“惊鸿”一舞,圣上时常夸奖。思欲另制一曲,掩出其上。正在推敲,昨夜忽然梦入月宫。见桂树之下,仙女数人,素衣红裳,奏乐甚美。醒来追忆,音节宛然。因此分付永新,收拾荷亭,只待细配宫商,谱成新曲。”
他的眼中仿若散落月华,纤细手腕偶尔会有一两个婉转的动作,杨玉环的高贵庄重与风流媚态被他演绎的淋漓尽致,尤其是那一把掐的出水的好嗓子,穿石裂云而来,华丽婉转,数不尽的风流,颠倒众生。
樊天虞听他唱过,倒没有十分惊讶,只是这美感,还是在意料之外。这段戏文他反复看过,是《长生殿》第十二出《制谱》里杨玉环的唱词,当时夜阑人静,他挑灯夜读,觉得其中至味隽永,便忍不住念了几句,还被袁林给数落了。当时一直想找机会让魏令羽给他唱上一段,后来就忘了。没想到能在这时听到,他感到很满足。
倒是那位师傅,连忙起身,伸出双手扶住鞠躬的魏令羽,语气显然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小伙子,这么年轻,才华横溢啊,估计去北京大剧院演一出都不成问题了,简直是梅兰芳再世啊!加入我们戏团,只怕委屈你了。”周围几个人也纷纷拍手,眼中是难以置信和满满的崇拜之色。
魏令羽淡淡笑了笑,道:“师傅言重了,魏某只求在这里偶尔演上一出,也就满足了。”
“好!你能来我们戏团,实在是荣幸之至啊!”些许是太激动了,他一直拉着魏令羽的手,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觉得戏曲落伍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可不能这么没了。看见你,我就觉得看见了希望啊!”
魏令羽一向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除了和某樊……),然而他却没有向平时一样推开师傅,是不忍心,他能感觉到眼前的男子对戏曲的深深热爱。某种志同道合的人之间才会有的心灵碰撞让他对眼前的中年男子心生亲近。
最后定好每周末晚上加一出义演,特意给魏令羽安排的。
回去的路上,樊天虞将他有些清寒的身子搂在怀中,笑吟吟道:“令羽当着绝色,下周末的《琵琶记》我都迫不及待地想看了啊!看来这周要好好恶补一下了……”
魏令羽轻笑,已经关门的店铺门口亮起的红灯笼映着他们的身影温暖如千顷花开。
11.携剑凌波 星月寥落
月华收练,疏星横影。秦府内灯火通明,隔音良好的宅邸内不时悠悠传来乐声。
三楼的宴客厅,明亮的暖色灯光透过日式手拉门氤氲出来。厅内的地板上铺着蔺草编织而成的榻榻米,屋中间摆着一张茶几,刚刚结束的茶道表演留下的茶香还在屋中四溢。斋藤五郎与秦紫川跪坐上首,魏令羽则在秦紫川身边。东南角跪坐着吹奏尺八的少年,众人品茶的时刻,便沉浸在这空灵深沉的音色中。一曲奏完,余音绕梁。
秦紫川拍手赞叹道:“不愧是贵国的乐师,听君一曲,令人忘俗啊,哈哈哈……”
魏令羽只是淡淡饮茶,不动声色。
斋藤五郎放下手中青瓷茶盏,笑道:“尺八在德川时代是被僧人广泛吹奏的乐器,最重要的是其中传达的禅宗精神。”向跪坐一旁,身穿和服的少年看了一眼,便又惋惜道:“可惜水原太年轻了,始终是个花架子,尺八的精神却是半点没有传达出来。”
“斋藤君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依我看,水原君的技法是前无古人的啊。”秦紫川亦放下茶盏,评价道。角落的少年向他鞠了一躬,他点头不语。
斋藤五郎看了一直默默喝茶的魏令羽一眼,道:“听说魏先生是位出色的京剧演员,不知鄙人是否有幸,听上一曲?”
魏令羽放下茶盏,依旧不动声色,微微低着头,看不出是在想什么。其实他是在等,等秦紫川一句话。
“斋藤君,实在抱歉,魏先生这两日染疾,嗓子说不出话来,怕是不能为斋藤君唱曲了。”秦紫川打掩护道。
斋藤五郎面露遗憾之色,倒也不勉强,顿了顿,像是酝酿了什么,道:“秦先生,你我也算是老朋友了,有一件事需秦先生出手相助……”
“斋藤君请讲,你我不必客气。”
“皇军有一批药物和军火要运往前线,但是铁路盘查最近太严,不知秦先生能否出手相助,打点打点?”斋藤掩映在镜片后的目光显得诡异莫测。魏令羽闻言,心里一惊。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消息了。他仍旧端坐,不言不语,看不出表情,但神经已经绷紧。
“不知皇军有多少货物?”秦紫川语气也一变,但很快恢复镇定,笑吟吟问道。
斋藤肃然道:“两车药品,两车军火,一共五节车厢。铁道口盘查的紧,若是秦先生肯相助,想必不是难事。”
秦紫川是生意人,人脉广泛,只要借着运送商品的名义和各个站口盘查的人打点一下关系,的确不是难事。但是,这是祸国殃民的大罪,他少不得要犹豫:“五节车厢,怕难以瞒天过海。秦某是做轻工业生意的,运货最多的时候不过两节车厢,这只怕有些难办。”
“秦先生,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便要讲义气。只要你肯相助,皇军的赏赐自然是免不了的。鄙人在司令耳边进言几句,秦先生想要个一官半职,不是难事。”语气中俨然已经把握十足。
“好,既然我们是朋友,这事秦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斋藤一拍手:“秦先生果然痛快!”便叫来一旁跪坐的少年:“水原,给秦先生斟上上好的清酒!”
少年妩媚一笑,依次为他们斟酒,和服宽大的袖口中手腕纤细白皙。斟完酒,便默默退到一旁。
“好酒!”秦紫川啜饮一口,赞道。魏令羽没有碰,确切的说,他不胜酒力。这种时候,保持清醒无比重要。斋藤相问,秦紫川只当他平素不喜饮酒,又以疾病为由替他遮掩过去。
酒过半巡,两人面上皆有红色。斋藤问道:“依秦先生看,这趟货物走哪条线比较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