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稳妥,自是东线了。东线那边我有熟人打通关系!”秦紫川显然是有几分醉意了。
“哈哈,那就东线。这事劳秦先生费心了!事成之后,鄙人一定不会忘记秦先生的功劳!”斋藤笑意十足。
少年不断为他们斟酒,秦紫川悉数饮下,斋藤却是饮的不多,魏令羽一一看在眼里。只待明日一早,便将消息告知樊天虞。他暗暗思忖。
又饮了一阵,斋藤道:“秦先生醉了,早些卸下吧,鄙人就不叨扰了。”语罢,起身告辞。秦紫川起身,叫来吴管家将斋藤和那少年送出府。临行前,斋藤又道:“鄙人的事,就劳烦秦先生照应了。”
秦紫川邪魅的眼中醉意更浓,笑道:“好说好说……”
斋藤走后,秦紫川一把将魏令羽拥入怀中,眼中倾泻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喃喃道:“不要离开我,令羽,不要离开我……”
魏令羽推开他,冷冷道:“你醉了。”
秦紫川笑意更盛,将他抱得更紧,将脸埋在他颈间,在那细瓷般的皮肤上流连,不顾他的挣扎,道:“我是醉了……不然,我怎么会如此爱你……”语罢,便一个公主抱将魏令羽抱起,向卧室走去。
刚一躺倒床上,因为醉得厉害,秦紫川便抱着魏令羽睡着了,什么也没有做。魏令羽推开他,起身,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晦暗月色,嘴角边一抹冷冷苦笑。
五岁时父母因欠赌债还不清被债主追逼而自杀,他被亲戚送到碎玉堂学戏,签了卖身契,生死有命,再无人问他死活。幼年遭逢巨变,便比同在碎玉堂学戏的同门懂事许多,刻苦用功,别人偷懒被师父责罚,他却深得师父赏识,终于练就一身风流戏骨。后来,儿时一起长大的同门都去攀富贵,结权势,不少人借机脱离了戏子这个卑贱行当,而他却铮铮傲骨不愿曲意逢迎,一直以戏为生。那些年来,他背熟了多少氵壬词艳赋,演过多少风花雪月,又看过几许人世冷暖,早已心灰意懒。直到看见樊天虞,看见他璨若星辰的眼中正直单纯的光芒,像是看见了这个世界的希望。滚滚红尘间,就此结缘。如今深陷龙潭虎穴,岂是为了家国?他只求一生平淡无忧,家国从不是他操心的。为了成全他,假意爱上别人,故作冷淡地推开他,只以故人相称,心中又有多少难以言说的苦楚。只是他高傲的自尊逼迫他将一切藏在心底,什么都不要说,只做该做的事。
这一夜,他始终未曾合眼。翌日,晨光洒进屋中,秦紫川醒后,看见他站在窗前,一袭黑色长衫勾勒出单薄身影,漆黑碎发在阳光下泛着些许暖色,如此惹人疼惜。他忍不住走上前,从身后拦腰抱住他,感受到他身体明显一僵,他便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在他肤色如玉的侧脸上轻轻落下一吻,宠溺道:“想什么呢?”
只听他淡淡道:“有些东西落在明月楼了,我想去取一下。”
秦紫川的侧脸贴着他面颊,耳鬓厮磨,笑道:“我送你。”
魏令羽拿开他放在自己腰际的手掌,转身看着他,一夜未睡,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神色却平静如水:“我想自己去。你的爱让我觉得很不自由。”
秦紫川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笑:“是啊,自从你和我回来,便一直留在身边,从来没有自己出去的机会。那你就自己去吧。”看见魏令羽不动声色的脸,他一字一顿补充道:“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魏令羽淡淡一笑,只是装出来的,却美得足以颠倒众生:“谢谢。”
留下秦紫川愣在原地,他自行出门去了。
明月楼二楼的包间里,樊天虞神色凝重地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面前的茶水从冒着热气到完全冷却,还是没有看见魏令羽的身影。他们约定好,每日上午十点到十二点之间,便是魏令羽来告诉他情报的时候。他每日在此处等两个时辰,而魏令羽要极力争取自由,且不被秦紫川怀疑。眼前的老式挂钟已经指向十一点半,却还是未曾看见他。他空等了五日,没有他的消息。此刻的他无比后悔答应魏令羽卧底的要求。
令羽,你究竟怎么样了呢?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间隙,门被推开了。他立刻起身,看见一袭黑色长衫的魏令羽,苍白消瘦的面颊,清冽的容颜,单薄如纸的身躯。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冲上去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可理智还是阻止他这么做,千万种思绪只是化为淡淡的一句:“令羽,你终于来了。”
两人在桌旁坐下,魏令羽在他灼热的目光压迫下不得不微微低着头,移开视线,将斋藤和秦紫川的运货计划告诉他,樊天虞听完后,道:“截获了日军的药物和军火,无异于断了他们的后路,这些物资正好用来补给前线军队。令羽,这个消息已经足够重要了,回来吧,别留在秦紫川身边了。”
魏令羽笑了一下,在樊天虞看来满是嘲讽:“该牺牲的,都牺牲了,此刻回头,有何意义?为了家国,区区魏某,又算得了什么呢?”
樊天虞一震,眼中血红,起身抓住魏令羽,言语都因愤怒而颤抖:“秦紫川那个禽兽他对你做出了那样的事么?回来吧,我不会放过他的!”
他的咆哮在耳边响彻,听来却无比心安,又无比心痛。他血红的眼眸中映着他如水般清淡的神色:“我又不是大姑娘,樊少爷似乎过于激动了。什么都不肯放弃的人,终究什么也改变不了。魏某为了家国,只是放弃了不足为道的清白罢了。”感受到肩膀上的力道渐渐加重,他淡淡添上一句:“哦,错了,戏子本身就没什么清白可言。”
下一秒,他跌落进温暖有力的拥抱中。他紧紧靠着他的胸膛,惊骇于他的力道,简直就像是要把他揉碎进自己的骨血一般。他半点也挣扎不得。整个世界仿佛就是他的怀抱一般。他静静地靠在他怀中,享受这安静的时光,感受他异常有力的心跳,却听他说道:“可是,我喜欢你,不想让任何人伤害你。我好后悔让你去秦家做卧底!我早该料到,秦紫川对你……留在我身边吧,我发誓,决不让你再受到半点伤害!我樊天虞爱你一辈子!”
眼泪静默无声地划过苍白面颊,在尖锐的下巴处汇聚,碎落。他伸出双手反抱住樊天虞,轻轻叹了口气,道:“为了家国,身不由己。乱世之中,又如何求得一世长安呢?”
樊天虞松开了他,整个人像是绷紧的弦忽然垮了一般,恢复了冷静。他沉静的眼眸看着他,道:“无论世道多乱,只要我活着,便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自从三年前在碎玉堂看见你,便再也不曾忘记。令羽,留在我身边吧!”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魏令羽不由得有些好笑。三年前,正是这样的目光吸引了他,像光穿透瓦片间的缝隙,照射进漆黑屋宇中,让他的心从百无聊赖中复苏。
清浅的笑绽放在见惯人世冷暖的戏子刻薄冷情的嘴角:“好,我答应你。”
樊天虞一愣,像是从未料到他会答应一般,半天才反应过来,激动地语无伦次:“太好了!我真是太开心了令羽!真是太好了,感觉我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啊!”
那副激动的样子,就差没把魏令羽抱起来原地转上三圈。好歹也是当了师长的人啊,怎么一点基本的淡定都没有……魏令羽无奈摇头。
而明月楼外,秦紫川的车就停在那里,在人潮中有如黑色坟墓,寂静荒凉。
12.阴阳之隔 借尸还魂
周末晚上,小东门人流稀少,虽说小餐馆多,但大城市来的学生们还是喜欢到更繁华一点的阳光大道去聚餐把妹,那样更有时代感。小东门其实还是当地居民去的多一些。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师傅还是张罗着把戏台搭好,背景布置好。附近的人看见了,都因为小镇晚上百无聊赖的生活而好奇的跑来看,兴致基本上是不高的。
台后,魏令羽换上刘师傅为他准备的素色戏服,水袖倒是纤长,只是在魏令羽看来,有些简陋。能够有机会再次在人间唱一曲,他已经很满足了。况且樊天虞也说了,不能对民间组织的要求太苛刻。
一个阿姨模样的人为他上了妆,就是上次扮演丽娘的那位。她一边用朱红的笔勾勒魏令羽细细的眼,一边夸赞道:“小伙子长得真俊啊!天生就是演戏的料!看看这身材,这神态,要是早些生出来,说不定梅兰芳老前辈都要敬你三分哪!”
樊天虞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道:“阿姨,您这话说的,他要是个大姑娘,上门提亲的人该挨着号了!”
阿姨闻言也笑,眼角有细细的皱纹,看起来和蔼可亲:“现在的年轻人都没个正形,”看看魏令羽,又忍不住赞叹道:“我看这小伙子就不错,你小青年多学着点!”
“阿姨说的是,我一定多多像这位小伙儿学习!”学他没事就神出鬼没地跟在人家后面,学他大半夜不知不觉地睡在大男人床上,学他描眉画眼唱得风花雪月……樊天虞笑得简直气也喘不顺了。
上妆完毕,阿姨满意的打量了魏令羽一番,眼里笑意满满,对着魏令羽频频点头,在樊天虞看来,她就像是打量自家一袭盛装只待夫家来接的闺女。魏令羽飘然起身,一甩水袖,精心勾画过的眉眼分外有神,倒是有几分谪仙的感觉。一旁调试音箱的刘师傅见了,也连连称道魏令羽好身段,好眉眼。
乐声响起有一阵子了,台下也聚集了一些人,其中有学生,两个,恰好是上次在麦田里撞见他们的两个走在时代前沿的奔放女性。她们纯属是刚从面馆出来,看这阵仗有些好奇,所以才驻足一观。
魏令羽幽幽从布景后走出,炯炯有神的细长眉眼一一扫过观众,台下有人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其实他并未真正挨个看过去,只是那种神韵,无论是在千人会堂还是如潮人海,只要向他看上那么一眼,便会觉得他看的人是自己。那一刻,他的眼中仿佛只有你。仿佛你才是千万人中唯一值得他瞩目的人。在这种心理暗示下,你也会倍感欣喜,继而目光追随着他,期待与那绝美眼神的再次相遇。这种方式,百试百灵。当然,为了练就这双眼的神韵,魏令羽儿时没少受苦。他曾整日把自己关在黑屋里打坐,眼前只有一炷香,那一星光芒便把他的视线全部吸纳,聚焦的眼瞳便会显得分外有神。
看到魏令羽的刹那,两个女生中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穿小熊外套的少女脸色煞白,戳了戳身边的同伴,神经兮兮道:“台上那个人,和那晚同我一起合影的男生好像!”
身边的女生闻言看了看,也白了脸色:“是啊!好像真的是他!”
那晚,因站在樊天虞和魏令羽两个帅哥中间合影而兴奋不已的少女回去就晒照片,结果看到照片的室友们都大吃一惊。在麦田里光线有些暗,当时没看清,回去之后便发现樊天虞笑得一脸灿烂,而魏令羽却只有一身笔挺消瘦的卫衣悬浮在空中,那卫衣中,空空如也。一开始,她们以为是光线问题,为了多一个噱头,还挺兴奋的,便把照片传到了学校的BBS上。结果,下面有学长回复道:“这所学校是建立在一座巨大的乱葬群上,政府为了省钱才这么做的,后山还有一些成年累月的,没有平掉。学妹,你可能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哦……”
看见这条回复,一群小女生才开始感到害怕,便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但也有人说,如果魏令羽不是人,那么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帅哥应该会知道,他总该是人吧。但事情的结果就是不得而知。新生里混贴吧的不多,这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没有闹得太大,一般人看见了只当是新生为了刷评论而P出来的图,没有太当回事。
于是,蓦然出现在台上的身影,那熟悉的面孔再度勾起她们的记忆。她们决定留下来看到底。
魏令羽的唱功着实了得,简直可以用清丽绝尘来形容。那悲悲戚戚的语调,分明是昆曲里最难懂的唱词,却叫人不由得想要流泪。就像是有的外文歌曲,其实你根本不懂歌手在唱什么,但就是因那旋律的美感而在寂静时分泪流满面。他的舞蹈也别有一番韵味,最最含蓄的中国风,没有钢管舞、脱衣舞的艳丽,那种美感可以用快餐文化来形容,但是魏令羽的舞,值得用一生去回味某个动作,某个华丽而决绝的转身,某次水袖扬起仿佛要遮盖天地的悲凉……他还在碎玉堂的时候,师父便教导他,若要学身段,就要经常观察香炉里升起的青烟,看那烟是如何袅袅婷婷,在空中扭成肆意却优雅的形状,然后再轻轻随风荡漾,仿若从未真正存在一番。那才是戏的最高境界。在梅兰芳发明出新的步法身段之前,青衣花旦们都是袖手抱着肚子唱,观众们只能听,再漂亮的人那么一动不动,也美感全无。将完美的嗓音与优雅的动作融为一体,就如同贾宝玉深入太虚幻境所听的仙曲一般,真正的超尘脱俗,从而达到美的最高境界。
还未结束,下面的掌声就在每一个间隙里响起,樊天虞很为他开心,鼓掌鼓地特别带劲。看得正入神时,身边的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角,道:“还记得我吗?”樊天虞愣愣地看着她,实在想不起来这萌妹是何方神圣。女孩儿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给他看,照片上,俨然是笑得灿烂的他,笑得灿烂的女孩,还有静立风中,造型很拉风的,他的卫衣……樊天虞一下变了脸色,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遍,魏令羽只是能一直被他看到能和他一起吃个火锅能在大晚上出来唱个戏而已,他怎么就把他当人了呢?怎么能这么粗心大意呢?想了想,他故作惊讶道:“姑娘,你怎么能把我的兄弟给P没了?这样太过分了吧?虽然我知道我长得帅,你也不用为了我们单独的合照而这么对待我兄弟不怎么帅气的脸啊!”
女孩被他说的一愣一愣,道:“对不起,我……我还以为是灵异事件呢!你确定你的兄弟真的是大活人吗?”
“我当然确定了!”樊天虞义正词严。
一旁一直没做声的女孩发话了:“要知道是不是人,我们再拍一张他的照片不就好了,反正他就在台上不是吗?”
萌妹子眼睛一亮:“诶,是哦,这就拍!”说罢,举起手机对着戏台就要拍。樊天虞心道不好,便阻拦道:“台上那个娘娘腔是我兄弟?你们有没有搞错啊?我兄弟能那么妖娆地小蛮腰扭啊扭的吗?怎么长眼睛的?”
“那你怎么在这里的?总不会是来看戏的吧?一定有问题!”一旁的女生说话总是一针见血,樊天虞真想抽死她。
他摊手做无奈状:“我就是喜欢京剧啊,这叫热爱中华传统文化丫头你懂么?”
“就你?爱京剧?啧啧……看你爱打游戏爱看百合漫还差不多。”萌妹子评价道。樊天虞心里那个苦啊,他平时是宅了一点,可是却货真价实地是个好学生,一不打游戏二不追番,还百合漫,他怒道:“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死宅么?”
“像!”好姐妹异口同声道。
“你们不能以貌取人的哦不,我这么帅,你见过这么帅的宅男么!”
萌妹子道:“比你帅的宅男也不是没有,我前男友就很帅的说啊!可是他就是个爱打游戏爱看百合漫的死宅,所以本姑娘毫不犹豫地甩了他!”
这时,锣鼓“铛”地一声响,争执激烈的三人才反应过来,台上人俨然已经谢幕了。
两姐妹失望地叹了口气,还白了樊天虞一眼。樊天虞权当没看见,眼不见为净,心里却暗自送了一口气。看来以后要多加小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