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一切都没有按照宇文倩的想法来,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反倒是慌了神。
施诗磊觉得自己快没有力气了,再度闭上了眼睛,道,“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归谁认领,更别提认领别人了。”
过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宇文倩再说话,施诗磊又累又困,快要睡着了,又有些担心她还留在房间里,便勉力睁开了双眼。
宇文倩果然还坐在原先的位置上,静静望着他。
她的眼神让施诗磊心里发麻,幽怨而可怜。施诗磊忽然坐起来,头像裂开了一样疼。他想了想刚才那个孩子的表情和反应,好笑道,“你跟你女儿说,是带她来找爸爸的?”
被说中了事实,宇文倩面色一白,紧闭了双唇。
施诗磊哭笑不得,再度倒回了枕头上。
宇文倩低头把手指再次绞到了一起,小心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不知道。”施诗磊用手臂遮住眼睛。
她抓了抓额头,过了很久才站起来,轻声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刚出院,注意休息。”
倒是没有想到她会放弃,施诗磊意外地睁开眼,见到她也舍不得往外走,到了门口,还停在那里看了他好一会儿。但是施诗磊一直用手臂遮着眼睛,她也以为他睡着了,悄悄带上了门。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再醒过来,施诗磊忘记了今夕何夕。
只看到天是亮着的,究竟是什么时辰也不知道。他拖着拖鞋下楼,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里面的半盒纯牛奶,倒了一杯咕噜咕噜喝起来。
可是因为太久没有进食,冷牛奶半杯下肚,施诗磊突然觉得反胃恶心。他立即放下杯子冲往厨房外头的洗手池,一个劲地呕吐起来。
吐得他两眼冒金星,险些栽倒在地上。
等他缓过来,漱口干净,再想去找点什么东西填肚子,又什么都不想吃了。
施诗磊叹了口气,毫无办法,也不想找任何人帮忙。他用白砂糖冲了半杯糖水,手颤颤巍巍地端上楼,回到房间里坐下。
他从来不喜欢吃甜的,可现在也没有办法,一边喝着糖水一边找出手机。
没有想到他刚才下楼那一阵子,就有了四个未接电话。施诗磊打开一看,有三个是符钦若的,还有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归属地是北京。
施诗磊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包括他还有没有机会回学校上学。
他揉了揉眼睛,在是不是要得过且过和做点什么之间犹豫挣扎着。
这个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北京的电话号码。
施诗磊接了起来,“喂?”
“刚才没接电话?”符钦若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是那个律师的电话吧?”施诗磊不答反问。
符钦若沉默了一瞬,道,“因为你不接电话。”
施诗磊呵了一声,更像是在叹气。他用一边手揉眼睛,气息很短,语气更短,“什么事?”
“你在家里吗?”符钦若问,“纠纷有了新的进展,牟律师想跟你说一说现在的情况。”
他头又开始疼了,吁了口气,说,“我不想知道进展了,你们之后把结局告诉我就行了。”
“施诗磊,你别这样。”符钦若忧虑地说,“你是当事人,不能什么都不管的。”
施诗磊好笑,问,“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管,你这个局外人还管什么?”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懒洋洋地说,“钦若哥哥,你也别管了。我付不起他的律师费,刘郢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在医院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别理我了。”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良久,符钦若的语气好像沉淀下来的尘土,道,“我就管你这一回。”他顿了顿,“你当是最后一遍吧,我以后再也不吵你了。好吗?我现在去福利院找你。”
听到这些好像休止符一样的字眼,施诗磊愣住了。
第86章
既然符钦若说要见面,施诗磊当然不能约在福利院里,天知道什么时候有个人回来听到他们说话,解释都解释不清楚。
施诗磊坐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去了一趟市中心,正巧是开学前夕,路上到处都是学生,一张张充满朝气的脸,好像生活完全是光明的,没有任何值得忧虑。
下车前天色突然暗下来,说下雨就下雨。
施诗磊刚走进咖啡厅,雨就泼了下来。
原先坐在外头的顾客都纷纷回到了室内,或者离开。门口进出的人都显得有些狼狈,施诗磊张望了一会儿,看到符钦若已经在窗边的位置边上站了起来,便放空了眼神走过去。
“喝什么?”坐在符钦若身边的牟云笙问。
施诗磊在他们对面坐下来,没什么精神,“香草拿铁。”
符钦若关切道,“你身体还没好,还是别喝咖啡了吧?”
“那我喝水行吧?”施诗磊还嘴道。
被他这么生硬地一堵,符钦若白了脸。
牟云笙看看他,说,“肚子饿着?先吃块蛋糕吧,喝杯热茶。”说着叫来服务员,帮施诗磊做了决定。
施诗磊料有兴趣地托着腮,观察正在跟服务员说话的牟云笙,余光瞥见符钦若正看着自己,噗嗤一笑,冲牟云笙那儿抛了个眼神,开玩笑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这种才是攻呢。”
符钦若怔住,脸上一下子褪去了血色。
牟云笙当做没有听见施诗磊说的话,先看了一眼符钦若,而后身体稍微往前倾了倾,说,“找你来是因为情况有了转变,必须当面跟你说明。”
施诗磊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挑了一下眉,往后靠到了座位上。
这事不关己的态度让牟云笙皱起了眉头,他想了想,说,“对方律师请医院对刘郢进行了精神病司法鉴定,结论是刘郢有精神障碍。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可以归咎于是他精神分裂的症状引起的。”
闻言施诗磊的心好像掉进了一个窟窿眼里,登时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
他原本想要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当做一场笑话,可是,事实是,他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场笑话。施诗磊根本连笑都觉得不能很好地表示自己的感受,他笑不出来。
面对符钦若和牟云笙严峻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笑了两声,还抬头对送来慕斯蛋糕和热茶的服务生笑着说了感谢。
他拿起叉子勺了两大口慕斯来吃,吃得嘴边都是奶油,还因为咽得太快噎住了,拿起热茶觉得烫,便直接拿过符钦若的咖啡来喝了一大口。
“施诗磊……”符钦若心疼地看着他。
施诗磊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把咖啡和蛋糕都咽了下去,抓过纸巾擦了擦嘴巴,哈了口气,笑着问牟云笙,“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牟云笙静静看着他,没有回答。
“哎呀,闹了半天,我被一个神经病给干了。”施诗磊毫不避讳地说起来,笑着摇摇头,刚要继续喝咖啡,注意到是符钦若的,又放了回去,“不好意思。——啧啧,那这事就了了吧?哦,对了,我还是他的养子呢,是不是有个什么看护他的义务?”
“法律上来说,你的确有对他进行监护的义务。”牟云笙说,“但他现在既然已经被诊断为存在精神障碍,监护人也可以将其送入精神收容所进行休养。”
“我被他强女干了,”他双手搁在桌上,倾身笑问牟云笙,“他生病了,我还要照顾他。牟律师,我们国家的法律是不是有点太搞笑了?”
他说得这么露骨,符钦若在一旁眉头紧锁,小声说,“怎么这么说话?”
施诗磊呵呵笑起来,环顾四周围有可能听到的客人,幽幽地说,“符公子,我是当事人,我都不在乎,你在意什么?再说,”他对牟云笙微微一笑,“我也习惯准确地用词。”
牟云笙看着眼前这个随便说什么都能挑刺的年轻人,道,“法律本来就是强制性的,很多时候看起来都会强人所难。对方当事人现在已经在精神收容所里了,但因为病情稳定,院方和警方都不要求进行强制性收容。不过你作为他的监护人,有权力的要求院方这么做,毕竟他现在并不是一个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对于这点,我可以帮你向警方和院方提出诉求。只是取消领养关系的事情,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不能进行办理了。”
“说白了,我还是要花一大笔钱把他关在精神病院里面养着?”施诗磊觉得荒谬之极,“我不想这么做怎么办?我没钱。就让他出来危害人间算了。”
符钦若忍不住说,“牟律师已经说了,他现在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你需要对他进行监护。不能不管他的。”
“你有完没完?”施诗磊恨道。
他一听怔了。
施诗磊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符钦若,我他妈喜欢你的时候,对你好,讨你欢心那是理所应当。谁不想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留个好印象?对吧?但是——”他抬高了声调,“我不喜欢你了,你还想要求我对你点头哈腰、摇尾乞怜,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吧?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不求你什么好处,当然就没必要低你一等,看你脸色。”
符钦若霜白了脸,嘴唇因为抿得太紧,血色也退了不少。他吃力地咽了咽喉咙,颈子上透出了青青的筋脉。
“你干吗这张脸?”施诗磊哼笑了一声,说得吊儿郎当的,“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不开心了。书香门第嘛,当然听不得这么露骨的话。可是,我管你高不高兴呢。我又不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讨不讨厌我,关我屁事。”
施诗磊看了看在旁边眉头紧锁的牟云笙,对他笑了笑,又拿起勺子搅拌了一会儿自己面前的可可。
“我跟你们这些富贵闲人不一样。我写字、画画、刻章,不是为了培养气质、陶冶情操。小时候,要是不好好练字,我是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的。你知道我饿的时候,能吃什么吗?”他冲符钦若笑,端起可可小小呷了一口,让动作看起来优雅娴熟,“那家伙底下那玩意儿,还有他射出来的东西。”
对面忽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那是符钦若忍不住往前移动了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了尖锐的声响。
可他始终没有起身。
施诗磊知道会是这样,他回忆了一下,又继续说,“啊,我还记得,起初我根本吞不下去,可是他跟我说,‘饿了就吃,很有营养的。’”他充满感慨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总之嘛,我跟你,虽然临的是同一张帖,但过的还是不一样的生活。我巴望着跟你在一块儿,是非分之想,而你的确也是这么让我觉得的。”
牟云笙垂下了眼帘,没有出声,手指勾过面前咖啡的杯耳,端起来望向别处喝了一口。
施诗磊余光见到他这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没来由地觉得很欣赏,便道,“牟律师,真是劳烦你这么一趟了。律师费我少不了你的,该怎么结就怎么结吧。我养父他……”他想了想,说,“也算是身败名裂了。你说的有道理,不把他关进去,我还得费心照顾着,连学都没法上了。不过我没什么钱,就找家差不多的医院算了,你帮我找找看?”
牟云笙想了想,提醒说,“你既然是他的监护人,他的财产,你是有权力进行处分的。”
“哦?”施诗磊一听乐了,拍手说,“那我算是赚了一笔了。他有多少钱?书画家、收藏家、鉴赏家,以前还开班办学,几百万应该是有的吧?嚯!这可是我做过的最值的生意了!”
符钦若听到这里,哗啦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低头面色如霜俯视着施诗磊。
施诗磊不以为意,抬眼看了看他,笑着摇摇头,把最后几口慕斯吃完,优雅地把嘴巴擦干净,优哉游哉地站起来。
“成吧。毕竟咱俩也算装模作样地好过那么一阵子,你还为了我,来了这么一趟。你回家的机票钱,我出,也别客气,对我来说最多也就俩晚上工钱。小事。啊,对了——”他得意地笑道,“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你更别跟我客气。”
“我先回去了。”符钦若最后看了施诗磊一眼,冷冰冰地对牟云笙这么说,拉开椅子就往外走。
施诗磊低着头,余光见到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忽然觉得眼睛发酸。
他再度坐下来,觉得还是肚子饿,又叫来服务生要了一个芝士蛋糕和一个戚风蛋糕,想想还是不够,于是把单子上觉得顺眼的都点了一份。
点完甜点他坐在椅子上晃了晃腿,望见外头瓢泼的大雨,忽然想起符钦若似乎没有拿伞。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愣了一下,才想起牟云笙还在。
他扭头对牟云笙笑了笑,“牟律师没有急事的话,就一起吃个下午茶吧?我请客。”
“有了钱就是不一样。”牟云笙微微一笑,端起咖啡来喝。
施诗磊也不管这是不是讽刺,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第一份上来的是特浓花生巧克力蛋糕,施诗磊并不跟牟云笙客气,拿起刀叉就开始吃,吃到一半因为太甜,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嗝,抓过玄米百香果汁来喝。
冰冻的饮料顺着食道落进胃里,腹部的收缩让他本来就还没有康复的身体又是一阵绞痛。他紧紧抓着杯子强忍着,忍出了一头冷汗,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冲牟云笙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暴发户,让你见笑了。”
他耸耸肩,表示不在意。
“怎么会突然查出刘郢有神经病啊?”施诗磊拿着刀叉的手还在发抖,但脸上却是笑着。
“是精神障碍,目前推定为是人格分裂。”牟云笙纠正他的说法。
他了然点了点头,想要把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却因为叉子抖得厉害,又落回了碟子上。他重新叉了一遍,送进嘴巴里。
“钦若说根本看不出他是那种人,所以我考虑是不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也许是觉得说多了施诗磊也听不懂,他就没有继续说一些术语。
施诗磊也不想知道后文,他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似笑非笑地说,“是啊,根本看不出来呢。”
第87章
干燥的桂花落到了簸箕里,留有一手余香,符钦若把簸箕里的桂花都抖了抖,闻到扑鼻而来过于香浓的味道,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棵树看起来很老了呢。”魏青崖双手背在身后,望着面前的桂花树,好奇问道。
符钦若点点头,“爷爷奶奶订亲那年种下的。”
魏青崖眨巴了两下眼睛,天真地说,“那也有五六十年了?”
“七十多年了,他们订的是娃娃亲。”符钦若说完,忽然觉得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不禁怔住。
她惊叹道,“好厉害!”
符钦若错愕,微笑点了点头,“嗯。”
采好了桂花,符钦若就要回台门,他回到厨房里把桂花都倒进一个纸袋子里,又找出一个寻常的素色锦囊,往里边到了一些,将锦囊束紧,交给魏青崖。
“谢谢~”魏青崖双手接过来,用力一闻,却被呛住,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符钦若看到她咳完以后舒润的眼睛,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魏青崖是跟着学校的摄影协会来绍兴采风的,来之前跟符钦若发微信,得知他人在绍兴,便过来瞧一瞧。秋天还没有过半,天气仍是温热的,她穿着颜色素雅的齐胸襦裙,小心翼翼跟在符钦若身后,出了老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