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在网上查不到……”女生一听很兴奋,朝着车后喊,“宝贝,我们也住那里好不好?”
他们正是之前带着两个硕大行李箱的情侣。坐在后座的男生问司机,“师傅,从这里到沟口还有多远?”
“开车起码还要一个小时吧。”说到这里,司机快速看了符钦若一眼,又说,“酒店配有车的啊。”
小情侣还在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要不要住,车已经停在了路口。符钦若拉开车门,把挡在面前的行李箱先放下去,下车以后又将自己的取出来,其余的照旧放回去。
司机还在问那对情侣下不下车,符钦若把车门关至虚掩,自己拖着行李箱沿着水泥路往山坳里走了。
原以为这个时间,选址在这里的酒店不会有什么人,但没有想到才走到前院,便看到两辆大巴和三四辆保姆车接连开了进来。
喷泉不开了,巨大的水池中央白石雕显得有些寂寥。
大堂是一贯的富丽堂皇,符钦若推着行李一路走到前台,身子已经被中央空调烘暖了一些。他摘下手套,回答微笑询问他能够帮到他什么的前台,“要一间房。”
“请问您有预定吗?”前台小姐说话多少带着一些当地口音,但相貌也是当地随处可见的美貌。
符钦若是临时起意才决定住进来的。他摇头,从钱包里找出自己的身份证和会员证交给她,“安排一间方便的就可以了。”
前台双手接过他的卡,扫描过后在电脑上确认他的信息。尔倾,她脸上一闪而过了惊愕,抬眼悄悄看了他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似的,对着自己佩戴的耳机说,“李姐,你能到前台来一下吗?”
符钦若嘴唇微微抿了抿,看这位前台对自己露出明显紧张的微笑,宽容地扬起了嘴角。
没一会儿,另一位穿着制服的前台服务员走出来,小声问道,“怎么了?”
“这位是……”年轻的服务员低声说着符钦若的身份,并且把电脑给她看。
年长一些的那位更有经验,彼时也是面露愕然。她拿过了鼠标,看了看电脑里的信息,又看了看符钦若,不好意思地笑,“是符董。”
“不必客气。”符钦若微微点头。
她紧抿着嘴唇,恭谨地说,“我们给您安排一间总统套房。”
“不用,住普通的就好。”他忙道,“我一个人,不想住太大的地方。”
前台微微一怔,看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她想了想,说,“是这样的,酒店上个星期来了一个剧组,行政套房几乎都被导演和主演们住了。要是为您安排一间行政套房,可能会有点吵。”
“那么就不要行政房了。”符钦若说,“普通的客房有吗?”
她紧抿着嘴唇,抬头望着符钦若。但过了几秒钟,也没有看到符钦若脸上出现什么值得深究的表情,生怕他久等,她忙回答道,“有的,那么为您安排一间豪华山景房。”
入住手续明显比住在别处要办理得快一些,符钦若正收着自己的证件,等着服务生带自己去客房,外头就有几个大包小包的年轻人推着旋转门走进来,一个个都是风尘仆仆的冲锋衣,怀里不是抱着摄影架就是相机,还有遮光板、反光板,一看就是一个摄影团队。
符钦若稍微看了一眼,收好钱包,看到服务生从旁边走了过来。
“诶!对不起,我问一下,你们水疗中心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吧?”一个剪着平头的青年靠在前台问。
前台态度很好,“对,是的。”
“问下酒廊什么时候开啊!”有人远远高声问道。
听到这声音,符钦若整个人都呆住了。下一秒,他满心慌乱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瞬时睁大了眼睛。
裹着羽绒服的施诗磊在这个时节仍然穿着修身的牛仔裤,笔直的腿套在军靴里,面目被风吹得没什么人色,但剪着板寸,人看起来很精神。
他几乎是同时看到了符钦若,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顿时间更是褪成了一张白纸。
符钦若以为自己的心会跳得很厉害,可是,他听不见心跳的声音。
“施施,酒廊还在翻修,你别想了!”去前台问话的青年乐呵呵地说完,发现他脸色不对,走过去拍拍他的脸,莫名其妙道,“你干吗?”
和他们一同进来的几个人已经搬着东西走进了已经开门的电梯里。
施诗磊好像没有注意到朋友的问话,仍然瞬也不瞬地望着几步开外的符钦若。
符钦若先一步避开了他的目光。
余光瞥见施诗磊嘴角扬起了嘲讽的意味,对他的朋友说,“走吧。”
没多久,站在符钦若身边的服务生也客客气气地说,“符董,这边请。”
听到这个称谓,施诗磊几乎震惊。
符钦若抓紧了行李箱的拉杆,又松开,终于还是朝着他走过去。
不知为何,施诗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满是污泥的军靴在光亮的地板上留下了痕迹,倒影着他笔直的身影。
“来取景?”符钦若轻声问。
他问得很轻,一如他平时与人言语,但施诗磊却生生打了个寒战。他的鼻翼微微动了动,呼吸并不平静,半晌才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点点头,“嗯。”
符钦若没来得及想下一句,施诗磊身边的青年性格开朗,问,“你朋友?”
施诗磊抬眼看符钦若,又撇过脸,含糊不清地点头,“嗯。”
符钦若眉心不易察觉地皱起,主动说,“我是……”
“我前男友。”谁知施诗磊抢先一步说。
一时间,无论是符钦若还是那个青年,都愣住了。
施诗磊似乎平静了一些,耸了耸肩膀,道,“三年前分手的。”他沉下一口气,语气轻松地问,“你来玩啊?符公子。”
明明先前还在想着如何主动接近,可当施诗磊发问,符钦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嗯。”
“魏青崖呢?没跟你一起?”施诗磊说完自己先四处展望了一番。
符钦若皱眉,道,“她出国了。”
一道明显的灰落入了施诗磊眼底,转瞬间他眼底就泛起了红。他紧紧咬着牙关,导致嘴角挤出来的微笑似是刀刻一般生硬,“……这样。”
连笑声也是冷冰。
他眉睫轻轻一动,让眼中的流光散去,笑容更自然了一些,拉过身边的青年说,“这我男朋友,李钧。”未等青年发出诧异的声音,施诗磊狠狠瞪了他一眼,进一步说,“我们工作室的,跟剧组来拍剧照。”
符钦若心头发紧,转头看向李钧,只见到他装模作样抬头挺胸,一副站在施诗磊身边十分伟岸的模样。相较而言,低着眉眼的符钦若毫无气势。
施诗磊介绍完他的男朋友,仍是盯着符钦若的脸看。
符钦若嘴唇轻轻抿起,只能点头,“那好,祝你们工作顺利。”
才说完,施诗磊的目光就尖锐得如同要吃人一般。他握紧了拳头,依稀有骨骼发力的声音。
“你们在哪里拍戏?”不怎么的,符钦若竟然问。
“关你屁事!”施诗磊毫不客气地回答,把沉重的相机往身上一背,头也不回地先一步往大堂外头走。
“诶??”李钧始料未及,看看他,又看看符钦若,忙不迭追出去,“施施!施施你等等我啊!”
他们想必才从山里回来,出门以后大堂里留下一串黄泥脚印。不多时便有清洁工出来打扫,在符钦若经过时,礼貌地低头问候。
符钦若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施诗磊还是要这样对自己。
自从上回在公寓门口遇见他以后,已经一整年,符钦若都住在杭州。他试过找施诗磊,但却再也不见他踪迹,仿佛是生怕再见到,施诗磊再次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符钦若可悲地发现自己和从前相比,仍是毫无长进。他从前在西塘等,后来在杭州等,总以为离去的人会回心转意。但恐怕还是自己天真得不知世情。
落地窗外的山岚上挂满白雪,没有生机。
符钦若捧着手里的热茶,迟迟没有温暖手心。
他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自己爱的人,都不愿意爱自己。
第3章
他们应该是要拍一部古装。清晨,符钦若便看到服装师和化妆师抱着大袋大袋的东西上了大巴车。他吃着送到客房里的早餐,牛奶没能够喝完,放回了茶几上。
壁炉里的炭还在做最后的燃烧,他用火钳把炭块拨了拨,让火星都散开。
不知不觉符钦若盯着火星看了很久,以至于起身时,眼前都还晃着星星点点的光。他坐回床前,打开速写本,用红色的蜡笔在先前描出的梅花上添一瓣红。
他数了数,离开春还很远,满纸都是枯黑的枝干,在纸张上肆意地伸展着。
客房把酒店给他准备的车钥匙送了过来,符钦若戴上手表,坐在沙发上弯腰系靴子的鞋带,随口让他把钥匙放门边。背上相机,符钦若走到门边抓起钥匙和手套,出了门。
路虎不合规矩地停在喷泉旁边,昨天来时并没有使用的喷泉如今哗啦啦喷洒着精美的水花,在晴空艳阳下幻化出迷离的虹。
符钦若钻进车里,手套和相机都丢在副驾驶座,钥匙插上以后发动了汽车。
剧组的准备工作做了很久,到现在还没有离开酒店。符钦若在后视镜里看了很久仍然在搬器材的工作人员,过了五分钟,没有看到施诗磊的身影。他知道跟拍剧组的剧照摄影不一定每天都跟组,拨出手表来看,兴许这个时候施诗磊还没起床。
他不等了。
要是在路上遇到,山路狭窄,反而难行。符钦若调了档位,踩下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途中遇上不少从山里出来的出租车,想必是送旅客去机场,几次在陡峭的山路上相遇,不免减缓了车速。路上结了些冰霜,养路工还没来得及处理,车子打了好几次滑,还有一次险些从山道上滑出去。
好在汽车的性能好,符钦若也开得习惯,一路上平平稳稳地到了岷山。开始有了人烟,从披肩和牛皮帽就可以看出来都是外地来的游客,符钦若路过随处可见旅馆的沟口,沿着路牌来到风景区的大门口。
游客零零星星,除了一两个由小旗子带领的旅游团,大多都是散客。符钦若把车停好,去游客中心购买了门票和观光车票,从一个不需要排队的通行道进入了景区。
寒冬腊月,漫山都是苍雪霜白挂在松柏之间,一个个依然翠青的海子匍匐在山坳里,如同一面面明镜,倒影着蓝天白云。
观光车上只有符钦若一个人,路过一个村寨,车子靠边停下来,上了几个当地居民。
导游没精打采地介绍沿路的风景,声音被那几个当地居民聊天的声音盖了过去。
这个时节许多栈道都因为封山不能走了,只能沿路看一看。
符钦若在密闭的空调车里望着窗外出神,一直到观光车在服务点停下来,也没下车。车就这样一路开往了山的深处,符钦若回望着途中经过的瀑布,如今已经结成了冰帘。
千山鸟飞绝,眼界之间只存有天地和积雪。
符钦若在山顶下了车,呼吸进肺部的都是冰冻的空气,让整个胸腔都结成了冰。他用围巾裹住了嘴巴和鼻子,一个人沿着山路往下走,时不时举起相机,对焦的声音卡兹卡兹作响,一个快门的声响,就记录下了绝对的色彩。
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由于缺氧,他走得很慢,渐渐,似乎白气凝结在睫毛上,变得沉重了许多。带上山来的饼干因为气压的缘故,一个个包装袋都变得鼓鼓的,符钦若坐在一个车站的休息座上,吃东西补充能量。他转过身,拍下那个没什么饮料供应的自动售卖机,投了十元钱,拣出一瓶红茶饮料和零钱。
太安静,他似乎听到了冰霜在树梢上融化的声音。
为了看一个海子,他走进一条栈道以后就再也没有上来。路很长,时不时看到提醒路滑的标示,符钦若依稀听到了人声,但举目望去却看不到人影。
呼吸的声音流离在耳边。
他的脚步越来越匆匆,越来越不从容。鼻梁冻得发僵,偶尔呵出来的热气漫到鼻尖,转眼更加冰冷。栈道滑得很,山间的水流不少攀在栈道旁结成冰。
符钦若的镜头里出现了一片残全的红叶,孤零零挂在树梢上。他走近去,指尖才轻轻一碰,叶子就落下来。他看着落在脚边的枯叶,忽然觉得非常累。
他在冰凉的栈道边坐下,脚上踏着山泉凝成的冰雪,从背包里找出一支笔,想了想,在枯叶上写了几句诗。
叶子上失却了水分,稍微用力就被笔尖戳出洞来。符钦若有些后悔一些字眼写得太用力,将赋诗的红叶投进水里时,叶子浮浮沉沉好几遍才随着水流往下漂。他坐在原地,直到看到那片叶子消失不见,才起身继续向前。
没有想到这一路往下走,竟然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符钦若想着是不是那个来拍外景的剧组,沿着栈道一直走下去,果然看到是一个片场,正有演员在镜头前对戏,而场外还有候场的演员正在上装。
或许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游客,场务连剧组拍摄谢绝参观的牌子都没有放。
符钦若看到了正当红的女明星,在冬日里穿着飘零的白衣,尽管化好了妆容,但难免还是因为寒冷而表情僵硬。一场对白没有说下去,导演喊了停,立即有助理送上冰水让她灌下去,好让说台词时不再呵出白气。
他看到了好几个电视和网络上才会见到的明星,片场对他来说比起熟悉,更多的是陌生。
场务先一步发现了他,一时懵了,看到他手里的相机,急忙走过来问,“你是曼罗的吗?”
“曼罗?”符钦若不解。
他一看符钦若的反应,立即说,“对不起,我们在拍戏。不允许拍照的。”
符钦若看他误会了,便道,“我就是路过,正好看到而已。”
场务仍是不太相信,用探究地目光看着他被围巾遮住了大半边的脸。正在这时,一个助理走过来问,“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记者啊?”
“呃,不好意思,是我忘了……”场务一脸愧疚。
见状符钦若不得不把围巾扯松,看着那名明星助理说,“我只是游客,从栈道那边走过来遇到而已。”
助理和场务看到他的脸,不约而同先是愣住。
副导演高喊着各就各位,要拍下一条,催促要进场的演员快一些。
演员来了脾气,不禁大喊自己助理的名字。
这么一来,原本打算就这么离开的符钦若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副导演一眼就看出了状况,在远处出言责备道,“场务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来?”
“对不起对不起!”场务一个劲道歉。
符钦若打定主意要走,才转身,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符钦若?!”
声音很陌生,但符钦若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他望过去,只见到赵文方导演在导演椅旁边朝自己挥手,乐不可支,全然忘记了还要拍戏,“你怎么在这里?过来啊!”
符钦若看到故人,心中讶然,不得不走过去问候,“赵导,原来是你在这里拍戏。”
“对啊!你来玩啊?”赵文方乐呵呵地拍着他的肩,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哟,好久不见,更帅了啊!”
他赧然笑了一笑。
场务颠颠跑过来道歉,立即被赵文方往后脑勺上一拍,骂道,“什么眼神?知道这是谁吗?你这几天睡的可都是他家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