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照片上年长孩子的数目,因为没有算上胡三立倒确实是六个而非七个,但是,这原本应该是三十二个人里的七个,而非三十三个人里的七个才对。此外,就胡三立所言,权子等几人明明都在二十多年前就死只,是不应当出现在存活下来的三十二个人里面的……
这些全部只能证明,胡三立撒了谎。
祝映台的思绪有些混乱。他反复看着这张照片,始终没有个结论。
朱羽君看完了信,轻轻推了推他,然后将信塞进祝映台手里。信不算很长,两张信纸都没写满,祝映台定了定神去看那封东西。
武权在信一开始就写道:「你好,我是武权,本名胡权,我的同伴们叫我权子,洪房镇下归村的叛逃者,上归村村正胡青的儿子,不论你是谁,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震惊笼罩了祝映台的心,如果胡权才是巫祝胡青的儿子,那么胡三立又是谁?他忍不住看了朱羽君一眼,朱羽君正在看祝映台刚刚看过的身分证和照片,面色也是十分凝重。
祝映台继续看下去,胡权写道,当韩玲玲那支探险队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劫数已到。当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人世的今天,他能够苟延残喘地以一个叛逃者的身分多活了了十年,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十年……」祝映台轻声自语。十年是一个他已经听过多次的数字,十年前,李正的未婚妻小丫采茶摔死;十年前,李正开始发病;十年前,泥石流塌陷,割断了上、下归村之间的通路,现在,十年前,胡权从下归村逃离,变成了武权……
祝映台又再看下去,胡权清清楚楚写道。二十二年前,他们一共三十五人从上归村过奈何桥撤离……
祝映台皱起眉头,胡三立说当年撤离的是三十八人,而胡权却说仅有三十五人,既然胡三立是撒了谎,那么他是为什么撒谎,变换走出归村的人数的原因是什么?在他话里多出来的三个人又是谁?如果胡三立算三人中的一个,那么剩下的两个是谁?
在如今下归村登记在册的三十一个人里,潜藏着的两个无名者是谁?
祝映台接着看下去。
胡权说,小花死后,为了保护剩下的孩子,当时他、阿全、大林、王大胆四个人翻山出去报警,李正、小丫两个年长者则陪同其他二十八个年幼的孩子留了下来,但是当他们带着人再次回到眠灵山山洞的时候,已经又有英英、顺子两个孩子因病和意外死去了。三十五个人只剩下了三十二个人。
按照胡权的话,二十多年前死去的是三人而非六人,出去报警的是他和王大胆等四人而非胡三立所说的他和王大胆两人,而胡权、阿全、大林也并未在那时候死去,当时他们还活得好好的!这么看来,胡三立的谎言似乎是想要刻意抹去胡权等人存在的痕迹。祝映台陷入了沉思。
跟着胡权的话越发令人匪夷所思,他提到李正在大火之后的第二天前往奈何桥边,结果突然像中了邪一样发出奇怪的声音和看不见的对岸东西讲话,并且试图往悬崖下跳,他们几个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抓住他,结果李正醒来后说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在对岸出现。
祝映台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与胡三立所描述的竟是完全不同,也与李正自己描述的相差甚远。
胡权跟着提到了员警们前往下归村寻找蛛丝马迹,也提到了三名负警去后再没有回来。他说,自从那三名员警失踪后,李正的精神状态就变得不大对了。他发现李正经常偷偷去奈何桥边张望对面,甚至似乎试图到对岸去。因为上次的事件,他很担心李正是因为压力太大造成了精神失常,所以一直看他看得很紧。结果有一次,一不留神又被李正跑了,他赶紧赶去奈何桥边,结果发现李正竟然正沿着员警留下的绳索如同梦游一般爬向对岸。他当时吓坏了,又担心如果喊了李正,他就会掉下去摔死了,所以只能着急地站在崖边张望,结果李正以普通人难以想像的速度飞快地爬到了对岸,一头钻入村庄之中。胡权茫然不知所措,走到奈何桥边,正呆呆想着该怎么办时,却见李正忽然又出现在对崖,对他微微一笑说:「你先回去吧!」
祝映台想起,这一段描述在李村长那里却是他望着对岸的胡三立,胡三立对他做的,到了胡权这里竟又变了个样……他接着往下看。
根据家传学识,胡权确认李正当时可能是撞邪了,所以他在惊慌失措之下,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帮李正驱邪。回去以后,他找到从小和李正订下娃娃亲的小丫商量,当时阿全、大林、王大胆也都在,他们决定等李正回来后做法事为他驱邪。但是那次驱邪失败了,不仅失败了,王大胆还送了命。
这之后的第二天,村里突然就出现了胡三立这个人,所有人,除了他、阿全、大林、小丫,每个人都认得他,还说他是跟他们一起从上归村出来的同伴,甚至,他说自己是胡权的兄弟。胡权说,我很快明白,我们恐怕是招惹了不得了的东西了,就是那家伙引诱李大哥去上归村,也是那家伙害死了王大胆,甚至,可能就是那家伙害死了上归村所有的人。
之后,村子里的气氛变得相当古怪,王大胆明明死了,竟然又没事人一样地出现了,而胡三立端着温文和善的样子,深得大家的喜爱,他们四个担惊受怕又不知如何始好。在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去,村子里的村民们陆续地和胡三立、李正一起出门,等到回来以后就变得跟以前完全不同。胡权觉得那些村民都跟王大胆一样被控制或是被替换了,于是,他们四个人商量过后决定逃跑。胡权说,他们的叛逃计划其实一点儿都不成功,他甚至说,如果现在回想就会明白,当时他们能离开根本是胡三立故意放他们走的。
十年前,村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变得为胡权等人所陌生,他们几人攒了一笔钱,也终于将出逃计划策划好了,机会勉强成熟。小丫当然希望李正也走,但是当时李正的精神状态让人觉得十分担忧,他们便借着选举的机会,让李正去洪房镇办事住一晚,以便见机行事。
当时阿全和大林偷偷陪同李正前往洪房镇,而胡权和小丫则为了麻痹胡三立,留在村庄里伺机而动。当半夜无人的时候,他们偷偷跑入林中,满心以为自己成功了,却突然被一种奇怪的黑色猛兽袭击,惊慌之下,小丫和他都从山崖上摔了下去。当胡权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K市的医院里,据说是在摔下来的时候滚到了国道上被人救了。胡权说,本来他肯定活不了,但是当时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有股力量保护了他,事后他想起来,似乎在生死存亡间看到了自己父亲的脸。之后,胡权听新闻说当夜归村附近发生泥石流崩塌,下归村很可能受到波及,小丫死了,李正回到了归村,而同样逃出来的阿全和大林他们在没几年后也莫名其妙地都死了,至于他,则隐姓埋名,使用术数偷天换日地活到了今天。
然而,最近两年,胡权开始不断作同一个梦,在梦里,他总是在深夜里沿着一条幽暗诡异的林中小径不停往前走,他一路走过小径,经过奈何桥。重新回到了上归村,而胡三立就在村口对着他张开双臂说:「你终于回来了。」他的身后是曾经出现在上归村大火中的所有人,包括他的父亲,甚至还有小丫、阿全、大林几个,但他们都不再对他展露亲人的笑脸,剩下的只有诡异的麻木和死气。他说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大限到了,而不久之后,韩玲玲那支探险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证明了这一点。
胡权是在一次酒醉后实在憋不住压力吐露了埋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给拉伊哲听的,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次失误导致了今天这样的结局。之后胡权的话就显得语焉不详,他只说,这些秘密如果带入坟墓实在无法安心,便写出来,如果不幸被胡三立等人看到了,那么他们也无法对他一个死人做什么,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了,希望有人能够认真查一下归村究竟发生了什么,好让他们死得明明白白。
祝映台看完后,捏着信纸,久久不发一言。
当时针走到十点的时候,警车终于带着鸣响开进了这座大山,不久胡三立等人陪着警方找到了祝映台几人。祝映台留意了胡三立看到胡权时候的表情,他的神情淡淡的,似乎除了惊讶于有人死在了归村附近外并没有别的。
来的员警一共只有三个,其中一名兼职法医,随便检查了下胡权的尸首,就用尸袋将他装起来扔进了车里。孙晓、祝映台、朱羽君作为第一发现人按理应该要跟去警局录口供的,他们却只是在现场敷衍地听了一下情况,就做出了野兽伤人的判断,鸣着警笛迅速离开了。祝映台注意到那些员警的表情,都是极力隐藏害怕的假镇静,对胡三立、归村、这座山,他们的恐惧根深蒂固,甚至不愿与这里的人多牵扯上半分关系。
胡三立等警方走后,才走过来跟祝映台他们打招呼,他说:「抱歉,让你们受惊了,如果你们早些通知我的话,我可以派人看着现场,也不用几位在外头露宿一晚上这么久。」一边说着,一边似乎想要拍拍祝映台的胳膊,然而手还没碰到,随着一道红光闪过,胡三立快速地缩回了手。一片布掉落在地上,是被梁杉
柏削下来的胡三立的袖子。
「阿柏!」祝映台叫只一声,梁杉柏却不听指挥,只是拦在祝映台身前,举着罗睺,对住胡三立。尽管没有表情、没有言语,他的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股杀气。
胡三立那边跟着来的几个壮汉也都绷起了身体,握紧拳头,似乎随时准备大战一场,紧张时刻是胡三立自己轻轻咳嗽了一声。
「没关系,也没伤着。」他说,似乎想打圆场,「我知道这位高人可能是因为这件意外太紧张了,我能谅解。」
「胡先生!」
胡三立摆摆手,对祝映台说:「这位高……刘先生,姑且就让我叫你刘先生吧,我知道你和你的同伴现在可能对我和下归村有些想法,我的那些解释你大概也不会相信,但我能做的也只有再一次重申,下归村真的、真的只是一个由一群想要好好生活下去的人所组成的极其普通的村庄,我们对外界没有敌意也从来没有害过人,如果你们愿意再回到下归村来游玩,我们欢迎,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们也没有什么意见,胡三立言尽于此。」他说完,转头对身边的人说,「我们走吧。」
「骗子!」本来一直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孙晓这时候却壮着胆子吼了一声,声音大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胡三立的脚步顿了顿,但是没有停下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孙晓大吼着。
胡三立这次却停住脚步,说:「我是胡三立,下归村的村正,我们是下归村的村民,我们都是人。」
「骗子!」孙晓又再重复了一遍,「十年前下归村发生山体崩塌,你们所有人都被埋了!」
「你说什么?」朱羽君讶异地看向孙晓。
「我打听过了,那场山崩中明明你们所有人都被活埋了,后来却又说只死了一个,你们到底是什么?而且你们还养了那种……那种看不清的野兽……」
胡三立微微侧过脸来,面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略有些伤感的笑容,他摇摇头,然后再次堂堂正正地回答:「我是胡三立,我们只是下归村的村民而已。」说完这些,便转身离开了。
第九章
祝映台和朱羽君决定去洪房镇跑一趟,一来是祝映台想要联系一些人,为了梁杉柏;二来,他和朱羽君打算采购一些东西,夜探上归村!
也不知是进出洪房镇的人太少,他们早就被人记住了,还是早上的死亡事件被带回洪房镇使得他们出名了,每个人见到祝映台几人都躲避不及。店家为了做生意还勉强会和他们交流,但也仅限于结帐时的必须对话而已。至于孙晓,跟在三人身后,活像个蔫蔫的小尾巴。
刚刚与胡三立的对峙似乎耗空了他所有的胆识和力气,他现在比之一个影子都更加的脆弱和飘忽。祝映台和朱羽君后来问起他那番话的由来,孙晓才说出那是昨天自己在给报社打电话多请几天假时打听到的消息。
孙晓工作的报社中有一位前辈刚好是I市人,原本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出身,但在听说孙晓要去归村寻找女友之事后,当即告诉他那个地方能出来就不要再去。孙晓追问是怎么回事,那位前辈斟酌再三,最后才告诉他十年前归村发生的三件奇事。
第一件奇事是无人死亡的村庄。正如胡权信中所提到过的,在十年前,洪房镇眠灵山中的确曾发生过一场规模不小的山体崩塌事件。由于事出突然,又是在晚上,人们没法提早预防,按照当时外界的预测来看,当时眠灵山中的归村并不只是被波及,而应当是整个被掩埋了,而外界通往眠灵山的道路也因为山体塌方,完全断绝长达半个月以上。按照常理,归村中的人断电断水断粮,加上村子整个被掩埋,村民生还的可能性相当低,各部门也都已经做好了通报新闻的准备,没想到半个多月后,当搜索人员好不容易清理完一切路障,进入归村时,却发现村里所有人都好好活着,除了房屋部分倒塌,不少人受了轻重不一的皮外伤外,无一人死亡,但是事后据说有一个叫做姜云杰的警官曾经发现了一个疑点。
第二件奇事是洪房镇中心医院失踪了一具尸体。十年前,有几个年轻人连夜送来了一个从高处坠落,气息奄奄的归村女子。这个女子送到医院没多久,就因为抢救无效而死亡了。彼时归村正因山体崩塌断绝进路,院方要求家属尽快领走尸体火化,但那几个归村人却非要将人运回归村,希望能将尸体暂时停放在医院直至道路打通。但要等到进山道路恢复又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经过一番争执之后,双方都没有定论,尸体便暂时停放在医院停尸间。
就在当天晚上,有个医院的勤杂工看到有个女人扶着墙从停尸楼出来,晃晃悠悠地走远了。第二天早晨医院便发现归村的那具尸体失踪了,联系家属后,那几个年轻人却并没有责怪院方,而是立刻离开了。
第三件奇事又兜回到姜云杰警官身上。姜警官是外省人,没有洪房镇本地居民对于下归村的成见和忌惮,在发现归村的那个疑点后,决定暗暗调查这件事。但是,他最终有没有查出来已经无人知晓,也没人知道姜警官发现的疑点究竟是什么,因为姜警官死了。是的,姜警官死了,留下了一个调查笔记本,笔记本里只有一句话:「归村是个死人村。」姜警官是从自家楼上坠楼而亡,据说他死前一直在喊「虫、虫、虫!」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姜警官的遗孀带着孩子离开了洪房镇,十年里再无人提起这三件奇事。
所以,现在的洪房镇人提起归村会害怕想必并不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归村大火,更多的原因乃是十年前的这些事情,只是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没有人愿意惹归村的人,所以更没有人会对几个外来游客细述来龙去脉。也就是因为这样,胡三立巧妙地隐瞒了十年前的事情,而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抬出来作为人们害怕下归村的本因。
胡三立到底要的是什么呢?归村,无论上下,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朱羽君好心劝说孙晓:「你还是回去算了,那里并不适合你去。」
孙晓却虚弱但顽固地摇摇头。大概是白天了,在人群和目光中走了一阵,胆气也稍微粗了点,他说一定要去上归村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祝映台自然由得他去,朱羽君不放心,又劝说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无奈给他弄了个护身符。孙晓如果遇到什么,朱羽君能快速知道,甚至替他承担掉一定的攻击。
洪房镇因为是个小镇,能够采购到的东西不太多,好在祝映台和朱羽君都不是普通人,梁杉柏更加不是,所以便省去了很多麻烦。除了便于携带的少量食物、手电筒、绳索、一些替代专用燃料的烤炉燃料、蜡烛、药箱,剩下的就不需要买什么了。帐篷孙晓有,祝映台和朱羽君则是不需要,他们过去都习惯了露宿,什么样的糟糕环境都碰到过也并不觉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