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木板铺成的桥梁,他迈着奇特的步子,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向前,最后停留在一个深坑前。
这个坑在整间屋子的最北方,比起其他的坑只小不大,但却非常深,简直如同一口竖井,在深坑的旁边还挡着几块似腐烂后被拆下随意堆放的木板。
朱羽君回头望过去,这才发现这屋里看似漫不经心挖的坑和那些似乎因为腐烂而被拆得乱七八糟的木板桥,当站在他现在这个位置看过去的时候,竟然都呈现了一定的规律。
那是……一个阵!
朱羽君忽然明白过来,如果按照他们之前随意四处查看的样子,恐怕也永远走不到这个阵的尽头,更不会发现这个隐蔽在木板后的坑。他蹲下身去,细细寻找那抹亮点。那东西在这个角度又再看不到了,朱羽君只能依靠之前做出的推测,慢慢在坑沿寻找。
黑色的深坑里什么也看不清,他排摸了一遍近处的坑沿,犹豫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趴跪在地上,将手伸入坑洞之中。
冰凉的、潮湿的泥土在朱羽君的掌下一寸寸滑过,忽然,他摸到了什么东西。硬质的、金属的感觉,好像是一个扁平盒子的外壳。
盒子不大,估计只有普通的口香糖包装大小,不知什么原因被嵌到了洞璧上。朱羽君用手指抠了几下,泥土便「扑簌簌」地往下掉落。他试着将那东西挖出来,由于左手不能使用,朱羽君只能单靠右手捏住盒子一角,用力往外抽。
脑门上的热汗在不停地冒出来,朱羽君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这时候怎么会那样着魔一般地想要将那东西取出来,他的指甲因为挖土已经开裂,血也流了出来,却仿佛感觉不到。
鲜血濡湿了泥土,手上也随之一松,东西终于整个被挖了出来,朱羽君舒了口气,靠腰部的力量用力一撑身子,将之取出。原本还在奇怪为什么这小小的盒子会这么重,当看到眼前景象的那一刻,朱羽君都有些想将手里的东西丢开了。
他挖出来的是一只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扁平铁盒没错,但盒子却是被攥在一只腐烂的断手上的,断手只有前臂连同手掌保留着,手指还紧紧抓着这只铁盒的半截不放。
「女人的手。」
上官烈不知何时来到了朱羽君身后。
尚未腐烂的布料说明了主人的身份。
「应该是韩玲玲的。」朱羽君说,用力扳开韩玲玲的手掌,将那只金属质地的盒子小心取出。
朱羽君仔细研究者那个小小的玩意:「看来她已经死了,但是临死前想告诉我们一些事……」朱羽君变换角度看着盒子,跟着却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
他又仔细看了看,在盒子四面的金属壳子上竟然覆盖着满满一层阴阳协会的咒文。难怪刚刚会吸引到他的注意,朱羽君对于气、术、咒、符等等的直感一向是十分强的。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阴阳协会里的人专用的贮物盒,但是……只有阴阳协会里的人才会被允许使用的容器,为什么会在韩玲玲手里。等等,谁也没说过,家道中落以后,韩家就不是阴阳协会的人了。那么韩玲玲到这个村里的目的……
上官烈拍了拍朱羽君的肩膀。
「怎么了?」
「你看……」上官烈指向远处。
朱羽君转过身去,面前依旧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孙晓正在某个坑边低头不知挖着什么。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朱羽君看着孙晓动作利索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之前祝映台被穷奇袭击,坠落忘川,梁杉柏也跟着跳下去后,穷奇的目标就变成了他和孙晓,然而,孙晓却在奈何桥上摔了一跤,因为昏了过去,被他带进了上归村。
如果他因为是天人应劫之身,所以前世未留有罪业,孙晓为何没有受到奈何桥的影响。
一个人在昏迷的状态,魂元不稳,反而应当更容易受奈何桥的影响才对。而且,以穷奇的攻击力,连他和上官烈都受了伤,孙晓如何可以避开穷奇的攻击?
朱羽君的面上浮起了戒备的神色。这么回看过去,孙晓在这一系列的逃亡中,除了自己摔倒造成的后脑勺伤口和那一身的泥,几乎可说是毫发无伤!
上官烈是因为听到他说和孙晓是在下归村遇见的,所以才发现了这件事吗?
对了,还有梁祝两人。他固然是为了在上官烈面前隐瞒两人的存在,才绝口不提祝映台和梁杉柏也来到了归村的事,以孙晓那种毛躁的个性,为何到现在也只字不提掉落忘川的两人!?再者,刚刚「不慎」打开电灯开关,间接杀死倪小丫的人也是他……
不正常!这太不正常了!
朱羽君说道这里却又突然地愣了一愣,他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上官烈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介乎于欣慰和哀伤之间的感情。
上官烈说因为发现他曾经潜入过灵界地图,所以才会到归村来找他。问题是,上官烈如何能够把握住恰好的时机,在穷奇攻击他和孙晓的时候及时解救他们?那只有一种可能——上官烈,一直跟在他们的身边!
「你……」朱羽君又惊又疑,话还没说完,便突兀地觉得胸口一凉,上官烈的四根手指已经毫不客气地直直插入他的胸口,肌肉被洞穿,血液被阻断,朱羽君吃惊地低下头看着那四根手指又飞快地收回,从他胸口的伤口离立刻便有许多多的血液涌了出来,喉口也跟着发甜,他忍不住地咳嗽起来,鲜血顺着嘴角淌下,和胸口的血液汇聚到一起,力气从身体中被抽离……
「为什……」他想问,但是血液不断地涌上来,逼得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朱羽君摇摇晃晃地倒下去,单膝跪地,想要撑住最后一点自尊。
「我刚刚已经跟你说过了,你要学会自己分析人心。」金刚狮子不知何时被召唤出来,在上官烈的脚边徘徊。金色的「大猫」撒娇般地蹭着上官烈,舔着他依然沾染着朱羽君血迹的手指。
「你太容易相信人了。」
这是夺走朱羽君最后一点自尊和意识的东西。
第十六章
「李正请求我们到上归村来调查,我们在下归村里碰到的那个孙晓也希望我们进上归村。」祝映台看向梁杉柏,「下委托的那位……姑且还是称呼他为韩先生,他也希望我们到上归村来,唯一试图劝阻我们不要进村的反而是胡三立……」
「这个村……秘密……」
「很深。」祝映台说,「我们还没进村就遭到攻击,现在又被困在这里。目前来看,竟然反而是胡三立对我们比较善意。」
祝映台想到那个儒雅的男人几次三番强调的话,他说他们只是一群拼了命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普通村民而已,他也说了如果你们想离开村子,随时可以找我。
谁真谁假?谁善谁恶?朱羽君现在的处境又如何?为什么李正会是空俱乐部的一员,而如果他是foxrain,那么担当导游的胡权和他之间到底在谋划什么?
再仔细想下去,祝映台又想到他和梁杉柏两人会来到下归村的原因。并不很喜欢浏览网路的他是为了找到替梁杉柏治病的方法才会注意到那个帖子,而那么巧的,他们才下了火车,就听到了几个跑客车的司机在聊这件事,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司机还愿意将他们送到这个村子。
可昨天,当他们再次去洪房镇购买进村物品时,根本没有人愿意载他们,而且也再没有看到过那个司机……
祝映台想着,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们被算计了!
「怎么……了?」梁杉柏问,有些好奇的样子,在他仅仅半年的记忆里,从不记得眼前的人曾经有这样的表情,是动怒的前兆,却从满生气,带着满满挑战的勇气。
「好久没有这样认真地想要弄清楚一件事了!」祝映台说,「阿柏,我想,有人想要利用我们做一些事。」
「利……用……」梁杉柏似乎还不是很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你们在说什么?」
孙晓在旁边不明所以。
祝映台站起身来,向四处望去。
雾霭重重遮掩着周围,黑暗之中的天穹顶上只有一圈极其黯淡的光晕,象征着月或日的存在。
竟然巧妙地利用他想要为梁杉柏治病的心,除了那些人恐怕也不做他想了。
不是昭,便是阴阳协会!
祝映台向孙晓伸出手来:「把你刚刚那叠地图给我。」
孙晓莫名其妙地从包里翻出地图递给祝映台,祝映台飞快地看着那些图纸,回忆着之前在照相机中看到的照片。
不同的路径、不同的树木植被在他的脑海中一一过滤、扭曲、翻转、下雨、起雾,本来是刻在松树上的星星记号,下一次见到却出现在单独一条路上,刻意折断了树枝刻上了箭头的记号,到了下一刻再看到却只剩下了折断的树枝,箭头消失不见了,原本隆起的阻断前进道路的土堆,也是再见却消失了……
「这山看起来像是活的,」孙晓说,「我觉得它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变换样子,所以我做的那些记号,一点用都没有。」
「山是不是活的,试一试便知。」祝映台向梁杉柏伸出手,「罗睺给我。」本就赤红色的剑身一从梁杉柏的手上转移到真正主人的手上立刻光华大涨,明媚跳跃的赤色如同浸润过月华一般,瞬间闪烁出逼人的花芒,祝映台伸手拂过短剑剑刃,鲜血润泽剑身,被吸入剑体,罗睺发出清锐尖啸,这回不是敌对的提醒,而是一种即将大施拳脚的兴奋!
祝映台也不开口念咒,只是简简单单往场中一立,缓缓摆出剑舞般的起势,便有不知何处而来的疾风以他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这是……」孙晓看得目瞪口呆。
祝映台缓缓动着,左一圈右一圈,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仿佛和着一种人耳听不见的韵律,风吹起他的发丝衬得他犹如谪仙。
梁杉柏傻傻地看着这个人,从他还没有意识时,他便已经知道这个人是一个对自己无比重要的人,如今,随着那飘逸剑舞,在他缓慢转动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影像在渐渐地浮现出来,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看到过那人那样的姿态。好似漫不经心的信步,比之落花敲打闲庭更要轻盈,却蕴藏着无比强大的力量!
「燃……阴……」他吃惊地捂住嘴巴,不知道自己念出的片语是什么意思。
「如果真是活得,那就动起来吧!」祝映台冷冷说完,罗睺剑身恰如一束骤然迸射的冷焰火,从他手中向下大力贯穿前方地面,剑尖轻松剖开泥土,直接伸入地底直至没柄。
随着他的动作,风停了下来,原本凉爽的秋季山中的空气温度突然大改。
「好热,怎么会这么热?」孙晓急躁地说道,用力拉扯着自己的登山服领口。
祝映台静静站着,空气中的火星躁动起来,天上流云时聚时散,飞快地移来移去,那黑云背后被遮蔽的光圈也就时藏时现。
「我们……」
孙晓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得一声仿佛从地底传上来的闷吼,随之大地开始剧烈颠簸,土地开裂,泥石奔流,孙晓站立不稳,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脑袋磕到石头,痛得呲牙咧嘴。梁杉柏则戒备地看向天空。
四周的雾气和天上的流云已经完全散去了,露出了一轮赤红色的明月!
「那不是月亮!」孙晓惊呼。
赤红色的圆形发光体,闪烁着不祥的阴影,在天空中快速地变动着位置,而它每一次的变动,都会引起底下大地的剧烈波动。
「我们、我们怎么动起来了!」
孙晓惊惶地抓住一旁的树干,感觉着身体飞快地在地上移动,向着上方窜起,「救命!」他喊叫着,被梁杉柏飞身跃起,重又抓回地上。
「果然是鬼玄武!」祝映台道,「想不到沉睡在忘川地底这么多年的你也会醒过来被人所用!」
像是听懂了祝映台的话,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化。雾气与完全的浓黑褪去,露出真正的天空来深蓝色的天穹中降下凉丝丝的秋雨,他们原来还在忘川边并未走远。
此时的忘川也早已不是什么金色的琥珀般的河川,黑色的河面下淌动着死气和怨灵,一只露出地底的巨大龟类一半藏匿在鬼山之中,一半埋在忘川里,它的身上驮着树木土石,就像是一座活动的山丘,不知有多长的脖子从硬壳之中伸出,直直高悬在上空,它的脖子上也覆盖着厚厚的泥土和草石树木,随着它的动作,「噼里啪啦」地不断有碎落的树枝石子往下掉,像是下起了一场陨石雨,而在那高高的脖子顶端是一张蛇一般的脸孔,嘴裂至腮,尖牙森森,一只赤红色的巨眼横亘在中间,散发出光芒。
祝映台刚刚的一击显然戳中了这怪物的要害,蛇头发出沙哑的啸声,颈部屈曲,石块如同天崩一样凶猛地砸落,间或还有大叔重重掉落,将地上砸出坑洞,溅飞土层,露出龟壳的真容。
鬼玄武的凶眼在空中四处扫射,想要找到伤害它的人并给予一击。蛇眼很快发现了祝映台几人,动作飞快地向着三人冲来,祝映台拔出罗睺剑,一跃而上。
赤红剑身舞动琉璃光华,扯开秋雨帘幕,画出道道线条几乎将天空照得如同一片光之原野,而在那片光源之中,是祝映台轻盈自如的身影,在空中似云雀翻飞穿梭,引得那蛇颈顾前顾不了后,四处摆动,讨不得一点好。
孙晓抱着一侧的树木看傻了眼,梁杉柏见他这样不知怎么自胸口溢出一股不舒服至极的感情,上前对他说了句:「不许看!」弄得孙晓莫名其妙。
祝映台自空中突然跳落在梁杉柏身侧道:「准备往山里跑。」
才说着,那蛇头已经带着土腥气冲了过来,三人立时向两面分开,祝映台一个鹞子翻身,高高跃起,稳稳落在那蛇头之上,手中短剑在握,大喝一声:「去!」
声音清冽,凛然不可侵犯。罗睺剑随之直直扎入鬼玄武赤眼之中,但听得那蛇头发出一声叫人头皮发麻的惨叫,祝映台的罗睺一拔出,便是千万道红光顺着那只眼睛,盘绞着飞速沿蛇颈而下,好似织就了张密密麻麻的网。
如同大地皲裂,龟身剧烈震动,蛇颈晃动着摇摇欲坠,其上树折叶纷纷落下。天空不断炸响开一个有一个爆雷,冷红色的光芒直冲天际,几乎将这一带照得如同白画一般。
下一刻,但听一声如同泥浆翻涌的「咕嘟」声,周围所有事物,突然都像是被烧化了一般,飞速向着地下瘫软,并如同泥浆沼泽般,带着巨大的吞噬力量,向着忘川一股脑儿地涌去。
「跑!」祝映台一声喊,将孙晓揪了衣领往外丢去。天空同时密密麻麻下起了泥浆雨,又稠又黏,中间还有无数的白骨爪伸出来,妄图要拖点东西入忘川之中。梁杉柏护在祝映台身边,赤手空拳抵御着那些怨灵。
几人连拉带扯地好不容易逃离龟背,在鬼山中找到一处牢固的山石处停下来。祝映台罗睺画地,用灵力撑出一片障壁,将那些泥石流挡在外头。
鬼玄武本就是在忘川地底吞噬亡灵魂砂而成,如今形神俱灭,在众人眼前发出垂死鸣叫,鳞甲一同脱落,肌肉腐化,又再恢复到本初面貌,泥浆流入忘川,徒剩下一具骷髅和一个空壳,似一艘沉船,落入忘川后背亡魂包围,缓缓沉陷,最终消失踪影,只冒出川面几个泡泡。
孙晓下吓出了一身冷汗,瘫软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好不容易等泥浆雨停歇了,祝映台才撤回了保护障壁。
「你猜错了,鬼山并不是活的。」祝映台站起身来说道,声音平静得根本不像刚刚解决掉了一个庞然怪物,「活的是路,但那并不是真正的路,而是鬼玄武的身体。」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那些照片也好,图纸也好,上面的景物不管怎么变,只有一样东西是不变的。」
「是……什么?」孙晓现在有些害怕祝映台的样子,害怕,但也佩服。
「你的影子的方位和形状,这只能证明一点,天上那个光源是跟着你走的。」祝映台说,「虽然绝迹已经很久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鬼玄武就是这么个东西,它们生活在忘川附近的地底,靠阴气所活,喜欢人的恐惧、绝望、迷惘,常常把自己扮作山体道路,把人困住,等玩弄够了就吃掉对方。胡权指给你的那条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山中的通路,而是鬼玄武的身体化成的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