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克莱斯特咆哮着跳起来,抽出手枪顶在艾德里安的额头上。
“你父亲曾经派人跟踪你,”艾德里安平静地回答,“别担心,他还不知道。追踪你的办事员因为别的原因被封口,消息过了很久才传到我这里。你表哥的遗产在他们那里?”
艾德里安注视着克莱斯特布满血丝的双眼,继续提出他的问题。
“还是,在你这里?”
“你别想打他们的主意,”克莱斯特咬牙切齿地说。
“当然,我对孩子没兴趣,”艾德里安不紧不慢地握住顶在他额头上的手枪,“我帮你躲过你父亲,你给我这笔钱。”
“这就是你的目的?”克莱斯特有点意外,但没有放下枪,“为了虚无缥缈的财产?”
“对我们来说,这并不麻烦,”艾德里安微微用力,移开枪口,“我约诺伊拉特来,我们干掉他,你把钱给我,我确保你的人身安全。”
“我倒很想帮你,”克莱斯特放下枪,“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钱不在我这里,我也不能支配它。唯一的选择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如果你死了,只能让你父亲的目标转移到孩子们身上,你、你表哥和那位女士几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逃跑,不外乎是换个地方继续现在的生活,只要你们还是这么浑浑噩噩,你逃到哪都毫无区别,你父亲依然会派人找你,找到与否只是时间问题。”
艾德里安注视着克莱斯特,后者全身紧绷,僵硬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原本可以隐姓埋名,潜伏下来,为什么没这么做?你心有不甘,想推翻诺伊拉特和他带给你的可恶命运。”
“我没这么想过,”克莱斯特反驳道。
“你已经这么做了,在伊拉克时我看得很清楚。你躲开我去接触各种危险人物,创造和他们交易的机会。”
“他们帮不上我的忙。”
“他们帮不上你的忙是因为你没开口。费尽力气寻找机会,但交易一结束,你就走了,丝毫不考虑后续发展,也没提出要求。这是你的问题。”
“如果我想弄死诺伊拉特,我会自己动手。”
“别逞强了,你听到他电话里的声音就吓成了泥巴。我能帮到你,我们可以慢慢谈条件。”
“不。”
“我先为你搞定诺伊拉特,我比你更容易接近他,你再想想钱怎么办。如果遗产的数额真的有你说得那么多,我认为你需要合理的托管。我的事业需要资金支持。你会愿意听听我的计划,作为合伙人,我能给你更多的收益。”
克莱斯特跌坐在椅子上,想起命运的玩笑,他的心跳又飙升到不可接受的频率上。早在2004年,他就完全放弃了与命运的抗争,准备在伊拉克结束自己的性命,没料和艾德里安的重逢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肿瘤只是长在他的脑子里,让他变成个精神病人,也没要他的命;就在他等死神等得不耐烦,准备最后玩一把就去报到,艾德里安又适时出现了。如果说这是命运的捉弄,那也太过分了
“好吧,你杀了他,我帮你弄到钱。但你要答应我,钱结清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你也别去找孩子的麻烦。”
“‘结清’?”
“当然,你把事办好,我把钱给你,还能怎么?”
“你就不担心过河拆桥?”艾德里安笑着说,“你把钱给我,我送你去见上帝,砰——”
“聪明的办法。”
“分期支付,从我搞定诺伊拉特的那天起。你每年给我固定额度的钱。”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当然。我有附加条件,”艾德里安重新倒了两杯酒,“所有的事情:诺伊拉特的死,全部资金结清。这两件事结束之前你要为我工作。待遇还按以前的价码来,期间你需要服从我的安排。”
“我无权处置别人的财产,”克莱斯特喘息着,剧痛再次在他脑中炸开。
“想清楚,追逐这笔钱的会是什么人?你应付得了他们?与其疲于奔命,不如把它交给我,名义上。我会为你分担压力,并保证你的安全。”
“唉,别无选择,死胡同,”克莱斯特接过酒杯,“成交。”
“成交。”
艾德里安请了律师,按纽约州的条例为他们制定了书面协议。协议规定了双方的职责:艾德里安确保克莱斯特的人身安全及健康状况、为他除去潜在的威胁;克莱斯特在将家族财产全部交付艾德里安之前不得离开。协议一式三份,律师和两位当事人各存一份。
艾德里安深知协议的效力范围,对于法外之徒而言,这是他们表态的一种方式。那笔钱或许存在,但他并不认为克莱斯特会乖乖交出来。他也不准备和自己过去的恩人反目。要达到小的目的,布个大局会是好办法。
第10章
艾德里安回到住处时,克莱斯特正在铺床。床垫上多了一床被子,被子的规格比他的床要大,套上了搭配的被套,整齐地铺开,外面盖着原来的床单。东西似乎是刚送到的,地上散落着外包装和标签。
艾德里安拾起地上的标签,这是一床80×76英寸大小的被子,内容物为天鹅绒——还仅仅是四件套中的一件!不难想整套要花去多少钱。艾德里安幼时,家里会用旧被子作为冬季床垫,通常是睡了十几年的旧被子,材质比这差多了。
“你睡得不舒服?”艾德里安问。
“这是为你买的,”克莱斯特把床单裹住被子掖好,“躺上试试。”
“作为我们合约的礼物?”艾德里安脱去上衣,躺到床上,柔软温暖的触感安抚了他的身体。
“钱没处花,”克莱斯特平静地说,“花光。”
克莱斯特搬过来之后,置办了大量优质的家居用品,档次和他之前的狗窝简直是云泥之别。似乎同居变成了一种袒露,让他从自暴自弃中暂时逃离。
“贴身物品值得多花点钱,”艾德里安对克莱斯特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克莱斯特装作没看到,到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感觉好极了,你从哪买来这么好的东西?”艾德里安问。
“你别管,里头可没有炸药,”克莱斯特低下头,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你要是不放心,一开始就别让我住过来。”
“放轻松,过来,”艾德里安说,“我还是你的朋友,你唯一能信任的人。想想我们经历过的苦难,还不足够让你确信吗?”
克莱斯特挠挠头,站了起来。
“奎恩没再找你麻烦吧?”他问。
“我的人陆续到位了,一个小混混不算什么。你倒很少关心别人,”艾德里安再次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能让我在我们关系允许的范围内,再给你些许更亲密的接触吗?”
克莱斯特坐回椅子上,他听懂了艾德里安的意思,但完全不想动弹。
“不是现在……我得告诉你,我病了有一阵子了,脑袋里有个肿瘤,不会好。所以在我死掉之前,我要给你留点什么。这些家居用品大概可以用个十年二十年,等它们坏了,就随你处置……”
艾德里安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
“多久了?”
“我上个星期才知道……除去给你买的东西,我还有点钱,不多,足够你一个人从这里到地球的任何地方。觉得我骗了你,是吗?我们的协议永远不会生效。”
“诊断呢?”
“你要干什么,你又不是医生。”
“但我可以给你找到合适的医生。”
“不用了,我扔掉了。我就是告诉你一声。”
“你等了我一年,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要去死?”艾德里安从床上坐起来。
“你的出现是个巧合,”克莱斯特故作镇定地回答,他的目光转向窗外,但耳朵却在几秒间变得通红。
“是什么让你做出这种决定?”
“病痛本身。”
克莱斯特的目光没有转回来。艾德里安记得他在伊拉克见过的伤员,那场面他不愿去回想。
“如果没有这个脑部肿瘤,没有所有的疾病,你会决定活下去吗?”
“当然。”
如果是疾病本身,倒不是个问题。
“再忍耐一段时间,我来解决。”
“这不是草率的决定,上校,我了解自己的忍耐限度。”
“给我十天时间,纽约的医疗资源很紧,从预诊到组织专家都需要时间,”艾德里安轻触克莱斯特的肩膀,示意他转向自己,“根据协议,医疗费我来支付。”
“不用你,我有钱。”
“我不会违反自己订下的协议,”艾德里安捏了捏克莱斯特的脸颊,“为了它,你现在还不能死。”
不难料到这冷冰冰的回答,但在克莱斯特看来,艾德里安的神情给他游离在公事之外的错觉,他迷惑了,一时忘记反驳。
见克莱斯特毫无反应,艾德里安吻了他,尽管吻在嘴唇上、还碰到了舌头、甚至纠缠了几分钟,但双方都没有感到冒犯,不像急功近利地侵占,也并非敷衍地表态;而像一次温和的重逢,多少有点安慰的意思。
没过几天,艾德里安换了新的办公室,他们的工作地点改在了一座中档写字楼,面积合适,采光良好,让人心情愉快。克莱斯特也从原东家那里彻底辞了职,专心为他服务。另调来了一个工作组,由丹尼尔达拉斯负责。有了外人,两人相互收敛不少,办公室的气氛就这么平衡住了。
一月底,克莱斯特陷入了手忙脚乱的状况,他需要根据档案把本月招募的士兵安排到合适的地方去。肿瘤手术的时间也定下来了,二月中旬,他得提前做好准备。在任何国家,没有医疗保险都会为个人的钱包造成相当的损失。克莱斯特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改变了主意,生死于他都不是什么要紧问题。他随时都会抛弃一切逃跑,逃跑本身就是目的。
艾德里安对克莱斯特的小毛病不太在意。除去利益的考虑,艾德里安别有心思。他的择偶条件从未变过:体贴、忠诚。符合这条件的人寥寥无几。克莱斯特救过他的命,这就足够了。尽管这愤世嫉俗的小动物有各种毛病,但可以称得上艾德里安所有露水情人里最收敛的一个了。艾德里安对这份关系的发展非常满意:双方心知肚明,都不点破。
二月十一号下午,艾德里安把克莱斯特送到纪念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陪他做完应有的术前准备:术前检查,床位安排,手术签字。晚上看网络电视的时候,他擅作主张要为克莱斯特剪趾甲。
“协议里不包括这,”克莱斯特缩起双腿,把自己藏到被子里,“不许碰我。”
“我们之间只有‘协议’关系?”艾德里安举着指甲刀站在床尾。
“你回去,我要自己呆着。”
“放轻松,我现在有假期,至少能陪你两个月。”
“丹尼尔对着那么多简历会怎么想?”克莱斯特讽刺地顶了一句,“我倒希望你趁这个机会尽早履行协议,把事办了。”
“当然,我会去办。但你的性命高于一切。你恢复健康之后我们就商量行动的细节,”艾德里安拿起挂在床尾的外套,“。”
“要是我死了,”克莱斯特补了一句,“你倒好办。”
“你不会死。”
“哼,我宁可死在手术台上。”
“死了有什么好处?”
“对你当然有好处。”
“我是说你。”
克莱斯特赶紧闭了嘴。
“也许手术会让你变成另一个人,”艾德里安坐到床边,伸手抚摸克莱斯特的脸颊,“让你忘记烦闷苦恼的过去,忘记仇恨和痛苦,就是别忘记我。”
“不可能,”克莱斯特甩开对方的手。
“为什么?”
“好事从来没发生过。”
“什么样的事才称得上你的‘好事’?”
克莱斯特沉默了。
“什么更重要?”艾德里安继续抚摸着克莱斯特的脸颊,胡须早剃得精光。
克莱斯特不耐烦地摇摇头,想甩开对方的手。艾德里安轻轻捏住克莱斯特的下巴,以温和的手法使他转过脸来。
“如果我们结束协议,你想做什么?”
“我们结束协议?”
“我杀死诺伊拉特,你把钱给我。在这之后,你会去做什么?”
“我没想那么远。”
“现在想想。”
“我不知道,”克莱斯特皱起眉头,“人不会知道自己死时会发生什么。太奇怪了,好像他死了我也会跟着去死一样。”
“我能理解,毕竟是他让你落到这步田地。”
“是我的错,我太蠢,”克莱斯特叹了口气。
“不是你的错,没人生来就知道如何生活。”
艾德里安俯下身,亲吻他朋友的嘴唇。
“行了,”克莱斯特奋力推开艾德里安,“如果我死在诺伊拉特前头,死在明天,那就省却了很多麻烦。”
“怎么会,”艾德里安理所当然地搂住他,“那会违反我们的协议。”
“协议,好吧,协议。”
克莱斯特再次控制住自己的失望,他控制失望的本事似乎与生俱来。他把自己埋进被窝里,艾德里安的抚摸在他肩上滑过。
2919天。
第11章
艾德里安在手术通知书上签了字,看着护士们把克莱斯特推进手术室。这时弗雷斯杰从楼梯口出现,赶到他身边。
“这一批的评估结果出来了,”弗雷斯杰把文件夹递给艾德里安。
“谢谢你,医生,”艾德里安接过文件,示意弗雷斯杰跟上他的脚步。
“有什么特别的?”艾德里安边走边问。
“这批士兵比较稳定,适合做长期雇员。找到这么些人真不容易,谁给你办到的?”
艾德里安往手术室的方向一指。
“你那个下属?他、她?怎么样?”
“脑膜瘤。”
两人拐了个弯,回到克莱斯特的单人病房。
“你也不容易,还得体恤下头的士兵,”弗雷斯杰坐到沙发上,“为什么不去德州征兵?人多,价钱更便宜。”
“德州另有个部门,纽约能提供更特殊的人选。”
“是吗,我可不觉得纽约是军队的地盘。”
“几家特殊安保服务公司的行政部门在这里。”
挖墙脚啊,弗雷斯杰心中掠过一个闪念。
艾德里安关上门,从文件夹里拣出克莱斯特的病历递了过去。
“医生,我需要你用这份档案和我的描述做出更准确的推测,这个士兵的行为还有一些不能理解的部分。我希望知道这场疾病可能对他造成的影响。”
艾德里安重复了他和克莱斯特的交涉过程。
“我不通外科,”弗雷斯杰接过病历翻开,“这人有你什么把柄我也不想知道;人还在手术室里,那手术结果我也不知道……就目前的情况吧,你也感觉得出,他对你是有那么点又爱又恨,但这个感情远不如他对他父亲来得深……你要是有办法取代他父亲的形象,他就是你的了。我不会给你具体的建议,讲出来就是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