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口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扎着羊角辫,正在玩洋娃娃。齐月走近一看,心里头又是紧张又是激动,这女孩儿模样清秀,长的有几分丁然的影子。
齐月蹲下声,问小女孩,“丁然是你哥哥吗?”
小女孩抬起头,有点儿腼腆地嗯了一声。
齐月有点狂喜,立马接着问道,“那你知道你哥哥现在在哪儿上学吗?”
齐月回来便是这样打算的,他先弄清楚丁然现在在哪儿,然后直接去他那儿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小女孩茫然地摇了摇头,齐月愣了下,又听到小女孩认真地说,“妈妈说,哥哥去了另一个世界,不能和我们一样去上学了。”
齐月触电般地抖了下,脑袋里发嗡,他觉得自己要不是听错了,就是理解错了。要不然怎么会去了另一个世界……
“小妹妹,你刚刚说你哥哥去了哪儿?”
“去了另一个世界啊。”
小女孩天真无邪地笑着,一点儿也不明白这句话代表的深层意思。
齐月浑身发凉,不可置信地盯着正屋大门,好像盯着就会随时有个熟悉的人走出来一样。
小女孩见他一副震惊的样子有点儿害怕,又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呢喃了一句“我去叫妈妈来跟你说。”
就腾腾腾地跑进了屋。
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了对话声,刚刚那个小女孩的,还有一个清丽的女人的声音。
齐月觉得思维有些涣散,直到一个三四十的女人牵着小女孩走了出来他才集中精神勉强地朝女人笑了笑,“阿姨。”
“你是来看然然的?”
丁母叹了声气,面色不怎么好,儿子的离去是一个母亲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疤。
齐月听到这话有点活了过来,心里有股不可名状的惊喜,忙点了点头。
“那你先进屋等会儿,我去带他出来。”
丁母牵着小女孩走进了屋里,齐月也跟了上去。
齐月在客厅里坐了一分多钟的样子,丁母就独自过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相框,相框内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约莫六七岁的样子。
齐月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冰窟里,心脏都结上了冰,又冷又让人窒息。
他几乎本能地抗拒这一事实,他甚至不敢再多看相片一眼,他在极力说服自己这一切是假的,可是照片上的小男孩却像极了脑海里存留下来的影子。
那一瞬间齐月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回,他从来不知道丁然原来在他心中占了那么大的份量,那份量足以让他心如死灰不知所措。
隔了好久齐月才僵硬地问道,“丁然他……怎么离开的?”
齐母轻抚着相片,眼神有些空洞,好半天才低着头叹了声气,“然然他生了场怪病就走了。”
“十四年了……”
齐母呢喃道。
齐月蓦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丁母,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声音,“您……说什么?”
“然然已经走了十四年了,他还那么小,就走了……”
丁母说着说着眼眶湿了。
齐月喉头滚了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扯了扯嘴角,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心里的狂喜几乎要压制不住,满脑子都回放着艳袍男人的话——真正的丁然已经死了,小宿儿顶着他的名字过了十几年。
他和丁然明明前不久才分开,怎么可能死了十几年?
齐月思路忽然就清了,如果丁然最近才过世照片怎么可能放的是小时候的?
难不成真如艳袍男人所言丁然真的不是他以为的丁然?
“您能让我看一看相片吗?”
齐月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呼吸急促地不像话,耳廓里都是怦怦怦的撞击声。
接过相片的那刹那齐月眼泪都差点儿都掉了下来,他才知道原来他会如此地害怕失去一个人,好在相片上的孩子像极了丁然,不,像极了小宿儿,却不是他。失而复得的狂喜深深地淹没了齐月,齐月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回去的时候齐月安慰了丁母几句,他心里有些内疚,是他勾起了一个母亲的伤心往事。丁母也从流泪的失态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不碍事,已经习惯了。
齐月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干脆告了别,往家里的方向走。
16、往事
回到家时,齐父和齐母已经坐在餐桌旁了。齐母正在夹菜,齐父同齐月招了招手,示意他赶快过来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压抑,齐月心里头在想事情,心不在焉的,也没察觉出齐母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齐月这会儿心里迷惑的很,丁然,不,小宿儿的事他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他唯一知道的是真正的丁然早已死了,这些年待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个人,而这个人齐月连全名都不知道。
齐月觉得所有的事都偏离了他能想象的轨道,他有许多的事不理解,想再一次见到那个穿艳袍的男人,直觉告诉他那个人能给他所有的答案。
齐母饭吃到一半还是忍不住放下了筷子,极力维持平静地问齐月,“你刚刚去哪儿了?”
“嗯?”
齐月思绪给拉了回来,夹了一筷子菜随口答道,“去丁然家了。”
齐母面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手在微微发抖,说话的语气又冲又急,“你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待在家里?乱跑什么?”
齐父见势头不对,急忙打圆场,一边拉着齐母往下坐,一边宽慰道,“孩子不就是出去了下,咱不至于发火啊!”
齐月被齐母的怒火弄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齐母接下来的话给打断了。
“可那地儿是能去的吗?!你可别忘了当年……”
齐母也是急狠了,话都出口一大半了才想起这话不该当着齐月的面说,急忙止住。
齐月越听越奇怪,不解地看着齐母,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妈,你怎么了?当年又是什么意思?”
齐母看了齐月一眼,欲言又止,齐父摇了摇头,解释道,“当年你晚上出去瞎跑出去就生了病,你妈这是在瞎操心呢。”
齐月知道不是这么简单,这些年他晚上出去瞎晃荡又不是一次两次了,齐母哪里这么紧张过?分明有事瞒着自己,还有那地儿不能去又是什么意思?那地儿不就是丁然家吗?
“妈,到底怎么回事?”
齐母放下筷子,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齐月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开口,只得转而将目光移向齐父,齐父干咳了一声,将夹着的菜放回碗里,笑道,“去丁然家不是经过一个坟场吗?你小子小时候皮,大半夜的跑到坟场挖鬼,回来就病了一场,折腾了好几天,你妈就差点儿去庙里替你求菩萨了。”
路上的确经过一个坟场,可齐月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还想再问什么,结果齐父摆摆手制止了,“得了得了,赶紧吃饭。”
齐月只得作罢。
冲完澡回到楼上,齐月怎么也没想到艳袍男子竟然坐在客厅里等他。
男子依旧穿着大红色的长袍,翘着二郎腿半坐半躺地倚在沙发上,眼角上翘,怎么看都是一副风流之态。
齐月已经能够肯定这个男子不是普通人了,且不说他每次出现得无声无息,单看他这副古装的打扮就和现在社会格格不入。
但齐月素来不信那些玄幻的事,所以暂时还没想到其他方面去。
沉香见齐月进来了,轻笑了一声,伸出食指朝齐月勾了勾。
齐月觉得不自在,但还是走了过去,他相信这个人能够解开他不理解的一切谜题。
直到齐月走到了跟前,沉香才站了起来,嘴角含笑,“去过丁然家了,我的话没说错吧,见到的一切还满意吗?”
齐月皱眉,“你怎么来的?”
“就问我这个?”
沉香哼笑一声,像是将齐月看穿了似的,“你有不少问题吧,不想问问?”
齐月绕过沙发坐下,顿了下,“……你说。”
沉香挑了挑眉,“说?我可不清楚你想知道什么。”
“小宿儿全名是什么?”
“崖宿。”
“那他……现在在哪儿?”
“地府。”
“你说……什么?”
“不,我说错了。”
沉香勾了勾嘴角,连声音里都藏满了笑意,“都魂飞魄散了怎么可能待在地府?”
齐月喉头滚了滚,头皮好像突然被麻痹了,表情僵在了那里,浑身都开始冒冷气。
隔了好久齐月扯着嘴角干笑了下,“你在开啥玩笑?!又不是武侠剧,魂飞魄散都扯出来了?!当我三岁毛该?!”
沉香嘲弄地哼了一声,优雅地坐回了沙发上,“小宿儿九月十五那天就死了。”
齐月猛地起身,一手扯住沉香衣服,一手握成拳头对着沉香的脸就挥了过去,他的手在发抖,连声音也变了调,“你他妈再瞎说一句?!”
沉香摸了摸嘴角冷笑了笑,平静地将齐月推开,“怎么?现在倒是着急起来了?早干嘛去了?”
这些话沉香说的很慢,齐月觉得每个字都敲在自己心上,钝痛发麻。他还是不相信他听到的,九月十五日他还见过丁然,不,见过崖宿,还和他吵过一架,怎么会……
不可能,不可能……
沉香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齐月,老实说,他心里挺痛快的。他之所以打算告诉齐月一切,就是为了看看他到底什么表情。小宿儿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人让小宿儿那么痛苦,他也该让他难过难过。
“你还不知道是你害死他的吧,小宿儿可真是爱你,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齐月沉默着没说话,沉香笑着慢慢往下说,“你不是问我怎么来的这儿吗?我是仙狐,想去什么地方自然就可以去什么地方。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小宿儿也是仙狐。”
“你小时候生了场大病,你父母为什么听到你去了丁然家那么大的反应是因为你恰好病在丁然死亡的同一天,病中你一直叫着丁然的名字。你父母以为你被丁然鬼魂缠上了,请了个半仙做法。那半仙叫青冥,我们仙狐族的长老。后来你的确好了,不过,”沉香顿了下,接着说道,“那是因为丁然身上的封印转移到你身上了,这也是为什么你会永远不记得丁然这个名字身上的一切。”
齐月握紧拳头,他脑袋发涨,几乎听不清男人在说些什么,“我现在为什么会想起以前的事?”
“因为封印转移了,在小宿儿身上。所以最后灵魂被侵占的是小宿儿,不是你!”
沉香吼得咬牙切齿,忽然间又背过身去,哑声道,“这些年小宿儿明明口中说恨你,却在知道封印存在的第一时间求着青冥将封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多么可笑,仙狐一族就是这么悲哀,一辈子就只能爱一个人,比起来恨能算什么呢。”
沉香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齐月似被雷劈中了似的僵在原地不动,说不出话来。
沉香忽然黯然地笑了笑,转过身来恢复齐月刚进门时看到的那副风流神态,嘲笑般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吗?”
齐月没动静,沉香顾自往下说,“因为我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是啊,真狼狈,和他自己一样狼狈,得到时不懂珍惜失去时后悔莫及。
齐月忽然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沉香,一字一顿,“我是不是见过你?”
“是,在游乐场里的都是我。”
“所以白菊花是给丁……崖宿的吗?”
“是。”
“嗯……”
齐月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心口更是发疼,这一切像做梦,可他又清晰地知道不是梦。
沉香不想再待下去,看见齐月就像看见狼狈的自己,挺讽刺的,他其实有什么资格来看齐月的笑话,他自己就挺可笑。
临走时,沉香顿了一会儿还是留下了两句话给齐月。
“你喜欢小宿儿吗?”
“如果喜欢那就等等,说不定有天他还能回来。”
17、完结
喜欢吗?很多年后齐月仍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对崖宿,齐月心底是迷惑的,不恨,却也谈不上爱。这个人在今后的八年里曾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里,将那些过往反反复复地翻演,这个人注定在他心里留着不可磨灭的印记。
后来工作后,齐月也曾谈过几次恋爱,每一次都无疾而终。齐月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麻痹了,对爱情好像总是波澜不惊。或许是年龄的增长,心动这个字离他已经有些远了。
沉香说,等等说不定崖宿就能回来了。
能等吗?齐月不敢等,他还回应不了崖宿的感情。可他心里又是期盼的,他想再见崖宿一面,这种祈望随着时间累积增长,却又随着时间慢慢沉淀在心里,再不见天日。
毕业后齐月去了S市,S市的物流业发展比较快,齐月幸运地进了一家大公司,几年打拼下来,活的还算有模有样。
毕业那天,物管四班全体聚了次餐,餐桌上到处都叫喊着不醉不归,有几个女生已经抹起了眼泪。这一餐过后,所有人都将各奔东西,对于未来,满怀热血也好,迷茫无措也罢,从明天起,所有人的年少都正式落下了帷幕。
分散时,班长定下了一个五年之约,五年之后再聚到这个地方,谁不来谁是小狗。
多幼稚的惩罚,可谁也没有笑,往后各自分散在天涯海角,见一面的机会都不多了。
如果没有那个五年之约,齐月也许找不到借口溜回来。
齐月请了长假,提前几天就回了L大。这几年,L大正在大肆地翻修扩建,如今,西苑那边已经改得面目全非,东苑那边倒是没什么变化。
这个时间,大四又已在酝酿一场离别,图书馆前人头攒动,快门声此起彼伏。
齐月看了几眼,慢慢收回视线。施洛班里照合照的那天,他也去了,38个人都到了,唯独缺了一人。
齐月逛了一圈校园,最后还是回到了竹林。
这里,他见过崖宿的最后一面。
故景,于是那些掩藏在心里的祈望全都复活,急剧地发酵、膨胀,也许是压抑太久了,比以往每一次都来的无从抵抗。
齐月呼了口气,正准备迈进竹林,肩膀却冷不防被人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回头一看,是张熟悉的老面孔。
“齐哥,你怎么回来啦?”
宁凝惊讶道。
齐月笑了笑,“同学聚会,你呢,不是也早去工作了?”
宁凝努了努嘴,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嘴上埋怨,语气里却是藏也藏不住的甜蜜,“薛韬还在本校读博,没办法,他忙,就只能我来看他了。”
大三下学期时宁凝向他表了白,他拒绝了。宁凝其实挺讨人喜欢的,可他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后来告白虽然失败了,但朋友这层关系却一直没破。宁凝确实是个挺爽朗的女孩,可能因为有些话说出口了,后来的相处中反而更加放的开。甚至时常拿这件事来打趣齐月,感叹齐月没眼光。
说来也巧,后来宁凝倒是同齐月室友薛韬在一起了。如今走过了这么些年头,两人关系仍是如胶如漆,齐月真心祝福他们。
“齐哥,难得见一面,咱俩去吃一顿。”
“行啊。”
齐月看了一眼竹林转回头笑了笑,“地方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