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澈看着对方冰冷的目光皱起眉头:“你是谁?”他自问并未见过这个人,但是对方眼中的恨意实在太过真切。
迟沧海微微的勾起嘴角,却并未回答:“十七,带下去。”
影八和影十七拖着蒋澈向外走去,蒋澈说不怕是假的,整张脸变得毫无血色,只是密函上的一句话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中:貌美,沉稳淡漠,喜白衣……迟沧海……蒋澈瞪大眼睛,拼命想回头再看一眼那平台上的人,却已经被拖出大营,再也看不到了,原来那个人就是蒋治一直让他小心提防,尽快除掉的人,没想到他居然装成了一名随军大夫……他从来没把一个男妻放在眼里,只是如今回想起在冰川之时淮南军的对话,想起那破了寒冰的水囊……原来他不止败给了连璟霄,也败给了迟沧海……
连璟霄收回看着蒋澈的目光,低头看向哈丹:“三皇子是你杀的吧?”
哈丹似是绝望过后,反倒平静了,听了连璟霄的话,点头道:“是,正德帝说当初缅西让我父王含恨而终,如今送来一个皇子,以表合作的诚心。”
林秋清一愣:“所以与月氏合作的居然是正德帝,并非蒋家?”
一边的何毕皱眉:“堂堂缅西皇帝,这话简直荒唐。”
哈丹淡淡的回道:“又与我何干,我不过看那三皇子不顺眼罢了,杀便杀了,用人引你上钩的计策本是正德帝想的,我与那三皇子一提,他便大笑着同意了,还主动提出让萧家军退出十里,真是蠢货。”
连璟霄淡淡的点了点头:“如若事成,正德帝许了你什么?”
哈丹:“给我淮南。”
连璟霄又点了点头:“嗯,这买卖也算合适。”
哈丹听了却嗤笑一声:“如若不是因为恩和的病,我才不在乎淮南,我……”哈丹说到这,似是想到那人已经不在了,神情一下暗淡了下去:“算了,多说无益。”之后便不再开口了。
连璟霄微微勾起嘴角:“月氏既然敢来犯,便要付出代价,月氏军我便发配为奴,你的侍卫将领也必死无疑,但是月氏的百姓,我不动,哈丹,我放你回去。”
哈丹一愣,只是随后皱眉道:“为什么不杀我。”
连璟霄看着前方的将士,淡淡道:“你我本就各为其主,谈不上仇怨,不过百姓是无辜的,总要有人去操心他们的生计,我也不会替你收拾月氏的烂摊子,你的兄弟众多,经此一战,想重新拿回王位不是易事,我可以帮你,但是……月氏必须归顺于我。”
哈丹看了连璟霄半响:“这种时候,月氏国内缺兵少马,你无论帮着几皇子,都可以轻易的拿下月氏,甚至是你自立为王,为什么是我?”
连璟霄看了一边的迟沧海一眼,看着对方淡淡的笑,才开口道:“缅西的王位我都不稀罕,又何况月氏?至于帮你……因为有人费尽心力的保下了你的妻儿,我不想他白费力气罢了。”
哈丹一愣,随后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你说,他们还活着?”
迟沧海看着哈丹:“自然不是为你,我只是敬佩那人,不想他再添悲苦,还要一个人把孩子抚养长大。”
哈丹眼圈泛红,忽然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世子只需给我三千兵马,我定能夺回月王之位,我愿带着月氏归顺世子,从此绝无异心,天地为证,绝不食言。”
连璟霄看着面前的将士,淡淡的道:“那便记牢你今日的话。”
这一战可谓大获全胜,不仅灭了正德帝派来的三十万大军,更是让月氏归顺了世子,所以在世子下了命令让淮南军立刻休整,赶紧睡觉之后,将士们虽然身体疲劳到几点,心里还都是兴奋的不行。
将士们在营地烧水,然后回自己的帐子清洗,一边洗一边道:“你们看到没有,刚刚世子牵着迟大夫的手?”
左边的将士笑道“看到了看到了,我还看到我们世子对着迟大夫笑。”
前面的也点头:“我也看到了,什么时候看到过世子那么笑过啊,也只有对着迟大夫。”
之前的将士忽然压低了声音:“你们说,世子是不是喜欢迟大夫?”
刚刚去打水的莫晴风一进帐子便听到这句:“你说什么?”
一边的将士回道:“我们在说,世子一定是喜欢迟大夫,迟大夫八成也喜欢我们世子。”
莫晴风微微皱眉:“别胡说。”
将士不服气:“谁胡说了,你看世子对谁那么另眼相看过。”
莫晴风:“迟大夫那样的人,世子敬重他也没什么不对。”
将士嘿嘿笑道:“今天看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多般配。”
边上的人叹气道:“般配有什么用,世子已经有男妻了,府里只能收一个男子,就是再般配,迟大夫也进不去世子府的。”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沉默了,莫晴风的眉头皱的愈发深,忽然把水盆往地上一放,转身就往外跑。
将士吓了一跳:“这小子,怎么了?”
边上的人摇头:“他对迟大夫那么敬重,替他难受呗。”
连璟霄坐在帅帐里,与几个护军商量明日整军回淮南的事,邹宁想了想开口:“三千兵马,哈丹也确实没有多要,世子准备派谁随哈丹同去?”
连璟霄淡笑了下:“这点本事都没有,我也不用帮着哈丹做回这个月王了,至少在他们兄弟几个当中,哈丹倒的确是最出众的,对月氏的治理也算仁德。”随后想了下道:“让霄军去吧,淮南军全军回大营休整。”
邹宁点头领命,一边的林秋清道:“这次三十万大军几乎都折在康居,还死了三皇子,宫里怕是要闹的天翻地覆了。”
连璟霄冷笑了一声:“为了稳住各方兵权,正德帝势必把这事全推在我们身上,只是,我也不会让他如愿。”
话音刚落,有侍卫来报:“世子,三皇子的尸首找到了。”
连璟霄点头:“进来。”
几个人拎着一卷草席进来,放在大帐中间,把席子一掀,便露出里面惨白的尸体,虽有些吓人,却多亏了天寒,并未腐烂,正是拓跋修无疑。
几个人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明明是为了取别人的性命而来,却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丢在这里。
连璟霄缓缓的开口:“影三,把他的首级取下来,快马加鞭送到蒋家去,顺便通知萧家一声,我想,萧家一定很希望知道三皇子的尸首在哪。”
影三领命:“是。”说罢让人拖着拓跋修的尸首出了大帐。
几个人一愣,随后了然的勾起嘴角,想嫁祸他们,也别指望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
连璟霄用手指轻点着小几:“有了这一层,萧家和蒋家更加不会顺了正德帝的意,对连家同仇敌忾,只是不知道,先沉不住气的,到底是谁。”
正说着,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我要见世子。”
侍卫:“世子正在与护军商量要事,什么人都不见。”
连璟霄皱眉:“何事?”
侍卫回道:“有个将士非要求见世子。”
连璟霄看了几个护军一眼,就看大家都是一脸不解,随后道:“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就看一个穿着轻甲的小将闯了进来,胸膛喘的厉害,也不跪拜,直直的看着连璟霄。
几个护军一看,都有些意外,邹宁皱起眉头:“莫晴风,擅闯世子帅帐,还不跪下请罪。”
莫晴风只是看着连璟霄,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世子是不是喜欢我家迟大夫?”
这话说完,几个护军都愣在当场,连璟霄一挑眉:“你家的?”
莫晴风:“世子若是喜欢我家迟大夫,便莫要辜负于他。”
连璟霄微微眯起眼睛:“你家的?”
第七十三章:故人
契阔重逢,季友伯兄。
莫晴风会来找连璟霄,本就是头脑一热,才会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他刚一走进大帐,看到端坐在那的世子,就隐隐的有些后悔,只是来都来了,为了迟大夫,便鼓起勇气把话都说了,但是实在没料到世子的反应,在意的怎么跟他说的不是一个重点呢?
莫晴风被世子的一个眼神看的就已经很想往外走了,却还死撑着回道:“迟大夫是淮南军的迟大夫,可不就是我们家的么……”
几个护军憋笑憋的很辛苦,但是看着连璟霄越来越黑的脸色,只得对莫晴风开口:“愿与不愿,总是迟大夫与世子两个人的事,岂是你能管的?”
莫晴风忍不住眼圈一红:“只是迟大夫那么好的人,将士们看不得他受委屈。”
连璟霄冷哼一声,别说他不舍得让沧海受委屈,便已有人替他出头,他若真让沧海受了委屈,还不真成你们家的了?连璟霄看着握着拳头强迫与自己对视的人,虽然不爽,却也不该责怪,只得叹了口气咽下心中不满:“莫晴风,明日,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等到莫晴风一边谢恩一边谢罪的出了大帐,徐聪一不小心笑出了声,邹宁好奇的问:“世子,明日……?”
连璟霄好笑的看着几个人:“你们的世子妃好本事,这么多人护着他。”
林秋清淡淡一笑:“我们再护着,也及不上世子一个。”
连璟霄淡笑了下:“明早大军回营,你们下去准备吧。”
几个护军领命道:“是,世子。”
几人刚走,大帐的帘子又被人掀开:“忙完了么?现在可有时间?”
连璟霄看着来人笑了笑:“你不易容的样子,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乔问之只是淡淡的笑笑:“有个人想见你。”
连璟霄一愣:“嗯?”
乔问之:“进来吧。”
连璟霄不解的抬头看向门口,就看一个身穿青甲的将士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虽然只穿着最平常的步兵青甲,但是看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势,连璟霄就知道这人绝不是个普通将士。
来人低着头走到书案前停下,随后抬起头笑着看向连璟霄:“连璟霄,别来无恙。”
连璟霄看着对面的男人一愣,随后微微眯起眼睛:“六皇子。”俊美挺拔,连璟霄依稀能从那眉眼中找到记忆中的样子,还有看着他时,那真切的笑。
乔问之随意的找了张椅子坐下:“你别问我,我出发之时,他已经混在山西军中了,只说要来见你一面。”
连璟霄淡淡的瞥了乔问之一眼:“你又为何应了他?”
乔问之窘了一下,随后看着拓跋毅带笑的看着他,只得恨恨的闭了嘴。
连璟霄转头看向拓跋毅:“只是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见到六皇子,在下倒的确有些意外,你应该知道,连家要与正德帝开战了。”
拓跋毅点点头:“知道,如若是我,也便反了。”一边说一边也找了把椅子坐下:“ 只是你又准备如何反?”
连璟霄看着他,并未言语,拓跋毅也不在意,笑了下道:“以我对皇上的了解,这次在康居大败,他断不会再派兵出征淮南,从淮南到京城,沿途大大小小一共一十八座城,皇上一定会在其中一个或者几个大城死守,抛开萧家和蒋家的兵力不说,皇上手中能调动的兵力还有四十万,每个城的守军少说也有二万,又是四十万,这加在一起便是差不多一百五十万的兵力。”
连璟霄:“这便是六皇子要说的?是想让在下知难而退么?”
拓跋毅缓缓摇头:“我想说的是,十八座城几百万的百姓,两军对垒之时,苦的便是他们,世子,你准备如何反?”
连璟霄看着拓跋毅微微挑眉,似乎十年没见,对面的人身上少了那丝隐忍,多了些沉稳大气,最重要的,拓跋毅身上有他拓跋家的人都没有的东西……
连璟霄:“如若正德帝勤政爱民,心怀天下,连家来淮南之时,便不会是如此民不聊生的局面,皇上防备着三个藩王,自是情理之中,却不该不顾百姓的死活,淮南与山西几次重灾,皇上不但不救济,反倒增加了赋税,如若我们也都选择明哲保身,那现在的几处早已是尸横遍野,疫病横行。”连璟霄看着拓跋毅,目光沉静:“我领兵打仗,保家卫国,保的是缅西的百姓,卫的是缅西的土地,绝不是不惜拿着淮南与外族做交易的正德帝,更不会踏着百姓的尸体走过这十八座城。”
拓跋毅看着连璟霄,脸上始终带着笑:“我帮你。”
连璟霄微微皱眉:“为何要对我说这些?只要正德帝还在,你便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六皇子,如若我当真杀进京城,未必会放过你拓跋家的人。”
拓跋毅无所谓的笑笑,动了动身子似是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缓缓的道:“当初蒋皇后因为太子的一句‘我不喜欢那个女人’,便派人毒死了我的母妃,御医都已经赶到屋外了,蒋皇后生生的堵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去医治,正德帝听到动静进来看,却什么都没说,任由我母亲就那么去了,我拼命的拉着御医进屋,却被正德帝训斥,还打了板子,说我顶撞皇后。”
拓跋毅的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不就是因为蒋家的兵权么,她便可以如此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了……从那天起,我待在宫里的唯一理由,便是找机会让他们死,看着蒋家覆灭。”
连璟霄一愣,仔细想了想,才回忆起六皇子的生母只是一个贵人,听说是暴病而亡,那年拓跋毅大概还不到十岁,无依无靠,上面更是有着太子和三皇子,连璟霄竟然有些不愿去细想拓跋毅究竟是如何长大的,必定苦不堪言……
拓跋毅看着连璟霄出神,淡淡的笑了笑:“我刚刚看到老三的尸首,如若你想算计蒋家,那去通知萧家的事,便交给我吧,全当给我个热闹凑,还有,我会即刻回京,让皇上下旨撤掉三藩。”
拓跋毅看着连璟霄并无意外,只是暗暗打量他的目光,便知道他明白自己这么做的道理,即便是反,也要师出有名:“接下来,就看在百姓心里,你和正德帝的威望孰高孰低了。”
拓跋毅说完,便向帐外走去,临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连璟霄,我很高兴这次你能活着。”
乔问之跟着拓跋毅走出帐子,看着那背影,几次欲言又止:“你……”
拓跋毅转回身看着他笑:“吓到你了?”
乔问之摇头:“我只是没想到宁贵人她……”
拓跋毅淡淡的笑:“很久了,无谓说出来让你担心。”
乔问之下意识的想反驳,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拓跋毅很想伸手碰碰他的脸,只是停在半空,却生生的放下了:“出来的太久了,再不回去该被发现了,你保重,我走了。”
乔问之看着他翻身上马,最后也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声:“保重。”
拓跋毅带着随从,拿着乔问之给他的令牌离开了月氏大营,只是刚骑出一里,便看到前方的路中间站着一个男人,等到看清长相,拓跋毅一拉缰绳,笑着下马:“影叔。”
暗影看到他,原本冷俊的脸上,表情柔和了许多:“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这种时候你也敢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