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话之人又问:“彭兴修炼的也是这血冥大法,难道当今武林也有人效仿文革武,以魔克魔?”
那无赖兴致更高了起来:“不错!嘿嘿,不知你们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青河派灭门一案?”说罢别有深意地看了青衣男子一眼,“全派上下,除了少掌门穆承歌之外,无一人活下。或许觉得穆承歌不足为患,彭兴竟未带人斩草除根,而那穆承歌也从此绝迹江湖,不知所踪。”
这无赖看似吊儿郎当,心思倒清明得很,显然早已认出了这青衣男子就是穆承歌。
穆承歌不动声色,静静听着。
插话之人问道:“难道效仿之人就是穆承歌?”
无赖笑道:“如果是他,我就不觉得奇怪了。可偏偏这个人却不是他!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插话之人皱眉:“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了,别老吊人胃口!那人究竟是谁?”
无赖嘿嘿一笑:“虎化城叶飞夏的大名听说过没有?修炼魔功之人,正是他!”
穆承歌拿了桌上的茶杯,低头抿了一口茶。
无赖继续道:“我就是不明白了,被灭门的是穆承歌,和彭兴有血海深仇的也是穆承歌,这正主儿都不着急,他叶飞夏又急个什么?难道他不知道,以血冥破血冥,最终只有和那文革武一样落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穆承歌手里的杯子瞬间被捏了个粉碎,茶水溅到他的脸上和衣上,他也浑然不觉。紧握着的手心里,流淌滴下的除了温热的水,还有鲜红的血。
“恩公?!”书生惊疑。穆承歌仍然垂着头,茶杯碎裂,他姿势却未变,书生站在他身旁,仍看不到他的表情。
无赖似在提醒他:“说起来,那叶飞夏孤身杀去贡月山庄,也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不知……”
穆承歌忽然抓起桌上的长剑,直接从二楼飞身而下,完全不理会身后书生的叫唤,直奔出了酒楼,也不管门口的马是不是自己的,随便骑了一匹就走!
今时他下山,正是为复仇而来,但他远离江湖整整三年,已全然摸不清贡月山庄的底细,因此才暂时按兵不动,准备先探清所有情况再动手——他可不想大仇未报,自己却先死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下山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这个!
忽而想起大师伯的话:“……他这变卦也太过突然,实在蹊跷得很……”
马蹄飞驰,风声呼啸,穆承歌紧紧攥着缰绳。
叶飞夏,你修炼血冥大法,究竟是为什么?!
又想起那个雪山的夜晚,那个清冷的声音。
“……只要对他有伤害的事我便阻止……”
“……对他有伤害的人我便除掉……”
“……即使,那人是我……”
“哈哈哈哈……”穆承歌忽然大笑,却是笑得惨烈!
叶飞夏啊叶飞夏,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掌控,那我这三年来的恨,又算什么?!
算什么!
第十五章:血洗山庄
贡月山庄。
枫叶火红,却红不过灼眼的鲜血;秋风萧寒,却寒不过濒死的恐惧。
叶飞夏持剑而立,俊容清冷。他衣衫破碎,满身血污,萧风中,那一袭血衣猎猎作响。
身后,尸横满地。
身前,百多号人皆是惊惧的神色,全然失了战意。
“让开。”叶飞夏冷声道,往前踏出一步,却惊得百多人齐齐退后数步。
最前排的一个大汉似是承受不住这压抑的气氛,又似要做一番垂死挣扎,忽地大吼一声,轮着铁锤便冲了上来!
一抹剑光,瞬息而逝。
完全不见叶飞夏有什么动作,那大汉的吼声却似被生生掐断,突然静了。
他的人却还在往前冲。只不过,脚步越来越踉跄迟缓。
只听“咯”一声轻响,大汉的头忽而一歪,竟是直直掉落!
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终于停下,仍是瞪着眼张着嘴大吼的模样。
那无头身体摇摇晃晃地又踏了半步,直挺挺扑在了地上。
而此时的他,距离叶飞夏,仍有十步之遥。
众人的眼里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片死灰!
鬓边发丝微扬,方察觉有阵劲风自头顶袭来,叶飞夏即刻一侧身,斜滑出数步,同时手中血剑一扬,一道剑气震荡而开,猛如狂浪,似要爆裂长空!
轰然一声闷响,那阵劲风与剑气相撞,又激荡开一股生猛的气浪,数十步开外的百多人竟全受不住这狂烈的气浪,一团糟乱地往后倒去。
衣袂翻飞,长发凌舞,叶飞夏却巍然如山。
气浪消散,一个黑袍人落在了眼前,散发一身邪气,不是彭兴又是谁!
不等彭兴有什么动作,叶飞夏率先出剑!
一剑递出,顿时化作数十道寒光,织成一张锋锐的剑网,眨眼间便洒到了彭兴眼前,竟是封住了他所有的出招路数!
彭兴不躲,单掌推出,随之而起的是一阵席天卷地的劲风,要将剑光全数吞了去!
寒光一暗,却是叶飞夏陡然变招,手腕一震,剑尖一抖,刚暗去的剑光忽地凭空乍起,寒光更盛,几欲刺瞎双目!
破!
劲风猛然散去,彭兴竟稳不住身形,连退三步!
忽而眼前光芒大盛,竟是剑光又已逼近!彭兴目光一冷,下盘一沉,一阵狂猛的劲气旋地而起,霎时间,黑袍粉碎,石地崩裂,沙石飞走,尘土激扬,他周遭三尺范围之内陷入一片混沌天地!
那百多人只见混沌之中剑芒乍顿,乱石飞旋间,唯见彭兴那壮硕挺拔的身姿屹然而立,却再不见叶飞夏的身影。见此情景,战栗许久的心忽而敞了开,一股即刻便能报仇的痛快之感由心底升窜而起,可尚未到胸腹,未及觉到兴奋之情,眼前又突生变故!
那混沌之区突地膨胀数倍,竟呈爆裂之势!眼见就要波及自身,百多人忙不迭就要退开,可方退了半步,一个血色身影突然冲天而出,血衣飘然,长发飞舞,手中血剑寒芒森森。
正是叶飞夏!
就在叶飞夏飞起那一瞬,混沌之区又骤然收缩,缩到一寸方土时,轰然炸裂!
闷响之后,便是一片寂静。
叶飞夏洒然落地,握剑的手却在微微地抖,忽而眉头一皱,胸口一颤,嘴角竟渗出一丝血来。
碎石落下,敲出一段清脆而凌乱的旋律;沙尘散去,渐渐显出彭兴的身形来。他破碎的衣衫已不能遮体,虽仍站得稳妥,却是面色铁青,似在极力忍着什么,两个呼吸后,一大口鲜血终是喷了出来,身形也是一晃,差点便站不住。
说时复杂,可二人过招不过堪堪几个来回,一切都不过是在眨眼之间。那百多人从彭兴出现到困住叶飞夏,才刚刚能跳出惊惧与绝望的阴霾,又见叶飞夏似乎毫无反胜之机,方有得胜的念头,不及它强盛,场面又是突转,那得胜的念头仍在脑中徘徊,就见彭兴喷了好大一口血,显然伤得更重!
叶飞夏抬手擦去嘴角的血丝,手臂一震,正要出招,忽见前方侧门一个熟悉的人影闪了进来。
叶飞夏动作一滞,长发却陡然张舞!
一股强劲的内力蓄满毒辣阴狠之气,犹如山倾海啸一般扑面而来!叶飞夏瞬间回神,抵挡却已来不及,只得躲让,可也只是堪堪让过半个身子,那来势凶猛的内力便直直击在他另半侧身上!
叶飞夏顿时斜滑了出去!去势不停,直到后背撞到一尊石狮雕像,方才稳住。
“叶飞夏!”穆承歌一声惊呼,轻功一晃便到了叶飞夏身前,伸手就要去扶。
叶飞夏却猛地一把撞开穆承歌!
一股更加强猛的阴毒劲气直穿他胸膛!
只觉体内血脉喷张、筋骨欲裂,喉间一阵腥甜,气血汹涌地翻上喉头,叶飞夏硬是强行压了回去!
内力翻腾狂乱,几乎就要不受控制,冲破经脉!叶飞夏强撑着浑身剧痛,蓄了全力,忽地冲向彭兴,仿佛化作了一道流星,转瞬之间便到了他眼前。
倾尽毕生功力,只作最后一搏!
全身内力倾泻而出,磅礴浩瀚,崩天裂地!
只听一声惨绝的嘶吼,又是震人心魄的一声闷响,彭兴竟全身炸开,血肉横飞!
只吓得那百多人肝胆俱裂!
“噗——”叶飞夏七窍渗血,那一阵又一阵翻涌的气血终于压制不住,自口中喷涌而出。
毕生内力散尽,叶飞夏再也撑不住,只觉身体轻飘飘地晃了几晃,接着便如坠深渊,眼前似乎晃过一团蓝的白的影——大约是那蓝天和白云吧。
仰面躺在地上,叶飞夏半阖着眼,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唯独看到一个青色的身影,远远地立在那,遥不可及。
即便不能得到你的爱,哪怕让你恨着,也是好的。
如此,你便能一生都记得我。
承歌……
一辈子……都别原谅我……
眼前,终于是一片漆黑。
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叶飞夏闭上了眼睛。此时忽有一阵秋风吹过,庄院内的枫叶被卷到了空中,彷如一只只火红的蝴蝶,舞出一段凄绝的秋景,又片片飞落。
落在叶飞夏的身上。
再也不动。
第十六章:回家
穆承歌的身形尚未稳住,便眼睁睁地看着叶飞夏在自己面前倒下,那一瞬,他竟全然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眼里,唯有叶飞夏。
直到枫叶落在他身上,忽而就觉得,仿佛有一把锋锐的刀狠狠刺进胸膛,又在心口狠狠剜了一刀。
剧痛顷刻间蔓延全身。
撕心裂肺!
气血翻涌,内息混乱,穆承歌眼前一阵阵发黑。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血腥味,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鼻腔,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场噩梦。
整个世界,只剩下钻心彻骨的痛。
一步一踉跄地走到叶飞夏身旁,慢慢跪坐下来,身上一阵阵的冷意直达指尖。颤抖地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颊,细细地为他擦去血污。
他闭着眼,嘴角带着一丝浅笑,仍如往日那般的清然淡雅。
轻轻将他抱起,穆承歌转身,一步一步,踏过满地横尸,走向大门。
那百多人眼见彭兴惨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刻再也无心去阻拦穆承歌。
枫红似焰火,秋景正凄凉。
……
虎化城。
三年不见,街道依旧,叶宅依旧。
大门未关,穆承歌直接走入了院内。通往叶飞夏房间的那条石子小路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长衫在风中轻扬,竟显得那样的苍凉。
是叶永。
穆承歌顿住了脚步,远远地望着他。
叶永的眼里却完全没有穆承歌,他的目光,只是落在穆承歌怀中的人身上,那一袭血衣,触目惊心。
悲恸的神色涌上他的脸庞,眼底是一片绝望的死灰。他整个人凝立不动,一只手半举在空中——从穆承歌看到他的那一刻时,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叶飞夏点了他的穴道,做了最后的道别,当真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没有任何话,穆承歌从他身边走过,走进叶飞夏的房间,轻轻地将叶飞夏放到床上,又为他盖好被子,这才回去给叶永解了穴。
跟着叶永回到房间,走到门口时,穆承歌停住了脚步。回身望去,这个院落里仿佛还能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
忽而又想起一句话来:身在福中不知福。
本以为经历了灭门一事,他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却没想到,整整三年,他仍然并未真正理解。
原来,当年他强行占有他,只是为了让他恨他,为了赶他走,为了——
保护他。
“承歌!”正愣神,忽听得房内叶永急急地喊他,下一刻,叶永便已冲到了门口,对他道:“飞夏或许还有救!我去取续命还魂丹,你在他房里找找那支千年人参,再给他运功疗伤,护住他的心脉!”话还未说完,人已经冲了出去。
还有救!
穆承歌慌忙进了屋,来到叶飞夏的床前。他仍然静静地躺着,唇色苍白,血色全无,浑身冰凉,可细细查探,却是尚存了一丝微弱的气息!
穆承歌忙到叶飞夏平时存放药物的柜子里一通翻找,却并不见那支千年人参,想来这珍贵之物不应放在这么容易找到的地方,便要去翻墙角的暗格,可不想心里着急,手脚也忙乱,一转身便不慎撞到了书案,带翻了一旁的画筒,无数张画卷便一股脑儿地滑了出来。
暂未理会,穆承歌先按了书架上的机关,开了墙角的暗格,果然在里面找到了千年人参。
房间的门窗都开着,秋阳余晖斜入门窗,铺洒在地,房内便是一片丹彤之色。忽有一阵秋风斜斜灌入,地上的画卷便被一张张地吹散了去。穆承歌正要去收拾,忽而怔住,他竟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或骑马,或舞剑,或玩闹,或安睡,一个一个,皆是笑如春光,天真无邪。
地上铺散开的,竟全是他的画像。
偶有几张只是背影,却是两个人。其中一张竟是分外眼熟,画中的情景,正如此刻夕阳斜落,只不过画里是一片广阔的天地,二人共骑一马,落下一地斜长身影。
那是春日的一个早晨,他尚在提笔作画,他便在他身旁看着,问道:“为什么你每次画人都只画背影,从来不画正脸?”
他答:“没必要。”
他便笑他:“你是怕画正脸画得太丑,跟鬼一样,被我看到了会把我吓死吧?”
他扭头看他一眼,当时,他的眼里似乎还闪过一丝别样难懂的光芒,却转瞬即逝,只留下
盈盈的笑意:“是怕吓到你。”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光芒,终于明白那话是怎样的一种意思。
三年前,他只画他和他的背影。而这三年,他终于画了正脸,却只画穆承歌一人。
一笔一笔,全是相思浓情。
看着满地的画像,又看向床上静躺的叶飞夏,穆承歌忽觉得有一种揪心的痛,彻入心扉。
回过神来,穆承歌胡乱地收好所有的画卷,此时叶永也拿回了续命还魂丹,先喂叶飞夏服下,随后又取了千年人参去厨房熬药。
穆承歌便一直为叶飞夏输送真气,全力护住他的心脉。
数个时辰之后,叶永熬好了人参汤,喂叶飞夏喝下,再去探他脉象,却是一声苦笑:“我以为我能救他……我以为……”竟是字字透着哀伤,“他受了重创,五脏俱伤,又没了内力相抗,即便吃了续命还魂丹,喝了千年人参汤,最多也不过能再多活两三日……”
“两三日……两三日……”穆承歌喃喃念道,似在忖度着什么,忽然对叶永道:“也足够了!叶伯伯,借您千里雪驹一用!”
话音未落,叶永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眼时哪里还有穆承歌的踪影。
千里雪驹?!
忽然明白过来穆承歌是要去做什么,叶永冲着门外一声喊:“承歌!回来!”强撑着站起,踉跄地走到门口,却只听到一声熟悉的马鸣,接着便是迅速远去的马蹄声。
千里雪驹,虽身形瘦小,只可一人乘骑,却疾驰如风,日行万里,又因它生于雪乡,即便踏雪也能日行千里。
穆承歌骑上千里雪驹,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白狐雪山!
如今能救叶飞夏的,也就只有雪藤蔓,可雪藤蔓生长之处,必有成群的雪狼守护!狼性凶残,纵然穆承歌武功盖世,又怎敌得过一群雪狼围攻?!
第十七章:血战狼群
深秋时节,白狐雪山已飞雪数日,路上积雪深厚,常人徒步难行。而千里雪驹却如履平地,毫不受阻。
连夜赶路,次日一早,穆承歌便到了狼鸣峰,山峰脚下群狼聚集,却也是雪藤蔓生长最繁荣之地,因有雪狼守护,无人敢踏足此峰,故而此处的雪藤蔓年月最久,功效也是最好。也只有此处的雪藤蔓,才让穆承歌有十足的把握能救回叶飞夏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