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浩宇答道。
“主子,叶擎宇已经官拜右丞相,还来刺杀做什么。”北狄愣了愣,脱口而出。
恕己做了个悄声的动作,道:“隔墙有耳。”复又解释:“人这种东西,就一个字——贪。你是平民百姓就想当官,你当了官就想掌权。”何况,恕钺就生了他一个儿子,就是他想挟天子以令诸侯都没有办法,如何不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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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悠悠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物什早已收拾好,各宫各院的住处也拾掇妥当,恕己嫌窝在屋子里太闷,让北狄和浩宇在房子里歇息,自己带了西戎到处转转。
其实灵台就是建在山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条主道被马车挤得满满的,宫人侍女忙着来来回回搬弄主子们的东西,这一来,便更加拥挤,一眼看过去,车水马龙,恕己深感烦闷,绕道后门一看,两岸高山层层叠叠,山上树木更是遮天蔽日,山底一道流水瀑布,时不时传来阵阵鸟鸣,实在风景大好。
他扫出一片干净地方,一手拍拍身侧,意思是让西戎坐下,西戎忙摆手道:“西戎不敢。”恕己笑道:“有何不敢,难不成还让我来请你?”西戎见推辞不过,只好作罢,举步坐在恕己身边。
“看见奉壹了吗?”恕己举目眺望远方道。
“嗯,当日有幸得见丞相之子。”西戎回道。
“如何?”
西戎显然有些惊讶,“主子指?”
“不必多虑”恕己笑道,“我就只是问你奉壹如何。”
聪明如西戎听他如此说,已大致摸个八分准,忙道:“天地可鉴,西戎并无二心!”
恕己依旧看向远方,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摇了摇,“我并没有指这个。”见西戎还是疑惑,便又补充:“丞相之子年已不小,钺帝势必要指门婚事,女子家族又不可太过招摇……”
西戎暗道不好,忙打断,“主子,你知道的,丞相之子素不喜女子。”
“那又如何,难不成要钺帝下令指名男子给他?”
“再者……”西戎略有些踌躇,“当日主子在丞相屋内之时,我几番示意,他也并无反应。”
恕己终于将目光移回西戎脸上,叹了口气,道:“罢、罢,你都这么说,我也不强迫你了,只是……原先想好的,恐怕现在都要毁了。”
西戎低垂下头,见他站起,拍去衣上灰尘,抚平袖上的褶皱,按原路返回,西戎忙站起身,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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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炙热的太阳烘烤大地,隐隐浮起一阵阵热浪,照耀着由白玉铺就而成的灵台,高高矗立在众山之巅。
钺帝身子虚,自然无法登上几百阶梯,恕己便从旁搀扶,恕钺身着金丝勾线龙袍,十二长旒垂下,掩盖神色。恕己亦着太子蟒服,紧随其后。
等恕钺站定,司仪便开始了冗长的致辞,恕己在一旁扶着恕钺,难得一片清静。
“呈五谷六畜——”
只见几名彪头大汉手提牲畜的尸体,下盘稳当,想必身手不凡,定是几个练家子,那牲畜的尸体颇显沉重,落地时,甚至响起沉闷的回音。恕己双目稍移,紧盯着他们。
本以为这是唯一可利用的时机,可是那几人却丝毫没有动作,恕己不由更是疑惑地瞟了瞟他们。
司仪端起金杯,里面装满了佳酿,“由帝扬酒祝词。”这是一直流传下来的传统,恕己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便稍稍放松心神,搀扶着恕钺一步一顿的走向司仪,恕钺伸出手接过金杯,正欲扬手,忽然,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插来。恕己暗骂自己大意,明明可以在此下手,自己却漏了这一环,但他反应甚是迅速,侧身推开恕钺,硬生生留了几秒空档,几乎直直往刀上撞去,直直插入肋下,在白玉台上滴了几朵红花,由于恕钺身形阻挡,在外人开来,就像是司仪刺杀未果,恕己为父挡刀。灵台边瞬间沸腾,脚步纷沓杂乱,恕己恍惚间听见有人惊叫道:“有刺客!快护驾!其余人随我赶去捉拿。”他嘴角扬起笑,抬眼一看,正是身着侍卫服装的北狄。
站在一侧的恕钺出乎意料的,没有半分慌乱,只是看着恕己叹气,向身边公公使了个眼色,便晕了过去。
19、他年此日应惆怅
恕己斜躺在长椅上,手执一卷竹简,一旁西戎素手执壶,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着实一副好景色,不久,一股子茶香便散开来,恕己一闻,放下竹简,张口便感叹:“哦?我都不晓得你会煮茶。”
西戎听此,笑道:“那是了,主子对我和北狄都不甚了解,否则……”停了半晌,语气更显年少俏皮,说道:“怎么可能每次对弈前,都口口声声称‘一定要赢你’,又总是略输一招。”
“哟,都挤兑起主子来了。”恕己也跟着一顿插科打诨,“胆子越来越肥了。”
西戎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哪敢哪敢。”
自恕己挨了那一刀起,就一直以卧床休养为由,每每有人来探,都一概不见,自己待在东宫晒太阳,按西戎的话来说,都成了向阳花。
“主子,丞相之子奉壹求见。”子然突兀响起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清静,北狄和浩宇这几日少见,每天忙的不可开交,就连他这个做主子的,都不知道那俩人在干嘛,再加上子然话也不多,这东宫就显得越发安静,掉根针都能听见,前几日还有借口探病的几个才人,见他不理,也就散了,热脸贴冷屁股的滋味没法享受,如今有人来找,已属意外,再加上又是奉壹,他愣了愣,思忖片刻,放下竹简,理理衣上褶皱端正坐好,道:“传他进来。”
“是。”
不消片刻,一把蓝翎折扇在恕己眼前“唰”的打开,一片灰尘正巧在恕己脸侧扬起,恕己仔细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那把,“奉壹,你这把折扇是被你收藏了多久,都起了灰。”
奉壹佯装没听出他话中的揶揄之气,笑答:“不久不久,从咱们两人偷偷出宫那天起,我就收起来了。”说罢,折扇又是一开一合,“多好的纪念。”
恕己心道这还不长,张嘴岔开了话题:“丞相可还安好?”
奉壹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难见阴霾,嘴角挑的更高:“尚且不用挂念,他自己也说过,一把老骨头了,什么时候死,都不亏。”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恕己示意西戎递茶,“不知今日你来找我做什么?”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友人一聚?”
“口口声声‘太子’、‘太子’,何谈友人?”
奉壹笑道:“你是不爽?”
一旁斟茶的西戎手不由一颤,忙低垂眼睑。
“你多虑了”恕己张口便否认,“看你这样子,不是来讨酒的吧?”
奉壹笑得更加璀璨,连托辞都懒得说,“三杯空城。”
恕己扶额叹气,摆摆手,让北狄下去准备,忽的灵光一闪,招呼西戎放了茶具,摆上棋盘。奉壹见此,疑惑道:“莫不是你还想和我切磋一局?”
“我素来少下,棋艺也不佳,何必找这个苦头吃?”说着,就指了指西戎,“何不来试试与她切磋一盘?我这东宫地方小,她也算是这里的镇宫之宝,也算是一尊佛了。”
西戎欠身,“奴婢不敢。”
“既然恕己都这么说,”奉壹一手摇扇,一手执黑子,率先落棋,端的是倜傥风流,“请便。”
西戎看了看恕己,无法,只能上前,“奴婢献丑了。”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拼杀几局,恕己倒真是对棋不太感兴趣,坐在长椅上,单臂撑首,几欲混混睡去,西戎忽然道:“奴婢输了。”语气中带了几分惊诧。
“算我险胜一招。”奉壹广袖一扫,棋子悉数落地,黑黑白白混杂在一起。
“此乃云泥之别。”
“……”奉壹默默品茶,不再理她。
忽然一室尴尬。
“主子,酒抱来了。”子然的声音适时响起,恕己甚至听见自己长舒了一口气。
奉壹一见正主来了,让子然拍去封泥,取来玉杯。恕己长眉微挑,这是拿他的人当自己的了,呼来喝去自然至极,复又半举茶水,氤氲水汽遮住面颊神色,隐隐有衣袖摩擦声,再一抬头,满满的酒水递到眼前,今日可没有浩宇的丸药,他忙伸手,支开酒杯,“恐怕今儿个只有你一人尽兴了,太医嘱咐不可饮酒。”
“这倒可惜,”奉壹似叹,“如此佳酿,怎能一人独享?”
恕己身形一颤,杯中茶水差点洒出,忙做出咳嗽的样子掩盖。
“哦?”奉壹玩味一笑,“难不成你肋下受伤,染至肺部?”
“……只是茶水呛着了”恕己暗暗握拳,“不成大碍。”
奉壹也不追问,仰头一口饮尽杯中美酒,“酒也品了,你身子又虚,如此,那就告辞。”
恕己也懒得挽留,允诺他日送几壶酒过去,便对子然道:“送客。”
奉壹一走,西戎就神色不宁起来,几次张口欲言,又不敢说,看得恕己无言,便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西戎还是踌躇半晌,终是熬不过,试探说出了口,“我听皓宇说过……”
“说过什么?说我这是糟蹋自己?”恕己冷笑接上。
“……嗯。”
恕己听她肯定,便笑,“呵,你就是想代替我,也要看人家肯不肯。”一针见血,狠狠刺进西戎的心窝里。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传太子恕己前来接旨——”
20、自古欢喜无双至
“帝着令晋太子左右侍卫北狄、浩宇为左右卫录事参军,即日起随军上任。”北狄和浩宇出身百姓,自然是不能直接领旨,况且目前还属太子东宫的宫人,只能由恕己上前领旨,“儿臣领旨谢恩。”说罢,双手高举,拿了圣旨就准备继续回宫悠闲,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公公反应,侧目一瞄,只见他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嘴角噙着诡秘冷笑。
“太子,老奴这旨意还没传达完,您急什么?”说着,就招呼起身后宫女,“来人!请太子入三司面圣。”
“这轿子已经备好了,怎么着您请——”
恕己见推脱不下,这三司怎么可能是个好去处,转头对西戎使了眼色,意思不必跟来,又对那公公笑:“我这衣衫沾染晦气,怎可面圣?”,说着自顾自往屋内走,“待我换了常服吧,劳烦公公等会儿,难不成你还怕我跑?”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骤然拔高,已暗含杀意。那太监虽得钺帝欢喜,但这到底还是东宫,只能冷哼一声,就此作罢。
恕己向来不喜有人近身侍奉,隔了道屏风,一边换衣,一边小声吩咐西戎:“照这情形来看,恐怕是那司仪说了什么鬼话,你在这儿好好看着,要是有人来搜,大可放进来,只要跟着就行,切记,一定要跟紧了。”
西戎仔仔细细记了清楚,等了半天,都不见恕己出来,以为出了什么变故,忙急声问道:“主子,主子?”
“急什么急,”恕己的声音不紧不慢,但意外有些羞赧,“过来。”
西戎一时没反应过来,没头没脑就“嗯?”了一声。“我叫你过来。”无波无澜的声音不容置疑,西戎只好低下头回避着过去,“这个结太下……我使不上力。”西戎差点笑出声来,一抬头,只见恕己几乎赤着半身,身躯稍显瘦弱,背对自己,不由得就羞红了脸,正欲遮蔽,再解开结,只听骤然响起一声破空之音,一柄小臂长的弩正正插入她方才站的地方,插着一把木质长剑上,几乎入木三分,“这……”西戎的心几乎挤到嗓子,暗想若是她没有动作,该是怎样的场面,抬眼再看恕己,他早已解开那个“太下”的,使不上力的结,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道:“出去。”
等恕己收拾好,公公早就等的不耐烦,连好脸色都懒得给,扭头就走,“还望太子快些,钺帝那里我终是不好交代,您当然不怕,只可惜了我们这些命薄的。”
恕己什么话也没说,僵着张脸,上了软轿,在一声拉长声音的起后,轿子晃晃悠悠被抬了起来,轿内恕己的心也如这软轿一样,晃悠悠不肯平静。
过了一个弯,“太子不用心急,老奴看了,圣上的脸色不算太差。”刚才满脸怨怒的公公凑近轿窗,放低声音小心对恕己说道。混迹宫中十余年的人了,这张脸确实拉的下来,收的回去,眼下钺帝就这一个皇子,除非有人拥兵造反,否则,只要不是那不赦的十恶,他还是要乖乖坐到龙椅上去,现在这种情况,说俗了,就是一个青楼花魁,就算不讨客官的喜,但她还是头牌,你能咋样,他一个太监是没办法大富大贵,可跟着能大富大贵的人,自然也落不了坏处。
恕己听他这么说,不由在心中冷笑,若是他的脸色都差了,那自己估计不是给抬到三司,是给架到断头台上了。
“落轿——”
恕己深吸一口气,该来的躲不过去,撩开车帘,刺眼的光射进轿内。
正在院内坐立不安的西戎感觉到一丝异样,回头一看,浩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东宫外,难得笑了,对着西戎挥了挥手,腕上的玉镯反射出道道光芒,他扬声:“西戎,我回来了,怎么没见主子?”
21、从来大祸不单行
三司会审往往一朝还没有几次,大燕固然失了繁华,可根基还在,算不上国泰民安,但也没乱到无可附加的地步,三司会审慢慢就沦落成专审皇室案件的地方,其审判过程不可透露,只能将结果告知民众,再加上皇室中,除了他嫡长子,其余也只是一两个女儿,极少见人,终年锁在深闺,便不多提。
恕己行至大殿,曲腿一跪,朗声道:“参见父王。”
这次恕钺却没有叫他起来,恕己暗自抬头,瞄了一眼,他端端正正坐在首座,面上的确不带怒气,甚至甚是平静,一旁的右都御史率先开口:“太子,您也看到了这是什么地方,早招当然不必受难,您说,是吧。”他自是认为这句话说的极妙,他本就居正二品,刑部尚书早逝,现只有侍郎一人,居正四品,大理寺卿也只是从三品,当然要他先开口,何况这句话即给了当今太子的面子,至少还尊称他为“太子”,二又提点他,他干的那些事儿他们已经知道了,藏不住了,不如早早招了,这一番下来,就算今天恕己还有那点儿运气翻身了,自己虽说不能得个好处,但好歹不会被他悄悄使绊子。
谁知恕己一丝没给他面子,依旧跪在地上,连头都没抬,“谢大人提点,只是……本宫正给父皇请安,还请稍后打搅。”
他听此,自知恕己不听劝,面上一红,尴尬地咳嗽几声,干笑道:“是,臣逾越了。”
恕钺就像没听到他们方才的争斗,一句话都没说,一手支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恕己,似笑非笑,另一手敲打着红木椅上的雕龙花式,一时,宽阔的大殿内回响起阵阵梆梆声,恕己就这么跪在殿下,执拗的不肯抬头,直到他眼前像是隔了层黑纱,模糊不清,就连膝盖的疼痛也感觉不到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叹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