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则是气顺的时候话多,气不顺时话少,当时是谁也不说话,只是王八看绿豆,上课时也久不久互瞥一眼。
那节课下课以后,老师刚一走远,阿赖忽然推我一把,推得我差点从凳子跌到地下,我登时气往上冲,扑上去掐住他脖子,掐得他直翻白眼。
几个班干见状忙过来几个拉开我们,还有一个女生跑去找梁老师。
梁老师马上冲进来了,厉声责问我们怎么回事,阿赖抢先告状说我欺负他是生产队的人,是卜佬,要掐死他。(卜佬是粤语,意思是乡巴佬)
我翻翻白眼没有出声,有才在一边沉声帮我辩白说这家伙莫名其妙推我一把,我才自卫还击的,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梁老师不是新老师,带过几个一年级班,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时的小学班主任不是跟班的,固定带一个年级,等升到二年级就是另外的二年级班主任了。
梁老师于是各打五十大板骂我们个狗血淋头,然后重新安排两个人的座位。
双林兄弟俩上课爱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可能是双胞胎从小惯了,凑一起就要穷聊,早被梁老师看在眼里,借此调换座位,一举两得。
双林双胞胎俩兄弟都有个很奇怪的小名,一个叫穷二,一个叫穷三。
我依然留坐在原位不动,梁老师把穷二调过来坐我旁边,把阿赖调到后面坐穷三坐位边上。
穷二人比较老实沉着,一般不拘言笑,穷三则有点跳脱爱幸灾乐祸的样子,看到阿赖坐他旁边,嘻嘻阴笑着看他,看得他肝火大动不已。
我们之间的座位经这么一调整,班上俨然秩序井然起来,梁老师也很满意这个手笔,于是便拍手提醒全班同学,强调大家一定要相互团结友爱,不要再闹任何矛盾纠纷。
终于完成了开学第一天全天课程,我们可以放学了,一帮小孩子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走上归家路。
下了学校外山下路上的缓坡,突然看到路口站着一帮穿自织泛蓝粗布服装的高矮胖瘦不等的学生拦在当中,我定睛看时,原来是阿赖和一个跟他长得很像、个头高半截的男孩站在最前面。
第8章:上课
当时很多场里的高小学生还没有走远,见状都纷纷回身围上来,我看见了李金和阿九都在,心里立时安定不少。
很明显是阿赖哥哥阿那的那个男孩伸右手指着我问,你干嘛打我弟。
我回答说他先推我,我才还手的。
阿那说他推你就给他推一下了。
我说我没那习惯。
忽然李金走上来笑嘻嘻地说,大家讲不清楚的话单挑一次就什么都清楚了。
我听得心里一跳,看看李金,再看看阿赖,心想打就打,这赖皮货比有才差远了,我还不随便收拾他吗。
阿赖有点畏惧地看看他哥,显是刚才被我掐脖子心理还有阴影。
阿那摇摇头,竖拇指顶住自己胸口说和他打。
阿九猛地跳出来大骂,丢那妈你做什么不和我打,想欺负一年级小孩吗。
阿那阴沉着脸看阿九不再说话,俩人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一时间双方俱各静默起来,两边都有几十人这样,俨然场帮和队帮泾渭分明地对峙着,齐崭崭地各站一边。
路口就在山下,离学校才有一百米左右,只听远远有个男声喝道,放学了你们还在这里站做什么,还不快回家去,咹?。
我们一齐望过去,看见是那个教图画兼体育老师的个子壮实的男老师,看来老师对小学生还是很有威严的,两帮人群骚动了一下然后不情愿地慢慢挪动,一双双眼睛还在相互对盯着,队列却在拖拖拉拉地缓缓散开,然后各自走上背道而驰的归家路。
阿九攀住我肩膀说你这样很不错,以后阿那再嚣张我们就一起收拾他。
李金叹口气摇摇头说可惜打不起来,还意味深长地瞄我一眼。
我没有看到他的眼神,平复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把早就拿下的书包背回来,跟在大家后面一步步走着。
毕竟是小孩心性,走着走着一会就把刚才的事忘干净,兴高采烈地相互大声说起别的好玩的事情来了。
是不是大人教的我不知道,我逐渐知晓,反正场里的小孩和生产队的小孩一直都是敌视的关系,从没有哪个人玩得起来交成朋友,就像以后学过的那句成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许是生活成长环境使然,家在不同人文性质所在的小孩都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不仅如此,为了很多很孩子气的原因还会经常争斗不已。
当时的我肯定是不会想到这么多的,上了一天课,一切都是新鲜的,回到家有点兴奋,跟在妈妈背后,唧唧呱呱说起一天在学校的见闻来。
当然和队帮的小学生们冲突的事是要瞒住不会说的,我年纪虽然还小,毕竟不是弱智,自然该说的说,该瞒的瞒。
我从小有编故事的嗜好,很小就会编故事讲给别人听,渐渐地养成一个良好的习惯,无论说什么话都要编过一遍,就像撒谎圆谎、做梦圆梦那样,再偶然不搭调的事情在我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都会编得有头有尾、圆满流利不已。
妈妈一边忙活着晚饭,一边含笑听我语调快速地说个不停。
直到得吃晚饭,我还在嘴巴不停地说,我本来就是大聊的人,话多起来谁都插不上嘴,一餐饭吃了比往常多了一倍时间。
晚饭后我找了有才、国华、开红、阿德几个伙伴,坐到骑楼底长椅上,聊天打屁到晚9点钟,当然我也照例编了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自然是瞎编的,然后到妈妈喊我回家洗澡睡觉,才散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妈妈烧好热水倒进桶里,喊我进洗澡房,要给我洗澡。
说来惭愧,我要到10岁才会自己睡觉自己洗澡,那时才满7岁,虽然不用被横着抱住洗头,那样洗头香皂水会流进眼睛,涩得哇哇叫,还是得坐着低头到提桶里,让妈妈给洗头发,然后站着让妈妈帮洗澡擦身。
上小学了不等于自己立时长大,能够自主什么都可以自己做了。
上学有第一天就会有第二天,要不间断地上一个礼拜6天的课程,接下来的几天里,因为换了座位,阿赖不再来骚扰我,就算还坐在一起,也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他已经给我掐脖子掐到怕了。
我一进教室便乜斜着眼看阿赖,这货那天脖子被掐得气喘不过来一定是很够受,最后要是单挑的话我绝对让他不好过。
那天的冲突最后没有动手,彼此仇恨也没有拉起来到非动手不能解决问题,有着李金、阿九们镇着,阿赖哥哥阿那只会恨恨地看着,却再也不会主动挑事,一时间彼此俱各相安无事起来。
我上学这最初的几天,那几门功课都分别反复上了很多节课,连体育课也上了两节,无外是跑步跳远之类。
跑步在山路上可以随便跑,跳远的话,在教室头边那个仓库后面有一个沙池,紧靠路边,助跑冲过来就能起跳。
当年学生们一个星期要上足六天课,中小学九年制十年制在国朝高祖“学制要缩短”谆谆教导下,是符合实事求是精神的,后世中小学学制拉长到十二年也是视双休日出现应运而生,不然还是十年制,一星期才上五天课怎么可能够时间读完书呢,至于那些补课之类一是老师要挣外快,二是学生玩的东西太多功课被拉下自然需要补课,并非课时安排时间不足之罪,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此一时彼一时也。
终于到周六晚上了,那天入夜我和有才、国华、开红、阿德几个就在家里后门院子里,在荔枝树、冬青树之间捉迷藏,念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开始捉大贼,疯玩了一晚,玩累了回家洗澡睡觉,一夜酣梦无话。
次日是星期天,我记事以来第一次睡了懒觉,平日都是早早起床计较着该去哪里找乐子玩。
我双眼迷糊着爬起床一看,桌子上那只公鸡啄米的闹钟已经10点了,妈妈为了给我睡久点,没有调闹钟响。
早餐留着盖在小圆餐桌上,反正天热不怕热粥凉了不好吃,餐桌上还多了一小碟炒腌头菜。
家里当时只有一辆飞鸽牌28寸自行车,原本解放前爷爷逃难用的英国货黑加卢还在,放在老屋后日晒雨淋陈列着的,给本地两派武斗一把火烧屋也一并烧成废铁了。
看单车不在墙边,妈妈貌似已经骑车出去买东西,一般到了星期天放假就是这样,她都要到亭子的圩场去买日用品和一些能留几天的菜食。
她一向都是坐不住的人,一有空就爱到处乱转,看有什么可以买的,那时没有冰箱储存吃食,只有靠经常去买才有新鲜的东西吃,光吃剩饭剩菜,乞丐也难做得长。
我伴着咸菜慢慢吃完放凉了的油盐伴白粥,拉开屋门,忍着刺眼的阳光走出外面去。
仓库大门旁,报废马车上仍旧躺坐着百无聊赖的有才,今天还多了一个国华陪着他晒太阳,他们看到我出门,便跳下马车迎过来。
有才说的第一句话就吓我一跳,他说的是李金通知我们去开大会,是李金的头号马仔阿弟来逐个叫人的。
我一下听糊涂了,什么叫开大会,难道李金也要开批斗会批斗人吗,不会是批斗我吧,我又没有得罪他。
国华接着有才的话头说时间就在今天中午,都到木工房对面篱笆墙里面靠水边的草洞去。
草洞那里我知道是李金的老巢,早被他们一帮人在里面顺着溪边像老鼠挖洞一样弄得四通八达,中间还有一块空地叫做威虎厅,用李金的话来说就是防空洞,我们也要备战备荒。
我知道是知道,可就是没有进去过,要参加他领头那个场帮,被他们四大金刚认可接纳后,才能够进去一观。
四大金刚就是李金、阿九、建华二哥和家住旧场一个黑黑粗粗的大个子叫阿黑。
我们几个在长椅那里闲扯到中午12点,他们回家吃饭,我看妈妈还没有回来,自己快10点半才吃了一肚子咸菜白粥,肚子一点不饿。
我把家门关好挂上锁头,就慢悠悠走过晒场,向木工房方向走去。
一路上都有些男女大人跟我打招呼,仿佛是当时搞运动搞出来的习气,一般人都不爱尊称什么叔叔伯伯阿姨婶婶,要么都叫名字,要么什么都不叫,甚至还有直叫花名的,当然叫了肯定挨骂。
到了很久以后才有叫那些长辈某叔某某阿姨的习惯,当时只有关系比较亲近的人才尊称长辈,就像我叫申叔、廖阿姨。
下面有几排平房住屋,有的房前围着院子,有的是房后围院,院墙都挂满爬山虎之类蔓藤植物,还有些院门外还架有葡萄架,挂葡萄藤,总之能利用的地方,都尽皆用到极处。
排屋与排屋之间都栽种着果树,有荔枝,有龙眼,有芒果,还有一种树干比较高大、场里特有的人心果树。
刚开始人心果给我听成“人参果”,还好奇地扒着树干到处找过,想看它是不是长得像人参娃娃那样,结果看清了却是比鸭蛋大的褐色果子,就像人的心脏一样。
果子要变软了才能吃,不然都是生涩的,刚摘下来断截处会冒出乳白色的树浆,放到米缸糠缸闷软熟了吃起来真的很甜,甜到腻那种甜,削掉皮后果肉还会裂成一瓣一瓣的。
我到处东张西望,走过一间间住屋,看人家房门上吊着的干辣椒、干玉米什么的,辣椒都是当地自种的牛角椒,长长弯弯瘦骨嘟的大捆吊着,玉米是晒干的甜玉米,黄澄澄的一大串悬在梁下。
第9章:群架
我不到一会便走到木工房那边,那里旁边有一长片篱笆墙,墙的后面周围长着一带荆棘草和藤蔓,乱遭遭蔓延得四处都是,中间还长有一些枝叶茂盛的阔叶大树,蜿蜒的山溪从中而过,另一边是绿莹莹的柑果地,看过去一望无边似的。
我从一个自然的缺口弯进去,走过一段弯曲的草路,忽然一个草洞弓着腰钻出一个人来,高高瘦瘦的样子,笑着和我打招呼,我看见认出他就是疯婆子三婶的儿子阿弟。
阿弟是专门给李金跑腿的头号小弟,他打架不行,腿长跑路倒是挺勤快。
阿弟看见是我来了,笑嘻嘻地招手叫我过去,说是进防空洞威虎厅去。
我跟着他后头,钻进那个草洞里,这草洞就像狗洞,直不起身,跪着走还要爬很多步,转几个圈,才看到一个较高较宽人工拓出来的空间,那里可以直身站立,也是一个荆棘和藤蔓圈圈围住的地方,旁边还有一圈的大树树干。
这地方顶上横生很多枝叶,隐隐看不见天,看看也不算得暗,外面日头正猛,光线充足,还稍微斑驳地映照下来,满地的树影,再看另一边稍远处就是流淌经过侧旁的山溪流水。
靠着树干还有一个自然的土台子,上面真像威虎厅那样坐有几个人,四周空地已经有十来个小孩席地坐在里面了,我走近了看见土台子上面歪七倒八坐着的原来就是李金、阿九几个,没有椅子凳子,也都是席地而坐,阿弟回头对我说这里就是威虎厅。
我绕绕头心想这架势真是比真的土匪还土哇。
待看见有人钻进来,块头最大貌似阿黑的那个大男孩猛喝一声天王盖地虎!
阿弟便熟极而流扬声回答宝塔镇河妖!然后转头跟我说参加开会这就是切口暗语,要我记住了,人家问第一句你就要答第二句。
我也看过样板戏电影智取威虎山,记得里面的场景当时还重复了两句叫么哈么哈,然后开口一并对他们问出来干吗不说这个。
盘腿趺坐着的李金摆手道,我们不要那个就这么简单。
阿九对我招手指着一个地方叫我坐,我看看地下都是干草,便呲牙笑笑坐下。
接着下来,连续不断又来了十个八个小孩,都是男的没有女的,当时受史无前例运动遗风影响,男女关防还是比较大的,再说真正的黑社会也多数是男人,战争让女人走开。
每进来一个人都熟练地对答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之类的切口,我听到耳朵生老茧,心下嘀咕干嘛不说么哈么哈,李金最后该这么说的,表示认可人也行哇。
李金看看前后左右围着的小孩们,数数人头大概有不到三十个,皱眉说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开会了。
然后是让阿九先讲,阿九清清嗓音沉声说,现在队帮的野仔们越来越嚣张了,不但在学校向我们挑事,还抢去老虎山水库游水,屙屎屙尿把水都搞浊了,有时候晚上还叫那边生产队里的大人去偷偷网鱼。
昨天听得懂村话的阿黑偶然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今天下午他们准备拉一帮人去水库玩水捞鱼。
李金接过阿九话头讲这是不能容忍的,晚上来了白天还要来,叔叔可以忍,婶婶不能忍,他已经通知了几个大人,一会一起去,看看他们来搞什么名堂。
前来参会的二十多个一至五年级的小孩都在兴奋地听着,破天荒地安静得鸦雀无声,真是愧煞梁老师也,她会做梦都没有想到,什么时候上课都是交头接耳,甚至互扔杂物的学生们,居然会有这么安静地听讲的时刻。
最后李金宣布成立司令部,说是外面都兴叫什么派司令部,我们虽然小,也是麻雀,五脏应该俱全。
有一句电影台词叫什么,一个还乡团团长说的只要国军一到我就是司令,你们都弄个师长旅长的干干。
李金于是便自封司令,号称李司令,南征北战的光头李军长官还没有他大,所以被共军俘虏了。
当下还任命阿九当副司令,建华二哥当师长,阿黑当旅长,谁也不知道司令师长旅长有多大,彼此什么级别,只管任命就职了事。
虽然当年党国天天喊攻打大陆,光打雷不下雨,迟迟未至,国军当然也没有到的意思,这李司令等不及已经自封了,其他的也是师长旅长的干干,还多赚了一个副司令,于是一众小屁孩俱各皆大欢喜地大声欢呼雀跃。
除了司令副司令师长旅长,其他的就没有任到什么军职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下面还有些什么职务,貌似还有队长,可是生产队也是队长,大队还是大队长,那是敌对方的职务,不能拿来用。
李金至此脑子不够用了,就说算了才不到三十人,有四个军官就得了,以后队伍扩编拉到更多壮丁再说。
后来时隔没有多久,场里相应上级号召来了一支部队某连队,说是来支左的,就集体打地铺住在大礼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