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香港篇
第一章
阔别四年,当我重新踏上这一片伴随我出生和成长的土地时以往所有的回忆都一并涌上心头,我曾坚定地认为我不会再回到这座给过我温暖又让我无比绝望的城市,可如今,我终究还是回来了,带着我所有的勇气和希望回来和命运做最后一搏。
转眼,阳朔从重庆转院回香港已经半个月,他的外伤不算很严重,经过调养差不多已痊愈,开颅手术也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后遗症,而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
我们的房子租在远离繁华市区的深水埗,被香港所有上流社会的人不屑地称作贫民区的地方,原因无他,这里的房子租金便宜。
我和阳朔目前都处于无业游民的状态,实在支付不起高昂的租金,我也不想再欠老头子任何人情,答应他回香港只是因为他那句信誓旦旦的不伤阳朔性命的承诺。
去医院接了阳朔回家,我还得再回一趟老头子的别墅去取回我和阳朔的行李。
阳朔死活非要和我一起回去,我一万个不愿意他这么快就和老头子碰面,所以我撒了谎,我骗他说老头子这个点还在外面处理帮派事务,所以不必担心我会有去无回。而事实上,平时的这个点老头子的确不会出现在家里,只不过今天阳朔出院,老头子一定会在家里守株待兔,他很清楚我有多不愿意再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
再一次踏进老头子的领地,我依然享有四年前那个“大少爷”的特权,出入自由,并且这里的所有人都对我恭恭敬敬,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当我踏进主屋的大门时老头子正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里逗他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画面在我看来特别好笑,而老头子在和我视线相撞时居然面露些许尴尬的神色,张了张嘴准备和我说点什么,我立马就别开了脸,径直朝楼上去了。
行李是一早就收拾好的,我拎上就走,一点都不想再多做停留。
下到一楼客厅,这次只剩老头子一人端坐在沙发上,我和他对视了一眼,扭头就想走。
“小岩!”老头子却立即起身叫住了我。
身形一顿,我深知这一场谈话迟早要面对,一咬牙,放下行李箱朝组合沙发走过去。
我清楚地看见,老头子的脸上漾开了一丝丝欣慰的表情。
选了个离老头子最远的位置坐下,我直接和他开门见山:“我在外面租好了房子,今天只是回来拿行李。”
老头子神色一凛,沉声道:“爸爸从来没说过不允许你把阳朔带回家里住。”
“我不想吓到他。”我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笑,“一屋子女人和小孩子,这么多年了我都还是不习惯,更何况他?”
老头子眼角一跳,眼中快速掠过一丝凌厉的光,但很快就恢复了他自以为很慈父的样子对我说:“如果是因为这样,爸爸可以立马另外买一套房子让他们搬出去住。”
“何必这么麻烦呢?”我抬眼瞥向老头子,失笑道,“相比我,他们更需要你的照顾。”
“可你是爸爸的儿子!”老头子有点激动了。
“难道他们不是?”抬手指向外面花园,几个小孩子正互相追逐着玩耍,虽然我并不喜欢他们,但我不能剥夺属于他们的权利,所以我义正言辞地告诉老头子,“既然生了他们就该负责到底,我不希望他们步我的后尘。”
一句话就堵得一向舌灿莲花的老头子哑口无言,这一点一直都是我最厉害的武器,可以杀人于无形,既然当年他可以绝情到对我们母子不管不顾,时至今日,我也不稀罕他所谓的补偿和忏悔,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如果你没什么还要和我说的,那我就准备走了。”说罢就从沙发里起身,想到那个考验还是忍不住放软了语气对老头子说,“还有,你所谓对阳朔的考验我请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晚一点再进行,阳朔今天刚出院,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老头子仰着头和我四目相对,半晌都没给我回应,就这样默默地望着我不说话。
“爸?”我生涩地喊他。
“啊?”老头子露出一脸刚回过神来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只是刻意在逃避而已,这点伎俩,我早已见怪不怪,已经上过一次当,还有什么理由再上一次?
“我希望你晚一点再对阳朔进行考验。”我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不能再装作没听到。
老头子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而后轻扯嘴角露出无奈的一笑:“如果我不答应恐怕你会更恨爸爸。”
“那我就当你答应我了。”我收回视线,不再看有些落寞的老头子。
“好。”
指指大门的方向,我说得决绝:“那我走了。”
“留下来陪爸爸吃一顿饭吧。”老头子也站了起来,想朝我靠近又怕我反感最终还是站在原地一脸期待地望着我,“就一顿简简单单的饭。”
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我紧紧咬着下嘴唇,不得不说我有些心软,但一想到曾经发生过的事我又变得无比绝情。
“不用了,有人在等着我一起吃饭。”说完就再不回头,拎上行李箱快步走出这座金碧辉煌的监牢。
老头子并没有追出来,他的手下也没有冲上来拦住我的去路,我就这样一路无阻地挣脱了这座牢笼。
回到家时阳朔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午餐,让刚出院的病人为我做饭实在是不应该,所以我“狠狠”地批评他:“下次不准再这样了,别忘了,我现在也会做饭的。”
“绝对下不为例!只不过住了这么久的医院,我想伸展一下筋骨而已。”阳朔总是知道怎么逗我开心,伴随缠绵的吻,他贴着我的耳朵,暧昧地低声喃喃,“如果我再犯,随你在床上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正常男人绝对禁受不住这种程度的挑逗,我也很丢脸地立马就起了反应,为了阳朔能尽快恢复,我只能极力克制欲望推开他灰溜溜地逃往洗手间。
“吃饭了啊!”阳朔在背后叫我,但我明显听出了他的语气里隐藏着笑意。
“我,我洗手。”支支吾吾地回应阳朔,然后“砰”的一声关上洗手间的门,“咔嚓”落了锁。
下面那位仍旧高昂着头没有一点点熄火的势头,我不觉好笑,自从阳朔车祸入院,我一直禁欲到现在。
尝试着用意念让自己冷静下来,结果阳朔的脸一直在脑海里飘来飘去,导致的后果是欲~火越烧越旺。
逼于无奈,只能咬牙解开裤头用手解决,此时外面的阳朔一定嘲笑死我了,洗个手居然都能洗这么久,丢人。
第二章
搬家之后生活算是基本安定了下来,我也很快就找到了一份足够养家糊口的工作,本来我只是抱着去碰碰运气的心态,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没人敢保证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几年前我还在念大学时经常会利用一些课余时间去兰桂坊的一家名叫夜会的酒吧兼职做调酒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夜会竟然没有物是人非。
夜会的老板见到我时仍像多年前那样亲切,还热络地揽着我的肩膀询问我当年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就人间蒸发了。时隔多年,其实很多事情并不适宜再拿出来暴露人前,所以我只能随便编个理由客气地和老板寒暄,当我委婉地向老板提及是否能回来工作时老板竟也爽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个世界,果然还是好人多一些。
至于阳朔,他刚刚出院我并不建议他立马就开始找工作,而他这次居然出奇地听话,没费我多少唇舌就答应我暂时乖乖待在家里休养身体。
没有了后顾之忧,我工作起来自然而然就特别带劲,值得我兴奋的还有光顾夜会多年的一些熟客对我这次的回归给予了最直白的支持,老头子那里近期没有什么异动,阳朔的身体也在一天天恢复,目前来看形势还是一片大好的。
每天的生活虽然单调得只有家里酒吧两点一线,但是却过得无比充实且踏实,没有人来打扰这样的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我和阳朔两个人,这间破破旧旧的出租公寓就是我们的全世界,我们不需要向别人乞求一些什么,我们自给自足过得比谁都安心舒适。
每晚睡觉之前我都会双手合十向上天祈祷许下一个虔诚的愿望,希望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能够一直延续下去,不富足,但无与伦比的真实。
可我和阳朔都很清楚该来的始终都会来,这一段不受干扰的日子只是我们面临考验之前的一个缓冲期而已。
三个月后荣昕的出现我并不意外,虽然我没有告诉老头子我们的房子租在什么地方,但仅凭他在香港的势力要想查清楚我们的一切简直简单得好比去菜市场买一颗大白菜。
这一天正好是我一周之中难得的休假时间,本想和阳朔一起窝在家里腻一天,没想到不速之客这么快就登门造访了,影响了心情还是其次,荣昕的到访意味着什么才是我此时此刻最不想面对的。
“如果老头子只是想让你来告诉我他给我们的时间到此为止的话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我整个人都斜倚在门边堵着路不让荣昕进门,刻意不无讥讽地嘲笑他,“荣老大最近是很闲吗?这种小事都需要亲自跑一趟。”
虽然我的不友好表现得非常明显,但荣昕丝毫不为所动,我不让进他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双手交叠放于小腹处,微垂着头说:“岩少爷言重了,‘奉义’从来都只有一个老大,那就是您的父亲。”
“要表忠心不是在我面前,我没那么大的能耐替你在老头子面前说好话。”我冷笑。
荣昕还是一张标准酷帅的扑克脸:“不管在什么人面前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一样,我一直都……”
“行了。”立即挥手打断荣昕滔滔不绝的忠心论,我被磨得有些失了耐心,“老头子到底想对我们怎么样?你叫他给我们一个痛快!”
“老大具体想怎么做我并不清楚。”荣昕终于慢慢抬起了头和我对视,“而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是公司理赔的款项下来了是吧?”阳朔也走了过来凑热闹,单手搭在我的肩上,语气轻松地问荣昕,“有多少?”
“你出来干什么?!”我一把将阳朔挡在身后护着,生怕万一老头子食言让荣昕来解决阳朔。
“总不能事事都让你一个人扛着。”阳朔死死按住我的肩膀,似乎想通过这个动作告诉我他真的什么都不怕,然后重新探过头去问荣昕,“到底多少?”
荣昕不甚明了地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二十万人民币,今天上午就已经打到了阳先生在重庆的那张工资卡里。”
“二十万?”阳朔嘴里念念有词,“虽然少了点,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我捕捉到了荣昕刚才那个眼神,直觉就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妥,想起荣昕说今天来其实是有两件事,不由得立即追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荣昕不着痕迹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几不可见的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而后扫过我最终把视线锁定在阳朔身上:“阳先生自从出院之后已经在家休养了三个月的时间,老大认为如果阳先生真心想和岩少爷在一起的话当务之急就是找一份收入还不错的工作,鉴于各方面的考虑……”
我一听隐约就觉得不对,还没等荣昕把话说完再一次拦腰截断:“这个问题就不劳左老大瞎操心了,更何况医生也建议阳朔尽可能多休息一段时间。”
“你别这么急着打断,先听人家把话说完。”阳朔一把勾过我的腰让我贴上他的胸膛,然后以眼神示意荣昕继续说。
荣昕略一点头,接着刚才的话说:“鉴于各方面的考虑,老大希望把‘奉义’旗下位于旺角的几家夜总会交给阳先生打理。”
“老头子要阳朔加入三合会?”我蓦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望着一脸平静无波澜的荣昕。
紧贴着我而站的阳朔却比我镇定多了,揽着我的手臂微微加重了些力道,他居然还有心情向荣昕询问待遇问题:“不过我更关心的是左老大给得起多高的薪水让我替他打工。”
“你疯了?!”毫不客气地给了阳朔一个后肘,我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着他,说话的音调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希望他的脑子能够清醒一点,“你到底懂不懂老头子的帮派是做什么生意的?一旦陷进去你觉得你还有抽身的一天?”
“这就是你老爸对我的考验啊。”阳朔微蹙着眉,望着我的眼神异常坚定,“如果一开始就拒绝,那么这个游戏还没开始玩我们就输了。”
“可……”我还想说点什么,却无奈地发现我居然有些无话可说。
“你不记得在重庆时我和你说过的话了吗?”阳朔慢慢勾起嘴角一抹迷人的笑,“不试,我们连机会都没有,如果你主动选择放弃我,那我就主动放弃这个考验。”
“不,不可以。”心里惊慌得只知道摇头,老头子这一招太狠毒了,他要拉阳朔下水让阳朔永远都没办法再洗白,甚至恶毒一点随便用几条什么罪名就可以借警方的刀铲除阳朔,从此永绝后患,杀人不见血。
“岩少爷,你应该相信老大当日的承诺。”荣昕硬邦邦地插了一句,“老大说过绝不伤阳先生性命就一定不会出尔反尔的。”
“我凭什么信他?”怒吼一声,震得斑驳的墙壁都开始掉渣,与此同时右手已然扣上了公寓大门的把手,作势就要把门关上将荣昕关在门外,似乎这样做就能将这个噩耗隔绝在门外一样。
“左岩你冷静一点。”阳朔眼疾手快地伸手抵住了门不让我合上,我转过头悲愤地看着他,眼眶热得刺痛。
“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为了你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阳朔的声音很轻很轻,近乎呢喃,他一点一点凑过来贴着我的耳朵,轻吻着安抚我的情绪,“相信我。”
“这个尝试太冒险。”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持续不断的细碎的吻落在我的颈间和耳廓,阳朔的吻总是投入得这么旁若无人,他死死搂着我的腰,咬着我的耳垂,含糊不清地告诉我:“可我愿意。”
虽然含糊不清,但我听得一清二楚,简短的几个字仿佛蕴藏了什么神奇的魔力。
第三章
我从来没有想过老头子所谓的考验会是让阳朔加入黑社会,一旦阳朔成为他的手下,所有的一切就会尽在他的掌控中,阳朔的性命、前途、清白……还有我们的未来。
不能让阳朔这么冒险,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低声下气也好,卑躬屈膝也罢,只要老头子肯放过阳朔,我都会义无反顾。
我想这应该会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电话约老头子出来High Tea,对于我破天荒的举动,老头子显得异常兴奋,即使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近乎璀璨的笑容。
下午茶的地点是老头子选的,我本来以为今时今日有钱有势的他会选择什么高档的餐厅或是会所,没想到竟是一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茶餐厅。
我赶到茶餐厅时老头子已经早早地占好了位,还点好了菠萝油和冻奶茶等着我。
“不是约好的五点钟吗?”我面无表情地在老头子对面的长沙发上坐下,抬手看了看表,尽量心平气和,“现在才四点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