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一把按住阳朔的动作,我征询着问他,“这件事了结之后你愿意和我一起回重庆吗?”
阳朔一顿,露出诧异的表情:“怎么突然就想回去了?”
“香港是老头子的地盘,根本就不适合人类居住。”我尽量轻松地陈述着事实,“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而言,这个地方带给我们的伤害都是毁灭性的,除了离开,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可左一天会肯放我们离开吗?”阳朔的眼神有些虚无,让人捉摸不定,“他费尽心思才把你骗回来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你离开?”
“你不想走?”轮到我诧异,“提心吊胆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可我已经通过考验了。”
“你信他?”我苦笑着摇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人。”
阳朔沉默了几秒钟,望着我的眼睛,淡淡道:“还是先吃早餐吧。”
我也不想把气氛搞僵,勉强挤出一个笑,自动自觉地朝饭厅去了。
第十一章
老头子来得很快,几乎在我刚刚拿到阳朔的验血报告还没来得及细看他就带着一大批人马包围了别墅。
我并不奇怪老头子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这栋别墅里的所有人包括专门负责阳朔整个戒断过程的医生都是他的眼线,他甚至在我拿到阳朔的验血报告之前就可以拿到一份一模一样的。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虽然现在我和阳朔插翅都难飞,但这也恰好证明阳朔真的已经彻底戒掉了毒瘾,我不需要看验血报告不需要再听医生专业的解释,总算放下了一块长久以来的心头大石。
是荣昕亲自上楼来“邀请”我和阳朔下去的,老头子已经在花园里等着了。
该来的总会来,鬼门关都去溜达过几回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如果老头子真的要逼死我才满意的话,那大不了就鱼死网破,我不会再做任何的让步,不管他还想用什么花言巧语来威逼利诱我。
随手扔开还没看的报告,牵起阳朔的手,大大方方地从荣昕面前走过。
“等一下你什么都别说,让我来和老头子周旋。”我小声叮嘱着阳朔,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触到老头子的雷区了,如果因为这样而丢了命实在是太不划算。
“嗯。”阳朔什么都没多说,只用鼻子轻轻应了一声,听不出他的情绪和态度。
老头子正在花园里的铁艺桌边品茶,周围负手而立着二十几个手下,正好把花园的每一个角落都围了起来,看到我和阳朔过来了老头子也只是淡淡地瞟了我们一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我从始至终都没放开过阳朔的手,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状况下我尤其需要牢牢握住他,否则心会慌乱。
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四面八方的人墙,我心知即使待会儿谈不拢也没有逃跑成功的可能,唯有强装着镇定用半个身子挡住阳朔,然后转向老头子直接和他摊牌:“就算你不带这么多人来我们也是跑不掉的,我只是想好好和你谈谈而已,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
老头子没立即给我什么反应,端着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浅啜一口露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还闭眼回味了半晌才终于放下手中的茶杯。
“坐下说话。”老头子以眼神示意他旁边的两张椅子让我们坐下。
挑了靠近老头子的一张我坐了,然后把另一张椅子拖过来挨着我的椅子阳朔坐了。
“真没发现原来我儿子这么体贴。”老头子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们看,“果然是个情种。”
我不想和老头子多说什么废话,也不想和他绕什么圈子,直奔主题才是当务之急。
紧了紧握住阳朔的手,其实我是紧张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阳朔也感觉到了我只是装出来的镇定,不由得朝我靠了靠,另一只手在桌下轻拍着我的大腿试图安抚我。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对上老头子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我和阳朔打算回重庆。”
老头子并不诧异,平静得好像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右手的几根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着,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一样,我无法猜度老头子此时的想法,只有静静等待他开口说话。
“阳朔。”没想到老头子竟然直接点名到阳朔头上,他微微倾身向前,侧着身子不怀好意地盯着沉默的阳朔看,“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他当然是想和我一起回重庆。”我立马截断老头子的话不让他有机会呛声阳朔,“而且我相信你也是看过阳朔的验血报告才会带人过来的,按照你之前的意思只要阳朔成功通过了你的考验你就同意我们在一起不会再为难我们,现在他做到了,你是不是也该兑现当日的承诺?”
老头子挑了挑眉,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自己说的话我当然会承认,不过我得问问当事人自己的想法。”
毫无疑问阳朔当然是站在我这边的,因为老头子一句话他就受尽了折磨,如果可以永远逃离这个恶魔他又怎么会不愿意?
所以我几乎是在老头子话音刚落就兴奋地扯着阳朔的胳膊问他:“你肯定是愿意的,对不对?”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阳朔居然露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我的心一紧,忙追问道:“难道你有了自己的想法?”
老头子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在一边添油加醋道:“如果是阳朔自己不肯走,那就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你闭嘴!”蓦地转回来恶狠狠地瞪着一脸事不关己的老头子,扯着嗓子怒吼道,“这是我和阳朔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老头子脸色一沉,却也真的不再说什么,耸肩摊手让我们继续,还仁慈到没叫他的手下冲过来暴打我一顿。
“阳朔。”一把抬起我和阳朔握在一起的手,另一只手指着老头子的鼻子,“你来告诉他,你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就算不是重庆,其他城市也行。”
其实心里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的,就凭我们这几年的感情,我不信阳朔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变卦,他最清楚不过我禁受不住他的任何背叛,不管是感情还是态度。
接下来就是一阵让人心慌的沉默,阳朔没有开口说任何一个字,但不说话代表着什么我心知肚明。
“你到底怎么了?”我发现我连说话的力气都被阳朔的无动于衷给抽走了,我一脸受伤地望着他,我不知道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这个我最信任的男人现在居然用我最怕的东西深深伤害了我。
阳朔还是一动不动,薄唇抿得紧紧的。
也许是我满脸仓皇的绝望表现得太过明显,阳朔在抬眼看到我的表情时露出的居然是抱歉的神色。
胸腔里有个地方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撕心裂肺般的疼。
不!我一定是在做梦!
猛力甩开阳朔的手,我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居然是我一直爱着的那个阳朔,现在的他太陌生,陌生得可怕。
“左岩你听我说。”阳朔挺直了背,脸上是濒临崩溃的隐忍,“我……我……”
结果他说了半天也没能把话给顺利说出来,我红着眼看他,我想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和我解释,我那么真切地希望他能推翻我所有的疑虑,然后告诉我他会和我一起离开,不管去哪里,只要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可他,终究是给不了我想要的答案。
“小岩。”老头子突然叫住我,“或者我来解释可能会好一点。”
第十二章
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起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涌遍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僵直的身子转过来面对着老头子的,他总是这么容易就能摧毁一个人,而我也终于发现,只要他想,真的可以把我打入更深一层的地狱。
曾经,我以为唐吟的死对我而言已经是十八层地狱的折磨了,却没想到,在十八层地狱下面还有更加深不可测的绝望在等着我。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只剩下嘴硬,我想为自己保留仅剩的一点尊严。
“也行。”老头子大发慈悲地点头,然后视线越过我望向阳朔,熟稔地发号施令,“阳朔,看来只有你亲口告诉小岩他才会死心。”
背后是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阳朔站了起来,我诧异地转头去看他,阳朔并没有回避和我视线相撞,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眼睛里干净得什么都没有,他甚至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听话的木偶,面无表情地走到老头子身后垂手而立。
我还来不及为此变故而说些什么一道晴天霹雳就对准我劈了下来,阳朔不闪不躲地望向我,事不关己一样告诉我:“两年前老大将我安插在岩少爷身边,目的只是想让岩少爷明白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老大用心良苦,也希望岩少爷能够理解。”
人变起来,真的很可怕。
前后不过几分钟,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我爱着的阳朔,而我也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他成功戒掉毒瘾而欢呼雀跃的左岩。
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一个事先就布置好的局。
我早该察觉的,那么相似的两张脸,那么像唐吟的一张脸,竟是为了这样肮脏的目的才会接近我。
记忆中那么美好的时光统统都是假的,我掏心掏肺,人家却只当是在免费看戏。
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天生就是如此下贱。
“小岩,你以为你真能逃出我的手心吗?”老头子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如果没有我的允许,谁敢放你走?”
“是你?”我就觉得奇怪,那栋别墅里的女人无不对我恨之入骨,个个都巴不得我真的绝食死掉,又怎么会那么好心偷偷放我走。
“是我。”老头子一派坦然,好像布下这样一个局让我钻只不过是他兴之所至想玩的一个小游戏一样。
脸上的肌肉已经完全没办法调动,我只能攥紧拳头,死死地攥紧。
老头子审视着丧家犬一样的我,突然好笑道:“如果当年不放你走,依你的脾气说不定真能把自己活活饿死。”
听他一言,我才知道,原来我对唐吟的爱真有那么深,但我也把自己刺得血淋淋,四年,他居然有耐心用四年的时间来让我一定要明白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不同意我和男人在一起,甚至连我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男人都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
这一局,我输得无话可说,输得心服口服。
“阳朔。”咬紧牙,我缓缓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既然注定要失望,那就索性失望到底,或许心痛到极点就失去知觉了,所以我那么直白地问他,“接近我,是你自愿的?”
你可以撕碎我,这颗心连带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只要你想,统统都撕碎!
“是。”阳朔果然没让我失望,一刀就斩断我所有的希望,“只不过两年时间,等我顺利完成这个任务,老大必然不会亏待我。”
“当然!”老头子还不忘添油加醋,“以后你就是我的左右手,想要哪一块地盘随便开口。”
我心冷到结冰,在这一场庞大的棋局里我唯一的用途竟然是帮人换取权和钱,而阳朔,他把和我在一起当成是一项任务。
就算是再十恶不赦的人,受刑时也不过是一枪毙命,可我呢?连十恶不赦都不如。
两年的时间,老头子放任我自己舔伤口,等我差不多快要痊愈时他又把阳朔放到我身边,他知道就凭阳朔那一张和唐吟极度相似的脸我一定会乖乖陷进去。这些年来我走的每一步都精确到毫厘不差,他笃定我不会对阳朔见死不救,他算准了我会用那张他故意让人塞进我行李里的附属卡,然后他顺理成章地出现在我面前,演得好像自己是福尔摩斯一样顺藤摸瓜才找到了我。
何必呢?费这么大的力只是为了让我意识到身为左一天的儿子我没有权力为自己规划人生的道路。
突然想到了电影《楚门的世界》,我原本坚定地认为那种荒诞的情节不可能出现,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自己就是楚门,出现在我身边的人包括我爱的人都是演员,他们在面对我时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演戏,我的一生都是导演事先给我安排好的。
“荣昕。”老头子叫来静候在一边的得力手下,扫我一眼,淡淡道,“送小岩进去休息。”
呵,休息?或许从此以后我都不可能再踏出这栋别墅半步,金碧辉煌的牢笼,专门为我而造。
“不用了。”用力推开荣昕,抬手一指阳朔,负气道,“我要他专门负责看守我。”
看,身为阶下囚的我多么自觉,居然用了“看守”一词。
“小岩,爸爸不是要软禁你。”老头子又开始扮演慈父了,在亲手把我撕得粉碎之后,“只要你的病治好了爸爸一定第一时间还你自由。”
“原来你觉得我有病?”我差点失声大笑。
老头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会让专人为你进行性取向矫正,爸爸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你的病一定会治好的。”
“是吗?”我觉得自己真是孤陋寡闻,“喜欢男人在你看来是一种病?”
老头子不再说话,脸色有些沉,直接招手叫手下上来想将我强制性带进去。
我当然要激烈反抗,这么多年,我被玩弄于股掌,难道连这么一点点自主权都没有吗?
“我说了要让阳朔亲自看守我!”我怒吼,扯得声带很疼。
“你能听话一点吗?”老头子终于还是不能忍我了,“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上,“你现在有病,最需要的是医生而不是为了利益才接近你的阳朔!”
“就算我有病也是因为你!”我不怕死似的大吼,尽管看我的热闹好了,我都丢人到这种地步了还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带走!”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很快我就被几个人联手制服,然后拖一条死狗一样将我拖离了案发现场,等待我的又将是四年前的暗室,只要我一天不肯如老头子所愿爱上一个女人,我的下半辈子都会暗无天日。
而阳朔,他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拖走,整个过程不发一言,冷漠得好像一个过路的陌生人。
第十三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几乎每天都在催眠中度过,白天和黑夜对我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因为就算是我难得的清醒时间也不被允许踏出房门半步,曾经专为阳朔戒毒而准备的房间现在成了关押我的牢房。
老头子为我请了香港最顶级的心理医生为我进行催眠,每天如是,一点新鲜感都没有,催眠到一定阶段我甚至一看到心理医生那张颇具喜感的脸就会睡过去。
我不知道这样天天对我催眠和矫正我的性取向有什么关系,或许这个所谓香港最Top的心理医生也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因为一个月过去了,我不仅醒着的时候脑子里全是阳朔的脸,连晚上睡觉和被催眠的过程中都挣不脱阳朔的梦魇,他就好像无孔不入的水一样占据了我的全部生活。
如果按照老头子的说法,那我的病应该是一天比一天更严重了才对,而且已经快到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地步了。
历时一个月的适应性催眠治疗结束之后心理医生还煞有介事地和我握手恭喜我成功通过了第一个阶段的性取向矫正治疗,我不置可否,完全不在乎他这是在讽刺我呢还是在讽刺他自己。
一直负责看守我的荣昕照常送了心理医生出去,再回来时破天荒没有将我一个人锁在房间里等着发霉,而是拉了张椅子过来挨着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