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这看上去柔弱却比谁都骄傲的人,还是答应了他。
孙晟将他压在身下,进入他时,也没多少怜惜。
天底下想要得到什么,必然要付出代价。
这人来找他,要说完全不明白,也是装的。
后来孙晟才知道舒青袖是为了帮个穷书生种竹子,才委身与他。
竹子?
唔……他恍然原来他孙晟在舒青袖眼里就是竹子的价值。
孙晟自认是个粗人,该生的闷气也没少生。但也只是生闷气,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找舒青袖的那个穷书生的麻烦。纵然那时他重兵在握——其实从那一刻起他便心动了吧。
孙晟已经脱了靴坐在榻边,伸出一只手将舒青袖抱在怀里。舒青袖为他吵醒,并不睁眼,伸出手为他揉起了左边的胳膊。孙晟的左手当日在望北城,为了护朱应袭,伤在了慕容将离的箭下,已经是半废了。
阴雨天气疼痛难忍,这春天晴雨不定,最是容易犯病的时节。
舒青袖一声不吭与城西的大夫学了几手舒经活血的功夫,每次都将孙晟整得死去活来,偏生孙晟心里甜,舍不得叫他不要揉。
舒青袖睡意朦胧地趴在孙晟怀中,手中忽紧忽慢地为他按摩着。迷迷瞪瞪之间觉得一双带着茧子的手摸进他的衣襟,在他胸前的突起上,略显粗糙地搓揉。舒青袖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未开口,孙晟已经凑到他的耳边道,“要不要自己坐上来?”
舒青袖脸上为他灼热的气息一喷,仿佛为他传染一般,脸腾地如火烧。
“我说哥哥呦,你们好快活,听得奴家都心痒了,呵呵呵呵。”不知何处突然传来女子的娇笑声,那原本宛如银铃一般的声音在静夜中听起来如此不祥。
孙晟眉头一锁,“不止一人。”
青瓦上传来的足音渐渐清晰,这些人似乎无意隐藏行踪,连舒青袖这等只会些花拳绣腿的人都听到了。
女子的娇笑声又一次传来,孙晟听这女子声音中带着几分媚意,他虽不曾混过江湖,但早年在飞羽骑,后来在燕王那军中,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也见过,有时也用过。再转眼一看,舒青袖目光有些迷离。一指拂在舒青袖的痛穴上,低声道,“忍着些,是迷魂之术,你把耳朵捂上。”
疼痛让舒青袖猛然清醒,正要如孙晟所说将耳朵堵上,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呼唤,“哥哥。”
舒青袖脸色一变,“是小云。”
女子笑道,“奴家看两位看得心痒难耐,这位小公子么,今年是十二还是十三了吧,虽然小了点,但我先带回去,让各位哥哥带你几年,就什么都懂了。”
“别出声,我去应付他们。”孙晟披上外衣,推开房门。见青瓦上坐了一位女子,那女子身材曼妙,脸上蒙着一个银色的头套,那头套极为诡异,将她整个人都罩住,只留下长有五官处的小洞,直如一个铁头人一般。
舒小云为她如拎小鸡一般拎在手里,脖子拉得有鸡脖子长,已经在翻眼白。
女子身后无声地站着几名黑衣大汉。
孙晟目光从舒小云身上挪开,装出一脸忠厚,道,“这位女侠,我们在此开着个小酒馆,若各位缺些盘缠,有看上的尽管拿走。或者说个数,我们便是砸锅卖铁也一定凑上。能不能先放了我弟弟,他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那女子哈地笑了出来道,“弟弟?哦?什么时候飞羽骑拼命孙三郎也有弟弟了,我说燕王的飞羽骑不都是从孩童时就培养的孤儿么,怎么你的老子娘又从坟墓里爬出来,给你生了一个?”
孙晟心中一沉,这女子深知飞羽骑的根底,更道破他的身份,听那话间之意竟是冲着他来的。
他隐居在这小镇上,连江湖中人都很少遇上,如何会招来这样厉害的仇家。
孙晟心中转念,脸上却平静地道,“不知姑娘寻我何事?”
那女子将手中的舒小云丢给身后的黑衣人,孙晟方舒了一口气,就见这掩唇笑道,“奴家叫崔盈盈,孙大人你可记好了。”
这动作本是婉约柔美,但此刻由她使出来却是说不出的可怖。
原来这女子正是太子朱承晚的手下崔盈盈,她那日为陆酒冷骗入蛇穴,虽然终是捡回一条命来,但本就所剩无几的容貌更毁了个干净。
崔盈盈心中更是深恨了苏慕华几分。
孙晟却没有听过这昔日京中花魁之名,道,“不知崔姑娘寻我何事?”
“我家主子有句话要问你?想请孙大人走上一遭。”
“哦?何事?”
崔盈盈道,“这话却不能在这问。不过你放心,若你答得好了,我家主子不仅不会伤害你,还会好好感谢你。孙大人请吧。”
“不知姑娘请带我去何处。”
崔盈盈答道,“京师风月,那地方孙大人一定不陌生。屋里还有一位贵客,便一块请了吧。”
“他只是个不懂武功的酒铺掌柜,他去做什么?”
“哈,孙大人哄谁呢。舒青袖当年在梨园之中可是多少人愿意千金买一笑的主,如今落到你手上,孙大人好艳福啊。他若不去,孙大人如何肯好好答话?不仅是他,我家主子是好客之人,这位小兄弟便请也一同走一遭吧。”
第四十章:爱别离(三)
河间府中——
宋桥目光落在苏慕华手中红色的丝线上,苏慕华也注视着他,“听说武当的剑穗韧性要好于普通店铺里的,是双股丝线绞成,宋大侠可识得此物。”
宋桥道,“这确实是我之物。”
“宋大侠,昨日子时曾有河间府的弟子见你往东边树林的方向去,那弟子与你打了招呼,你还夸他深夜职守还挺精神的,是也不是?”
宋桥道,“不错。”
“那么,宋大侠往那个方向去,不知道有没有恰好遇上裴捕头?”
苏慕华将恰好二字咬得颇重。
宋桥沉默了片刻,道,“不错,我便是见他去的。”
“哦?不知何事,二位需要于半夜时分在树林中密会?”
“我……与他有事商议。”
一叶大师轻颂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宋贤侄,什么样的事若你不便当众说,可否信得过老衲。”
宋桥唇色发白,按在剑上的手青筋浮现,“我不能说。”唐灵笑道,“道长,你既然说不出来,七八成便是那个什么用蛊的……”唐门用毒,一向不怎么看得起用蛊的拜月教。唐门和河间府同在蜀地,她与赵琳琅本就认识,气不过她为人杀害,原本习惯要说出妖人二字。但这几日与任情儿相处下来,对拜月教的人印象颇为改观,倒觉得就算用蛊的中间也未必都是坏人。唐灵顿了下道,“唐久年。”
宋桥看着她,一字字道,“不是我。”
苏慕华轻飘飘地道,“谁信啦。”
一叶大师道,“宋贤侄若不肯说出因何与裴捕头相会,老衲也无法帮你。”
“大师见谅,我实有不能说出口的苦衷。”宋桥猛然抬头看定苏慕华道,“但这位书生如何识得武当的剑穗,如何知道我的雪月刀,这岂不可疑!”
苏慕华为他目光逼视着,却是从容一笑。
一叶大师点头道,“宋贤侄说得有理,这位……不知如何称呼?”
苏慕华道,“在下姓苏。”
“哦?苏公子,我观你吐息浊重,不似会武。倒是老衲失敬了,莫非你是深藏不露?”
苏慕华道,“在下确实无内力,大师眼光不错。”
“哦?莫非是有人让公子来说这般话?”
“不曾”,苏慕华向着一叶大师一礼,含笑道,“在下姓苏,草字慕华,许久不见,大师安好?”
苏慕华说完此话,微微退后了半步,手中自袖中摸出一把折扇轻摇着。
咔嚓,正一旁悠闲饮茶的叶温言手中握着的瓷杯裂开了一条缝。
“穷书生你便是苏慕华?”唐灵也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慕华。同样还是那般眉眼,这书生身上此刻流露出一种上位者的从容气度,哪还有半点畏缩酸儒之相。
陆酒冷继续吃着花生,唇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宋桥注视着他,“苏慕华,伤我师弟性命的人是不是你?”
苏慕华慢悠悠地道,“一叶大师可以为证,宋大侠也看到了,我内力已失,如何能再使出挽留相醉刀了?若我真是凶手,又怎会自揭身份,更何况天底下没有人会甘愿自废武功的。”
宋桥却重重一哼,“我与师弟遇上的那人,他手中那把刀一定是挽留相醉刀。”
“宋兄所见不差”,苏慕华道,“说来也惭愧,苏某不才,于约莫一年前遗失了此刀。”
随身成名兵器何等重要,所谓剑在人在,但苏慕华却道丢了这把刀。
一年之前,江湖有传闻,苏慕华曾出现在与北燕的一战中。
那一战竟凶险到连苏慕华都失了武功和兵刃?
在座的武林中人虽不言语,心中多少都有些震荡。
他们都是收了密信而来,本来信中证据让他们都对苏慕华有几分愤慨,说同仇敌忾也不为过。但此刻眼见苏慕华武功已废,有的人已经在想,若他所言不差,当年之事难道便如此作罢,这又如何对师门交待。若不作罢,真去为难一个武功已废的人,江湖道义又如何自处。
一叶大师素来赏识苏慕华,此刻听他说再也使不出挽留相醉刀,不觉一叹道,“苏楼主,你丢失佩刀,可有人证?”
苏慕华心中温暖,道,“不曾。”
宋桥仰天一笑,“苏楼主,那日使挽留相醉刀的人纵然不是你本人,只怕也是你的传人。你便是武功已废,也要陷害我武当么?”
苏慕华话锋不让,“宋大侠,我失了武功的消息若传出江湖,春风得意进宝楼便如风雨中的孤舟。我又如何会为了陷害武当,置自己的弟子于险境?”
叶温言不曾想苏慕华竟然自蹈险境,轻轻一叹,“我曾闻前朝无相君双腿残疾,练不成上乘武功,却心计过人,无相门十年间统帅江湖武林,风头无人能敌。苏楼主虽然不会武功,春风得意进宝楼谁又敢小觑?”
第四十一章:求不得(一)
河间府外的树林中,斜阳照着梢头的人身上。那人一身繁复纱衣坐在枝头,晚风吹来沙沙枝叶轻动声。
树下站着的男子一身剑者白衣,双手环胸。
树上的人问,“你师叔如何了?”
树下的人答,“他醒来的时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树上的人笑了,“你师叔什么时候留胡子了?”
树下的人一叹道,“他每为你气上一次,便要老上三岁,别说胡子,我怕他连就连头发都要白了。”
“他有时间烦劳这个,不如下山请个风水师傅把这河间府的大门改改。”
“有用?”
“当然没用。”那人发出一声悠然叹息,“碰上苏慕华这个笨蛋什么都没用。”
树上之人自然就是任情儿,树下之人当然就是赵云剑。
赵云剑道,“小苏还在眼前,情儿你多少为他留些脸面吧”
“为了一个宋桥,承认自己的身份,更说自己身无武功。喂,他知不知道江湖中所谓那些正派大侠,都假仁假义得很?这倒好他送上门去,结果呢,那姓叶的几句诛心之论,前朝无相君以毒药和金帛控制武林近十年,苏慕华不会武功也是祸害,这下连一叶大师都保不住他。喂……鸡翅膀给我。”
他话音方落,一只带着香气,烤得焦黄的鸡翅膀如暗器一般向他迎面掷来。任情儿以手指一拨,持在了手中,啃了一口,滋味确实不错。
坐在树下的男子手中翻着火上的一只烤鸡,头也不回道,“我知道。而且一叶大师只是搁置了争端,要进一步查证,他也未不信我。”
任情儿冷笑道,“你知道,你知道还犯傻。是仗着还能使出几手武功,想扮猪吃老虎?就你现在的那几下,当猪都嫌多余。进一步查证,拖下去,你没武功的消息传出江湖究竟对谁有利,这不是拉偏架是什么?呵……这一招还不错。”
树干猛然一晃,震得落叶纷纷,落了他满头满脸。
任情儿凝神一看,嵌在他身旁的树干上的竟是一粒小小的花生米。
“多谢夸奖”,答话的人坐在树下,穿着船家的粗布短打,一幅胡须拉扎的模样。与已经卸下脸上易容之物,换上一身轻软白衣的苏慕华仿佛云泥之别。可他们二人此刻坐在火边,苏慕华在火上烤着肉,陆酒冷饮着酒,却让人感觉他们本就该坐在一起。
对于此人的身份,任情儿心中约莫有个大概,也不道破。
陆酒冷的出手虽然只有一粒花生米,但任情儿一点也不怀疑若那粒花生米击中的是他的面门,他的鼻梁哪怕是铁做的,也只好像豆腐一般碎了。
“情儿,我懂苏楼主的意思。”赵云剑看向苏慕华又道,“苏兄,今日之事,我倒有几分佩服你了。”
苏慕华笑道,“苏某的名声虽然不是很好,但也不愿坐视别人用我设局,以如此残忍的手段伤了无辜的女子。”
陆酒冷道,“不过,赵琳琅死的那日,宋桥却和我们在大江之上,这么说绿离在湖边见的那人又是谁?纵然宋桥是杀了裴是非的人,那也未必是伤赵琳琅的人。”
赵云剑道,“如此说来,曾经出现在船上的十人都不该是凶手?”
苏慕华道,“看来确实还该再有一人。”
任情儿道,“莫非是叶温言。”
苏慕华摇头道,“不是,我已让人查过,那几日叶温言在杭州。”
任情儿一笑,“原来苏楼主果然还是能暗中掌控着势力,我现在觉得叶温言的诛心之论也颇有几分道理。”
“我这人仇家太多,又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不得不防上几手。”
“赵兄,”苏慕华向着赵云剑道,“不知你是如何结识的段小侯。”
赵云剑道,“前几日我在大理城一处青楼里喝花酒,见有人欺负良家女子,一时没忍住出了手。结果得罪了当地的地头蛇,他们打不过我,便在赌场中诬赖我出千,惊动了官府,不问青红皂白要拿我下狱。我不想当面起冲突,想着先进了大牢,再走脱。到了官府时,遇上段小侯正在那做客,他说服当地的官放了我。再然后我因为义父的六十生辰想回河间府,他刚好无事,便跟着我一同上路。”
任情儿冷冷一哼,“有的时候我真觉得奇怪,有人蠢成这样,也能活到今天。”
苏慕华道,“我也觉得奇怪。”
赵云剑摸摸鼻子,“连小苏你也挖苦我,难道你们怀疑段小侯?”
苏慕华笑容三分玩味道,“我奇怪的是,赵云剑你真的曾经当过采花贼?”
赵云剑没有答话,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暮色中,任情儿脸上带着秀美的笑容,神情却很愉快。
月色入高台,少年黄雀脚步匆匆走进门来。“主人。”
白衣人坐在案前抚琴,案上一缕燃着的熏香氤氲了他的清雅面容。
叶温言手下不停,“怎么了?”
“新接到密语传书。”黄雀将手中的蜡丸递与叶温言。
琴音倏忽而止,叶温言接过蜡丸,以指捏碎,那蜡丸中藏着一张极小的纸,是以约定的密语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