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华道,“如此说来,这位女子引唐灵救了我们二人脱困,倒是并无恶意。”
唐灵道,“对呀,我看她虽然不说话,但不像有坏心的样子。唐莲加入拜月教之事,奶奶和家主也知道,但他们都装不知道。唐莲失踪了也有二十几年了吧,你们为何会突然提起她?”
苏慕华道,“我们在赵琳琅身上发现了一种蛊毒,据任情儿说是唐久年惯用的。”
唐灵不解道,“唐久年,他和唐莲有何关系?”
苏慕华反问道,“唐姑娘,在下请教一句,这唐久年在唐门中是何身份?”
“我记得唐久年是家主带回来的孤儿,他不太爱说话,也不怎么和大家来往,只是毒术高得很。后来门中有个人想欺负他,唐久年也不客气地下毒伤了他。这才惊动了唐奶奶,发现他竟然偷偷练了蛊术。奶奶大为震怒,要以家法处置他,要废了他的手,让他再也用不了毒。是家主将他保了下来,但没过多久,唐久年便偷偷走了。”
赵云剑道,“如此说来,唐久年在唐门生活了多年,姑娘对他的容貌可有印象?”
“唐久年是十几年前离开唐门的,那时候我才七八岁,记得并不清楚。”
“唐久年成名较早,离开唐门时只有十六岁,在唐门中并不起眼,很少人会注意到他。”唐尧突然插嘴道,“我印象中他是又小又瘦。”
唐尧比唐灵晚了片刻到,差点把师妹弄丢,心下也是一片惶急。等唐灵与二人回来,这人却什么也不说,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裴是非虽然不胖,但半点也不瘦,身材还颇为魁梧。
陆酒冷道,“一个人用十几年的时间,要刻意改变容貌有着很多的办法。尤其是当年的唐久年只有十几岁,身量还未长足。”
唐尧问,“你们怀疑唐莲与唐久年是?”
“我们曾听到唐久年在赵千云灵前说过一些话,提到他是为复仇而来,曾经到过拜月教有莲花的所在,那地方据我所知便是唐莲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苏慕华顿了顿,看了眼赵云剑道,“赵兄,得罪了。”
赵云剑点头道,“我说过无论真相如何,河间府都可承担。”
苏慕华斟酌着词句,“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唐久年极可能是唐莲的后人,或者是母子或者是师徒。而唐莲与赵千云似有着极深的过节,唐久年处心积虑为复仇而来,甚至极残忍地报复在赵琳琅身上。”
唐灵道,“家主对唐久年好得很,只怕真的是唐莲的什么人。”
任情儿叹道,“由爱故生恨,只怕不是杀父之仇,便是赵千云对唐莲是始乱终弃了。”
唐灵张口结舌,脸上的神情好像忍不住要吐出来,“若……赵千云和唐久年是父子,那,那唐久年和赵琳琅岂不是……兄妹”
“未必便是如此……”苏慕华为她倒了一杯茶,神情温和地道,“现在我们的问题是究竟谁是唐久年。我曾经以为是裴是非,他却突然在这个时候死了。”
人死如灯灭,是非成空。
裴是非若是凶手,又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死了?
第三十九章:怨憎会(二)
日头照着苍翠群山,河间府三个朱色大字题在白墙青瓦上,许是过年时刚新翻的漆,依旧鲜艳如剑下刚刚流淌出来的血。
一盏灯笼在风中转着,白纸糊的灯罩上书了一个奠字。
灯笼中的烛火还未燃尽,许是今晨太过忙乱,河间府的弟子们也忘了灭去。
偏殿之中的棺材已经增加到第四副,绿离也在今晨撞了柱,鲜血一直流到门外,才惊动了守卫的弟子。
江湖刀光剑影,生死不过如顷刻晨露冬雪,今日江湖笑傲,明日说不定便是无名坟冢。
阳光照在站在廊下的男子的青袍上,他身躯伟岸,长眉斜飞入鬓,可惜眉宇间的忧色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沉郁。
他手中提着一个酒葫芦,正仰了一口。
烈酒入喉,心绪却不曾因此开怀。
“师侄”,赵云剑回头见齐云正穿过长廊向他而来,行礼道,“师叔。”
齐云见他剑眉微锁,闻到酒气,不觉带上几分责备之意,“白日便饮酒,你有心思?”
赵云剑摇头道,“我无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那时候我刚学剑,师傅便站在这个位置看我用剑,师妹才刚学会走路,正在一旁玩耍。”
“这些日子河间府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师兄和琳琅是我们的亲人,大家都很难过。”齐云拍了拍他的肩头,口气转严厉道,“不过你我是江湖中人,有什么爱恨,都要以手中三尺青锋快意恩仇!岂能似你这般沉溺于一醉,拖拖拉拉,婆婆妈妈,消磨了斗志,沉郁了心志……这等灵台不再清明决断,手也不稳的人又怎配执剑?”
赵云剑十年游戏红尘,相处的也是些武林浪子、刀客,生死早已司空见惯。但纵然如此,他的心头也在这晴朗的日头下,似笼罩着一层压抑的低云。
此刻听齐云之话,心头一震,低头道,“多谢师叔教诲。”
“云剑,你离开河间府十年了。虽然师兄脾气顽固,但我这十年间每到重阳之后的那日,我都会见师兄站在这处的长廊下。若为我遇上,多问了几句,师兄只会说他在看菊花。其实他一介武夫,平日连花都不会看上一眼。”
重阳后的那日,九月初十,那是赵云剑的生辰。
赵云剑喉头一噎,这一个英气汉子眼眶已暖。
齐云却不看他,继续道,“宋桥请众人往后园商议对策,这几日河间府风波不断,对于苏慕华的事大家都是搁置着。这么多武林中人聚在河间府,也并非长久之事。裴捕头死在河间府的事已经为官府知道了,知府已派人来说今日午后便会与守备一同登门拜访。”
赵云剑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与守备一同?这是要发兵河间府?”
齐云点头道,“不错,我也想他打的是这个算盘,知府的信写的客气,意思是此间武林人多,又死了这么多人,颇为不太平,若有官府镇守,也可多几分安全。”
赵云剑道,“师叔是应了他?”
齐云道,“我并无拒绝他的理由。”
“河间府地处……”
齐云苦笑道,“我如何不知……师侄你浪迹江湖,但我一直与师兄在这河间府中。河间府与拜月教对峙多年,虽然这几年拜月教元气大伤,但苗疆大巫渐渐成人,颇有野心。而我朝储君之争一直未息……近年各位王爷也与苗疆暗中联络,这官兵也不知道属哪家的,这是要逼我们当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苗疆、大理虽小,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这大宁朝的王爷么,早已斗得如红了眼的鸡,又怎么会放过?”清脆的声音带着三分不讲理的霸道,昭示了声音的主人也是个得不得理都不饶人的人。
任情儿身着一袭淡色的精致衣袍,绣着流纹的繁复软纱拂过石阶,如枝头多情摇曳的花。
他与二人打招呼,“齐大侠、赵大侠好,你们这是忙着要去算计……哦,不商讨……什么大事啊?”
他甚至冲着赵云剑笑了一笑,脸上的笑容清丽而甜美。
“情儿?”赵云剑看得有几分痴了。
齐云见了他就来气,用力咳嗽一声,“任情儿,你来做什么。”
“齐大侠问我啊,我啊,我昨夜做了一个梦……”任情儿走到齐云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他看得如此有趣。
齐云甚至怀疑他自己身上长出了一条尾巴来,才招来此人如看猴一般,任情儿的手甚至已经拍到了他的肩上。
沉声道,“任情儿,你做梦和我有何关系?”
“啧,还是这般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话音未落,齐云心中警觉,手已经按在了他的剑上。他虽未拔剑,但真气贯入剑身,剑已在鞘中作龙吟之声。
任情儿从容转身,挑眉笑道,“哦?大侠都是这般的胆量,我武功不如你,剑法也不如你,手无寸铁地走至你面前。齐大侠紧张什么?”
赵云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冷眼旁观。
齐云听任情儿说得颇有几分道理,也觉得自己太过敏感。
在河间府,在赵云剑和他面前,任情儿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他如此想着,剑气微微一松。
任情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赵大侠,你我虽然立场不同,但其实说起过节来也就这么一桩,那件事……也未尝不是件美事。你的那位好徒儿呢,若你真计较当年那事,便向他讨回来,我想他那样子是千肯万肯的。”
齐云听他提起往事,脸色更是难看,怒道,“你闭嘴。”
任情儿从善如流地笑道,“好。”
便在这一瞬间,悬在屋梁上的灯笼突然落了下来,灯笼中的未熄的烛火燃着了纸做的灯罩,顷刻便成了一团火球。
那火球堪堪落往任情儿所立之处。
齐云虽松了剑气,但警觉不变,他想也不想,已然拔剑。
皎白如雪的剑光自日影中递了出来,嗡地一声,炸开剑花。
一道青影自任情儿繁复的纱袖中穿出,击向齐云胸口,快若闪电一般。
剑风激荡,红色的火球滴溜溜转开,然后轰然炸开。
但齐云也已经倒下去了。
任情儿轻轻往空无一物的手掌中吹了口气,“齐大侠莫非忘了当年你是怎么栽在我手里的?对了,忘了说……谢谢你第二次为我出手,事不过三,你说你还会不会再被我骗第三次呢,齐大侠?”
齐云倒在地上,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任情儿微微一笑,转身走向赵云剑。
赵云剑脸上的神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任情儿。
错身而过的瞬间,任情儿为赵云剑握住了手。
赵云剑握得很紧,似已用上了真气,如铁钳一般。
任情儿吃痛而皱起了眉,只怕为他握住的地方已经发青了。
“赵云剑,你发什么疯?”
赵云剑脸上半点笑容都没有,板得和木头一般,“方才师叔和我说,江湖中人有什么爱恨,都要以手中三尺青锋快意恩仇。”
任情儿为他脸上神色所镇,心中有些发寒,偏又有一种软弱的委屈之意。
他为自己的委屈而愤怒,大声道,“小苏让我缠住你们,他自己会去找宋桥。放心,你师叔他死不了,只是睡上一个时辰!”
赵云剑沉声问,“他睡着了?”
“放心,他的命我还不稀罕要!”
赵云剑握着他的手丝毫没有放松,“那就好……”
气息呵暖在一处,赵云剑看着那张秀美的脸,缓缓地将唇落在了任情儿的淡色的薄唇上。
任情儿眼中转过讶异之色,看着那张近在咫尺英气眉眼,太过的意外让他一时忘了挣扎。
为那人的气息缠绕着,任情儿心在颤抖,这种战栗从他的心底一直传了出来,连他的声音都开始颤抖,抖得如风中一朵娇嫩的野花。“你……一定疯了……”
极低的呢喃在追逐的唇齿之间,赵云剑的手抚上他俊俏的脸颊,“你真好看。”
任情儿唇角微动,“色狼。”
赵云剑低笑了一声,抬起头看进任情儿的眼中,“你这人不是什么好人,既狠毒,又爱惹祸,但我偏偏忘不了。我这人婆婆妈妈,爱不敢,恨不能,也没什么好的。那我们能不能就这么,不放开彼此?”
风将烧得只剩竹架子的灯笼吹远,如断了线的纸鸾一般落在了墙的那头。
淡淡的日影在长廊上铺陈开,如晕在宣纸上,历经了岁月渐渐褪色的水墨,曾经的锋锐都变得柔和。
任情儿的手,终于落在了赵云剑宽厚的肩头。
第三十九章:怨憎会(三)
宋桥忍不住站起身往殿外张望,中庭里阳光拉长树的影子,一只老鸹停在树上懒洋洋地舒展了翅膀。
“现在还不来,这河间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一叶大师道,“宋贤侄稍安勿躁,河间府近日事忙,来得晚些也是不得以。”
宋桥虽以雪月刀闻名江湖,但可是个热心热肠的急性子,没有雪的寂寞,更没有月的空冷。
宋桥也知道自己急了,笑笑道,“大师见谅,我就是这一个性子。想起了师弟死了,尸骨都找不着,凶手却仍不知在哪处逍遥,便觉得惭愧。”
“宋大侠心情我们自然懂的,但这裴是非突然死了,凶手也找不到,他到底是官府中人,河间府一时抽不开身也是有的。”叶温言放下手中的瓷杯,脸上露出体贴的微笑道。
宋桥笑道,“虽然明知你说的都是废话,但听着人舒服,难怪人说东府之主是个人物。若我是个小姑娘,只怕被你卖了都甘心。”
叶温言笑容不改,和和气气地道,“宋大侠谬赞,叶某虽然做些生意,但却是遵纪守法的人。本朝法令,私贩人口可是要流配三千里的。”
座中一位女子突然笑了一声,叶温言看去,那女子双靥如玉,可不正是唐灵。唐灵笑眯眯地道,“段小侯,你听听,若这东府叶温言若愿醉卧红尘,只怕你这天下第一风流公子之名要拱手让人了。”
段君行靠在座椅中,慢慢展着手中描金的折扇,扇柄上悬着的一块美玉,温润剔透。他头戴金冠,身上穿着轻暖而洁白的锦缎衣袍,一双眼中却带着倦意。心知唐灵因为他纠缠云裳的事,故意出言挤兑他。闻言笑道,“唐姑娘,这天下第一风流不过是武林朋友抬爱,红尘三千我却只愿取一瓢饮,我的心意阿裳自然明白,又何必对你这还没长大的小姑娘多说。”
唐灵虽然还未满十八,平日却讨厌人说她小,闻言几乎要跳了起来,“你,你说谁还没长大。”
段君行目光似颇挑剔地往唐灵身上一转,还未说话,唐灵便如踩了尾巴的猫般跳了起来。若换了别的女子,只怕早已面红耳赤,唐灵却将袖子一卷,雪白的手几乎指到段君行鼻子上,“你……眼睛往哪里看。喂,说你啦,敢做便别怕认。”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段君行为她猛然一推几乎摔到地上去,身形猛然往下一挫,滴溜一转忙稳住身形,弹了弹雪白的衣袖,怒道,“喂什么喂,你这样子,也只有你家那呆头鹅般的唐尧喜欢。”
唐灵却不怒反笑,“哟,还有两下子。女人怎么了,一样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叶温言见这两人闹了起来,唐灵使出唐门的暗器,段君行却不硬接,只是一味闪避。只能摇头苦笑,心道这唐大小姐果然是胡闹的脾气。
回头见苏慕华与船老大远远坐在一张桌旁,苏慕华凤眸流转,偶尔向闹腾的两人看上一眼,唇畔的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船老大却似看热闹看得颇为有趣,也不知从哪摸来了一把花生,一边磕着一边看得目不转珠,就差拍掌叫起好来。
唐灵不知轻重,拿着唐门的暗器如天女散花般,一会是七枚灭绝断肠针,一会是五步飞魂石。
段君行大呼小叫地闪避,那些暗器眼看要撞上他,堪堪错过。
唐灵目光一转,露了一个笑容。众人只听哎呦一声,段君行已经摔倒在地上。
唐灵拍了拍手,“果然是风流天下第一的段小侯段公子呀,连摔倒都与众不同,这一个风姿如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