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纬忆走路时细微的驼背只有在他完全松懈下精神的时候才会看得出来,稍有紧张和不自在他就会把背挺的笔直。杨纬忆身上这些小到不能再小的细节,顾铭不敢说李天骐一概不知,但他敢肯定,李天骐不会比他知道的更多更详细。
至少这点李天骐就不知道,他一味的调笑杨纬忆走路喜欢驼背,不厌其烦地提醒他驼背的样子难看。顾铭听到因此他开杨纬忆的玩笑不是一次两次,杨纬忆显得不甚在意,顾铭也就一忍再忍。有一回李天骐说的那话太难听,顾铭忍无可忍冲脾气上来当众和李天骐翻脸。
那会儿,他跟李天骐还有几个大院里出来的哥们儿合开的公司刚走上正轨,这件事成了他从公司跳出单干的诱因,更是杨纬忆和他渐行渐远的导火索。
那应该是三四年前,具体时间顾铭记不得,只记得那时天气热的快能把人烤熟,那场架发生在酒吧门口。他却忘不了杨纬忆唯一一次对他流露出那种责备、怨恨、愤怒的眼神,那么的冰冷,寒的血液都凝结成冰,寒他的刺骨地疼痛。
这件事,在刚发生的那年内,他不敢去回想不敢去触碰。他并不怪杨纬忆,也没有因这件事恨李天骐,只是那痛怎么也消不掉,如影随形。即使现在再回想起来,那伤口依旧隐隐作痛,是他这辈子无法痊愈的伤。
那一次,似乎一根冰针刺入他心脏,冰融化熄灭了心头的热度,伤口的表面经年累月愈合,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疤痕。内里却已经寒气深重,心上散发的寒气,让他变得越来越冰冷,有时这种冰冷不止冰冷别人,更侵蚀自己。兴许想在剖开他的心,里面早已不是鲜艳的红色,而是被冻僵之后的酱紫色,或者灰败失去生命的黑色。
这个小区的地库有两层,不坐电梯直接上去的话,从地下二层上到地面,要从车行道饶行两个螺旋圈徒步走出去,杨纬忆悠闲地大步走着,走了几步,顾铭没有追上来,于是他稍微放慢了脚步,等了会儿还不见顾铭。
杨纬忆转过身,顾铭已经跟他落开一段距离。被螺旋状的矮墙挡着,夕阳西下映着黯淡的光把影子拉的很长,顾铭的影儿只露了个头,他迈着小步子缓慢地走,若有所思。杨纬忆随即停下脚步,顾铭仰头看去,发觉纬忆在等着他,连忙快走了几步追上来,跟杨纬忆并排。
两人在小区附近吃了点简餐,回到家里刚好赶上杨纬忆每天追着看的八点档开播的时间。杨纬忆打开了电视,兴趣恹恹有些困乏,不到九点便洗了个澡直接睡了。
杨纬忆前脚走了,顾铭后脚关了电视,没心情。他点了根烟,在客厅独自坐了一会儿。
顾铭对这种八点档里虚假不存在的完美剧情根本不感兴趣,杨纬忆不在家的时候,他不大会看这种无聊的东西,甚至连这家都不大回。只要不出差,他每天下班都会一如既往地开车回来,但住在这里的时候却不多。大多数时候在车上远远往楼上望一眼,若屋里没亮着灯,他不会走上楼。
这地方杨纬忆在的时候是他的家,让他感到温暖舒适,让他有深深的归属感被这个地方牵绊着心,总想着要回到这里来。杨纬忆不在的时候这里只是一间空当黑暗的屋子,寂静又时刻散发着让他不安因子,仿佛时刻再提醒他,这份绝望的爱情是多么的凄清可悲。
眼睛聚焦在电视屏幕上,顾铭心底有一个绝望的声音在自嘲。杨纬忆可以爱上李天骐,可以在失去这份爱以后随便接受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他付出真心。
也许几年后,他会迫于爷爷的压力选择一个女人结婚生子,也许他会抗争到底选择和一个男人共度余生。他的人生有许多种可能,可笑的是,这些可能里唯独不可能出现的就是自己。因为自己的位置已经固定,20年的时光是无法改变的坚固。
起身也去冲了个澡,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顾铭在杨纬忆的屋门前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推开这扇门。手掌贴在门上,他告诉自己,其实,能这样陪着他就很好了,不知不觉变得贪心了。
转头进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房间最熟悉不过,顾铭懒得开灯再关,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抹黑走到床边,把毛巾往床头桌上一扔,按开床头灯。
只见眼前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躺在床正中间他睡觉的位置,很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动了动身体,抻起被子蒙住脑袋。
顾铭脸色一变,随后柔和下来,把灯关了,轻轻推了推杨纬忆说。
“醒醒,你走错房间了。”
“嗯,没。”杨纬忆模糊地回答。
杨纬忆半睡半醒,困意浓重,躺在正中间占了整张床的位置,除非杨纬忆让步,否则这张床上铁定没有顾铭睡的地方了。
顾铭很纳闷,今天杨纬忆也没喝酒,怎么就迷糊到走错房间。顾铭摇了摇头,心道,算了,被鸠占鹊巢只好去他屋里睡一晚了。临走前,顾铭把室内的空调调好温度,轻手轻脚地把杨纬忆蒙过头的被子从他头上拉下来。
手背触及杨纬忆的脸,顾铭惊觉杨纬忆皮肤异常高的温度。
他在发烧!
28、纳尼?心内膜炎是啥子?
顾铭又探了探杨纬忆的额头,热的烫手。
顾铭一面喊着杨纬忆的名字一面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杨纬忆,试图叫醒他,杨纬忆显得有些不耐烦,模糊地哼吱着什么,好像在说什么又好像不是。
屋子里没开灯光线暗得很,杨纬忆在床上来回乱动被子发出嚓嚓的声音,他迷糊着口齿不清,声音又小,顾铭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单膝跪在床上凑近了,侧耳贴近他的嘴唇,仔细听,他在说,“嗯……热……嗯……走开。”
闻言顾铭收回手,从床上下来,稍微退开了些。
凉丝丝的手被从额头上拿开,杨纬忆更加不舒服,越发不耐烦地踢踹着被子。
“热,好难受……”
顾铭不厌其烦地把他踹开的被子盖回去,温柔安抚把手贴在杨纬忆额头上。
“难受?你哪里难受?喂,你还好吧?说句话,告诉我哪里难受?”
顾铭一连串地问,杨纬忆不理他,片刻没动静了。顾铭无从确定他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也不敢贸然再去动他。
他白天明明很正常,看样子不像是感冒了怎么会发烧?该不该吃药?该给他吃什么药?吃药会不会对心脏有负担?一个一个问题从脑子里冒出来,顾铭很早以前就有这个认知,自己无论对人对事能冷静到什么程度,在面对杨纬忆是都是无用,所以他其实很怕杨纬忆在他面前出事,但他更怕杨纬忆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出事,这种无力感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很没有用,自责有不知所措。
杨纬忆发烧了,他的心抑制不住的慌乱,手指从前额插入发丝,攥起拳向后揪扯着头发,力气大的几乎要把头发连着头皮整片扯下来,眉头蹙起,牙齿不自觉的咬着下嘴唇,三步之内的距离原地打转,顾铭奋力地想从自己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大脑里找出些什么。找欧阳!顾铭抄起手机,三下两下从手机里翻出一个号码拨过去。
“喂,欧阳,我顾铭,你能不能来我家里一趟?立刻马上!”
“有急事儿?你家里谁病了?什么症状?”
顾铭说“家里”欧阳第一想法是顾家有人病了,可他这般急切慌乱地语气,欧阳料想十之八九是杨纬忆生病了,故而由此一问。
“还能有谁,杨纬忆,发烧烧的厉害。”
欧阳知道杨纬忆心脏的事情,顾铭跟他咨询过,反复确认过关于杨纬忆心脏治疗的相关事宜。原来只是发烧,把顾铭急成这样,欧阳还以为杨纬忆心脏又出什么问题了呢,但也保不齐。总之顾铭没有贸然用药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是对的,即使只是感冒引起的发烧,他也得尽快赶过去看看情况,发烧对心脏的负担很大,严重的话会有危险。
“哦,行行,你别着急,我马上过去。”
欧阳把手机拿离耳朵,正要挂电话,听见顾铭的声又放回耳边。
“我是不是应该给他找点退烧药,量体温?还是?”
“你别慌,我半小时之内赶到,你可以用冰袋先给他降温,先不要给他吃药,等我过去看看再说。”
欧阳跟顾铭是高中同宿舍的舍友,因为父母都是从医,欧阳大学考了医,博士毕业后接手了家族的医院。从高中那会儿到现在顾铭跟他关系一直不错,时不常会叫出来喝喝酒,是顾铭为数不多可以说心事的朋友之一。
欧阳跟杨纬忆也认识,见过几次不算熟。顾铭从没有一字半句说过杨纬忆对他来说很重要,但除非是傻子没人会看不出杨纬忆在顾铭心里的地位。欧阳一听是杨纬忆,赶紧穿上衣服,拿起药箱和车钥匙就出了门。
顾铭打开冰箱翻找了一通,冰箱里有的东西少的可怜,别说是冰袋,连瓶冰水都没有,急的他团团转,最后从冰箱底层翻出了一袋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速冻饺子。他动作粗鲁地拆了包装,把冻饺子倒进保鲜袋里打了个结,找了块干净的毛巾包住,放在杨纬忆脑袋上。
欧阳风尘仆仆的赶到,拿开敷在杨纬忆脑袋上的“冰袋”,毛巾一扯露出一袋饺子,手下一顿差点被逗笑了,顾铭低气压的气息就在旁边,欧阳动了动嘴角忍住了笑意。
试了体温表,39.5度,症状只有发烧,用听诊器听了心肺,没有感冒的相关症状,心跳频率高的有些异常。
欧阳的心咯噔一沉,脸色凝重。
“他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白天有没有什么异常?”
顾铭极力的回忆,说。
“我不知道,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刚发现发烧。异常的话,他今天白天一直说困,状态很疲惫,这个算吗?”
欧阳的脸越发难看,翻开杨纬忆的眼皮那小手电照着观察瞳孔,抬起手表到眼前,听诊器按在杨纬忆的心跳计时。
听完脸色铁青,似在思索又有些摇摆不定,不急不慢地收起听诊器。
顾铭急切地问道,“他怎么样?”
欧阳不能骗他,没有专业器械的检查他不能给出确切的答复,但他现在能肯定杨纬忆发烧并不是感冒引起。欧阳还在思索,没答他,从药箱里拿出一盒药,对顾铭吩咐道。
“你先倒杯水来。”
顾铭很快从客厅拿了一杯水进来递给欧阳,帮着把杨纬忆扶起来,按着迷迷糊糊不安分的杨纬忆,把药给他灌进去,放平身体掖好被子。欧阳指了指外面,顾铭关了灯带上门跟着欧阳出来。
“你刚才给他吃的什么药?”
“只是普通的退烧药。”
欧阳沉了一秒,说。
“你先冷静,我现在怀疑他发烧是得了心内膜炎,困乏、无端突然发烧是因为身体里有炎症,具体炎症的位置不能确定,我怀疑在心脏……”
顾铭心急难耐,打断他几近怒吼的问道。
“你说这些我听不懂,这病是不是很严重?你就告诉我严不严重,告诉现在该怎么办?!”
“别急,你先别急,他不会有事的我给他吃的退烧药很安全,应该很快就能退烧。具体的情况得到医院去做详细的检查才能知道,今天别折腾他了,扛过今天晚上,等明天一早再送他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29、最怕的事,没有之一
欧阳手杨纬忆没事儿,顾铭心里还是乱,还是不安稳。欧阳临走前说,他要是不放心的话,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后拿体温表再测一次杨纬忆的体温,如果体温降下来了就没事儿,没降下来就再打电话给他。
送走欧阳,顾铭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动,走几步抬头看看表,就这样来回走,终于等到时针饶了半圈。
翻出家里备着的药箱,找出体温表,在屋里开了盏暗灯,测了杨纬忆的体温,就着灯光看,体温已经降到37.5,顾铭这才舒了口气。
合着衣服就床边上趴着凑合了半宿,半夜杨纬忆醒了,把他推起来,让出半边床给他,他睡在床上也没睡安稳,天一亮就醒了。
杨纬忆平时睡觉很轻,稍有动静就会醒,大概因为生病了今天还熟睡着。顾铭探了探杨纬忆额头,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温度差不多没烧。
顾铭这一宿不知道醒了多少回,睡的不舒服也不安稳,夜里还做了噩梦,脖子僵硬浑身都皱着劲不说心底那股子惶惶不安找不到出口让他更加焦躁。
他捏了捏脖子,轻手轻脚的走出去,洗漱完毕他换上运动装,下楼跑了跑步。许久不运动,出出汗让他头脑清醒,估摸着杨纬忆也该醒了,买了他爱喝的粥上楼。
杨纬忆醒了发觉自己昏了头睡在了顾铭床上,找了一圈顾铭不在,心想顾铭应该已经去公司了,谁料他正想着,门开了,顾铭拎着他眼熟的粥铺袋子站在了门口。
杨纬忆见他一身运动装,推翻了刚才的想法,今儿太阳应该是打西边儿出来了,顾铭这闷葫芦在他没发问的情况下倒先开口了。
“你醒了,过来吃饭吧,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院。”
杨纬忆想都没想,条件反射性地说。
“好好的去医院干嘛?我没病,我不去医院!”
顾铭走进厨房把快餐盒里的粥倒进碗里,拿了勺子在餐座上摆好,哄着杨纬忆说道。
“先吃饭。”
杨纬忆别扭地往沙发上一坐,拿出决不妥协的架势。
“我不吃!我今天有事儿,没时间去,要去你自己去!”
饶是再没脾气的人也有爆发的时候,况且顾铭不是没脾气只是在杨纬忆面前从来都压着自己脾气,宠着他顺着他而已。在顾铭这儿,唯独杨纬忆有病不肯治这条是他不能纵容他的。
顾铭这一晚上压在心里压得他快喘不上气的担心、焦虑,被杨纬忆这种没商量的态度拱起火来,一时间情绪有些失控,脸色骤然变黑。
“医院必须得去!昨晚上都烧成什么样了,你这叫好好的?你不愿意去医院倒是别糟践自己身体啊,都这样你还闹腾不去医院,你是三岁孩子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想看我担心死是不是?!”
顾铭把手里的两只铁勺子往桌上一扔“咣当”一声脆响,仿佛砸在杨纬忆心上,让他心尖一颤。心道这下完了,顾铭真生气了。
杨纬忆小孩心性,尤其在顾铭面前闹脾气更是一点不收敛。但甭看他平时对顾铭颐指气使,其实只要顾铭一生气,杨纬忆立刻就没骨气的妥协。唯一一次他惹毛了顾铭咬硬牙没妥协,顾铭连招呼都没打一走就是两年,到最后还是他忍不住低头,发短信给顾铭说想他了,顾铭才肯回来见他。
回来后顾铭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最开始杨纬忆装着学乖了的样子,后来发觉顾铭这两年在外面回来以后虽然话少了可脾气是越发好了,对他好的绝对堪称逆来顺受的典范,他不知不觉变得肆无忌惮。
打那以后这是他第一次看顾铭对他黑脸,顾铭不自觉提高的分贝震的杨纬忆心底发虚,目光闪烁,眼神和顾铭在空气里碰了一下,便迅速地闪躲开。顾铭目光又硬又冷,杨纬忆低下头,气势上弱下来,立场也不那么坚定了,态度立刻软了几分。
他踱步到餐桌前,拿起在桌子上躺着的勺子,拉出椅子坐下,有些不甘心又有些不情愿地小声地嘟囔了句。
“我今天有事儿要办。”
说着就要把勺子伸进粥碗里。
顾铭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他的勺子,把桌上扔着的另一个也拿起来,杨纬忆以为他火大了,收完勺子要收粥碗,不打算让自己吃饭了,赶紧动作敏捷地护住粥碗,站起半个身子作势要抢顾铭手里的勺子。
顾铭一躲,把手抬高。杨纬忆气呼呼护食的样子着实滑稽,曲着腿猫着腰,把粥碗护在身下,一手前臂摆支桌子上保持身体平衡,一手伸长了手臂去够勺子,嘴里大喊着。
“别收别收,我吃。”
顾铭的脸色好转了些,叹了口气,悠悠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