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骐使出浑身力气的一拳力道可不轻,顾铭不设防被掀倒在地,嘴角渗出血来。然而,倒在地上的瞬间他却没下意识伸手去撑身体,而是两手死死抓着手机贴在耳朵上,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急切地对着电话那头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
欧阳听见顾铭这边诡异地响动,不解地问。
“你现在在哪儿呢?什么动静?”
顾铭任由李天骐提着他衣服领子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嘴里污言碎语不断,顾铭充耳不闻。直到挂断电话,顾铭这才腾出手,回敬了李天骐一拳,急急忙忙穿过马路往医院跑。
顾铭气喘吁吁地到了医院,欧阳和杨纬忆的主治医生还在给杨纬忆做检查,站在门口喘了口气儿,欧阳见他到了跟主治医生交代了几句从病房里走出来。
拇指和食指扭着顾铭的下巴左右转动他的脸,检查他脸上的伤势,明显是刚跟人打完架。
“你这脸怎么回事?”
顾铭推掉欧阳的手,翘望着玻璃窗内被医生摆弄着的杨纬忆,脸色有点难看。
“不碍事。你说的是真的?他什么时候能醒?”
顾铭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淡淡的表情下是他已然在接到电话以后的短短时间内,历过凶涛骇浪的心。
“什么时候能醒还说不准,但是身体机能有明显地恢复迹象,照现在的恢复情况看,明后天就可以撤氧气罩,应该不出几天就能恢复意识。当然这只是比较乐观的推测,身体机能完全恢复到接近正常值但很多年醒不过来的人也是有的。”
顾铭淡淡地表情消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站在玻璃前面不再言语,无表情的冰块脸上藏匿着心底无限的波澜。
医生做好了检查记录从病房里出来,顾铭才换了无菌服进去。杨纬忆的手很冰,这些天他更加消瘦,瘦的皮包骨头,手指骨节突出,能抚摸出每一块骨头的轮廓,抓在手里顾铭不敢握,怕弄坏他。
透明的液体从玻璃瓶流进他身体里,仿佛这是他与外界仅剩的唯一的联系。昨天回来时太累,他来不及仔细地看他,醒来时胃太疼太饿怕多看他一眼就舍不得离开匆匆脱开视线,这会儿细细地看他,他未能捕捉到一丝丝欧阳口中好转的迹象。
杨纬忆还是那样,苍白的无声无息地躺着,甚至更加无声无息。顾铭把他自然微曲着的手指慢慢展开,让他的手掌贴着自己脸,想得到他的回答又仿佛是怕吵了他的好梦,轻声地呢喃,自言自语。
欧阳说好转了,这次是真的好转了吧?
这次不是回光返照,这次不会突然抢救是吗?
阳阳,是不是感觉好些了?
顾铭保持这个姿势良久,不停地在说着些什么,欧阳站在玻璃窗前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看见嘴唇在动,偶尔笑一下,偶尔拧眉毛,一个人绘声绘色地扮着独角戏。欧阳鬼使神差的就站在玻璃窗前没有走,深深地看了又看,心想杨纬忆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才遇见顾铭这么个对他痴心绝对的人 吧,他怎么会舍得不醒过来呢?
老实说,杨纬忆的身体机能突然好转已经属于奇迹的范畴,医学上他给不出更科学的解释,也给不出一个杨纬忆肯定能醒过来的保证,但他直觉杨纬忆肯定会醒过来,而且很快。
作为医生的直觉,有时候很准……
杨纬忆就那么毫无征兆,不带一丝犹豫地睁开眼睛。欧阳和顾铭几乎同时看到了杨纬忆睁开眼睛的刹那。
“阳阳,阳阳你醒啦!”
顾铭激动地声音都发颤,太过惊喜以至于不知所措。欧阳惊讶之余比顾铭淡定得多,没去不识趣打扰小两口,而是回了办公室用内线通知杨纬忆的主治医生过一会儿去给杨纬忆再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躺了太久,杨纬忆的手脚都僵了突然之间不大支配的了,嗓子干涩难受还勒着氧气罩,张张嘴也发不出声,只得淡淡合了下眼又睁开给顾铭一个回应。
其实,昨天他就醒来过,感觉到熟悉的气息终于回到他身边,想睁开眼睛瞧瞧顾铭,可那会儿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拼命想动也只是勉强的支配手指动了动,当时顾铭大概睡着没有感觉到,他也没能撑多久就又失去意识。
眼前的顾铭狼狈的他第一眼都没认出来,半边脸脸肿着,嘴角有撕裂的痕迹,脸上青胡茬都冒出来,头发也长长了不少垂着头直挡眼睛,不知道他多久没仔细打理过自己。穿着无菌服杨纬忆看不见顾铭穿的衣服,要是这会儿能看见顾铭穿的有多邋遢,恐怕要刷新他对顾铭的认识。
即使欧阳着重交代了过一会儿,主治医生还是接到内线后一刻不敢耽误就从办公室赶过来,几个人给杨纬忆做了更详细的检查,兜兜转转几个检查室,杨纬忆没撑到跟顾铭说上话,又睡了过去。
78、恶人先告状?上
杨纬忆第三次醒过来,耳边已经没了监测机的滴哒声,恼人的氧气罩也撤了,他依旧虚弱,但是精神明显比上一次要好。顾铭正在用稍微有点烫的湿毛巾替他擦拭手臂,僵硬的身体感觉舒展了许多。
顾铭抬头见他睁开眼睛,正有些恍惚有些迷离又有些享受地看着他,唇瓣动了几下,嘶哑的嗓音才发出一个勉强可以辨别的声音。
“哥……”
顾铭这心今天被他折腾得比坐上云霄飞车还刺激,人推进去的时候还醒着,推出来的时候就又昏迷了,顾铭那会儿也听不进解释,急的差点跟医生动手。欧阳抱住他再三保证他只是太虚弱很快就会醒,他才平静下来。
等了又等,等的他的心空落落,等的无所适从,还好,还是叫他等到了。
“舍得醒啦?”
杨纬忆扯了扯嘴角,嗓音沙哑性感。
“想你。”
杨纬忆醒来的前三天身体很虚弱,每天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还要长,好不容易醒过来却虚弱地一副半死半活地样子,顾铭整日守着他,舍不得离开他半步。
好在年轻原本身体底子不错,进补了三天,醒着的时候越来越长,精神头也涨起来,午睡醒来能用轮椅推着到户外晒晒太阳。
顾铭就知道,只要杨纬忆身体稍微好点儿,他一准儿在医院躺不住。
这天,杨纬忆睡醒了午觉,还睡意婆娑着,翻了个身往顾铭在的这侧床沿儿凑了凑,谄媚笑着问。
“哥,我想问你个问题,憋了好几天了。”
顾铭削好水果切成块,用叉子喂进他嘴里堵上他的嘴。料到他十有八九是吵着要出院,面无表情地说。
“继续憋着。”
杨纬忆气的挠床,从床上爬起来靠在床头,嘴里忙活着嚼了两下就给咽了,状若苦恼地问。
“哥,你跟我说实话,你公司是不是倒闭了?”
“没有。”
“那你怎么都不去上班了?”
顾铭放下刀,擦了擦手,站起身拿枕头给他竖起来垫在背后,又把被他踢到一边儿的被子拽回来盖在他腿上,才讪讪地反问。
“嫌我烦了?”
“一点点。”
说着杨纬忆伸手勾住顾铭的脖子,讨好地吻了吻顾铭的脸颊,瞪着大眼睛哀怨地看着他,没在他眼睛里看到松动的迹象,顿了顿又吻上他的嘴唇。手臂用力把顾铭拉的更近,妩媚地笑,声音中带着蛊惑。
“哥,我想回家。”
顾铭心之若素地笑了笑,答,“好。”
顾铭答应得太痛快,杨纬忆追问道:“现在就走?”
顾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笑的真叫一个好看,杨纬忆心花怒放,几乎是无意识地就脱口而出,“我爱你。”
顾铭被他突如其来和谈话内容完全不搭界的三个字砸的有点发愣,呆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杨纬忆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随即便笑了,我是真的很爱你吧,你听,我的心都这么说了。
顾铭没说话,脸却离他越来越近,杨纬忆合上眼睛,感觉到顾铭在他的嘴唇轻轻亲了一下,还隐隐地期待着。然而,下一秒,顾铭克制地拉开和他的距离,直起腰整了整被他扯的有些皱的衬衫,说。
“把水果吃了,我去找欧阳办出院手续。”
杨纬忆睁开眼睛,望着顾铭的背影稍稍有点失落,从来没成想,顾铭竟然是个禁欲系的,悠悠地叹了口气,有点同情自己。
总觉得他们之间总有些什么似乎是他该抓住的却总也抓不住,似是而非。直觉太过强烈,然而他不愿意过多的去深想,有时刻意地想放它从指尖溜走。
顾铭推轮椅来叫他坐,杨纬忆心想坐轮椅被推出医院是有多挫,坚持不坐轮椅要自己走,顾铭也就由着他。杨纬忆抓着顾铭的手走出医院大门,顿时觉得呼吸着外面不带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如同重获新生一般,心情一下子就敞亮了……
不过,杨纬忆发觉上天总是喜欢和他开玩笑。每回他觉得高兴到极点的时候总给他不大不小足以让他心情瞬间冷掉一半的打击,每回当他觉得恨不能死了痛快时又给他一点温暖让他找到活着的丁点希望。大概是怕他活的滋味太少,等到死了以后到了那边儿无话可说吧。
见着李天骐他一点也不惊讶,倒是醒过来的这三天李天骐没在医院出现过叫他有点奇怪。李天骐的车停在医院正门口,杨纬忆出门一眼就认出来了,李天骐拉开车门走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扶着一个老者下车,老者露出半个身形,杨纬忆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是他爷爷。
“爷爷,您怎么来了?”
有半年多没见爷爷,见着了本不是件坏事,但爷爷和李天骐一起来看他,还是在医院门口堵到他,他怎么也无法单纯的认为这里面没有李天骐的阴谋。
杨纬忆慌忙走过去,没等他靠过去扶老爷子,老爷子拄着黄花梨手杖,一下子落在他腰上,疼得他一个趔趄。
“混账小子!”
老爷子挥起来还想打第二下,顾铭和李天骐的动作几乎同步,顾铭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杨纬忆身前,李天骐则连忙抬起手臂去挡。老爷子距离李天骐的手臂更近,手杖结结实实地打在他手臂上挡去了大部分力道,打在顾铭身上只是轻轻一沾。
“你们还护着他,啊!看看他做下的都是些什么事!”
杨纬忆心想我做什么了?但没敢吱声儿。
顾铭在老爷子面前还算有点地位,理性地规劝道。
“爷爷,这是医院有事咱们回家说。”
老爷子明显有火儿没发完,但看了眼捂着手臂痛的咬牙切齿的李天骐,又看了看躲在顾铭身后脸色苍白的孙子,点了点头。
一车四个人气氛诡异,开的是李天骐的车,顾铭开车,怕老爷子再对杨纬忆动手,把老爷子安排在了副驾驶,杨纬忆和李天骐坐在后座上。老爷子这火儿杨纬忆一头雾水没弄懂发在那个点上,不知道李天骐都跟老爷子说了什么,在实情里掺了多少假话能把老爷子气的直接从美国飞回来教训他。
79、恶人先告状?下
李天骐从坐上车眼神就一直没离开过杨纬忆,这么近的距离被一束激光似的眼神盯着很难看不见,杨纬忆狠狠地瞪了李天骐一眼,李天骐表情夸张的捂着手臂,好像很疼的样子,他差一点问出口,但话到嘴边儿忍住了。
李天骐就如同他心脏里坏掉的零件,到了该被换掉的时候,如果不换他就会死,连同那个坏掉的零件一块,可那毕竟是他的一部分,他再疼再痛苦他也还是舍不得换。然而这事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这不就换了,不过是一手术刀下去,在缝上一个新的这么简单。病灶去了,可原来那个心脏疼痛不堪的感觉却完整的保留在了记忆里,他还是怨他,骗不了自己。
李天骐不是装的很疼,他是真的很疼,手臂因为上次车祸粉碎性骨折,里面订了钢板还没有拆线,老爷子这一棍子下去,从骨缝往外的疼,疼的他半个肩膀都木了,冷汗直往下掉。
老爷子的房子在老爷子和一帮老战友举家迁徙到美国休养以后三儿周六日放假还住这边儿,今天是周日三儿却不在,屋里明显落了层灰尘,至少有几个星期没人来住了。不过这会儿,杨纬忆只是皱了皱眉想三儿不回这里来还能去哪儿,然后就暂时顾不上想这茬了。
老爷子坐在沙发上,顾铭、杨纬忆和李天骐在他面前并排站着。
“你,还有你。”老爷子坐沙发上拿手杖指了指杨纬忆又指了指李天骐,“当时你们是怎么跪在我面前求我的?啊?你说你跟他过一辈子,现在呐?啊?你说话啊?!”
听爷爷说这话,杨纬忆心里长舒一口气,原来李天骐跑美国那么老远就为这事儿告他一状,还好还好这件事儿两年多前顾铭就跟老爷子汇报过了,老爷子应该心里有数。
看杨纬忆一脸轻松的样儿,不屑地瞪了李天骐两眼,往爷爷身边儿凑过去坐到沙发上。
“爷爷,这事儿您不是知道嘛,他跟我分手您还为他打抱不平是怎么的?您是我爷爷还是李天骐的爷爷?”
老爷子拿手掌敲打了杨纬忆腿两下,“你别挨我这么近,过去站好。”
杨纬忆这才意识到他把这事儿想轻了,老爷子大老远回来一趟绝不止因为这件事儿,赶紧又灰溜溜地站回去。
老爷子喘两口气儿又接着说,“你还有脸说,你们俩既然要分开为什么要开始,弄得两家人鸡飞狗跳的,又来这么一出儿分手!这也就算了,分手了走回正道儿也好,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啊!勾引你哥跟你在一起,这种事儿你也做得出来!”
勾引?需要用这么难听的词吗?虽然确实是他先开的口,但是,他和顾铭之间难道不是你情我愿?杨纬忆想着,愤愤不平地小声嘟囔,“你也没问。”
“还顶嘴,叫你顶嘴!”
爷爷抄起手边儿的手掌就打,实木的手杖打在身上就是一道血印子,杨纬忆没少挨过打,被打出经验了,连蹦带跳往后躲,其实没真打着他,但是装作被打着了的样子半蹲下身揉着大腿。
“爷爷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
看爷爷还不解气,抄起来还想打,此时,顾铭已经挡到杨纬忆身前。
“顾铭,你小子给我躲开!”
顾铭没动也没言语,老爷子气的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你们都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们了是不是!是不是!”
老爷子两只手使劲往顾铭腰上挥了好几下子,挨打他也纹丝不动的站着,闷着头不说话。黄花梨跩在腿上闷声作响,杨纬忆听着都觉着疼更别说顾铭挨着。
杨纬忆恨不能把站在一边儿冷眼旁观的罪魁祸首生吞活剥了,狠狠的拿眼睛剜了李天骐一眼,连忙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诚恳提高了分贝,对爷爷哀求道。
“爷爷,我,您别打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老爷子手举到高处正要落下来停住了,顾铭和李天骐都看向他,却流露出截然不同的眼神,李天骐是欣喜;顾铭却透着苍凉,眼中空茫的仿佛空无一物。
屋里的气氛瞬间冷掉了,杨纬忆没想到他一句话杀伤力这么大。屏蔽掉李天骐那幸灾乐祸的贱样儿,顾铭失神的目光让他觉得刺眼又百口莫辩,爷爷就在跟前儿,这会儿他除了道歉、保持沉默还能做什么?他不知道。
手杖被缓缓地放下,老爷子坐回到沙发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拧着眉毛舒展了开,下陷的嘴角终于缓和了些。
“阳阳,你都这么大了该知道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说你离经叛道爱上男人爷爷最后也接受了,可是现在跟你哥在一起,你说,你,唉……!”
老爷子说不下去了,顾老去世的时候顾铭刚上初中,让他回他父亲身边儿是无奈之举,临终前千托万嘱让老爷子帮忙照看着点这个孙子。顾铭个性强又聪明又沉稳,哪用得着老爷子出手相助,反倒是顾铭从小就对自己孙子百般照顾,老爷子心里对顾铭是又愧疚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