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山猫跑到了一间大屋门外,山猫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停了下来。它在门边缓了一口气,静了静情绪,这才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
屋内传来了一声话语,低低的,透着几分怒气:“进来。”
山猫进屋后,轻轻合上门。
帝江与佚名随之走向这间山中大屋,他尚未靠近,已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帝江清楚的意识到,有人受伤了,伤得还不轻。他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对方难受的低吼在夜色之中弥漫开来。
一个不幸的家伙正在忍受伤痛的折磨。
走近了些,帝江听得屋内的人在生气抱怨:“到底是谁如此狠心,对大哥下这么重的手。等我抓到他,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这会儿,处于震怒情绪的是山猫口中的主人,他对自己大哥重伤昏迷这件事极度暴躁。
帝江与佚名站在窗边好奇地往里瞧,只见屋内有两个相貌极其相似的兄弟俩。躺在床内岌岌可危的人是哥哥,而一脸怒火,气得咬牙切齿的人是弟弟。
山猫双手奉上药草,交给自己的主人:“主人,药草拿来了。”
“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弟弟接过药草,压了压声音,掩住自己相当恶劣的心情。
山猫抬眼望了一眼自己的主人,似乎有话想说。
然而,它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它看得出来,自家主子心情糟糕到了极致,若是山猫想要保住性命,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它这一刻最好一字不提。
没有什么事情会比主人的哥哥在主人心中的地位更加重要。
山猫低低地应了声,静静地退出了房间。
帝江用心地闻了闻屋里的味道,他确信自己家记得这个气息,它来自于云山时,被帝江打伤的那位黑色斗篷的男子。
所谓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帝江千算万算没料到此次前往欣山寻找玄谋,还当真会在这儿见到对方。这回留给帝江的观察时间十分充足,足够帝江看透这兄弟俩的身份。
帝江平静地偏过头看了看佚名,与帝江考虑的情况完全一致,佚名正抓紧时间作画。这一次,佚名在纸上画了两只鸟,它们的外形类似于凫,不过彼此只有一个眼睛一个翅膀。
佚名快速地勾画出轮廓,抬眼望向帝江,仿佛在等待帝江的说法,告诉他眼前的妖怪是何来历。
帝江露出了胸有成竹的淡然,此时此刻,哪怕十座天山压在帝江身上,帝江都得有处乱不惊的神兽风范。
“蛮蛮。”帝江说道。
蛮蛮并非世间的瑞兽,它们的现身通常伴随着浩瀚水灾的出现。这种鸟向来是两只一起出行,如影随形从不分离。正因如此,具有浪漫情怀的世人也会把蛮蛮看作不离不弃的存在。
不过,帝江的个人建议是,一旦遇见蛮蛮,绕道走,保命要紧,尤其在不善水性的情况下。
佚名思索片刻,在纸上记下了兄弟俩的名字。
见佚名对作画乐此不疲,帝江满心疑惑,他实在弄不明白,佚名为妖怪作画,记录它们的姓名,有什么意思。倘若佚名某天完成了一本世间妖魔鬼怪的图鉴,记得要把帝江的名字写在佚名的名字旁边。
不管怎么说,帝江都为此做出了不可磨灭的伟大贡献。
还有务必留意,介绍帝江的那一页,帝江的画像必须画得最好看,绝不可以比别的妖怪逊色分毫。
山猫退出房间后,蛮二弟为哥哥褪下了染血的衣物,他捣碎药草细心为哥哥敷药。蛮大哥身上的箭伤触目惊心,帝江对此满心的自豪,一根不起眼的小羽毛到了帝江的手中,瞬间就能提升到惊世武器的破坏力。
这就是帝江的能耐。
蛮二弟利用自己的灵气为哥哥镇痛疗伤,一会儿,蛮大哥吐出一口黑血,徐徐地睁开眼。
弟弟见哥哥清醒,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不由松了口气:“哥,你感觉好些了吗?”
今天蛮二弟前往云山与哥哥碰头,打探云山的近况。
哪知道,他到了云山附近,惊觉自己无法进山,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力量将蛮二弟阻隔在外,他想尽办法也接近不了丝毫。
蛮二弟顿时心里着急,猜想必是云山出了状况,于是四处寻找哥哥打算问个明白,偏偏他怎么都找不到哥哥的身影。蛮二弟无比焦虑,最终在距离云山不远处的小山内寻得不省人事的哥哥。
蛮二弟当即为哥哥护住心脉,赶紧将对方送回欣山疗伤。如今见到蛮大哥醒来,他心里这才踏实了几分。
这会儿,蛮二弟仍在气头上,恨得牙痒痒的:“哥,是谁打伤你?我给你报仇。”
蛮大哥并未立即回答弟弟的问话,而是冷不丁问了一句:“佚名呢?”
“他今日已经进山。他与这事有关?”蛮二弟不由纳闷。
蛮大哥虽已清醒,但如今依然极度虚弱,他慢慢地摆了摆头:“不是他,他没这么致命的力量。他身边有一个人,那人不知是何来历,出手又快又重,一招毙命。我察觉形势不对,立即避让,本以为躲过了,想不到竟然根本躲不了,险些当场死在对方手中。”
“佚名身旁有这等修为的人?为何从没听说过?”弟弟露出了几许忧虑。根据他们对佚名的观察和了解,佚名始终独自一人生活,从未发现,佚名认识如此了得的朋友。
一出手就令对手无处可逃,拥有这番本事之人,着实棘手。
蛮蛮兄弟俩对帝江的高度评价,使得帝江直了直身体,扬了扬下巴,享受对自己的赞誉,恨不得对方把世间的所有好词一个劲的往他的身上砸。
“对了,哥,佚名突然去云山做什么?”蛮二弟忍不住问道。
说到这事,哥哥闷闷地叹了一口气:“他们抓到了一只噬心鬼,噬心鬼引路带领他们到云山找我。”
尽管噬心鬼已被山中的符文抹灭,可如此一来,蛮大哥十分肯定,他们遭遇了大麻烦。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强势家伙,注定将扰乱他们的计划。
“噬心鬼被擒?”蛮二弟略微皱了皱眉,他握紧拳头,心底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焦虑感,“你放出去的那些噬心鬼,养的如何了,能用了吗?”
意料之外的人现身,使得蛮大哥遭到突如其来的重创,这令蛮二弟感到十分紧张。当他见到哥哥倒在血泊生死未知的那一幕,他近乎崩溃,他简直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绝大多数比较正常,就是誉城的那几个稍微有点麻烦。自从佚名得知噬心鬼的存在,一直紧跟这事,怎么也甩不开。誉城噬心鬼的数量早已降到极限,可仍然问题不断。”蛮大哥身负重伤,他不舒服地缓了缓语速。
小茴那次的噬心鬼,意外被佚名撞见其后的黑雾。蛮大哥决意除掉佚名以绝后患,哪知环绕佚名四周的灵力守护了佚名,避过此劫。
从那之后,蛮大哥对佚名此人稍微研究,发觉守护之力来自佚名随身佩戴的一块羊脂白玉。此玉不知由谁注入了非比寻常的灵力,绝非一般力道能够抗衡。
蛮大哥有心得此宝物,可惜这块玉一直排斥他。任由蛮大哥用尽了法子,白玉始终一如既往的与蛮大哥维持距离,宁碎也绝不退让半步。
他不懂,佚名如何获得这块羊脂白玉,谁为佚名提供了如此不容靠近的力量。
“我之前只觉得,佚名仅仅是一个长命的画师罢了,略与常人不同,没认为必须立刻除掉他。哪知因此留了祸根,他竟然带来了一个难对付的家伙,不知是六界之中从哪儿请来的救兵。”蛮大哥此刻后悔已晚。
世间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情数不胜数,没有那么多值得在意,蛮大哥以为,画师佚名仅是其中之一。
这次,他与二弟商议,将佚名请来欣山作画,一是作为肉身的备选,二是万一佚名没被选中,索性当作祭品抹去,留下羊脂白玉。
奈何,他算漏了佚名身旁的红衣青年。
提及心心念念的羊脂白玉,蛮大哥显然十分不爽,帝江却是分外的心情畅快。这种简单的小事想都不用想,妥妥的是帝江送给周成旨的白玉成为了佚名的护身法宝。
帝江此时尚未与佚名认真的谈一谈他们以前的关系。
佚名曾怀疑白玉源于天山,也辛辛苦苦的赶往天山找帝江寻求答案,但那时,他们并没见面。所以佚名不一定知晓,这块白玉来自帝江本人。
眼下佚名没问帝江此事,帝江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待他先琢磨琢磨如何开口,再寻一个适合的时机告诉佚名。
听闻蛮蛮兄弟俩的对话,佚名不禁想起了此前方士给他的忠告。佚名遭遇劫难,踏入了重重危机,将面临性命之忧。但好在佚名命中有贵人相助,一旦这位贵人现身,佚名定当逢凶化吉,所有困难迎刃而解。
佚名望了眼身边的红衣青年,放眼世间,纵观六界,论及了不得的贵人,上古时代已然存在的帝江,绝对可以排在前列。佚名有幸得到帝江的协助,定能迈过这道坎。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开,他专程到天山寻帝江,未能相遇,他在风雨湖休息片刻,帝江却悄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蛮大哥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无法与蛮二弟商议对应之策。蛮二弟一心为哥哥疗伤,两人止住了话题,屋内回归宁静。
鸱鸟的引魂为了觉醒怎样的生灵,帝江尚不知情,不过他可以确定,反正不是会什么好事。
帝江随手又摘了一片叶子,他对着叶子吹了一口气,叶子随即化为一只绿色的小鸟。他将欣山所闻记录在小鸟内,由它飞回誉城转告卫峰。
一则告之卫峰,玄谋如今的情形,二是劝说卫峰安心留在宅院,帝江有办法把卫峰的男人平安带回。
小鸟听了帝江的话,它拍了拍翅膀,自从帝江的指尖飞走了。
佚名与帝江返回住处,虽说守门的小妖看不见帝江,也不知帝江的存在,可佚名坚持帝江今夜睡床内,他为帝江留了栖身的位置。佚名睡地板会引得小妖疑心,帝江睡地板,佚名不忍心。
帝江懒懒地往床里侧一躺,合上眼,佚名则睡在床外侧。帝江很快进入梦乡,倒是佚名还没能马上睡着,他侧过身为帝江牵了牵被子,他打量枕边的帝江,凝视着帝江的脸想事情。
偶尔,佚名有种莫名的感觉,自己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帝江,那些他不知道何时何地所画的画像总在提醒佚名,他们相处过,或许还很熟悉。
偏偏佚名不记得自己什么时间见过帝江,他都忘记了画帝江的脸。
不过说到五官相貌,佚名沉思,他画了帝江却没画帝江的长相,这个问题重要吗?
这个问题不重要吗?
第 17 章
佚名和帝江挤在欣山小屋的床内,出人意料的,他俩当晚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梦境故事的地点在佚名和帝江均熟悉的誉城,在如今已不复存在的周成旨家中。不同的是,帝江清楚这是周成旨的住宅,而佚名只知道,这是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样的人的房子。
柔和的光线从打开的窗户进入房间,周成旨坐在书桌旁翻看诗书,他身后不远处的小床躺着一名大红衣衫的俊美青年,帝江。帝江此时尚未苏醒,呼吸之间仍透着一股没有散去的酒气。
天界的美酒佳酿令帝江分外满足,他喝了满满一肚子的酒,沉浸在身处酒池的幻景,全然不知自己已然从天上落到了世间,在世人的家中呼呼大睡。
帝江微微皱了皱眉,似乎非常抗议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不及平时的舒适柔软,他闷闷的一脚将被子踢到了床下,翻身面对墙。盖着不舒坦,他宁可不盖。
听闻响动,看书的周成旨微微偏过头,没奈何地看了看帝江。这位从天而降的红衣青年来到他家至今未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竟然可以醉得如此夸张。
周成旨放下手里的书,他起身走向小床,他拾起地面的被子,抖了抖尘土,又为帝江盖上了。这位身份不明的客人不仅砸坏了周成旨房子的屋顶,砸坏了他的床,还对周成旨提供的枕头被褥百般嫌弃。
起初,周成旨单纯的以为是对方睡觉不安分,好动,后来他才慢慢意识到对方在无意识间表达对这些物品的极度不满。
醉酒的帝江情愿裹着红艳的袍子蜷在地上打盹,也不肯接受周成旨给予的好意。
周成旨不懂红衣青年是何来历,但对方出现在他家,总归是一种缘分。周成旨研究过帝江的衣衫,布料极其精致上乘,帝江的异常举动想必是适应不了周成旨家的寻常生活。
他担心帝江一直睡地板感染风寒,于是,为帝江添置了好枕头,好褥子以及好被子。
折腾了一大通,迷迷糊糊的帝江才不情不愿的被周成旨从地上拽到了小床内。接下来,帝江时不时踢掉被子,丢掉枕头,滚到床下,使得周成旨一刻不得闲。
周成旨对睡觉不老实的帝江实在没辙,能给的,他都给了,再贵的,他也给不起了。他目前唯一的想法是慢慢等待,等着帝江酒醒。
周成旨为帝江盖好被子,意外的听到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站在门外的人是热心的邻居卫峰。
卫峰手里拎着一个竹篮,篮内放了些瓜果蔬菜,卫峰笑呵呵地将篮子递给周成旨,说道:“今天我去吴婶的地里帮忙,吴婶给了我好多新鲜的菜,我拿了些过来给你。”
周成旨看了看篮子,想了想留下了,道了声:“谢谢。”
换作平时,周成旨大多数时候不会收,但是近期的情况稍微特殊一点儿。周成旨此刻钱袋扁扁,他修屋顶,修床,又给帝江换被褥枕头。这会儿,帝江没清醒,周成旨也无法安心外出,开销在不断增加,收入却没了。
万一帝江忽然醒来,感到肚子饿了,家里没米没菜待客,周成旨会感到为难。
他不如先收下卫峰提供的帮助,以后再报答。
见周成旨愿意接受这些菜,卫峰松了一口气。前不久,难得周成旨开口找他,卫峰当然要尽显自己身为优质邻居的风采。只是,周成旨向卫峰打听的事令卫峰倍感惊讶。
周成旨询问卫峰,誉城哪家布庄的料子好,何种枕头用着舒服,怎样的褥子垫着最适宜。
卫峰听得一头雾水,以卫峰对周成旨的了解,周成旨不像是在乎这些的人,可惜卫峰对此也不够了解,所以,卫峰向各位热心肠的大姑大婶们讨教。
大姑大婶们堪称誉城小道消息快速传递的有效人群,卫峰前脚刚把情况打听了,后脚就听得大街小巷传来一个喜庆的消息。
众人均说周成旨要娶媳妇了,这番重新修葺房子,又添购家当,为婚事做筹备。
甚至有人大胆揣测,周成旨已将漂亮的媳妇迎进了门,要不然,为何今日迟迟不见周成旨出门,周成旨定是在家陪媳妇。
周成旨本人对这些四起的谣言并未回应,他长时间留在家中不曾外出,对那些趴在院墙,好奇张望的脑袋选择了无视。
当然,卫峰显然也属于好奇的人之一。
卫峰自从一不留神瞄到周成旨床沿有一抹红色,不由暗自琢磨,周成旨是不是当真娶了媳妇。如此红艳的颜色,兴许是大红的喜袍。可为什么穿了喜袍,却不见周成旨贴上大红喜字。
偏偏周成旨一贯话少,周成旨不邀请卫峰进屋,卫峰也不好意思硬着头皮往别人家里冲,万一不小心看见别人媳妇换衣服之类,可就不好了。
“那个,你家是不是还有别人?”卫峰顿了顿,咬咬牙问道,“我的意思是,人多的话,恐怕这些菜不够吃,我再给你多拿一点过来。”
周成旨站在门边,没有动,并无让卫峰进屋的打算。他徐徐地应了一句:“有一位客人在家,他在休息。”
周成旨说的是实话,只是卫峰有点不能理解。
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周成旨家里有客人,这种事居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无人发现。就连大伙谣传周成旨娶媳妇了,周成旨也不曾辩解。
卫峰没见有人进入周成旨家,倒是曾经听到半夜一声响,周成旨家的客人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想到这儿,卫峰自嘲地笑了笑,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怎么可能发生,一定是他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