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卫峰,周成旨走进厨房,他收整了篮子内的蔬菜,准备熬一点粥。殊不知,床内的红衣青年毫无任何征兆的醒了。
帝江翻身坐在床沿,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他默默地低头盯着枕头,倍感郁闷。难怪他总感到自己脖子下不知道垫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害得他睡不安稳,原来是这个破枕头在作祟。
随后,帝江纠结地瞅了瞅被子,他伸手摸了摸,又摸了摸,果然不是他出现了幻觉,是被子真的不太好。
帝江环顾四周,他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内,屋内的布置透出几分简陋,却也收拾的干净整齐。墙角边有一根长板凳,凳上放着疑似用于铺在地面的被褥,质感比帝江使用的这些差了数倍。
帝江努力地左思右想,根据当前的情况来看,帝江不知道自己来到了谁的家,不过,对方对他非常不错。帝江看得出来,那些他认为相当不怎么样的被褥,是这个房间里最好的物品。
他被人精心的照顾了,床让给了他,好的东西全给了他。
帝江从不吝啬,更不小气,对于这番关心照顾自己的善良人,帝江会给予丰厚的回报。他可以给对方豪华的大宅院,宽敞的房间,精美的柜子,以及许多的仆人。
但是,提供这一切之前,帝江需要先解决一个问题,他饿了。
帝江仔细闻了闻,欣慰地闻到了一股香味,有人在熬粥。他稳了稳情绪,反正他在这儿住过了,他也不再客气那么多,自顾自寻找香味的来源处。
走进厨房的那一刻,帝江与周成旨都愣了愣。
周成旨望着门边的青年,动作僵了半瞬,随即他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这位睡觉都在挑剔的客人总算醒了。根据对方此刻的视线,对方好像在乎锅里的食物更多一些。
对此,周成旨轻轻地笑了笑:“马上就能吃饭了。”
梦境悄无声息的腾起了朦朦胧胧的白雾,渐渐地,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当帝江激动地伸出手,打算接过周成旨递给他的那碗粥时,帝江醒了。
清晨的欣山依旧特别的安静,静得听不见虫鸣鸟叫,令帝江非常不适应。帝江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梦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帝江准备端碗吃饭之际,他醒了,这对帝江无疑是一种折磨。
大清早就是饿醒的,何其残酷。
帝江回忆过往,不免感慨。他在周成旨家中,对周成旨说的第一句不是你是谁,也不是这是哪儿,而是,再来一碗。
偏过头,帝江发现枕边的佚名也刚好醒了,佚名静静地坐起身,不清楚自己与帝江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梦。
佚名深感庆幸的是,梦里有一个长得很像他的人与帝江相处,可问题在于,佚名不确定梦中的那人是谁,也不知对方与帝江是何关系。
梦境里的帝江除了在睡觉,就是醒来在吃饭,两人连话都没能说上几句,真是一个奇怪的梦。
佚名打点好一切,听到了山猫的说话声。
有了昨夜的筹备经验,这一回,山猫为佚名端来了一大锅粥,还特意多备了几样菜,生怕佚名不能填饱肚子。在主人下达最终命令之前,山猫得将佚名留在欣山,小心照顾,不能出任何闪失。
若不然,山猫的小命保不住。
山猫放下热气腾腾的粥,微笑面对佚名,问道:“佚公子,昨夜睡得可好?山中条件有限,还望你多担待。”
佚名笑着回了句挺好的,他对这些不太在意,他关心的是另外的事:“这儿好安静,比想象中更为清静几分。”
“欣山才赶走了妖怪,尚在缓慢的恢复期间,生灵死伤无数,静是难免的。”山猫笑着回答,“山神一会儿过来,作画就劳烦佚公子了。”
闻言,佚名点了点头,依照欣山如今的形势,化身山神的人极有可能是蛮蛮,当然也不排除另外的可能。以佚名本人的意愿,佚名对新妖怪的现身并不反对,聚集的妖怪越多,佚名就有机会绘制的妖怪就越多。
帝江觉得,自己貌似不小心看透了佚名的想法。帝江感到压力很大,致命的妖怪,佚名也能画得起劲,他真不懂佚名在想些什么。
上午,佚名在房内小等片刻,听闻屋外有声响,发觉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即山猫口中的欣山山神。
可是在佚名眼中,他看见的并非真正的山神,而是一只鸟,一只一个翅膀,一个眼睛的蛮二弟。
彻夜为哥哥疗伤,此刻的蛮二弟眼底多了几分疲惫,大概是力量消耗的非常厉害,他的精神不怎么好。
帝江瞄了蛮二弟两眼,提醒佚名:“别画真身了。”
佚名假如打算在这儿居住,还想继续调查欣山情况的来龙去脉,最好别把蛮蛮的本尊模样画出来。帝江从不害怕打架,这等妖怪作为帝江的对手,帝江有十足赢的把握。
但如此一来,此后是否隐藏了别的秘密,这事是否牵涉了另外的妖怪就不得而知了,线索或许就要在这里断掉。
佚名沉默片瞬,认为帝江说的有道理,偶尔画一画虚假的表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山猫此次请佚名为山神作画,没说要不要画山神的本尊,佚名直接画出对方人形的姿态并无不妥。
定了定神,佚名展开画纸,寥寥几笔勾出了一位慈祥老人的形态。
山猫看一眼画像,压了压眼底的鄙夷。
世间传闻的画师也不过如此而已,说到底终归是一个凡人,所谓足以看透一切真实的双眼也就这等水准,不足为惧。
第 18 章
佚名看了两眼面前的这位假山神之后,就没有再抬头了。与其总是不经意的打量屋内的这只蛮蛮,不如直接按照蛮二弟幻化的形态绘出画卷即可。
没多久,佚名勾勒出了一副山神图。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神情自若地矗立在欣山之中,显示出自己在欣山的至高地位。与真实的欣山不同,佚名为画卷中的欣山添加了几抹生机。
此刻,山神图尚未彻底完成,佚名需要一些时间为画中的人物和景色细致加工,认真润色,最终才能呈现出上乘的效果。
恰恰因为佚名仍需时间,这意味着佚名当前面临两个选择。要么他即刻起身离开欣山,返回乾木坡。过几日,再由山神派人取画。要么佚名继续留在欣山,画卷完工之后再走。
蛮二弟对佚名的去留没有多少心思考虑,不管佚名的想法如何,反正佚名必须留在欣山,成为祭祀的一部分。
他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桌面的画纸,只见画里的山神和蔼可亲,尽管年迈却透出几分不容小觑的气势,并无丝毫的异样。对此,蛮二弟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其实从一开始,蛮二弟对佚名的特别就没怎么往心里去。他明白,世间的传闻,仅仅只是针对凡夫俗子罢了。
由于佚名的画技超群,画像可圈可点,显得与众不同,于是,世人深感佚名相当的了不起。又因为佚名寿命偏长,拥有一点小能耐,可以看出小妖小怪之类的真相,所以妖怪之间又冒出了佚名足以看透一切的传闻。
说到底,没有人真正了解佚名的能耐究竟有多大。寻常的话语在一传十,十传百的过程中,或许早就变得和原本截然不同,佚名的本事不知道被夸大了多少倍。
此番佚名作画,更让蛮二弟坚信,佚名此人并没传说中那么神奇。佚名画的山神图应证了蛮二弟的想法,佚名只是一个稍有特色的普通人,多半是大哥对佚名的身份多虑了。
蛮二弟猜测,大哥最在意的并非佚名本人,而是佚名随身的那块羊脂白玉。等到祭祀结束,无论佚名作为肉身的供给,还是当成祭品被吞噬,佚名都活不了。从那以后,这块白玉归蛮大哥所有。
一旦这件事办成,蛮大哥估计再无对佚名的担忧。
佚名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画笔,面对跟前的这位假山神。对方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他只打算画成这样了。佚名说道:“山神图大致模样既是如此,后续事宜仍需一段时日。”
闻言,蛮二弟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顺势客气的称赞了一番佚名的画作技能。紧接着,蛮二弟的话题转到了正事。
他对佚名提出了此行真正的邀请:“过几日,欣山将举行一场庆典,用以祝贺山林重新获得平稳,生灵得以繁衍生息。佚公子,何不在这儿多住几天,参加庆宴。”
到时候,现在看起来分外冷清的欣山将再度变得非常热闹,附近山林的生灵已经收到了蛮二弟的邀请,它们会聚集到这儿,前来同饮同乐。
届时,可能还要劳烦佚名为众人作画。
蛮二弟语气平和的陈述了整件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佚名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佚名这回来了欣山就别妄图再离开,佚名的命必须留在这儿。
假如佚名识趣,好好的配合祭祀,那么佚名可以享受几天贵客的待遇当作断头饭。倘若佚名不老实,那么就只能在昏暗的牢中关几天了。
蛮二弟抬眼看着佚名,惊觉这位画师答应的可谓是异常爽快:“好,没问题。”
听到这样的回答,蛮二弟不由勾起嘴角,殊不知画师做这个决定的心情比蛮二弟的心情更好。
住在欣山围观诸多妖怪,佚名求之不得,他恰好趁着此次数量庞大的妖魔聚会收集信息。佚名能够画大量的妖怪,整理厚厚一叠妖怪图,同时还有帝江做伴,利于研究这些妖怪的特性。
而且,凭借蛮二弟的这番话,佚名终于明白对方的用意了。
假山神以欣山的和平为由,趁此机会召集方圆之内的生灵前往欣山,表面是庆宴,实则是举办祭祀。这样看起来合情又合理,生灵们不会有太多的防备,全然不知欣山的相聚不会热闹的庆宴,而是一场噩梦般的杀戮。
这些生灵都将作为祭品牺牲掉。
其中包括佚名,没准还有留在此地的玄谋,生灵们并不知道自己踏入了敌人的圈套之中。
帝江站在假山神身侧,皱了皱眉,要不是实情尚未水落石出,留着蛮二弟有用,帝江真想一脚踢飞对方。他确信,蛮蛮兄弟俩的作法无以伦比的坏,心比夜还黑。
当然,最令帝江无语的是佚名的想法。帝江十二分的肯定,自己看懂了原因,佚名有心在祭祀当天画妖怪。
那天佚名会见到很多很多的妖怪,获得诸多的妖怪百态场景。
佚名幸福了,帝江可就辛苦了,拯救欣山生灵的重担毫无悬念的扛在帝江的肩头。他要盯着佚名的小命,他要拎着完好的玄谋回去交给卫峰,还得守着涌向欣山的数不胜数的生灵。
如此多的任务蜂拥而至,帝江觉得自己压力不太大,应该应付得过来。只是他不能完全确定,一方面要保护这么多的生灵,另一方面要抓住不知数量的坏蛋们,其中是否会一不留神出现遗漏。
帝江不安心的问题在于,即将苏醒的家伙究竟是谁。
蛮二弟着急要走,这会儿他稳住了佚名,也得去忙别的事。
“佚公子若有什么需求,可告诉小妖或山猫,它们会妥善处理。”蛮二弟说道。他给了佚名多一点的自由,佚名想外出,四处走一走时,可由山猫引路,陪佚名随意逛一逛。
佚名笑脸相对,谢过了山神的好意。他要求不高,只要山猫每顿送来的食物足够他和与帝江两人填饱肚子就成。
至于出门,他和帝江外出,根本无需山猫带路。
山神声称仍有许多庆宴事宜忙于处理,转身告辞。佚名没留对方,面对一只古怪的鸟,毫无乐趣可言,尤其是这只鸟长得远远不及帝江的情况下。
送走蛮二弟,佚名侧过身,手拿画笔,装作在修改山神图,帝江在琢磨蛮二弟的去向。
蛮二弟出了门,山猫迟疑着说一句:“主人,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否需要……”
“我没事。”蛮二弟冷冷地打断了山猫的。他巡视欣山之后,还得回屋继续为哥哥治疗。
蛮二弟又急又气,他要尽快为哥哥疗伤,不然的话,仅有他一人,祭祀的场面恐怕不易控制。他思索片瞬,询问山猫:“你接佚名时,是否在他家见到一位修行极高的修道之人?”
“修道之人?”山猫微微顿了顿。佚名家中只有佚名在,并未有其它人出现。红衣青年仅算是偶遇,急匆匆的不知何故碰巧前来找佚名。
红衣青年浑身上下不见灵气,也无任何修为,被山猫径直丢下了断魂崖。主人口中的修道之人,多半指重伤主人哥哥的人。原本主人交代山猫请佚名来欣山,山猫此行多带了一位红衣青年,唯恐惹得主人不满意,慌忙处理掉了。
山猫亲眼看见对方与马车一道跌下断魂崖,坠入深渊,绝非厉害的角色。山猫微微低了低头,隐瞒了红衣青年的存在:“属下并未见到修为极高的人。”
得到这样的回复,蛮二弟不称心,却也没再多问。他到山里巡视情况,叮嘱小妖守住佚名。佚名老实的话,就这么囚在小屋,佚名不老实的话,丢进牢中。
他们的对话,帝江听得一字不落,饶有趣味的告诉佚名:“这只山猫不给主人说真话,居然无视我的存在。”
帝江是上古之神,不是他不霸气,是山猫看不透帝江的身份,不知帝江霸气。
面对帝江的不满,佚名不以为然:“它本就不应带你来,只因怕我怀疑,才勉强答应你同行。它不知你的来历,又看不出你的本事,在暴戾的主人面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它不说不奇怪。”
好在山猫没提及帝江,其实是一桩好事。倘若山猫将实情告诉了蛮二弟,说不准疑心的蛮二弟会到断魂崖底寻帝江尸首。
结果变成,帝江的尸首没找到,反倒发现真正的山神祖孙俩不见了,牵扯出一大堆的麻烦。
帝江认为佚名说的有理,可他依然郁闷,说他厉害就厉害,为什么觉得帝江是修道之人,他长得又不像道士和尚。世间难道就只能有修行的人,不能有上古的神。
他打量了两眼画卷中的山神,记起了崖底的经历。帝江估算着,山神这会儿理应清醒了,帝江过去看看他俩的情况,然后告诉山神欣山的危机。顺便再劝说他们别随意出门晃悠,被蛮二弟撞个正着。
帝江准备出门见真山神,与佚名一起。他现在到哪儿都要小心翼翼地奉着一位画师。
就当他千年前欠周成旨的,千年后还给佚名好了。
曾经,帝江住在周成旨家中,吃周成旨的,用周成旨的,花完了别人的银两,最后也没还给周成旨一个铜板。
因为周成旨不收。
周成旨坦言,他照顾帝江并非为了钱财。帝江来到他家,就是他家的客人,他这是待客之道。帝江醉酒之际,周成旨没伺机拿走帝江的值钱物品,帝江酒醒之后,周成旨也不会收取帝江的金银。
唯一的差别是,帝江醒了,周成旨就能放心外出赚钱继续自己的平凡生活。
虽说后来帝江在誉城买了宅院,可仅有帝江居住,周成旨仍在自己的小屋。周成旨始终过着平淡简单的生活,不在乎那些荣华富贵。
帝江离开誉城时,没能给周成旨偌大的宅院,没能给对方精雕细琢的家具,没能给对方半个仆人。他留给周成旨的纪念是一块羊脂白玉,帝江舍不得送人的白玉,给了周成旨。
周成旨珍视这块白玉,这比钱财有意义,白玉不是金钱的交易,而是一个信物,承载记忆与情感的信物。
离别千年,这次帝江不会再转身就走。人生不过短短百年,佚名已在这儿等了帝江千年,足足有十个一生那么长。
帝江变出了一个坐在桌边作画的佚名,然后他和佚名前往拜访山神祖孙俩。
根据记忆,帝江寻得对方藏身的所在位置,他瞅见了端着清水的小花妖,她盛了水,正要给爷爷。
小花妖眼前冷不丁冒出两抹身影,着实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坏人发现了行踪。下一刻,她看清对方是身穿红色衣衫的救命恩人,随即松了一口气。
“帝公子,你来啦。”小花妖高兴地喊了一声,她扭头看了看佚名,“这位是?”
“他是我的朋友,佚名。”帝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