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时,他便收了功法,站起身来。
徐子青时时注意师兄,这时也立刻发觉。
他自然也见到了那金氏兄弟的窘态,心中更是担忧不已。
如今他虽仍不知兄弟俩之前有什么目的,但这两人却是当真在以命相助,这一份情谊,着实不能忘记。
因此云冽一起身,他便知道师兄要做什么事去,他虽不济,当然也要一同前往,绝不会独自一人苟且偷生。
然而云冽看他一眼,却忽然在他肩头点了一记。
刹那间,一股力量遍行全身,居然把他体内恢复的那点真元也都禁锢,让他不能行动起来。
徐子青大惊:“……师兄!”
云冽说道:“你此去不过取死之道。”
徐子青心中剧烈震荡,咬牙道:“我原本就要同师兄成婚,而今既不能成婚,便当共死。”
云冽看他一眼:“不如保住性命,为我报仇。”
之后他拈了个法诀,徐子青便觉脚下泥土凹陷,整个人也立刻往下沉去。
霎时眼前一片黑暗,他更是如同木石一般,什么也看不到了。
与此同时,云冽纵身而起,手中剑胚爆发黑金长虹,一瞬朝那极乐老祖斩去!
而金成本被压制得极为凄惨,现下云冽长剑挥来,倒是为他分担一些。
金仕也察觉云冽是带伤而来,便笑了一笑。
金成不见徐子青,略一想,就知是云冽将人藏住,对云冽再多一分赞赏。
金氏兄弟素来随心所欲,此回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念头,居然为他人搏起命来。若是云冽二人就此逃离,他们自是失望无比,但云冽能拼死而来,又让他们觉得并未白白动念,也并未看错了人去。
云冽不知两人想法,他心中自有一种准则,便依准则行事,从不偏离本心。
他既然决心拼死相抗,就再不会有半分犹豫。
那极乐老祖见到云冽,冷冷一笑:“这般急着找死,我便送你一程。”
他说时,手臂就如毒蛇,立时往云冽肩头捏去。
云冽一矮身,长剑反削。
极乐老祖不肯硬接此剑,就略为躲避。
但他那一捏之力尚在,虽错了方向、没伤到云冽,却是发出一声爆破鸣响,炸得虚空一阵扭曲,可见威力之巨!
然而云冽躲过一次,又哪里能躲过数次?
极乐老祖见云冽前来,便干脆喷出一道黑光,内中是一把寒光闪闪的血色魔刀,就朝金成斩去!随后他不再将金成看在眼里,就再度挪移,贴在云冽左近之处,双手连抓,尽管朝云冽周身各处撕扯而去,想要将他的骨头捏碎、血肉炸成灰灰。
金成自顾不暇,他失声说一句:“这是魔宝!你竟是魔道中人!”
极乐老祖此时面色扭曲,显得邪恶无比。他通身都是魔光,像是入魔已深,只要稍一动作,就有无边的怨气扑面而来,好像要将人拖入无边地狱。
云冽目光冰冷,口中说道:“竟是潜入宗门的魔头,该死。”
极乐老祖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可惜死的是你!”
云冽此回再度挥剑时,剑意瞬时掀起剧烈风暴,冰冷杀意之下,仿佛要把万物都凝结成冰。
他已然在透支体内潜能,要同极乐老祖拼命!
然而境界之差到底太大,云冽的确给极乐老祖造成一些麻烦,可极乐老祖却能释放更多真元,把那风暴重重碾压。
终于极乐老祖一个晃神,整个人已是贴身而来,他手掌猛然一探——
刹那间,他整条手臂都没入云冽丹田之内,将那处抓成粉碎!
再说徐子青。
他被云冽埋藏在山峰泥土之下,本意是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但徐子青六识封闭,越发对师兄担心不已。
他便调动起所有力量,对体内的禁制猛烈冲击!
一下、两下、三下!
徐子青丝毫不肯罢休,就算经脉受损,也在所不惜。
若是云冽修为不损时布下这禁制,就算他再如何努力,也难以冲破。
可此时却是不同,在他强烈意愿之下,竟是冲了数十下后,就猛然碎裂。
徐子青立刻破土而出,往高空看去。
这一看,却是目眦俱裂!
他正见到,那捅穿师兄丹田的手臂……
这一刻,徐子青面白如纸,几乎失声。
他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述的恐惧,就连他眼前的天地,都仿佛变成了一片空白。
在他眼中,便只有那白衣染血,心里一片悲恸。
但下一刻,那虚空之处,却忽然撕开了一条裂缝。
有一个人影自裂缝里跨步出来,他似乎往四处看了一看,便一巴掌打来,将极乐老祖扇了出去。
“你怎么敢对我的恩人出手?”
320、
那人身形极快,他刚一出现,就抓住了云冽的一条手臂,随后黑光一闪,整个人已出现在徐子青前方。
他将云冽一推,轻声笑了笑:“倒是我来迟了,接住你的师兄罢。”
说完再度闪身,又虚虚立在半空去了。
徐子青怔然接住云冽,心里惊疑不定。
他自然一眼就认出来,此人分明是南峥雅化身黑袍人,曾带他一起去了个地下拍卖会的。如今他是如何知道他们有了危难,又是如何前来此处相助?
但很快他便不再多想,全副心神都在怀中的师兄身上。
如今的云冽正是前所未有的狼狈,远看时恐怕还不觉得,但他此刻则看得清楚。
师兄他,腹部确是被穿透了,更像是短促地爆炸过一般,是血肉模糊,一片猩红。
这不过只是去了不到半刻的工夫……师兄竟已变成了这般模样……
徐子青颤着手指,捏了好几下,才握住了云冽的手臂。
他恢复了些许真元,这时一股脑都慢慢送到云冽体内,他心里恐慌,几乎不知如何是好了。
下一瞬,他心脏一个猛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师兄的金丹……破碎了!
连同丹田在内,那里都被炸得不成了……
徐子青心里骤然生出一种猛烈的涩意。
这是他的师兄啊,自打他修仙以来便一直在他前方护持,更对他有指导之恩的师兄。
是他敬重之人,更是他爱慕之人。
他的师兄何等强大,多年来坚守道心,剑意冲霄,积累无比雄浑。
若是这般下去,他深信师兄至多不过只需要数百年,就可以成功结婴,成为化神以下有数的高手。到时候别说极乐老祖,就算再来几个元婴,也不能将师兄奈何。
可如今……一切都毁了。
徐子青从未有如此深重的痛苦。
前生不得不缠绵病榻、甚至少有能见阳光时没有,今生遭遇多种艰险、几度险些丧命时没有,那一日他自己丹田破碎时,亦没有。唯独此时,他痛得几乎要弯下身来。
师兄对上极乐老祖,都是他造成的。
当年李才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甚至对他多番生出杀意,徐子青之后才会下那重手,只为剪除这一个毒瘤。
他还是太有信心了些,以为凭他同师兄的资质,成长起来后必然不惧老祖。
可他却没有想到,那极乐老祖竟然会不顾他元婴老祖的脸面,在半路进行截杀。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若是要让师兄来偿,为什么不换成他徐子青?
极乐老祖的仇人,分明是他徐子青啊!
勉强再吞下一瓶丹药,徐子青不顾一切地恢复修为,他调动身体里的潜力,将深藏于血肉里的乙木之气再度激发。
然后,他将手掌轻轻悬浮在云冽的丹田上方,将这些乙木之气全数灌入。
乙木之气中蕴含旺盛生机,本身又是柔和之气,灌入之后,就在缓缓将那伤口愈合。
但是当年的徐子青是凭借极浓极精纯的乙木之精才能修补丹田,现下这点乙木之气,哪里比得上以前?
更何况云冽所受之伤势,更比他重了百倍。
因此这功效,亦是微乎其微……
徐子青并不死心,他已经顾不得过分透支会影响日后结丹,一心只想着要让师兄痊愈。
最起码,也要让师兄醒过来……
他一瓶一瓶丹药地吞服,心里却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越发绝望。
且说南峥雅一巴掌拍走极乐老祖后,极乐老祖的爱侣亦是立时发觉,当即放弃金氏兄弟,就化作一道流光,生生追赶上了老祖,将他用力接住。
极乐老祖只觉得奇耻大辱,他纵横这许多年,除却还未成器前受过磋磨,到结婴后,便一直高高在上,从未这般难堪。
他更不知这忽然来的是哪路的人物,竟在他猝不及防之下,一招就将他击退了。
俊伟男子抱着极乐老祖,口中连声发问:“心肝儿,你怎么了,受伤了么?”
极乐老祖喘了口气:“那人好厉害的手段,你、你小心!”
南峥雅立在一旁,一袭黑袍是从头罩到脚,丝毫没露在外头。
他周身气流鼓荡,使得袍袖也“噼啪”作响,便给人一种极其危险之感。
见到这两人这般不避讳地亲昵,他稍稍拂了拂兜帽,又将长袖在他面前晃过。
刹那间,南峥雅袖摆过处,就画出了一条惨白色的火线。
那火线立刻膨胀,几乎在刹那间,就化作了汹汹火焰,每一朵都有碗口大小,爆发出强烈的热力。
他便开口:“去。”
就有十余朵火焰猛然冲去,一瞬已然逼近那两人面门。
极乐老祖大惊:“不好!”
说完立刻将他爱侣推开,骤然打出一个钵盂来。
那钵盂中倾出百丈瀑布,生生挡在了两人的面前!
“轰!轰轰!”
十余朵白色火焰在瀑布上炸开,眨眼间发出剧烈鸣响。
那瀑布像是遇上了什么可怕之物,被炸了两下,就消失无踪。
而那一个钵盂,也在数度颤抖之后,灵光全失,也爆碎开来。
但是那白色的火焰,却丝毫也没有损伤。
仍然盘踞在半空之中,滴溜溜转动之后,又往那两人处逼迫过去!
极乐老祖连连后退,俊伟男子也察觉那火焰的恐怖。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尸骨魔火!”
极乐老祖声音里也终于有了惊惧:“你是、你是——”
南峥雅轻轻一笑,瞬时立在两人身前。
这时俊伟男子早已将长枪刺出,却被他一把抓住枪尖,顿时惨白火焰攀援而上,让极乐老祖立刻拍出一道真元,把那枪打落。俊伟男子刚刚放手,他那长枪就发出一声哀鸣,被融化得连灰都不剩。
南峥雅再念一声:“去。”他笑道,“我为救人而来,总要先将你们处理了好。”
白色火焰立刻飞回,如同流星飞逝,又似一个个狰狞的骷髅头,要把面前之人全部吞噬。
极乐老祖躲闪不及,一条胳膊已被这火焰点燃,剧烈痛楚不仅焚烧他的肉身,更是连他的元神也一并生出灼烧之痛。
倒是俊伟男子再度被老祖推了一记,没有被火焰挨着。
俊伟男子大急,伸手要去解救。
然而极乐老祖却闪身躲过,口中大叫:“快走!快走!”
俊伟男子哪里肯走?他张口一吐,化出数十口血色飞刀,血腥之气立时弥漫,让人几欲作呕。
南峥雅微微抬头,他兜帽之下便再出现数团红色火焰,如同雨点一般,将众多飞刀焚烧。
极乐老祖见男子不走,竟是反身一扑,双臂大张,要将南峥雅抱住。
“安郎,你快走!快走啊——”
南峥雅被极乐老祖之举惊了惊,却没能躲过老祖这毕生力量的一扑。
老祖双手将他箍得死紧,丹田里剧烈颤动。
他要自爆!
南峥雅如何能让他自爆,立时通身都泛出白色火光,竟是化作了个火人一般。
而这火焰也马上蔓延到老祖全身,让他痛得连声惨嚎,再也不能使出自爆的力气来,而仅余的一些力量,也全凭一股执念,要将南峥雅拖延住。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两三呼吸之间,局面就立时扭转。
方才还嚣张强势的极乐老祖二人,竟在这一刻被人折腾成这般惨状。
那俊伟男子眼见极乐老祖落得如此境地、还在为他拖延,心里不由大恸。
他却知不能浪费爱侣心意,当时忍痛再瞧了老祖一眼,就化作一股黑风,急速逃离而去。
“我一定为你复仇——”
南峥雅冷笑一声,伸出手来,探入那火光之中,把极乐老祖头颅连着元神,都一把捏碎。
之后他再将一朵白色火焰送入老祖腹中,连他的元婴也烧得干干净净了。
从此天上地下再无极乐老祖此人,就算轮回转世,也不可得。
处理了之后,南峥雅看向金氏兄弟。
这一对兄弟在南峥雅出现后,就没了插手的余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二人还未如何反应,战局便已结束,如今与南峥雅对面而立,心里都生出一种恐惧。
南峥雅轻声道:“我与故友叙旧,你们还不走?”
金氏兄弟对视一眼,正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也见到徐子青那般痛苦,叹了口气,只遥遥对道一句“有缘再见”,就腾身而起,遁光而离。
这个黑袍人太可怕,他们着实不敢不遵从……
徐子青自也听到了金氏兄弟的话,他抬起眼,勉强笑了笑,手掌却半点不肯离开师兄的丹田。
“今日之情,谨记在心……就此别过。”而后他又看向来到他前方的黑袍人,声音更是微弱,“南峥兄,多谢你。”
南峥雅也不废话,他抓住云冽手腕,就在探查。
徐子青心里生出极细弱的希望,看向南峥雅时,眼里也有一分希冀。
南峥雅干脆道:“金丹已毁,元神伤损极重,多半活不成了。”
徐子青如遭雷击,神情已然有些麻木。
南峥雅见他这心如死灰的模样,不由嗤道:“哭丧着脸做什么?虽是活不成,却还未死透,你倒先丧气了!”
徐子青一惊,立刻抬头:“师兄还有救?”
南峥雅此时也不跟他兜圈子,就直说道:“那老怪下手忒狠,云真人生机断绝机,若非积累雄浑,理应已然丧命了。不过他此番受创太重,元神已不能支撑肉身,若要还你一个完好的师兄,还得要他元神入世一回。”
徐子青深深地呼吸,终于冷静下来:“要师兄以元神投生么?”
南峥雅点头:“不错。只要他投生母体之内,成型时便有先天之气,可修补元神之创。之后待他走过人世一遭,元神自然可以补足,而后再将本体吸收,就可省却不少重修的工夫。”
修行之人只要元神尚在,便不算彻底消亡,只是元神脆弱,若无灵物附着,往往不能在白日里遁行。故而不论是元神夺舍还是转世重修,总要有一大能护持,方可成功。尤其是投生之法,非元婴以上的老祖不能施术,十分麻烦。除非修士已然结婴,元神一分为二,一半融入元婴,一半仍在紫府,这时元神附着元婴之上,夺取一具肉身便并不困难。
如今云冽不过金丹修士,元神自然也要有元婴老祖施法才能入那投生之道。
南峥雅之意,便是要云冽走这一趟,待回来时,他肉身尚在,与他本是一体,就只消用投生之体吸收前世之体,便可以很快恢复到从前的修为了。
徐子青也明白南峥雅言下之意,听他解释一遍后,心里也渐渐安稳下来。
只是投生罢了,只要师兄还在,便已足够。
南峥雅看他神色略有好转,才将余下的话说了出来:“如今你便要做一个决定。”
徐子青抬头:“什么?”
南峥雅道:“或是你将云冽带回宗门,求门内长老出手施术。或是……由我施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