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莫惊风:“太子哥哥……”
莫惊风当然知道他意思,摆摆手,扬声道:“来人!”
立刻有太子的贴身侍卫进来,跪地听命。莫惊风下令:“去请大夫过来,为小侯爷治病。另外,再到誉王府,告诉林管家,王爷身上有伤,如今小侯爷又病了,叫他派人过来伺候。”
“是,太子。”
莫静尘一心在黎夕身上,也没顾得上道谢,伸手去掐黎夕的人中。莫惊风见他俯身的动作很吃力,忍不住道:“你歇着吧,自己还是泥菩萨,就别顾他了。万一伤口又崩裂了,还得重新受一次罪。”
“我没事。”莫静尘头也不回地道。
“五弟!”莫惊风的火气腾地上来了,沉声斥道,“你给我到床上好好趴着,一会儿大夫来了,自然会弄醒他的!你对黎夕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他挨打受罚还不算,还要这样时时刻刻操心着,你真把他当成自己儿子了?”
莫静尘好像没有注意到他动怒,只是目不交睫地看着黎夕,嘴角还渗出一丝安心的笑意:“他已经认臣弟当父亲了,他就是臣弟的儿子。”
莫惊风一口气噎住,看着莫静尘那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只觉得这小子不可救药。自从认识黎夕,他的任性就一发不可收拾,做出来的事样样都能惊世骇俗。而父皇却是带着考验的姿态在看着他,将来这件事要如何发展,还是一个未知数。
“行,等你出狱,自己去跟父皇禀报。”莫惊风悻悻地瞪着他,“你的事我以后放手不管,你也休想我再帮你收拾什么烂摊子!”
莫静尘回头看他,笑得温润:“哥哥愿意管着臣弟,是臣弟之福;哥哥若是撒手不管了,也是臣弟咎由自取。”
莫惊风好像一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气得无语,半晌才道:“我该回宫复旨了,这里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臣弟明白。”
大夫来给黎夕看过,留下药方,清笳受林管家差遣,再次回到牢中。接过大夫的方子,便去抓药。
黎夕沉沉醒来,睁开迷茫的眼睛,看到莫静尘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床前,一双剑眉紧紧蹙着,满眼的担心与焦灼。他心口隐隐划过一丝酸楚,张开嘴,喃喃唤了声:“爹。”声音已经变得沙哑。
“夕儿,你醒了?觉得难受么?”莫静尘微微俯身看着他。
“只是有点头昏。”黎夕故作轻松地笑笑,“爹身上的伤那么重,快去休息吧,夕儿没事,只要睡一觉就好了。”说着闭上眼睛,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
“觉得累就好好睡吧。”莫静尘轻轻揉揉他眉心,“什么都不要想。”
黎夕乖巧地点头,很快陷入昏睡中。
等他再次醒来时,闻到满室药味,耳边听到莫静尘的声音:“夕儿,起来吃药吧。”
黎夕睁眼,见莫静尘站在床前,手中端着药碗。清笳在旁嘟囔道:“王爷,就让清笳服侍少爷喝药吧,王爷何必亲自动手,连坐都不能坐……”
一语未了,黎夕已从床上跪起身来,扶住莫静尘的手,把头凑过去。清笳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这少爷看起来好像十分乖巧、温顺的样子,看来真被王爷收服了?
黎夕一口气把药喝下去,苦涩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喉咙,有点想吐,他忍不住咳了几声,唇边流下药汁。莫静尘自然地举袖为他擦掉,吩咐道:“清笳,拿冰糖来。”
清笳取冰糖来,递给黎夕:“少爷,你含着吧。”
黎夕仍然觉得脑子里昏沉沉的,含了冰糖,身子缓缓往后躺。眼前有些迷蒙,看莫静尘的脸,只觉得那张脸就像一颗蒙着轻纱的夜明珠,神秘而皎洁。
他迷迷糊糊地笑了:“爹,有清笳哥哥在,他会照顾夕儿的,你好好养伤吧。”
清笳被他一句哥哥叫得十分受用,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眉眼弯弯:“少爷说得对,请王爷好好休息吧。”
莫静尘不禁微笑,看起来,夕儿这孩子很得人心。
他回到自己床上趴着,拿了清笳带来的书看起来。就在这时,牢房门被打开了,狱卒领着一个人进来。
莫静尘微愣,来人竟是他六弟,樱妃所出的六皇子莫霁雪。莫霁雪十四岁,长相清秀斯文,只因自小身体孱弱,身量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一些。
不管内宫有多少明争暗斗,莫静尘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一向友善,视如手足。在他还未出宫前,对这位六弟疼爱有加,两人关系比较亲近。自从搬出王府,不是忙于征战,就是忙于军中事务,他进宫的机会很少。但每次进宫,除了探望自己母亲惠妃,他总忘不了去看这位深居宫中的六弟莫霁雪。
“六弟,你怎么来了?”莫静尘喜出望外。
莫霁雪躬身行礼:“小弟拜见五哥。听闻五哥受罚,小弟特向太子哥哥请了令牌,前来探望。”
“六弟有心了。”莫静尘欣慰地道。
莫霁雪看向黎夕,清秀的眉微微一挑,问道:“这位便是父皇新封的常乐侯黎夕?”
黎夕想下床行礼,莫静尘摆手:“你还病着,不必多礼,你六叔不会计较的。”
莫霁雪怔了怔,唇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黎夕在床上躬了躬身:“黎夕参见六皇子。”
在他心中只有义父,没有叔伯,所以,称呼绝对分得清楚。
“不敢当,小侯爷免礼。”莫霁雪的声音轻柔淡雅,“身子不舒服,就好好躺着吧。”走到莫静尘身边,莫静尘拉他坐下,上下打量着他,道:“好久没见,六弟看起来气色不错,身体也长高了不少,听我母亲说,父皇请了好多名医,为六弟调理身子。”
“是,父皇厚爱,我确实好了许多。”莫霁雪规规矩矩地坐着,斯文安静的模样,“我昨天见到蕙妃娘娘了。”
莫静尘一怔:“我娘她……可是知道了?”
“什么事能瞒得过宫里?蕙妃娘娘前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父皇的旨意,她不敢随便出宫来看你。可她很担心,偷偷哭红了眼睛。”
莫静尘一阵心痛:“六弟,代我向我母亲请罪,就说儿子不孝,害她担心了。我会在牢里好好反省,以后也不再忤逆父皇了。”
莫霁雪点头,又道:“听我母亲道,父皇与皇后娘娘前一阵子就开始为五哥挑选佳丽了,皇后娘娘收集了一堆佳丽的画像,本想等你得胜回京,就拿去给你看的。谁知你为小侯爷的事冒犯了父皇,父皇一怒之下罚了你,这事便耽搁了……”
莫静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怎么会有这事?太子哥哥为什么没有对我说?难道父皇与皇后瞒着他做这件事?
黎夕躺着的身子蓦然绷紧、僵直,脑子里更加晕眩。
第十九章:权谋
瑶光殿,轻纱漫卷,檀香氤氲。樱妃斜靠在椅子上,杏眸微阖,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可是偶尔目光流转,却有一丝精明算计的味道从眼底透出。
“见过你五哥了?他在天牢里过得怎样?”
“还是那副坦然自若的样子,除了行动不便,儿子看他一切都好。”
“难怪可以统率三军,屡立战功,十八岁就有这种从容不迫、宠辱不惊的气度,你五哥的修为连太子都比不上。”樱妃唇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道,“从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五哥这样出众,偏偏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出,这太子之位轮不上他……”
“母亲!”莫霁雪微微一惊,“母亲慎言!”
樱妃笑道:“此刻就你我母子在,怕什么?我说的是实话,你别看太子平日跟他走得近,这是他还没坐上皇位,一旦君临天下,你五哥就会功高盖主,到时候太子还能容得下他?”
莫霁雪不语,只是皱起眉头,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眼底有微光闪动。
“你提起皇上、皇后为誉王选秀的事,他做何反应?”樱妃又问。
莫霁雪答道:“他很吃惊,儿子看得出,他非常不情愿。”
“果然如我所料,这傻小子还惦记着那个死去的民女呢。当时闹得宫里沸沸扬扬,可人一死,大家也就消停了,以为这事已经过去。如今皇后殷勤撺掇皇上为誉王选秀,她的醉翁之意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莫霁雪一挑眉:“母亲言下之意是……?”
樱妃冷冷一笑:“她拿了一大叠美人像,可归根到底,只是想把她的亲侄女推给誉王。”
莫霁雪愣了愣,仿佛明白了什么:“母亲是说国舅李澄敬家的掌上明珠,儿子记得好像叫李清影的那位女子?”见樱妃点头,他又道,“照母亲的意思,皇后唯恐五哥成了太子帝王生涯的绊脚石,所以要用自己的侄女来绑住他,让他一心为太子效命?”
樱妃微露赞许之色:“对誉王,皇后只能采取两种策略:一是拉拢,二是铲除。但皇后是聪明人,她必定看出皇上对誉王表面严厉,内心宠爱,她不敢轻易动他。所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安插她自己的人在誉王身边。朝廷之中,各种利害关系盘根错节。一旦誉王娶了李国舅之女,誉王与国舅、皇后、太子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莫霁雪听得暗暗心惊,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沉吟道:“那父皇就由得她摆布么?”
樱妃叹息:“傻孩子,在你父皇心目中,什么最重要?不是誉王,不是太子,不是任何一个后宫女子,是他的江山社稷!说穿了谁不是他棋盘上的棋子?他每走一步都是精心算计好的,目的就是保他的江山千秋万代、坚若磐石。他会为太子登基铺好道路,所以,处理好太子与誉王的关系,这一步至关重要。若不是他心里赞成,皇后一个人根本做不了主。你若不信,我们便走着瞧吧。”
“父皇这次对五哥又打又罚,可还不是同意了他那些请求?”莫霁雪仍然有些不确定,“五哥现在得意着呢,已经在牢里认了黎夕为义子,这点可是父皇不曾明说的,但他就敢那样做了。母亲又不是不知,父皇在私事上一向纵着五哥,平日五哥在外面结交那些布衣文人、江湖侠客,父皇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五哥在我们兄弟六人中可是个异类呢,从来都是我行我素。”
樱妃端起茶杯,浅浅抿一口,嘴角溢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纹:“皇上是肯轻易退让的人么?他自然有他的打算。”说着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儿子一眼,“你嫉妒莫静尘有什么用?但凡你有他一半本事,我也能母凭子贵了。”
语声一转,又幽幽道:“我只要你留在京中,不像别的几位皇子那样派到封地去,做有名无实的王爷……能够留下来就好,谁知道这风云将来如何变化?”
莫霁雪淡淡一笑,并不多话。
黎夕的病拖了五六日,每天低烧、乏力、头晕、四肢酸软。莫静尘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孩子一直硬撑着自己,现在一病下来,便整个儿垮了。所以命清笳去买了些温和的补药回来,天天熬给黎夕吃,为他调理身子。
这些日子,清笳看够了自家王爷温柔体贴、细心呵护的样子,一次次瞠目结舌、感慨万千。他也曾随莫静尘征战沙场,深知王爷在战场上是如何骁勇善战、锐不可挡。虽然平日脱下战袍,在府中也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毕竟没有见他这样宠溺过一个人。所以现在看他把黎夕捧在手心里的模样,他真是敲破脑袋也想不通。
王爷不过十八岁吧?独自撑起大胥一片江山,撑起王府一个家,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似乎样样做到了。可他毕竟才只有十八岁,连妻子都还没娶呢。难道真打算让这异国的太子为他传宗接代?瞧他这父亲当的……真是甘之如饴。
清笳大摇其头,王爷的心思真是摸不透,不明白!
莫静尘不顾身上伤痛,在椅子上铺了厚厚的软垫,为黎夕弹琴、吟诗、读书解闷,还亲手喂他吃药。自己累得瘦了一圈,却浑然未觉。
病中的黎夕异常安静,轻抿的嘴唇不再像以前那样倔强、不屈,反而显得有些单薄、脆弱。总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默默看着莫静尘。偶尔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就像清澈的湖水中掠过浅浅的涟漪,分外动人。
等他病好后,清笳又被遣回王府,牢房中再次剩下父子二人。伤势一天天好起来,莫静尘的活力也渐渐复苏。他开始教黎夕习文练武,黎夕没有半点武功根基,本来对习武丝毫不感兴趣,但由于是莫静尘教的,他学起来就兴致盎然。
虽然在牢中与世隔绝,狭窄的空间单调而闭塞,可是两人在一起完全不觉得沉闷,反而格外安静、惬意。
一个月转眼过去了,最后一天黄昏来临的时候,莫穹苍派内侍传旨,誉王坐牢期满,即日回府,明日早朝携常乐侯一起上殿,听候册封。
第二十章:承诺
管家林蕤二十四岁,白皙清俊的脸上永远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四平八稳、云淡风清,仿佛天塌下来总有别人顶着,与他无关。当然了,这个“别人”到目前为止一直是誉王府的主人,他家王爷莫静尘。
誉王府大门关闭的时间很久了,上一次正门大开是迎接莫静尘凯旋归来,结果第二天莫静尘上朝后就直接进了天牢。今天终于再次打开,不仅迎回王爷,还多了一位少爷。
安静了一个月的王府重新热闹起来,人人脸上挂满喜色,只差张灯结彩迎接主人了。
“王爷,少爷的栖梧院已经安排妥当,王爷要不要先带少爷去过目?”林蕤躬身请示。
莫静尘同意,带黎夕踏进栖梧院。黎夕看一下周围环境,发现这地方紧贴着莫静尘的拂云居。拂云居内有千竿修竹,而栖梧院内则种着几株梧桐。一处清幽,一处疏朗,配合得恰到好处。
整个院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台阶上缀着几片新落的叶子,屋内飘来淡淡的檀香味,有一名身穿蛾黄衫子的侍女正在里面摆放书籍,见到他们,回身施礼:“凌波拜见王爷、拜见少爷。”
林蕤道:“我安排了凌波伺候少爷,不知王爷是否满意?”
莫静尘看黎夕一眼:“夕儿觉得好就行。”
黎夕恭敬道:“全凭爹爹做主。”
莫静尘点头。
林蕤又道:“按王爷吩咐,我已为少爷准备好小侯爷的着装,王爷是否现在过目?”
莫静尘微笑:“不用,你办事一向妥贴,我放心。”
“晚宴已经备好,请王爷与少爷沐浴更衣后就去用餐吧。”
莫静尘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在牢里待了一个月,身上都快长虱子了。”
林蕤看看莫静尘明显消瘦却依然俊美无俦的脸,弯了弯唇角:“王爷身上就算要生什么,也不会是虱子。”
莫静尘挑眉:“哦?那会是什么?”
林蕤一本正经道:“当然是烟了。”
黎夕一愣,而凌波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莫静尘一个威胁的眼神扫过去,林蕤却全不在意,施施然道:“蓝田日暖玉生烟,王爷是美玉,自然只能生烟了。”
这下连黎夕都忍不住想笑了,他发现这个林管家真有趣。再看他家义父,那张俊脸上竟泛起一丝赧然的红色,掩饰地咳了一声:“去准备热水和衣服,我要沐浴。”
洗过澡,换上平日的雪白绸衫,一头墨染的黑发自然垂挂下来,行走间发梢上还有细小的水珠滴落,步履翩翩,说不尽的优雅清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