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墨皱了皱眉,抬头望着云雾缭绕处那若隐若现的宫殿一角,语气漫不经心:“看来我们得好好找条路了。”
如果要选择一个地方作为密道的入口,会是怎样的地方?
首先,有足够的空间。其次,在地质上能够支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必须是‘人’所能到达的地方。所以在四个时辰的寻找之后,三人终于站在了一片丛林掩映的半山间,一块五六人高的巨石之前。
因为是乱走乱撞,所以一开始都没条像样的道路,许多地方都要凭借轻功才能继续走下去。到达的时候的三个人都有些狼狈,尤其是被遣来开路的秦漠风。一身荆棘树叶,满脸被枝条划破的伤口,平添几分恶徒之相。
林祈墨左走两步,右走两步,打量着这块巨石。最后他将手掌贴住石面,运起内力,向两侧推动。
一丝缝隙也无的石面,赫然出现了一道平整的裂口。随着裂口向两侧分开,黑洞般的密道出现在眼前,仿佛要吞噬一切般深不见底。
令人颤栗的气息渐渐覆盖了这个地方。明明是湿热的夏日,却好似身临阴冷的深秋。林祈墨觉得自己能够感觉到某种寒冷的强大的执念,自这个密道的另一端,也就是月海宫,直传到此处。
随即他听到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轻,像是踮着脚的猫,听得出优雅的节奏。踏在密道之中发出令人心颤的回声,只凭想象,便能勾画出一个芳香女子的轮廓。
漫长的等待之后,阿兰终于自密道内走了出来。
林祈墨第一次见她长裙曳地的模样,与之前那个靓丽小丫头的形象截然不同。今日的她看上去很吸引人,能让所有男人感受到来自于异性的魅力。
盘发如云,一簪如月。仿佛被月光笼罩的女神,每一次张望,都不负月神之称。
她垂下的眼眸抬起,眼波如水地看向林祈墨。
“王府架的云梯就要竣工,没墨公子何必大费周章来找这条密道呢。”
林祈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阿兰是打算阻止我们进去吗?”
阿兰叹了口气,恢复了以前那种明媚的笑容。这一抹笑里的风情让林祈墨不禁想,她果然是一个值得疯狂去爱的女子。有些人就像一曲乍听平凡却耐听的调子,只要长久地倾听,便能发现它越听越令人深陷的旋律。
“没墨公子,你可知道阿兰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林祈墨笑道:“洗耳恭听。”
阿兰笑意盈盈道:“就知道没墨公子是不会拒绝的,其实呢,阿兰是想与公子做一个交易。公子此行,无非是想救出慧香。我可以让宫主不杀掉她。要知道其实祭祀也未必需要杀掉一个人的。怎么样,就看没墨公子是否能满足我的要求了?”
林祈墨知道阿兰可能还不了解他手里掌握了多少关于月海宫的情报,但他也无法确定阿兰此话是真是假,是以模棱两可地答道:“也许能,也许不能,请姑娘道来。”
阿兰并未露出不满的表情,仿佛她只会笑一般,仍旧笑着:“这些话人家只想告诉没墨公子一个人,你可否随阿兰过来?”
林祈墨犹豫片刻,侧过头低声对秦漠风道:“绕到石后去等我,好好保护小白,小心行事。”
说罢跟在阿兰后面,朝着山腰腹地处的松林中走去。
林祈墨俯首看着阿兰拖曳在林地中的月白色长裙。裙摆上用金线纹着月海蝶,栩栩如生,像是在翩翩起舞。山风急时裙摆微扬,隐约现出她脚上那双金丝布履,同样是月白色的。轻踩在山间,竟然连一丝灰尘也未沾染。
“阿兰姑娘还想走多远?”
阿兰的声音悠悠传来:“没墨公子喊停,我便停下来。”
林祈墨闻言,当即站立不动。阿兰也驻足,缓缓转身看向他,黑曜石般的瞳仁上下左右一转,笑道:“你可是在担心那两位朋友?”
林大公子毫不讳言:“我的确是在担心他们。如果不是因为也有一些话想对阿兰姑娘说,我是不会跟姑娘过来的。至于姑娘把我支开所为何事,有什么要求,我早已清楚。”
阿兰瞪大眼睛咦了一声,神情有些闪烁:“看来没墨公子想对阿兰说的事情很重要。”
林祈墨摸了摸下巴:“与我虽然毫不相关,但对于阿兰姑娘来说,应该是重要的。”
阿兰向后退了一步,声音变了:“……既对于你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你……大可以不要再说。”
林祈墨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阿兰在害怕?”
阿兰紧攥着手心中的一截衣袖,面上仍是重重防备,神情中忽然添了一丝戾气:“林大公子就不怕阿兰在此地将你杀人灭口?”
林祈墨轻笑一声。
“姑娘认为如果这林中埋伏着的九个人一齐上,我就无法全身而退么?”
阿兰脸色阴沉了一阵,忽然又似阴霾放晴,笑道:“……阿兰明白了,没墨公子明知有埋伏还答应过来,原来是想反过来要挟阿兰吗?想不到中原侠客,也如此卑鄙。”
林祈墨听到这句话毫不动容,反而笑得十分轻松:“我不是什么侠客,所以偶尔也会卑鄙一下的。比起贵宫之所作所为,还是略逊一筹。是吧,月神姑娘?”
听到这个词从林祈墨口中说出,阿兰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她勉力维持一种怪异的笑容,道:“阿兰真是太小看没墨公子了……你们几个,都给我离开此地!”
一声令下,叶声窸窣,埋伏尽散。让林祈墨感到压抑的气息已经无处可寻。
他的笑容里染上不可抗拒的意味:“我也为阿兰姑娘感到惋惜。不过呢,现在主动权可是在我这里。姑娘有两个选择,一,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继续派人来追杀我们,不过这样的话,难保我管不住这张嘴。二,为了不让慕容幽水知道姑娘的秘密,姑娘要帮我做一件事情,作为封口的报酬。”
阿兰忽然变得有些神不守舍:“……什么事?”
林祈墨也是一愣,心想阿兰这么聪明的女人,不可能猜不出这件事。再一看她脸上血色褪尽,左右为难挣扎的神色,就明白了。想必她已经被林祈墨这番话逼到了一个绝路,即将触碰到她的底线。现在她的思考与反应能力恐怕已经急剧下降,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
不过这种可怜也是稍纵即逝,她咬了咬下唇。
“请没墨公子说明白些。”
林祈墨一字字道:“放走慧香,并且永远不找她的麻烦,以及停止对我们的追杀。”
说完这句话,他有些抱歉地想,自己真是骗人不带眨眼啊。阿兰不知道,她极力想要保守的秘密,早已经被至少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知晓。只要等救出了慧香,他林祈墨就可以一走了之,至于阿兰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被欺骗,都与他们毫不相关了。
不过这时候他还没想到一件事。
阿兰面色犹疑,有些失措地道:“我……答应你。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办到你的要求……因为,事情已经比之前更加严重。你也许太过自信。”
林祈墨心中猛地一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面色如常地转过了身,下一刻便将阿兰抛在身后,用轻功朝着来时的地方疾速赶去。他知道秦漠风可以应付所有的对手……除了慕容幽水!他没想到慕容幽水竟然会在祭祀之前,云南王府进攻逼近之际,亲自离开月海宫!他竟已经缺乏耐心到了这样的程度!
在他的理性世界里,这样不计成本的冲动与付出,实在无法与那个文慕非口中神一般的慕容幽水挂钩。
现在他明白了,只要是为了阿兰,就算月海宫此刻因为他的离开而被王府踏平,他也丝毫不会惋惜。慕容幽水的爱,比疯狂还疯狂。
三二:亲自出马
林祈墨走后,秦漠风将这石门关上,与苏纪白一同绕到了巨石背后与山体之间的夹道中。他把随身带的酒拿出来喝了一大口再放回腰间别好,扭头望见苏纪白正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夹道翠荫中他一身红衣,莫名显得疏离飘渺。秦漠风这才第一次发觉这个自己熟悉的人已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曾几何时秦漠风以为他喜欢孑然一身。总是清清淡淡的神色,仿佛所有的人和事都与他无关……现在他的身边没有林祈墨,看上去居然会有些孤单。
“……林没墨那家伙,居然真跟那女的走了。也不怕有埋伏。”
嘟哝了一声。
苏纪白淡淡道:“他不会有事的。他既答应跟过去,就有十分的把握。”
秦漠风一脸疑惑:“他有什么把握?”
“他知道了阿兰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
秦漠风大吃一惊,心想我怎么不知道。
苏纪白瞥了他一眼:“阿兰其实是云南王府的千金。”
秦漠风啊了一声,结巴道:“什、什么?那、那她为什么又是月海宫的护法?”
苏纪白莞尔道:“她恐怕也是迫不得已。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我们曾听见朱旭世子说她是‘假戏真做’……你想通了么?”
秦漠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正苦思冥想时,只听一个仿佛来自天穹中的声音穿透云层传入他的耳中。
“没想到你们连这件事都已知晓。”
听到这个声音他浑身便是一个激灵,朝着声音的来源张望过去。
没判断错的话……这声音的主人,内力已经浑厚到不像是人类所能达到的程度。他的声音就像是融入了整座山中,浑然天成,不激起一丝回音。
秦漠风手已经发痒,把持不住地握住了断沙刀的刀把。他现在,很想跟那个人交手!
那个人渐渐从巨石前方绕过,出现在两人面前。
一身幽紫色的长袍,每一步都踏出仙气。整个人也如天上谪仙。只是脸上偏执而阴郁的神情,与之前所见过的,截然不同。
苏纪白目光下沉,冷冷盯着他。秦漠风却是瞪大了眼睛:“你……你是临江客栈老谷的儿子……阿禾?你怎么在这!?”
他突然想起来,那个阿禾,的确也深不可测,让他极有邀战的兴趣。
当时在那小镇的客栈里,阿禾虽然看上去神秘不可接近,但一直面带笑容,并无敌意。然而现在的他,一双眼睛里分明闪烁着疯狂而嗜血的光芒!
苏纪白冷冷道:“他是阿禾,也是月海宫宫主,慕容幽水。”
虽然话音纹丝不动,但心里已是起了阵阵波澜。这个人会在月海宫自身都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他未曾想到的。
“什么?他是慕容幽水!?”
秦漠风惊讶地大叫一声,同时断沙刀已经出鞘,刀锋直指正前方的紫衣人。
“没错……慕容幽水。这个名字,属于一个教会我药理的人。水是一切生命的来源,是一切灵丹妙药必不可少的引子……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他仿佛自言自语,一步步逼近两人。
秦漠风一手将苏纪白护在身后,一手紧握着断沙刀,手心已然有汗!既是因为兴奋激动,也是因为毫无把握而流出的汗水浸湿了刀柄上缠着的皮革,他竟然在高度紧张一触即发的氛围中露出了狂徒般的笑!
“来吧,早就想着这一战了!”
慕容幽水对他邀战的狂妄口气丝毫不为所动,连手也不抬,而是绕过他炯炯逼视的目光对准了苏纪白的眼睛:“苏公子别来无恙?”
苏纪白冷冷回视。
见他不答,慕容幽水又道:“看上去不太好,也就是说,药还没有用掉吧?”
若是林祈墨在,一定会想办法与之周旋。面对这种问题,很可能会选择先说谎话,让对方认为还有谈判的余地,再慢慢找寻逃脱或者制胜的机会。
苏纪白知道自己不擅长说谎,但他仍是面不改色地道:“我们既已知道了这个秘密,就算把药给了你,你还会放我们走么?”
“只要你们把药交出来,立即离开这里回中原,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是么。”
冷笑一声,苏纪白继续道:“请不要再说谎了,阁下的目光告诉我,你根本就不信任任何人……”
慕容幽水被他揭穿,眼中戾气暴增。
“也罢,先杀掉你们的话,既保守住了这个秘密,‘神丹’也不在话下。”
苏纪白闻言淡淡道:“抱歉要让阁下失望了。那药早已被藏在了一个只有我与林祈墨才知道的地方。”
秦漠风非常配合地问了一句:“什么!?”
慕容幽水眼中的幽冥火焰几乎要吞噬一切,他牢牢盯着苏纪白的脸,想找出他神情中的动摇与破绽。
虽然心里捏着一把汗,但表面上一直维持着冷静。苏纪白额前冷汗沿着侧脸滑落。即使不能使用内力,他也能察觉到慕容幽水身上那种遇神杀神的气场。
慕容幽水的瞳孔在一刹那紧缩,阴骘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忽然他的声音失去了一丝冷静,音量也随之放大。
“林祈墨……林祈墨呢!?”
秦漠风口气不善道:“他不是被你们那位月神姑娘叫走了吗?……喂,你,什么慕容幽水的家伙,我的这把断沙刀,可不喜欢等人啊!”
说罢他的身形已拔地而起。
平地骤然被他用力踏出一道裂缝,一眨眼他就已到了慕容幽水的面前。凌空一刀,极霸道的正斩。刀风气流封锁了对手所有的逃亡路线,想逃走反而会遭到创伤。除了硬接,慕容幽水没有其他的选择!
一旁苏纪白的声音淡淡响起:“你放心,林祈墨他,也不想把人逼到绝路。”
与此同时慕容幽水眼中闪过杀意,手从袖中探出,有什么东西,锵地一声抵住了断沙刀的刀锋!
硬生生从正面止住了中原兵器谱榜首至今未尝败绩的一击!
秦漠风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枚扳指。
其实扳指只是慕容幽水为了自己不受皮外之伤所借用的道具而已,他这一招,几乎等同于赤手空拳接下秦漠风的必杀之技。秦漠风心中凛然,在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收刀左避,果然这枚扳指擦着他的脸极速飞过。
若他慢了一息,他的右眼很可能已经被击穿成一个血窟窿!
大口喘气,秦漠风心惊不已,离了段距离,持刀与之对峙。这一拆招,他就对慕容幽水的实力有了个保底的估计……天才中的天才,内力修为明显在他与林祈墨之上,招式手法刁钻狠毒,临敌经验也许不多,但也绝不是一张白纸。
打倒他的可能性,很低……但越是这样,秦漠风就越感到一种本能的兴奋。他完全止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目光如盯准猎物的狼,炯炯有神地望着前方,低沉的笑声自口中泄出。
苏纪白皱了皱眉,知道秦漠风现在除了与之交手,其余都已忘得一干二净。
想全身而退……难上加难!
不动声色地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藏在袖中。万一慕容幽水不欲与秦漠风浪费时间转而袭击他,至少可以防住一击。
秦漠风再次猱身而上,断沙刀在空中挽出漩涡般的大回旋。气流轰鸣作响,震耳欲聋。地上的矮草碎叶,皆漫天纷飞,眼前一片飞花。苏纪白只觉得在这股强劲的逆流之下,几乎站不稳。心知秦漠风这下是拿出了十成功夫,不禁皱眉更深。
……林祈墨,怎么还不回来?
慕容幽水目光沉如深潭,面对遮天蔽日的飞叶漩涡,他没像上一个来回那样选择硬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