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沙刀挟带着足以破坏任何肉体凡身的旋转气流斜劈肋下,若是一般人,早在距离三尺之时便已经招架不住。而一瞬间,足够让秦漠风逼近任何一个人三尺之内,慕容幽水也不例外!
但慕容幽水不是“一般人”。
秦漠风只觉得在刀刃即将贴近慕容幽水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临敌经验告诉他,现在背后空门大开,很可能遭到偷袭。他以最快的速度挽刀后转,横贯半空的刀风将山石劈出一道笔直的裂痕。
慕容幽水似乎没料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快,一个腾空险险躲过了这回马刀。待他站定,衣袖已经掉落了一片。
现在他的脸色,可以说是更加阴云密布。
瞬间交手几十个来回,战局令人眼花缭乱。内力交错造成的冲击足以翻天覆地。慕容幽水原本无心应战,却被秦漠风狂风巨浪般的攻势逼得无暇其他。他这一生中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强劲的对手,不得不同样使出十成功力。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重重刀影中飞出一个人,后背撞在山石之上。大石仿佛被火药炸开一般散了架,秦漠风在碎石中拄着断沙刀站了起来。
呸地吐掉嘴里的鲜血,双眼仍如盯着猎物的猎人。
慕容幽水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心道可惜。如此珍贵的鲜血就这么被毫不在意地吐掉,实在奢侈。然而他此刻得闲,也不再顾念这一口血,目光如鹰隼一般刹那间便定在了后方的苏纪白身上。那一身的素红色恰似艳丽鲜血,让他心里杀念膨胀。
强忍住这股杀戮的冲动,慕容幽水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了。
电光火石之间,如同阴森鬼影,乍现在苏纪白身后。苏纪白只觉背后一凉,是经验造就的预判让他将手心中的匕首倒刺而出。慕容幽水匆忙一瞥中见到寒光一闪,由于忌惮刃上有毒,伸出来的手收了回去,倒退三步。
衣衫未乱,好整以暇,仿佛他一开始便是站在那里。
一滴冷汗自下颌滴落,还未反应过来,就有一只手急促地将他拉到了身后。秦漠风将刀再次对准慕容幽水,笑道:“老兄,在这一点上我和林祈墨是一样的,那就是你想动他的话,先过老子这一关!”
慕容幽水哼了一声,似是说了句不自量力。
瞬间,两人又战在一处。
秦漠风在一招比一招快的猛烈进攻之中,只觉得慕容幽水的实力也许比他估计的更加深不可测。他在过去步入江湖十年的光阴之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从来都是高处不胜寒,如今一旦尝到了处于下风的滋味,尚武之心反而更加炽热地燃烧,几乎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力量。
慕容幽水只觉向他袭来的刀风越来越难以招架,不禁深深皱起眉头。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方才他问到林祈墨,并不是问他身在何处,而是想确定他是否知道阿兰的身世。问过之后他便清醒过来……林祈墨怎么可能不知道?虽然苏纪白说林祈墨不想把人逼到绝路,但他不能轻信。那人很有可能已经与阿兰摊牌,并且以“不告诉月海宫的其他人”来要挟她。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决不能被人要挟。
只要能按住林祈墨的命脉,局面完全可以逆转。他可以不杀这三个人,但他一定要拿到‘神丹’。
他所没想到的,也是最关键之处,那就是……他想要的‘神丹’,已经不复存在。
三三:一触即发
慕容幽水的耐心在一点一滴的被消磨。摆在他面前的,是他无法立刻摆脱秦漠风的事实。那个人越战越勇,渐渐有与他平分秋色之势。他已是杀招尽露,无奈近百对招过去,却无法再次重创这个中原第一刀!
激斗正酣之时,忽听得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笑道:“宫主,海妖来帮忙啦!”
穿着蓝色短裙的身影从密道之内一闪而出,两个起落便跃至苏纪白跟前。慕容幽水眼尾余光中,诗小七的那把鞭子如同致命的毒蛇,朝一身红衣的那个人张开啮齿獠牙。红舌吐信,直取咽喉。
没想到她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杀出来,苏纪白脑中飞速运转。只消眨眼片刻,原因已在心底有数。
他不敢怠慢,侧身躲过这一鞭。蛇鞭在一声清脆声响之后击碎了他背靠的岩石。
秦漠风眼看着那人身临险境却抽不出身,只能大喊小心。
苏纪白咬牙,再次躲过小七来势汹汹的一鞭。谁知这鞭竟长了眼睛,追着他躲避的身形继续以迅雷闪电之势缠了上来,眼看着便要扼住要害!
咦?
诗小七眨了眨眼,笑了起来:“你竟猜到了我这鞭子的弱点。”
苏纪白紧攥着已经贴近了他的鞭身,目光淡淡道:“打蛇打七寸,你这蛇鞭也不例外。它分量不轻,原本是直击而来,既想缠住我,就得转变方向。那么在最开始变向的那个位置,速度也是最慢的。”
诗小七笑得更加灿烂:“佩服佩服,不过你还能接住几鞭呢?我可是一次比一次快唷!”
说罢她猛地将鞭子往回抽。
鞭上满是倒刺,皆刺进了苏纪白的手心,再这么蛮力地抽动,那里恐怕已是血肉模糊。然而不见他皱眉,神色仍是淡淡的,鞭子却纹丝不动。
诗小七变了脸色:“无谓的挣扎么,小七劝你还是放开手罢。这么好看的一只手,在手心里留下伤疤就不太好了啊。”
苏纪白忽然道:“姑娘,你可能得不到你所想要的东西。”
诗小七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被看穿心事而气急败坏的神色。她未执鞭的那只手,蠢蠢欲动。苏纪白还记得她赤手穿心杀死那十四个女人的场景,不禁心中一寒,收手疾退。
按捺住杀意,诗小七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杀掉这个人。因为一番试探之后,她发现这个人的还是封锁着内力的状态,并不轻易使用……也就是说,他还没吃下那药,‘神丹’还在他们手中。如果杀掉了他,慕容幽水就没了要挟林祈墨的人质,一定会拿她是问!
她压抑着狠劲,继续笑着。
“我想要什么呢……”
一双眼却毫无笑意地死死盯着苏纪白。
又是一记震耳欲聋的碎石之声,竟是秦漠风一刀将掩藏月海宫密道的那块巨石砍成了两半!黑黢黢的隧道顿时暴露在外,一股冷风随之而出。
漫天碎石乱飞,鞭子无法发挥。诗小七不由得啐了一声。将长鞭扔在一旁,足尖一点,山灵一般的身影几乎化为了一道蓝光,灵巧地穿过了空中大大小小的乱石,逼近对手!
苏纪白心中对策成型,疾退五步,内力自袖中溢出,临空一揽,竟将飞至身前的碎石转折了方向。如同密密麻麻的暗器,向飞扑过来的诗小七袭去!
啊的一声大叫,诗小七在空中旋转一周,滚落在地。
抬起头来,只见俏丽脸上被飞石划伤,一道血流汨汨滑落。她的衣衫也被被尖锐的碎石蹭破,胸口更是猝不及防被击中。虽不算重创,却也让她窒息了一瞬。她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完全没放在眼里的对手弄得如此狼狈,心中动荡良久。
对面,苏纪白暗暗蹙眉。
……诗小七比上次杀掉的那个偷袭他的女人要厉害太多,如果不动用五分内力,恐怕难以胜她。然而……方才只用了一分,现在心口的窒息与血涌之感已经压抑不住,乱麻一般在体内四处攒动。喉头一甜,强压着才没吐出已经到了嗓子眼的那口血。
蓝衣少女看着自己的对手渐渐惨白的脸,爬起来拍拍灰,悠然自得地笑了起来。
听到这声笑,沉浸在酣战中的秦漠风猛地一个激灵,以为诗小七已经得逞。就这么顿了比一瞬间还要短暂的时刻,慕容幽水不容任何分神的攻击便倏然而至。秦漠风横刀阻挡已是慢了半分,一声刀吟,今日第二次飞了出去,滚落在地。
咔嚓的声音响在胸腔,他知道断了一根肋骨。
抬头望向密道,只见慕容幽水与诗小七已经消失在那里。他狠狠一拳捶向地面,骂了一声林祈墨,撑起身体打算追过去。却听有人脚步极轻却急促地自山腰林中闪出,眨眼到了他跟前。一只手像钳子般炽热,烙着他的手臂,目光发沉。
“小白呢?”
林祈墨赶回这里,看到这一片狼藉,心里顿时涌出一丝难以压制的慌乱。果然是慕容幽水亲自来过了,秦漠风已经败下阵来……他无法责备任何人,只能责备自己在南疆经历了这么多,居然还敢这么胆大。他告诉自己,小白暂时应该不会有事……以他的聪明,应该会骗慕容幽水‘神丹’还未服用。慕容幽水带走他,要么是想拷问出‘神丹’所在,要么就是拿他要挟自己。
秦漠风看上去很是懊恼:“可恶……都怪我!还有你!林没墨,你这个乌龟王八蛋,你不是绝顶聪明吗?怎么被那女人一骗就乖乖走了!?”
面对他连珠炮似的骂声,林祈墨一言不发。他看着从林中走出晚来一步的阿兰,冷笑一声道:“阿兰姑娘,走吧?”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心中长长叹息。
他本有恻隐之心,本不想让阿兰直面回月海宫之后的情况,本想为她留一条后路。然而现在,这条路,被慕容幽水亲自扼断了。
月海宫内,已经能听到王府兵士近在咫尺的喧闹。月光海水交错般的大殿中,四十九道光芒温柔地倾洒。血池被月海蝶所覆盖,好似月白荧蓝的花海。
滴答声被喧闹遮掩,但苏纪白隐约看到,血池之上,慧香昏迷不醒,手脚被绑缚着,横吊在那里。鲜血自她的指尖,一滴滴地掉落。
祭祀已然开始。
数位宫装婢女石像一般静待在血池之畔,无声无息。
这个地方,与世隔绝。
他没来得及再看一眼,便被慕容幽水轻柔地放在了殿中玉床之上。想来之前是用来放置慧香的,上好的玉,仍有余温。
慕容幽水的神色忽然变得像之前的那个深藏不露的阿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声道:“林祈墨一定会追过来的。”
而诗小七已不知去向何处。
苏纪白不语,他也无法说什么。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半分力气。手心尽是黏湿的血,毒素也因为内力的使用而在体内放肆。一身冷汗令他越发觉得仿佛身处冰天雪地。
慕容幽水盯着他打量了许久,忽然似有感触地把住了他的脉。
眼神一变,他淡淡问道:“你这手绳子,如何得来?”
得不到回应,他等了片刻,竟开始解绳结,想把它从那只细瘦的手腕上取下。这一举动让几乎陷入昏迷的人惊醒过来,猛地收回手,一双因为痛苦而有些涣散的眼睛冷冷望着他。
慕容幽水在心中讥讽地一笑,心想这时候反抗,还有何意义?
然而那人即便力道微弱,也绝不让他摘下这编有莲花样式的草链。甚至是用另一只手下意识把手腕覆盖住,紧紧摁着,指节用力得发白。
心中一颤,一簇火苗被点燃。慕容幽水这才惊觉,自己对这个人的杀意,竟有一部分来源于一种叫做“嫉妒”的感情。
他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拥有这种感情。
他收了手,牢牢盯着自己的手心。上面的纹路错综复杂,哪一条是通往他的爱情?
“告诉我,药在哪里?”
他不断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渐渐涌上一种绝望。一种好似被上天捉弄的感觉,莫名其妙萦绕在这个被称作‘神’的人心中。他不知道这绝望的来源,也不知道这绝望的去向。
就在他神思动荡之际,一声巨响,整座宫殿剧烈地晃动起来。
伴随着地动山摇,一些细碎的沙砾落在了慕容幽水的手上。他原本因为思索而木然的目光骤然变得猫一般警惕!抬头只见满殿落石如雨,而正南方的宫墙已经被云南王府的火药炸开了一个大洞!
一块大石自穹顶砸下,顷刻间他已抱着苏纪白飞身后退,飘落在自己的宫座之上。
大石落在方才他站立的地方,砸碎了一半的暖玉。同时月海宫铺满海水的地面,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整座宫殿如今好似变成了一片灰烬的瀑布,碎石拍水之声喧嚣不绝。
慕容幽水一眼望去,只见云南王世子朱旭出现在透进阳光的洞口,他身后密密麻麻数十位王府请来的高手,皆是杀意腾腾。他们恐怕是借助云梯从悬崖峭壁爬上来的先行之兵……也许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更多的人,涌向这里。
火药味瞬间弥漫了整座殿堂。
慕容幽水端坐着看向王府世子,眼底一抹嘲讽。
“就带着这些个三脚猫功夫的渣滓,世子也敢闯进月海宫,真是勇气可嘉。”
朱旭笑道:“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就算你慕容幽水再神通广大,面对我王府六十三员大将,也休想活得过今天。”
慕容幽水笑了起来。起先他的笑声极为低沉,到后来,越笑越尖锐刺耳,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三四:宫墙倾覆
月海宫恢宏精致的殿堂此刻已经面目全非……海水被杀戮的鲜血染红,简直就像人间地狱。横七竖八的尸体中,慕容幽水神像一般静止伫立。一身幽冥紫色风中舞动,让人不敢接近。他的双手已经沾满了罪恶的杀戮,使他看上去又像是一个堕入传说中修罗界的恶魔。
这时连接密道的入口缓缓打开。
慕容幽水麻木不仁的目光突然活了一般,含着某种特殊的神采看着那里一步步走出来的长裙女子。
阿兰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需要她犹豫斟酌。当她看到月海宫经历过浩劫一般的残骸,震惊与心痛溢于言表。随即她对上了慕容幽水温柔的目光,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一句话,就听得一个声音远远道:“妹妹,你终于是来了啊。”
她仿佛遭遇晴天霹雳,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扭头,望着声音的来源。
那个仿佛是将了敌人而不是自己妹妹一军的男人,云南王府的世子朱旭,含着得逞一般的笑意望着她。
她在几乎懵了的状态中下意识看向慕容幽水,想看他有何反应。她看到慕容幽水的眼中立刻就充满了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恶意,她的心就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他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朱旭会当众揭穿她?
一开始让她去接近武功不可估量的药疯子慕容幽水,后来在月海宫建立之后让她继续隐藏身份对其监视,不就是为了云南王府的利益么?在他的面前揭穿她,对哥哥有什么好处?
脑中一霎那间便充斥了这些问题,头痛欲裂。
阿兰茫然地看着前方,却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林祈墨在后头叹了口气。
能让慕容幽水败阵的,恐怕只有阿兰一个人了罢。
慕容幽水的拳头已经攥紧得几乎要爆裂,他胸腔中的怒意即将吞噬一切。
故意的!
这个叫朱旭的狗屁不通的人,是故意当着他的面揭穿阿兰的!阿兰是他亲妹妹,他怎么能如此不顾情面、丧心病狂?阿兰苦心维护这数年的秘密,就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揭穿吗?他不知道阿兰现在已经濒临毒发了吗?他想把自己的妹妹加速推向绝路吗?
若不是阿兰还叫他一声大哥,现在那个地方站着的,恐怕早已是一具血肉分离的枯骨!
朱旭却继续火上浇油,笑道:“妹妹啊,今天便是王府将月海宫倾覆的日子,你也不必再身负重任呆在这个危险的人身边了,快过来,到大哥身边来。”
阿兰挪不动脚步。
遭此突变,她的脸色已瞬间变得惨白。她的神色懵懂呆滞,迷茫得宛如患了痴狂之症。
慕容幽水缓缓地,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地走到她的身边,将她的手拉起,极其温柔地安抚道:“兰,我知道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他们没找到密道的入口就是最好的证明,无论如何……兰?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