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怜一把推开他,坐到一旁,唇角一扬,笑得狡黠如狐,“楚公子莫要得寸进尺了,这给你根杆子你还真就顺着往上爬了?”
好在他那巴掌也不重,楚子胤低叹一声,折扇一开,在胸前一边晃一边说:“也罢,以后还有得是时间,我来是要跟你说件事的。”
“何事?”
“那上吊的姑娘可是大有来头。”楚子胤停顿一下,抬头看看解怜望向自己的疑惑神情,才继续道:“是尚书林弦的女儿,也是攫部大将军叶怀青的未婚妻子,听说那叶将军还为了她发誓要终身不娶呢。”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该不会是林尚书或者叶将军为了给林小姐报仇才杀的人吧?”解怜低头思考了一会,接着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不对,他们若要报仇直接把那几个无赖抓起来砍头就是了,何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解老板到底是聪明人,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林小姐为何上的吊,我听那尚书府的小丫鬟说,林家小姐有天从外头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也不喝,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说,没几日就上吊自尽了。”
解怜听到这里,又开始揶揄他,“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原来是有小丫鬟偷偷告诉你的,那丫鬟可还跟你说了什么悄悄话或者是枕旁风?”
“好好的怎么又说上我了……”楚子胤正急着起身解释,书房外头就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解怜应了一声,小星就推了门,手上端着茶水,他把茶水放到解怜面前的几案上,沏了一杯茶,说:“老板,楼下有人说要找你。”
“是谁?”解怜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我没见过的,说是叫阿六。”
小星这么说的时候,解家老板和那浪荡子相视了一下,接着朝小星摆摆手,说:“你去把他叫上来。”
“是。”小星点点头下了楼。
过了片刻,阿六战战兢兢的上了楼,站在门口身子抖得厉害,脸上写满了惊恐两个字。解怜让他进来,他脚下一抖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楚子胤忍不住笑了两声,被解怜眼一瞥又做严肃状,上去把阿六扶了起来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关上了门。
“她……她来找我了……”阿六颤抖着嘴唇说到,两手紧紧攥着一角,目光似有些呆滞。
“你别害怕,把事情好好跟我们说一遍。”楚子胤拍拍他的肩膀倒给他一杯水。
阿六双手捧着茶杯,眼光直直盯着手中的茶,缓缓说到:“昨晚我回家……睡,睡到半夜的时候就听到外头有动静……像是有人用指甲挠门的声音……我,我怕得不敢动,谁知道那门就开了……她,她进来了!”他说到这里发起抖来,茶水洒了一身,“我看到了!是她!绝对是她,不会有错,她真的化成厉鬼来找我了!”
解怜听着眉头微微蹙起,“既然她找到了你,你怎么就好端端的在这里呢?她不是要杀你吗?”
楚子胤也点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她……她是要杀我……”阿六说着,把茶杯放到桌子上,解开衣襟露出脖子,上面赫然有两个小孔,接着他又卷起袖子,手腕上是两道青色的痕迹,大概是用绳子之类的给勒的。
解怜和楚子胤看他身上的伤痕,都被惊到了。楚子胤低头想了片刻,对解怜说:“上次我们去义庄,那几具尸体的脖子上也有这样的伤口。”
解怜听他这么说,想了会,记不得了,谁叫当时他只看了一眼就被楚子胤给遮掩过去了。
“……我以为我要死了……不过她突然叫了一声,表情很痛苦的样子,一下就消失了……”阿六断断续续的说完,抬头畏畏缩缩的看向那二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看要不你这几天就住在这边,有解老板看着你,可安全多了。”楚子胤朝解怜使了个眼色。
解家老板差点就把手中的杯子给捏碎了,他镇定下来,起身,招呼了小厮给那阿六安排了房间住下。接着走到楚子胤身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回头再跟你算账。”
“是,我等着。”浪荡子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第七章
青芜这小东西来鸾凤楼也有两日了,众人见他年纪小,都很照顾他,自然跟大家也就渐渐混熟了。只是他通常不与人说话,就只有莫迟行在的时候能开一下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哑巴呢,闹出了不少笑话。
那日澜珞在戏台上唱曲,声韵优美,百转千回,宾客们听的正入神,忽然那二楼楼梯口就传出一声巨响,大家一转头,就见一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摔在地上直喊疼。澜珞把音乐停下来,走下去一看那地上的人,不就是前两天老板让暂住的阿六嘛。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澜珞把他扶起来,回身招呼几个小倌把乐重新奏起来,宾客们见没什么大事,喝酒的喝酒,寻欢的寻欢了。
阿六揉着摔疼的胳膊和屁股,朝楼上努努嘴,一脸莫名其妙的说:“我刚想下来吃点东西,碰到那小子,也不知怎么招惹他了,一下就把我给推了下来。”
澜珞朝楼上一看,青芜整个身子缩成一团,蹲在楼梯口,如同一只愤怒的小兽,眉头蹙的紧紧的,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的盯着阿六,紧咬着牙关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还不等澜珞问个清楚,青芜纵身一跃,瞬间跳到阿六面前,一下就把他给扑倒了,挥起拳头就朝他脸上揍去。
澜珞上去想拦,却不想小东西力气大的惊人,被他一推差点往后就摔倒了,而阿六抱着头直讨饶,也不见他停的。大家都被吓了一跳,都围过去想看个究竟,乐声再次停了下来。
莫迟行和解家老板从外头回来,就见大堂里吵吵嚷嚷的,过去一看就见到青芜疯了似的在揍阿六。莫迟行脸一沉,就吼:“够了!”
青芜听见了莫迟行的声音,抬头看他生了气,咬了咬嘴唇停下动作,从阿六身上下来,走到他身前,小心翼翼的牵起他衣角,怯怯的望着他。
“快把人给我扶下去。”解家老板发了令,两个小厮走上来把阿六给扶了下去,他又朝澜珞挥挥手,澜珞会了意点点头,走回戏台上,乐声奏起,继续唱起曲来。众人见没热闹可看了,都各归各位了。
莫迟行冷冷的甩开青芜的手,一句话未说上了楼。
那小东西呆呆的站在原地,不敢追上去,低着头,眼眶中转动着晶莹的液体,满脸的委屈。解怜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他向来这样,你跟我说说为何要打那个人?”
青芜摇摇头,自个儿回了房。晚饭的时候也没下来,小星和澜珞去楼上喊他,喊了半天也没个动静,只得作罢。
晚上莫迟行刚洗完澡,正欲上床,门就被叩响了。他去开门,一开就见那小东西抱着绣花小枕头站在门外,那枕头还是有一次小东西跟着他外出,缠着他给买的。
“阿行,今晚能不能跟你睡?”青芜抬起头睁着大眼望他。
“我说过的,回自己房间去。”他冷着脸说完,就关上了门。他转身,吹了灯躺到床上。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他翻了个身,没能睡着,往门口看了看,心下暗叹一声,就下床去开门,不出所料,那小东西还抱着枕头坐在墙边。
青芜听到他开门的声音,抬头望他,那双眼眸正滚落着水晶般的泪珠,一颗接一颗,落了满脸,一副可怜相。
莫迟行静静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进来吧。”
他乖乖地跟着莫迟行进了屋,走到床前站着,回头看看莫迟行,征询着他的意见。莫迟行无奈点点头,他才小心翼翼的钻到了被子里面,把自己的小枕头拍拍好,睡下,探出半个脑袋期待的望着莫迟行。
莫迟行迟疑了片刻,还是躺到了他身边,靠到他身子的时候,只觉得一股凉意,他抬手去擦拭青芜脸上的泪珠,说:“穿这么少也不怕着凉。”
“阿行,你还在生气吗?”小东西这么说着,拼命忍住了将要滚落下来眼泪,因为阿行刚刚才给他擦过。
莫迟行摇摇头,问:“你为什么去打他?”
青芜皱起眉头,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睡吧。”莫迟行搂过他冰凉单薄的身子,反正他也不是非要知道原因不可。
小东西在他怀里动了动,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不消片刻就靠在他的胸膛睡着了。莫迟行低头看了看怀里睡得香甜的人儿,闭上眼也很快便入眠了。
再说那解家老板,吃完晚饭回到房里,梳洗完换上寝衣,正寻思着那小东西今日的失态,刚沾到床上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原来那浪荡子不知在何时偷偷进了房,在床上埋伏多时了,要不是解家老板心下在想事,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他逮到机会。
楚子胤把解家老板压在身下,面带笑意的看着他那张带着薄薄怒意的俏脸,得意的说:“总算是被我抓到一回,我可就不客气了。”
“别闹了。”解怜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哪知那浪荡子硬是耍无赖,俯身下去,低头在他的锁骨处吻了吻。
解怜身子一震,一对纤眉蹙的紧紧的,只觉被他亲吻之处灼热无比。楚子胤见他脸都红到脖子根了,才满意的稍稍放开他,说:“你主动亲我一回,我这次就放了你,如何?”
“那你把眼睛闭上。”解怜浅浅一笑,点了头。
楚子胤见自己得逞了,迫不及待的闭上了眼,于是不出意外的,等到了解家老板的一巴掌。他起身揉了揉脸颊,对着解怜抱怨起来:“解老板可真够狠心的,每回都打脸,要是破相了,多少姑娘得伤心。”
解怜坐起来理了理衣衫,笑道:“放心,我会掌握好分寸,不会让你破相的,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楚子胤刚想说,找你又不见得一定要有事,就见到解家老板挑起的眉毛,把那句话咽了回去,“听说你家新来的小倌把那阿六给揍了?”
“你消息倒是很灵通,上午刚发生的事,你这就知道了?”
“我从后门进来的时候,秦筝跟我说的……”楚子胤自知失言,连忙把话锋一转,问:“那小倌叫什么名?”
解怜点点头默默记下了,原来又是秦筝那家伙给他开的门,接着转头睨了他一眼,说:“怎么?你想去摘他的牌?恐怕他是连话都不会跟你说的。”
楚子胤听他话中带着酸味,心里偷笑,把他往怀里一抱,“我哪句说要摘牌了?你先告诉我他叫什么?”
解家老板难得没有挣扎,大概是倦了,安静的靠在他胸口,说:“那小东西叫青芜,刚进来没几天……”然后他把莫迟行和今日上午的事都跟他说了一遍。
楚子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他本名就叫青芜?”
“那是我给他起的倌名,他本名叫林寥。”
“也姓林啊……你觉得他会不会和林家小姐有关系?”他低头看了看解怜,就见他摇了摇头。
“林尚书只有一对儿女,那大儿子跟着叶将军在关外未回,女儿又自尽了,那小东西难不成还是私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尚书是出了名畏妻的主。”
“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你再看他今天对阿六的态度,明明是从未见过的,却好像恨他恨到骨子里一样。”楚子胤见怀里的人往下滑了滑,就伸手把他捞了起来,心想他应该是困了。
解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半睁着那双凤眼问:“那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怜儿,我看你还是先睡吧,明天我们去尚书府找个人问问,然后我再跟你好好研究一番。”楚子胤小心的把他放回床上,拉过锦被给他盖好,很自觉的躺到了他身边。
解怜还有一丝清醒,见他未走,还躺上了自己的床,就推推他,说:“你还不回去躺我这里干嘛?”
浪荡子搂着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轻声在他耳边说:“今晚你就陪我睡一夜,可好?”
解家老板深深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着叹息一声,在他怀里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渐渐睡去。浪荡子唇角一翘,吻了吻他如丝绸般的青丝安然睡下。
翌日清晨,小星见莫迟行难得的还未起身,就去房里喊他,刚推开门就见到莫迟行在床上睡的正酣,怀中还露出一个小脑袋,于是默默的关上了房门。接着他照惯例下楼打了盆热水往解怜的房里走去,一开门,就瞧到自家老板正在那浪荡子的怀里睡得香甜,他便轻轻把那盆热水放下,又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第八章
这日天还未透亮,外面灰蒙蒙一片。
阿六早早起身,梳洗完毕后看了看铜镜里面的自己,眼角和嘴角尽是已经泛紫的淤青,原本平凡无奇的脸,现在更增加了几分狼狈与不堪。他趁着昏暗天色,悄悄从鸾凤楼的后门出了门。
这时的附生街上,晚上用来照明的五彩灯笼还未燃尽,将要熄灭的烛火发出星星点点微弱光芒,隐约闪耀,有如鬼火。街上的店铺也都未开张,只有几个叫花子裹着破旧衣服坐在角落里睡着。
阿六行色匆匆的走过那几个睡着的叫花子,瞥了一眼,暗叹,自己也就和这群人没两样。
他穿过两条街道后来到了东市,在脑中搜索着路径,一路走到了一条背阴的巷子里。天在这时渐渐亮了起来,晨色熹微,金黄色的晨光轻而缓的落在津国的土地上。而这条巷子,仍旧阴暗无比。这里没有光照,也没有出口,是一条寂静的死巷。
阿六走到墙角边,对着墙跪下,他咬紧了嘴唇面颊有些微微颤抖。有杂草顺着墙根缝隙生长而出,地面附了一层薄薄的苔藓,即使是在夏季七月,他还是感受到了从地面而来的寒意,侵蚀着他的双腿和后背。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钱和火折子,把纸钱点燃后轻轻放在了墙角。他一张一张不急不缓的烧着,看着那黄色的纸钱燃烧后化为灰色的灰烬。
那叠纸钱很快就烧完了,而他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人知道他脑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的意图却很明显——他在祭奠一个人。应该是他口中那个被人糟蹋的姑娘。
“我早就想问你了……”解怜系好腰间衣带抬头问道。
楚子胤看着在屏风后面换衣服的解家老板,歪倒在床上将手中折扇摇了又摇,顿了半秒后才反应过来,“想问什么?”
解家老板整理好衣襟后从屏风后出来,齐腰的青丝还未绑起随意的披在肩上,他拿过屏风上一件素色锦袍准备穿上,那浪荡子见着眼前这情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闪到解怜身后,讨好的帮他把长发撩起。
解怜也没拒绝他的好意,便问:“你是怎么知道被糟蹋的那姑娘一定就是那尚书府千金的?”
“我派人打探过了。”楚子胤边说着,拿起桌上的玉簪小心翼翼的帮他梳起发髻,“在发生人命案前那阵子,东市有四户人家办了丧事,其中两家死的是男子,一家是年过八旬的老人,而另一家便是林府的千金。”
“这事牵连到朝廷重臣,我要是在这么查下去该要惹麻烦了。”他看着铜镜中正专心给自己绑发髻的楚子胤,轻声道。
楚子胤对他一笑,“堂堂鸾凤楼的解家老板还会怕惹麻烦?但你放心吧,若真有什么事,我都会替你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