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掀开营帐的帘子,白了一惊呆了,全是雪,天与地是一样的颜色。
“哗……”
“雅里大人。”贝克尔一如既往地站在外面。
“阿布,快看!下雪了!”
“是啊,大人。”贝克尔笑着说,每当他看见白了一笑,自己也总是会忍不住笑。
“难怪我昨晚上总是听见细碎的声音,原来是雪融化的声音。”
贝克尔一副惊奇表情,“您听得见雪融化的声音?”
“哈哈,不懂了吧,这是诗人的情怀。”白了一大笑,不过……他迷迷糊糊中确实听到了什么声音,让他焦躁不安的声音。白了一告诉自己多疑了,要是自己听见了声音,警觉性犹如猎犬的卡尔肯定也听到了,说不定是自己累了出现的幻听。这么想着,白了一放松了心情跟贝克尔玩起雪来。
白了一教贝克尔堆雪人,找来零七碎八的东西给雪人当眼睛鼻子。
“好啦,有模有样的嘛!”白了一叉腰欣赏,他抓起地上的一把雪,拉开贝克尔的衣领就扔进去,看到贝克尔被吓一跳的样子,白了一哈哈大笑,重新从地上抓起雪来扔他。
两人你扔我,我扔你,当然,贝克尔舍不得往白了一正脸或者脑袋上扔,路过的士兵不少被波及,然后纷纷加入雪战。
最后,白了一和贝克尔变成两队互扔。
几个回合下来,本来没人敢往白了一身上招呼,直到有人一不小心砸到白了一的正脸。白了一呆了一下,士兵更是心脏都快跳停了,他扔……扔到了神使,老天!
“我们快进攻啊!”白了一弯腰抓起地上的雪迅速揉成块投掷过去,身边的士兵听到命令也投身战斗,刚才一瞬间的暂停好像只是卡带了一样。
“外面什么声音那么吵?”卡尔问。
安瓦尔去外面看了看,回复说:“雅里大人正在跟士兵们玩雪。”
卡尔放下手中的泥板,起身去外面查看,白了一的鼻尖冻得红红的,发梢上沾满了雪花,他在雪地里奔跑跳跃,欢快的笑声让人心情开阔。卡尔微笑着正想开口叫白了一,一个雪球正中他的面门,这一球的精准和力量那是实打实的。士兵们都傻呆了,不敢置信地看向白了一的方向。
“哈哈,卡尔快点过来玩雪啦!”白了一双手做喇叭状喊。
卡尔不理会,转身之隙,又一个雪球飞到卡尔的后脑勺上炸开花。
“胆小鬼卡尔,快快应战。”
卡尔一转身,解开身后的披风,对着白了一说:“你会后悔的。”
白了一离太远听不太清楚,但是脚底窜起一股冷意,大概是雪掉进靴子里了吧,白了一想。
后来,白了一全身裹在火炉旁边,前面的架子上烘烤着他的羊皮靴子,里面的水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白了一伸出泡得发白的脚底板在火炉前取暖,时不时打一个喷嚏。卡尔在他身后帮他擦拭弄湿的头发。
“别把火炉的火给喷灭了。”卡尔打趣道。
“乱说,哪有那么夸张……哈啾!”白了一吸吸鼻子。
“好了,洗了澡就乖乖在这里呆着,我还有很多的文件要看。我让人给你准备了酸奶和水果,一会会送来。”
白了一冲着卡尔的背影做鬼脸,虽然输了,但是所有人都在喊“雅里大人加油!”“神使加油!”虽败犹荣嘛!而且我玩了那么久,体力都耗光了,白了一自我安慰。
案几前的卡尔一坐就是一整天,思考的空隙,偶尔会被白了一闯入,满脑子都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卡尔笑着摇摇头,继续埋首工作。
天黑了,改添灯了,平时安瓦尔早早会过来添灯,不过他中午派遣了他回宫一趟,只怕他不在,宫里要不安生。卡尔一转念,竟又忘记喊人来添灯,室内几乎不可视物,卡尔正想喊人的时候,终于有人来添灯。
来人恭敬地低着头,手中端着油灯缓缓靠近。营帐内被小小的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一部分,卡尔放下手里的泥板,揉了揉疲劳的眼睛。侍从把油灯放在桌面上后,呼一下吹灭了灯。
卡尔瞬间警觉,本能地跳开,黑暗中感受到一柄兵器的冷风扫过自己的眼前。卡尔抽出自己的佩剑,在黑暗中与敌人来回挑刺战斗。“锵”的一声,刺客的兵器误砍在木质的案几上,卡尔抽剑一划,仅凭多年的战斗经验,卡尔知道肯定伤到了刺客。
“来人,抓刺客!”
受伤的刺客在黑夜的掩护下遁逃,士兵们开始搜捕巡逻。
本来要赶去白了一身边的卡尔突然停下脚步,点了多盏油灯的营帐亮敞开阔,他一眼注意到案几侧面上刺客兵器留下的痕迹——三角状。
同时,另一边的营帐里,白了一蹲在炉火旁昏昏欲睡,耳边传来“吱呀吱呀”的细碎声音,和昨夜梦里的很相似。哦,是踩着雪行走的声音。白了一忽而睁开眼,揉揉脑袋,差点睡着了,无聊的时候就容易犯瞌睡。
白了一端起被炉火烤得有些温热的酸奶嘬饮。哈,纯天然,无污染!
白了一伸手去够自己的羊皮靴子,谁料羊毛勾在架子上,架子被弄倒,白了一赶紧扭身滚开,就在那一刹那,一柄利器就插在白了一原先坐着的地方。白了——也已经算是久经沙场的人了,立刻清楚自己所处的状况,竟然是碰上刺客了,他并不惊慌地躲闪,找机会爬起来。军刺挂在门口的架子上,距离太远了,白了一只能闪躲防卫。对方能力不低,而且招招狠辣。
该死的感冒,弄得他手脚无力,脑袋昏沉。
“阿布!”白了一只能求助外面的贝克尔,他知道贝克尔一直守在外面,可是贝克尔并没有在外面。奇怪,人呢!
营帐外忽然人声鼎沸,到处有士兵喊着抓刺客。
刺客想要冲出营帐,却反被白了一扣住了右手。想走,没那么容易,犯到小爷手里,要你好看。白了一压住对方的右手,想夺下武器,对刺客的左手竟然从腰间抽了另一把小刀。
左右手惯用!
白了一的右手来不及放开被划伤,眼睁睁看着刺客冲出营帐。白了一拿起自己的军刺要去追,掀开帘子,卡尔就站在营帐外。
“卡尔,有刺客!”白了一对卡尔说,回视卡尔探究深意的眼光,白了一读不懂他眼中的疑惑。
为什么这样看我?
“雅里大人!”贝克尔拨开人群跑过来,“您受伤了!”一眼看到了白了一手臂上的伤口,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里衣。
白了一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瑟缩了好几下,这才发现他才穿了两件单衣就跑出来。
“阿布,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看到营帐旁有黑影就去追了,雅里大人……”贝克尔一脸歉意,看着白了一的伤口心情复杂。
“没有怪你啦!”
卡尔走上前,挡住贝克尔,执起白了一的手问,“没事吧,我看看。”卡尔查看伤口,心里却琢磨着当时他和刺客的位置前提下,可能会在对方身上留下什么样的伤口,但是太黑了,他无法确定。发觉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卡尔神色一变。他对自己说,不会的,不可能的!
“来人,叫军医过来。安全起见,营帐位置进行变更。”卡尔抱着白了一进去。
“我是手受伤,又不是脚受伤。”
“管你哪里受伤,就是喜欢抱你。”说着在额头落吻。
“贫。”白了一被在床上,他突然想起什么,“我还没喊呢,你们怎么知道有刺客的?”
“因为我也遇到了刺客。”
白了——惊,连忙转身关切地问,“那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卡尔并没有立刻回答,定定地回视他。
又是这样的眼神,就像在审视一样,白了一回视卡尔。
良久,卡尔才幽幽道,“我没事,我刺伤了他,”
这样纯粹的眼睛里没有谎言、遮掩和躲避,只有坚定的关怀和正直,不会是他。卡尔对自己说。
如果这时他跟白了一说了那个三角形的兵器痕迹,如果都摊开来明明白白的,也许后面的错都不会发生。看过太多骗局,听过太过谎言,经历太多背叛,卡尔不敢问,因为他害怕答案,或者侥幸地认为那个痕迹也许是其他可能的因素下造成,所以即使卡尔现在告诉自己那个刺客“不是”白了一,然而不信任就像一颗会发芽的种子,在很多可能“是”的因素侵蚀下,渐渐发芽,然后破土而出,不可挽回!
“卡尔,你觉得谁会派刺客来?”白了一窝在卡尔怀里问。
“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卡尔在心里数了一下可能会派刺客来的势力,“雅里。”他轻轻呼唤。
“跟你说很多次了,我的名字叫了一,白了一。”
虽然发音很相近,但是还是容易区别的,卡尔又不是听不出来,可是他不喜欢叫他白了一,他喜欢叫雅里,他将他打造成神使,让人们供奉信仰,“雅里”他赋予眼前这个的人的称号,就像一种是属于自己的特殊标示一样,独一无二的私有品。
“雅里,我把你放在身后,只有你不可以背叛我!”否则我将腹背受敌。
白了一摇头,“卡尔,我会站在你前面,我愿意为你清除所有障碍,在你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任何事情都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你会成为赫梯历史上一位作战英勇治国有方的贤君,伟大的王。我发誓!”在他璀璨的黑眸里,闪着坚定不移的光芒。他做到了,但是那时候他心中没有对这个男人的爱,他只是不想输给自己,因为这曾经许下的诺言。
深夜,万籁寂静,天空中洋洋洒洒地飘着雪花。白了一再次听到了吱呀吱呀的声音,睁开眼,卡尔对着他打噤声的手势,让他乖乖待在床上。白了一趴着侧耳倾听,摸黑套起衣服。
还未等两人反应过来,忽然有士兵高声呼喊,“敌袭!粮仓失火了!”
卡尔抽出佩剑,白了一戴上军刺,两人相视一眼,冲出营帐,不仅粮仓失火,外围的几个营帐也烧了起来,卡尔立即派人救火,行兵打仗又是长战线,正值冬季,粮草异常重要。
“陛下,是平民叛党份子在作乱。”
“陛下,抓来的俘虏和叛党份子都逃走了!”
卡尔带上佩剑,白了一拉着他也要去。
“乖乖待着。”卡尔拍拍白了一的头,亲了一下脸颊便出去了。
白了一坐在新的帐篷里烤火取暖,尽管离得那么近,还是手脚冰冷一身寒意。该不是发烧了吧,白了一摸摸滚烫的额头。可能真是,咱们大老爷们的,多喝水就行了。白了一摇摇晃晃地起身去拿水,找了一圈没找着。
“阿布,能帮我弄点水吗?”白了一有些虚弱地对营帐外的贝克尔说。
贝克尔马上察觉出白了一的不对劲,“雅里大人生病了吗?”
“没事,多喝水就行了。”
贝克尔点头,他打算弄点热水,顺便去叫军医来看看。
屋漏偏逢连夜雨,巧合的事情总是会发生,坏事也喜欢接二连三地一拥而上。
57、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更突出,国王住的营帐和普通士兵的差不了多少,只是里面的布置稍好一些。
白了一坐在炉火旁,脑袋昏昏沉沉,感冒症状明显加重了,鼻塞导致眼泪飚个不停,他晃了晃一阵阵抽痛的脑袋。一个人影闯进营帐,并交给白了——块泥板。
“喂你谁啊?”白了一泪眼朦胧地拿着泥板冲那人的背影喊。
这个人是叛党的其中一员,他并不认识今晚要交接任务密函的对象,只知道对方是藏在军中的自己人,他按照情报所给的帐篷位置找到里面的人,把东西交给他,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帐篷里的人已经换了。
那人刚走,卡尔下一步就进了营帐,他夺过白了一手中的泥板,看清上面的一字一句后,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人,他也确实这样做了,扼住纤弱的喉咙,将白了一整个人带离地面。刚刚还在耳边说着情话的爱人,转眼变成了叛徒,他最恨就是背叛。那些虚与委蛇的小人和骗子都应该被巨蛇魔伊鲁亚卡斯生吞活剥。
“说,你到底是谁?”卡尔乖张狠厉地态度让白了一心惊。
白了一发着烧,脑子本就不清不楚,这块泥板写着什么都没看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白了一快断气的时候,卡尔把他摔在了地上。白了一拼命地喘气咳嗽,生理性的眼泪啪啪直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块泥板……”
“是你身为叛党潜入我军作为内鬼的证据。”卡尔手举泥板睨着地上的人。难怪满口的人人平等,阶级斗争要不得;难怪要求善待奴隶,解放奴隶;难怪能将我迷惑得团团转,看来手段确实高明。
卡尔阴蛰的眼神让白了一稍微清醒了一些,脑子一绕弯,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无外乎两种可能,一是被陷害,二是自己背黑锅了。想解释,可是物证就在卡尔手里,他能辩解什么呢?
贝克尔带着军医和水回来的时候,白了一已经被卡尔下令带走了,他随手抓了一个士兵问,却问不到什么消息,只能急匆匆去找卡尔。
“陛下,雅里大人不在营帐内,快派人去找找,他正身体不适。”不明情况的贝克尔正天真地希望卡尔会立刻出动身边的侍卫去大肆搜索心上人,可惜卡尔不会,他正打量着贝克尔思量,这个人是不是同党。
“我担心刺客回来,所以命人连夜送他回哈图沙,早已经出了军营,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吧。”卡尔并没有将白了一的事公布出来,他要试探军营里是不是还有鬼,除了囚禁白了一,一切照旧。士兵几天看不到白了一是常事,估计又是被殿下那啥啥了下不了床,躲营帐里羞于见人了,所以并不会起疑。
得到答案的贝克尔不露声色地接受,但是作为剑士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肯定出事了!首先理由就不合理,陛下不可能放心白了一让别人护送,何况陛下一向自负,还有什么地方会比在他自己身边更安全的呢?
可怜的白了一现在正靠在寒冷的囚牢内瑟瑟发抖,呼出的气在寒冷的夜里雾化。士兵压着他逼问他的真实身份,凶神恶煞的表情像扭曲的漩涡。白了一似乎又听到了幻听,大婶的声音在耳边徘徊,听起来好像很伤心。大婶,你也会有今天,从小对我斯巴达教育,动不动就拳脚相加,没想到你也会哭啊!白了一觉得真解气,却忽然又心疼了,大婶,你在哭什么呢,别哭了……恍惚中高大的身影走进阴暗的简陋牢房,白了一终于体力不支,“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逼问白了一的士兵光着胳膊跪在雪地里,膝盖已经冻麻,全身哆嗦牙齿打颤。
“谁允许你们这样审他?”卡尔睨着地上两个卑躬屈膝的士兵。
不这样审难道还搬个长椅让他躺舒服了再审不成,两兄弟心惊胆战地互视,很显然,他们要倒大霉了,这位气势汹汹来问罪的王者要迁怒于他们。
第二天天未亮,军营外跪了两具冻僵的尸体,身体上已经结了一层霜雪,在太阳还没升起前被人悄悄处理了。
卡尔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他不会承认是因为没有白了一在怀里的莫名空虚感导致的,他焦灼烦躁得像片被搁在铁板上炙烤的海蜇,象征水分的理智和精神被热流快速抽离身体。我一定是疯了!他对自己说。雅里明明背叛了我,我竟然舍不得动他一下。雅里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他对决判,最后,他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王者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