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护住我,难不成撞断肋骨给我做糖醋排骨过生日吗,真是混蛋。」
他的牙齿颤抖着咬断清脆的芦笋,眼角却挂着笑意。
他突然发现手提袋里有一个档案袋,便打开看了。
有一张音乐贺卡,牛皮纸简约样式的,封面是卡通龙猫,音乐也是风之甬道。
他看到谭靖北清隽的楷字【小辰,有没有很惊讶,我又把自己送来了。抱歉,前段时间一直在忙转校的事,都没能好好陪你,不过终于在你生日之前把手续办妥了。小辰,我的宝贝,生日快乐!!】
他瞬间惊住了,谭靖北是什么意思?什么转校?
他又翻了翻档案袋,发现里边有一份双方签好字的合同,是安城一高对谭靖北的聘书。
他……
温辰伏在谭靖北的床边,拉过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闭上眼,默默感受他手心的温度。
这个人,为了彼此,如此地努力,而自己,却连最基本的坦白都没能够做到。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要从弥漫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辨析出谭靖北的气息来,胸口溢满苦涩的幸福。
电话突然震动起来,他擦擦眼角的泪,接起来。
“手术完了吧。你给我回来,马上。”温父严厉的声音传过来,不容反驳。
温辰伏在谭靖北的身上亲了亲他的额头。“等我。”他轻轻说。
但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别,撕裂了两人短暂的幸福时光。
******
温辰望着窗外血红的夕阳再次落下去,沉重的犹如担负着什么庞大的使命。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少天了。好像很久很久,久到他快想不起初次遇到谭靖北的情景。但又好像只是一天而已,昨天他还伏在谭靖北的手心里,幸福落泪。
姐姐又送饭进来,哭着劝他吃一点。
他看到姐姐端着的清炒芦笋,牵了牵嘴角,在姐姐惊讶的目光中接过筷子,夹了一条塞进嘴里,“姐,还是谭靖北做的最好吃。”他傻傻地对着温晚笑,然后开始剧烈地呕吐。
啪!
温晚惊慌失措地扶住她,盘子掉在地上,青色的芦笋丝散落一地。
“辰辰,辰辰,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温晚趴在他的胸口,捶着他的肩膀,低低哭诉。
“姐,疼。”温辰扶起姐姐。
“哪儿疼,辰辰你哪儿疼?”温晚吓得一下子止住了泪。
“这里……”温辰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姐,胸口疼,我想他,想得心疼。”
“你个笨蛋辰!”温晚捂着嘴哭了出来。
“姐,你别哭。从小我都最怕你哭了,你一哭我就难受。”
“笨蛋辰,你这样,姐更难受。”
“姐,他呢?”
“……”
“爸不让你告诉我对不对?”温辰自嘲地笑道。
“我真后悔,真后悔……”温晚站起身,“我真后悔带你去那次的联谊,如果没有认识他就好了。”
“姐,别说这些傻话了。他是我的肋骨,我早晚都得找到他。”温辰摸着自己胸侧的肋骨,生疼生疼的,“我还遗憾没能早点认识他。”
“他没事,第二天他就被他的父亲接走,转院了。”
“连他父亲都惊动了,爸妈这次真的是……呵呵……”
“辰辰,你别怪爸妈。他们的年纪,或许真的很难接受。”
“那他要转来安城的事是不是也不可能了?”
“嗯,你知道那种事妈妈做得到。”
“呵呵……我不怪他们,我怎么怪他们呢?”温辰用手遮住双眼,狠狠吞咽着唾液。
我要去怪谁呢?
他听到姐姐关门出去的声音。
接着传来温父的大吼:“不吃?不吃就饿死他。就当我没有生过这个混账小子。”
“……真是把我这张老脸全丢尽了。”
他嘴角牵起苦涩的笑。
客厅传来母亲呜呜的压抑哭声。
谭靖北,你会怎么做?
他的胃剧烈地抽搐,他知道已经快要超负荷了。
但他无法选择妥协,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努力。他们把自己关起来逼迫他答应再也不见谭靖北,还有一年之内结婚生子。
父亲是那种说得到做得到的人,就算他假装答应也无法蒙混过去。可要真的答应,他怎么做得到?
他想,就这样,一次性解决掉。哪怕绝食哪怕死去。
让他任性地赌一次,他们爱自己。
他的耳边传来类似飞机起飞时的轰鸣声,嘴巴酸涩。有不属于自己的液体在体内缓缓流动。
“小辰,我的宝贝。”
“小辰,我爱你。”
他从潺潺的流水声中听到有人在温柔地叫他。
他努力地睁开双眼,在一片模糊中,看到母亲和姐姐担忧的脸。
头顶是一片惨白,熟悉的消毒水气味。
他终于被送来医院了,可是,还是没有能够见到谭靖北,真是失策。他苦涩的笑了一声。
“混小子,你到底要怎样?”母亲的声音,心疼掺杂着无奈。
“谭靖北呢?”他缓缓开口。
“你!你永远都别想见到他!”温母大声地呵斥他,气得转身出了病房。
呵呵,还是不行啊。温辰闭上眼不再说话。就算自己已经这样,他们还是不心软。
不过自己跟他们还真是像,已经这样了,自己不是也没有妥协吗?
“我饿。”他闭着眼张张嘴。
“辰辰,你想吃什么?对了医生说现在只能吃点容易消化的,买点粥给你好吗?”温晚开心地说。
“嗯。”他闭着眼点点头。
等温晚喂着他一点一点喝完那碗粥,他突然抓住温晚的手,眼泛泪光地望着她。
“你,辰辰你怎么了?”温晚大惊失色。
“姐……让我走好不好?求求你了,就现在趁他们都不在。好不好,姐,我不能跟他分开,真的不能。”
“辰辰,我……我不是不想帮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呢?看来我当初话是说反了,你还不如只是一晌贪欢,也不用现在牵肠挂肚了。”
“姐,晚了。已经晚了。”温辰捂着眼,指尖颤抖,“我已经不想去想以后了。难道我不见他,就真的有以后了吗?”他苦笑。
“辰辰……”温晚抱住他,紧紧抱住,好似要永别。
“走啊,永远都别回来。”她站起来转过身,望着窗外,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走啊!”
温辰一惊,“姐……”。
她不说话,温辰坐起来拔掉针头,下床穿鞋子。
“姐,谢谢你。”他对着她的背影,含着泪说道。
“辰辰……”就在他即将走出病房的时候,温晚跑上来,“笨蛋辰,你走吧。或许……过一阵子,爸妈就会原谅你了。但在这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着她把自己的钱包塞到温辰的手中,“拿好。他还在阳城。”
温辰紧紧地抱了一下姐姐,转身离开。
谭靖北,你一定要等我。
温辰拖着疲惫的身体跑出医院,直奔汽车站,到达阳城已经快中午十二点。
手机也被没收了,车站离一高比较近,于是他决定直接去阳城一高的校门口等他。
他到的时候,正看到大批大批的学生自校门汹涌而出。谭靖北应该也要下班了吧,他伸着脑袋往里望去。
但等到几乎所有人都走光了,还不见谭靖北出来。他吸着鼻子,艰难地呼吸。
谭靖北,你在哪儿啊?
“小伙子,你在等谁啊?”门卫大叔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已经在这里快等了一个小时了,只是皱着眉头盯着校园不说话。
“我等谭老师。”
“谭老师,哪个谭老师?”
“谭靖北,教数学的。”
“哦,你说小谭啊,他已经离职了。是上周吧,我还帮他搬东西了呢。”
“你说什么?他为什么离职?”
“也不算离职吧,听说是要转到安城去,老早就办好手续了。”
“哦,谢谢你啊。”
他离职了?安城也一定去不成了,那他能去哪儿呢?
他迈着疲软的脚步,往谭靖北的出租屋方向走去。
他总不会连房子都退了吧。
谭靖北,你在想什么?这些天,你经历了些什么?温辰抓紧胸口的衣服艰难地爬着台阶。终于到达三楼谭靖北的房间门口。
他敲门,没有人应。
他难过得蹲在地上,却看到门缝里厚厚一沓的广告纸,红色的黄色的劣质纸张,散发出油墨的刺鼻气味。
他很多天都不在?还是说,已经搬走了?
一阵冷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席卷而来,吹动温辰额角的发丝,吹皱他一脸的疲惫。
你到底在哪儿?
温辰在出租屋门口等了不知多久,仍不见有人回来。
他摇晃着身体走下楼,找了个电话亭,打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不停地拨不停地拨,直到指尖颤抖再也按不动话机上的数字。
胃部抽搐着绞痛起来,他抓紧胸口,心脏尖锐地疼痛。
最后他蹲在路边要哭出来,怎么办?我该到哪里去找你?
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
第10章
“小辰?”正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有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温辰抹了下眼,抬起头就看到谭靖北那张瘦削的脸,他正张大嘴巴愣在那里。
“真的是你?小辰,我的小辰。”谭靖北屈膝跪在他的面前,轻触他的脸。
温辰这才反应过来,推开他就是一拳,“你他妈跑哪儿去了?”他怒声呵斥。
温辰站起身来,拳头在身侧不停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直直地看着谭靖北傻笑着站起来,把自己揽到怀中,“我在这儿。”语气似开心又夹杂无限歉疚。
早已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喷薄而出,这段时间蛰伏在心底的悲伤终于将他击溃,他大声地哭喊出来。
“混蛋,我找不到你,找不到。”
“我以为你离开了,我以为你不等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混蛋,谭靖北你个混蛋!”
他的手紧紧抓住谭靖北背后的衣料,使劲揪扯。
“对不起,小辰,对不起,我不会不要你的,我不要自己也不会不要你的。我没有离开,我会永远等你的。”谭靖北红着眼眶,一一解释道。
“呃……”温辰一哭,胃部一阵阵恶心和绞痛,他瞬间嘴唇苍白,抓着胸口的衣服。
“怎么了小辰?不舒服吗?我带你去医院。”谭靖北抱紧他。
“不,我不去医院。”他抬眼望着谭靖北,伸出手指蹭了蹭他青色的胡茬,“我饿了。带我回家。”说完把头埋在了谭靖北的胸口。
谭靖北吃力地抱起他,一个趔趄。温辰才想起他的肋骨有伤,挣扎着要下来。
“别动,就这样。”谭靖北制止他的动作,“让我带你回家。”
温辰面色纠结,咬咬嘴唇,含着泪点头。
虽然温辰身形清瘦,可胸骨有伤的谭靖北抱着他爬三楼还是很有难度的,但他执意要抱着温辰上楼,谭靖北的骨子里有一种自虐般的献祭情怀,疼痛让他更加安心和深刻。
这么一点距离,两个人好像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日头都倒了过去,暖暖的光斜斜地从楼梯拐角处的天窗打进来,温辰突然想到一个词:与君同。他搂紧谭靖北的脖子,“我想你。”
谭靖北就那样愣在阶梯上,低下头凝视着温辰的脸,眼睛里是深深的动容。
温辰也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暖光中的谭靖北,斜阳把他的轮廓镀上金色,他是自己心中最温暖的角落,不,是——全部。
“笨蛋,我饿。”他抱怨地说道。
谭靖北回过神,眼含笑意,继续爬楼梯。
******
“慢点吃,胃不舒服就不要吃太急。”谭靖北伸出手抹掉温辰嘴边的食物残渣。
“你做的饭好吃嘛。”温辰嘴里衔着饭含糊不清地说。
谭靖北望着他宠溺地笑,空气中流淌着繁荣的温馨。
谭靖北把温辰带回出租屋,搜尽所有熬了点胡萝卜粥,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里住了。
父亲因为自己的事心脏病发作了,他无法弃他于不顾,最近都住在家里照顾父亲。
安城高中去不了了,但阳城一高的离职也必须办妥。手机,被父亲扔到了水里。他们两人,沦落到如今这种狼狈处境,真是恍若隔世。
他跟温辰粗略地解释着,温辰咀嚼的速度缓了下来。
“对不起。”他突然放下碗,垂着眼说。
“怎么了?好好的道什么歉呢?”谭靖北无奈地笑,长臂一伸,隔着餐桌揉了揉温辰的头发。
“都是因为我骗你,才发生了后来这一切。”
“傻瓜,这一天早晚都是要来的。”揉着温辰头发的手滑下来抚上他的脸颊,“你又瘦了。”
“你也是。”温辰抓住他的手拉下来,十指交缠。
“最近……怎么过的?”温辰吸吸鼻子。
“我去找过你——每隔一天。”谭靖北低低地说,温辰吃惊地抬起头望着他,“下午一下班就坐车赶过去,他们不让我见你。于是我就站在楼下,望着你屋子的灯光,直到它暗下去,才离开。”
“笨蛋,真是笨……”温辰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我甚至跟他们说愿意去劝你,什么条件都答应。”
“你……”温辰不敢想,如果……他会答应什么条件。
“不过他们不同意,他们不相信我。其实如果他们同意,大概我真的会动摇。但我又心疼,你那么做,我多疼。我已经不知道该坚持还是放弃了。”
“混蛋,不许动摇。我连死都不妥协的事,你为什么要动摇?”温辰气得狠狠踩上桌子下边谭靖北的脚。
“如果受苦的是我,我自然不会。但受苦的人是你,我不忍心。如果……我们分开……”谭靖北哽咽了一下。
温辰立刻捂住他的嘴,“不许说分开!你答应过我的!”
“好。”谭靖北拉下他的手,亲了亲。
谭靖北舀起碗里的粥,递到温辰的嘴边,温辰张开嘴一口含了进去,一脸甜蜜。
吃完饭,两个人把屋子重新打扫了一遍。安抚温辰睡去,谭靖北又去超市买了新鲜的蔬果米粮。
谁也不提未来,谁也不提过去。
过去,他们都痛过,所以不必把伤口一次次撕裂来证明深刻;
而未来,容不得思考。他们只想努力地在一起,直到——再也不能。
温辰在谭靖北这里安心地休息了一个星期,终于把那半个月绝食省掉的食粮全都补回来了。谭靖北也放下找工作的事,专心地照顾他。两个人每天就是吃吃睡睡,一起去郊外散步,看电影,逛街,看书,讨论电视节目。仿佛回到了大学时期,那个纯真美好的时代。
其实温辰心里也有一丝疑惑,为什么父母没有找过来?照父母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他们要想找到这里,根本就不是难事。